⊙巫文广[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小说纵横
新历史主义观照下的“新革命英雄传奇”的书写
——以《历史的天空》为例
⊙巫文广[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新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新的文学理论和思潮,其主导下的“新历史小说”以集体进入“历史”的方式解构和颠覆了“十七年”时期的革命历史小说,而将历史的合法性解构成了人类的欲望史、暴力史和血腥史,但《历史的天空》等“新革命英雄”书写的力作却通过较为中和的叙述话语在“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和“新历史小说”之间建立了一种对话,形成了自己新的革命历史叙述话语。
新历史主义颠覆对话叙述话语
20世纪90年代以来,改革的风声已遍布全国,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我国已经进入消费时代。面对大众大而快的精神文化产品的消费需求,作家们的创作也逐渐摆脱“既定”意识形态的规定与束缚,开始并已经形成了多元意识形态。在作家们多元意识形态的叙述意识、叙述方式、审美追求和价值取向的烛照下,一大批满足大众消费需要、审美需求的优秀作品应运而生,建构了一种新历史主义指导下的新的叙述话语。新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新的文学理论,其强调历史与文学之间的动态双向建构,坚持历史性与文本性之间的制衡与倾斜,单线历史的复线化与大写历史的小写化,客观历史的主体化与必然历史的偶然化。新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新”的历史诗学,其将“历史”解释为自己所理解的“文化”概念,它主导下的文学作品从传统革命历史小说的宏大战争场面以及历史英雄人物的书写,转向对家族村落的兴衰荣枯以及平民百姓的悲欢生活的细描,这些被称为“新历史小说”的作品强调被历史淹没的个人主体性,通过虚构、夸张的叙述手法完全颠覆革命历史的合法性,重视对人的欲望及历史中偶然性事件的描写,而革命历史的精神性和神圣性已消失殆尽。①
作为新革命英雄传奇的经典代表,《历史的天空》是作者徐贵祥愿望与理想的倾诉。作者本人带过兵、打过仗,立过功、受过奖,在部队上想当英雄没当上,遂把幻想当理想,踌躇满志,倾注笔端,在小说中塑造一个自己理想中的革命英雄;想当好男人,但又当的很平常,于是作者在小说中挖空心思打造了梁大牙这样一个“站起来是一座山,躺下又是一座山”的大男人、大丈夫形象。②
《历史的天空》在新的历史时期塑造了一个当今社会已经久违而又满足广大民众“英雄”情结的一个真的英雄、真的男人的伟大形象。相比于同是新历史小说的《古船》《故乡天下黄花》等作品通过对革命历史的再叙述来颠覆革命历史合法性,企图构建一种新的革命历史叙述话语,《历史的天空》面对大众消费话语的实时性及革命历史存在的客观性,通过较为中和的叙述话语以期在革命意识形态和大众消费意识形态之间建立一种对话,沟通二者,使二者在作品的叙述语境中共生共存,从而使“十七年”时期庄严的标准化、格式化的革命历史叙述与新时期带有颠覆性的大众化消费化的“新历史小说”的革命历史叙述转化为自己的叙述语境下的一种新的革命历史叙述。③
《历史的天空》通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文化大革命三个重大革命历史事件的叙述塑造了一个由土生土长、目不识丁的伙计在战争年代和和平年代的斗争磨砺中“破茧成蝶”最终成长为一个人民军队高级指挥官的新的革命英雄形象。在这个新的革命英雄传奇的叙述中,《历史的天空》消去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中熠熠闪光的神圣光环,摆脱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的高度标准化和意识形态单一化,展现了另类的新的叙述话语。
第一,小说不再以阶级的标准来设置正反面人物,其打破了革命历史小说的二元对立的人物关系,既维护了革命历史的合法性,又迎合了新时期政党之间寻求和谐关系的趋向。虽然国民党主流是反动的,但也不排除其中的正义之士,如陈默涵(抗日杀敌、投城),石云彪、高秋江(英勇杀敌)等;虽然共产党主流是好的,但也不回避其中个别存在错误思想和犯过错误的同志,如江古碑、李文斌等。
第二,正面英雄人物,主要是梁大牙并非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出身,也并非由于阶级压迫而走向革命道路。他是富户朱二爷收养的义子,生活过得还行,只是由于日寇入侵,国破家亡,出于一腔抗日热血,才英勇投军。
第三,英雄人物并不完全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梁大牙并非真善美的化身。梁大牙无知识、无文化,满口脏话,大大咧咧,生活作风不检点,例如他在从军前就与风流寡妇蔡秋香有来往,并且在从军后见到漂亮姑娘仍然有点把持不住自己,这些细节叙述完全颠覆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中真善美化身的革命英雄形象。此外,梁大牙带着江湖习气,仗义豪爽,狂野不羁,自我意识鲜明,其所具有的“土匪”气息消解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中革命英雄形象具有强烈的革命信仰和严格的组织纪律观念,但这种叙述不仅可能更符合历史事实,而且符合当代社会尊重自由和个性的价值观,更满足了于社会压力中寻求放松的大众的消费需求和审美需要。
第四,《历史的天空》消解了革命历史叙述的严肃性和凝重性。从作品的话语叙述节奏来看,作品开头描写黄秋香上吊和梁大牙从日本人手中解救黄秋香的片段中,语言比较轻快流畅,淡化了革命历史叙述的悲壮性,从作品中的爱情描写来看,梁大牙与黄秋香、黄秋香与陈克训、高秋江与莫干山,特别是梁大牙与东方闻音之间重笔墨的感情纠葛的展现,完全迎合了当今大众的时尚消费需求,调足了大众的胃口。如作品中梁大牙与东方闻音久别相见时“梁大牙轰轰烈烈地冲上来抱住了东方闻音,‘啊,我的小政委,我的小爱人,我的小妹妹,我的小孩子,你是在等我吗?啊,你是在等我,我也在等你啊。’‘我是在等你,我的大司令,我的大旅长,我的大爱人,我的大男人’”④。这对话中一“小”一“大”的生动呼应,正是新时代大众消费眼光中的爱情倾诉与表达。梁大牙对东方闻音的爱慕从梁大牙投错军队为东方闻音而留下到东方闻音牺牲,梁大牙痛彻心扉,可以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历程称得上是马拉松式爱情,他们完全依据自己的意愿将爱情的神圣性、自由性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从而弱化了党的组织性,使同志之间的纯洁的个人爱情冲出了党的组织性和纪律性的樊篱,任其在两个相爱者的私人空间甚至公共领域自由发酵。这些独具特色的话语在革命历史叙述中绽放着奇艳的花朵。另外,在紧张的抗日战争中穿插着王兰田政委和东方闻音探讨文学学问的细节,使残酷的战争叙述话语中多了一些学术气息,这是以往革命战争叙述中所不多见的,如关于《诗韵集成》《闲情偶寄》《莎翁十四行》的描写,但最终仍被《中日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等革命性书籍所取代。这一方面反映了在特殊的战争环境下学术书籍的不被看重,另一方面又肯定了革命中革命书籍的指导性意义和地位。
第五,《历史的天空》不再以经济条件作为衡量人的标准,缓和了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阶级对立关系,而并非仇大苦深。如朱二爷乐善好施,颇受乡亲们的爱戴,从而弱化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中阶级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富人与穷人势不两立的叙述话语,而构建了一种符合历史客观性和时代发展的一种新的阶级关系。陈三少爷陈默涵温文尔雅,结净贵重,为人随和善良,打破了传统话语中富家子弟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叙述模式,从而解构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中人物关系的格式化和对立性。
第六,《历史的天空》在革命历史的叙述中突出了个人话语,而弱化了组织话语,共军话语和国军话语并行交叉铺开,战争话语中穿插着爱情话语。如小说围绕梁大牙这一新革命传奇英雄的发展成长这个中心,运用大量笔墨强化其个人话语在公共叙述话语中的分量和地位,这在革命事业和个人爱情问题上并行展开。
第七,偶然中存在着必然,必然中隐藏着偶然。《历史的天空》通过一个阴差阳错的偶然性事件而铺就了各个人物不同的人生命运。在必然的革命战争中塑造了一个偶然与必然相结合的新革命英雄梁大牙,他本来去投国军却进入了共军的部队,这是偶然的,但他仗义豪爽、剽悍刚毅、敢作敢为、武艺高强,在这个动乱的战争年代,在同志的帮助与支持下,他又必然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革命战争英雄。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新历史主义的观照下,《历史的天空》作为“新历史小说”中的一员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十七年”时期的革命历史叙述,但其在新的意识形态的指导下又不同于其他“新历史小说”的那种刻意迎合大众消费话语而颠覆革命历史合法性的叙述策略。
第一,《历史的天空》等重塑了其他“新历史小说”中已经抛弃的革命英雄形象,如梁大牙。尽管《红高粱》中也着重表现了余占鳌这个民间抗日武装的传奇事迹,他们的性格也有相似之处,但作品大胆地颠覆了革命历史,塑造出来的人物也失去了其合法身份与地位⑤;相比较而言,梁大牙这个英雄形象在当今社会更具有高大性和振奋人心的作用。梁大牙成长于革命正规军队新四军中,他是在党组织,特别是在杨廷辉、东方闻音等个别人物的独特魅力的感召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革命英雄,他既源于普通大众又高于普通大众。而余占鳌完全是个人作风的“土匪行为”,既与共军不和,又与国军有矛盾,是游离于正规组织之外的“民间抗日英雄”。相比于《古船》《故乡天下黄花》等作品中革命英雄的完全缺失,《历史的天空》的新革命英雄的塑造更迎合了当今大众消费的“英雄”倾向。
第二,《历史的天空》等在把握基本史料的基础上,重新挖掘了革命历史的合法性因素,消解了其他“新历史小说”通过虚构形象来过度颠覆革命历史的不合理叙述,还原了历史真相。相比于《红高粱》《古船》等小说为解构革命历史,弱化党的形象而言,《历史的天空》等在着重塑造梁大牙英雄形象的同时,也刻意突出了杨廷辉、王兰田、东方闻音等党的领导的独特个人魅力和党员的伟大形象。不同于《古船》《故乡天下黄花》《灵旗》等对革命者形象进行颠覆性的歪曲与丑化,《历史的天空》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梁大牙身上虽有许多缺点和错误,但其仗义豪爽、知错就改、团结同志、敢作敢为等好的方面仍占主流,正是这样一个既有缺点又有优点的新革命英雄形象才更符合事实,更能被大众所接受。
第三,《历史的天空》等增加了其他“新历史小说”中缺乏的纯真的革命爱情的书写,实现了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在文本中重新点燃了人情人性的火焰,在他们的爱情中,我们感受到了久违的以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和革命激情为主要特点的浪漫主义爱情,这是委顿的世纪文学的激情燃烧。而《古船》《故乡天下黄花》中的人们则沉浸在暴力欲望的斗争中,其把人情人性早已淹没在了猩红的血泊中。
第四,《历史的天空》关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文化大革命等重大历史事件的斗争场面的描写被限定在了一定的可以接受的程度和范围内,它并没有一味地描写革命斗争的残酷性,消解了《红高粱》《古船》《故乡天下黄花》中对于欲望、暴力、血腥场面的毫无掩饰甚至虚构、夸张的叙述话语的建构,而从革命斗争的必然性和一般性场景入手,既不回避革命斗争中不可避免的牺牲和革命斗争的曲折复杂和艰苦,也不刻意突出革命斗争中的残酷血腥场面,既尊重了革命历史的客观性,又符合和谐社会下大众消费的心理承受度和审美追求,最终完好地解决了什么是历史,怎样正确处理历史与当今时代的关系等关键性问题。
作为新历史主义思潮下的产物,《历史的天空》并没有陷入新历史主义主导下的叙述“陷阱”,没有因颠覆历史的合法性而去进行过度的欲望史、暴力史、血腥史的书写。《历史的天空》这部对新革命英雄传奇进行书写的力作,站在历史的天空的高度在当今消费时代找到了一个最佳的突破口,其消解了革命意识形态和消费意识形态之间的碰撞与摩擦,作者依据个人历史记忆、个人价值立场和当代价值观念,摆脱权力话语对革命历史叙述的干扰,建构了一种新的既承认革命历史合法性又满足当今大众消费和审美需求的革命历史阐释话语。
①张进:《新历史主义与历史诗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②④徐贵祥:《历史的天空》,北方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③武新军:《意识形态与百年文学》,河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⑤莫言:《红高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
⑥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作者:巫文广,河南大学文学院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