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不是山看水亦非水
——读《老生》之感

2015-07-17 07:49李玉环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89
名作欣赏 2015年6期
关键词:老生贾平凹革命

⊙李玉环[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89]

看山不是山看水亦非水
——读《老生》之感

⊙李玉环[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89]

贾平凹新作《老生》通过四个故事讲述了中国百年历史沧桑,说出了许多别人不愿讲或不敢讲的事情。在还原历史“真实”的过程中道出了人生百态。本文通过对文本的解读,来简单分析《老生》对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也就是正史的消解与颠覆,以及其中掺杂着的人生韵味。

《老生》纵深感历史感多角度苍凉感历史消解

开头就是一句“秦岭里有一条倒流着的河”。河在倒流,记忆在回溯,仿佛看到了贾平凹夹着一支烟,口吐烟圈,烟雾氤氲中思绪在秦巴山间驰骋。

一、时代的纵深感

《老生》的纵深感,是贾平凹以前作品几未达到的。纵观以往作品,或直面当下或回首历史,基本是跨越若干年或是数十年,但是《老生》直接逾越百年,将中国百年的时代风云激荡、社会转型、战争动乱、灾荒革命等等收纳在其中,可谓是“大视野”。

全书将百年历史由四个故事连接起来。第一个讲的是老黑、李得胜、三海、雷布、匡三等人土匪武装革命的始末。从游击队的成立到失败解散,都存在着很大的偶然性,但细观偶然性中又蕴含着必然性。

老黑等人参加游击队的初衷是各种各样。老黑——表哥李得胜诱劝,直至后来误杀了青栎坞的老人,走上了“武装革命”。三海——妹妹四凤遭到了王世贞被休的屈辱,和老黑意气又相投,遂参加“革命”。雷布——王世贞抢了他的蟒蛇皮,要寻王世贞报仇。匡三——则是为了填饱肚子,误打误撞加入了游击队。只有李得胜是唯一比较正统的,来自延安的人。故游击队的成立是以个人生命欲望——或食或情或色为基础的。游击队成立后,钻山、打家劫舍,劫富虽也济贫,但劫富杀掠却是更主要的,更大程度上还是传统的狭义的土匪斗争,草莽气十足。游击队的失败也存在着很大的偶然性。第一次重大打击是由于雷布的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告知崖窟上的人偷溜下来逃走的情况,使得游击队遭到了县保安队的围攻,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短暂的休整之后,又因为拾粪人的告发,老黑等人再次被围、被抓,失去了最后的主干力量。这个看似偶然性的失败其中蕴含着必然。单枪匹马式的、拉杆子、占山头式的甚至带有荒诞感和残忍性质的土匪活动是没有前途的。这支革命队伍从成立之初,就是一支土匪武装,但就是这支土匪武装,而且是败了的土匪武装,却养活了几代人。后面有一节,在苗天义的“万言书”里揭示了它的本质:

秦岭游击队原本就是一伙土匪武装,当年只是路过棋盘村打了一仗,而且是败仗。

实际上我们现在所推崇、所纪念的革命人物或者是革命武装运动或许本来的面貌就是这样的,后来的高大形象是后人神话和英雄化了的,这样就消解了革命人物头上的“光环”,是对正史的解构和颠覆。

有些部分描写得很血腥、很残暴:

在被押解的人中,我看见了四凤,她穿着一件新衣服,却沾满了血,担着一个担子,担子的前笼里放了块石头,后笼里放着她哥三海的头,嘴张着,塞着一条尘根。

长钉全砸钉好了,老黑的眼珠子就突出来,那伙保安又把一块磨扇垫在老黑的屁股下,抡起铁锤砸卵子。只砸了一下,老黑的眼珠子蹦地跳出眼眶,却有个肉线儿连着挂在脸上,人就昏过去了。

所以,小说也在反省革命中能否少些杀戮和仇恨。

第二个故事讲得是土改运动。马生式的游手好闲人物借着土改的契机却一跃成为了领导人物,而一些靠辛勤劳动富家的人则成了遭批判的地主,最后被逼上死路。“土改”本来是要消灭剥削,为穷人伸张正义和寻求公道的,可是却成了一些游手好闲人翻身的机会,在寻求公允的过程中却失了“公允”。这和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所认为的历史大相径庭,虽然可能只是个例,但是却揭示了运动中的非合理性,还原了历史的真实和常态。

但其中白土和玉镯的故事让人在无情、甚至荒诞的斗争环境里感到了一丝温情的安慰,也正应和了作者在后记中提到的“他是有着清白和温暖,有着混乱和凄苦”的。

如果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是对历史的解构,那么第三个和第四个故事不仅仅承担着颠覆、消解历史的使命,还有隐射当下、讽刺时事的任务。

第三个故事讲的是“文革”前后时期。匡三无意中吐过的杏核长出的树成为了重点保护对象,所在的棋盘村也成了历史教育基地,从而为当权者老皮、刘学仁、冯蟹等人赢得了政绩。

第四个故事讲的是侏儒这样一个特殊社会群体的人生悲喜和生活常态。时间上主要是改革后的市场经济时期。戏生、老余在欺和骗,在勤劳和智慧中扑腾挣扎,以满足各自的生命欲望——老余的权力欲望,戏生的经济欲望。读着这些故事,我们想到的不仅是历史,更有当下。老皮、刘学仁之流借历史给自己创造以公行私的正当空间,借保护历史之名创“政绩”文化、发展“形象工程”,老余式的以规划之名行折腾之实,这不禁让我们和现实联系起来。

但是一场瘟疫几乎毁灭了一切,“当归”村回归了本初,一直旁观历史风云、生活变化的唱师生命也终于走向了终结。用作者自己的话就是“没有人不死去,没有时代不死去的”。一切归于原初,归于沉寂。让人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莫名感慨,不管这片土地上经历了怎样的风雨,终于都归于了沉寂,连长生不老的唱师都离世了,那是否一个时代就终结了?是的,却也不是。这是一个结点,但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毕竟还有荞荞在,还会继续有故事的,不是么?

四个故事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从时间的纵向和空间的横向两个维度展现了秦岭一百年来历史的风云变化。这样的历史解读也许展现的并不是完整的历史,所做评价也不是最客观、全面的,但却铭刻着进步的代价,揭示着历史的疏漏和遗憾,不寻常中演绎着寻常,揭示了历史真实面貌的“非真实”,《老生》以四个故事勾连起百年的民情、世情甚至国情,解构和颠覆了历史。

但其实这样的历史解读早在多年前的新历史主义小说中就已熟悉。莫言的《红高粱》、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活着》等,那种对革命正史及时代史的解构、颠覆,对另一种言说方式的寻觅、探究,至今已觉不新鲜。就是贾平凹自己,也写过《白朗》《五魁》等新历史主义的小说,表现了反主流的姿态。现在,《老生》里的革命“野史”,与以上所说似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许这也是读来并没有特别震撼之感的缘由,但是就贾平凹自己而言,在花甲之年,追忆往昔,借唱师之口来畅叙心灵记忆,言先前不愿想、不愿讲的真实的苦难和不幸、黑暗和血污,以及由所谓的“革命”“进步”造成的伤害和痛苦。而且还将百年沉浮容纳在四个故事中,从这方面讲,这种尝试仍是值得肯定的。

二、人物的历史感

四个故事,四个历史时期,不同的地方,分别有自己的中心事件和中心人物,但是故事在时间上是前后相继的,人物也是相互联系的。

每个故事都有独立的人物。第一个故事中有老黑、有三海、有李得胜;第二个故事中有马生、有拴劳、有白土;第三个故事中有老皮、有墓生、有冯蟹;第四个故事中有戏生、有荞荞。但是也有的人物是早已经被设定的,第二个故事中开头的老黑、第三个故事中的刘学仁、第四个故事中的老余,都是在第一个故事中就已经设定了的。还有的人物是贯穿始终的,比如匡三和唱师。

在故事的开头,叙述了唱师的传奇。他连接阴阳两界,长生不老,经见秦岭百态,超越了时代、超越了人事、超越了制度,超越了地域,似乎是站在时代、人事的至高点上俯视众生百态,居高临下,无所不知。但是在故事讲述过程中发现唱师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有喜有悲,比如在文工团的遭遇:

我就是在多少年里没有了名分,在县文工团里度日如年……成为一名党的文艺工作者之后,我的光荣因演不了那些新戏,也唱不了新歌而荡然无存。在长达十多年甚至二十年的日子里,我隐瞒着我的过去,任人嘲笑和轻视。

这使得唱师这个形象更有血有肉,更加鲜活,也就更加真实。这也是对开头故事中神秘和传奇的消解,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和可信度。同时他是四个故事的连接者,有沧桑的历史感。另一个人物匡三,由最不起眼的小人物阴差阳错成为了备受人尊敬推崇的司令,成为了革命功臣,历史充满了混乱和荒诞,人生充满了意想不到和荒唐。

他们让不同的历史时代,甚至不在同一地一山发生的不同人物命运故事,成为了一个结构、一个整体,使断中有续、碎中有序,凌而不乱。

三、叙述的多角度

唱师和故事里的其他人一样是作者虚构的人物,可是跟其他“人物”不同的是,唱师这个叙述者以全知叙事人的隐身术在故事中间来回穿梭。唱师贯穿故事始终,不时跑出来以第一人称口吻叙述,并和故事中人物建立了联系,他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叙述者,同时也是一个参与者,这样无疑就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但是阅读过程中就会发现在很大一部分内容里,唱师是隐藏起来的。笔者初步统计,在全书中唱师出现了仅二十二次。而多数情况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述,是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在客观地讲故事:

打死了人,老黑认为镇公所是回不去了,那就上虎山,虎山离正阳镇八十里,那儿有古堡,可以据山为王。

丈量就丈量吧,白土担心的是来的人在地里踏,果然他们把他犁出的地踏得乱七八糟。他说:“你们从没犁过的地走。”

戏生就到了北坡最东边的堆矿点上。看守了三天,觉得很好,天底下还有这么轻省的工作。

这样叙述的视角不会受限制,可以自由出入各乡镇村庄,观察各种世态人情,展现更全面的场景。但是就在读者快要怀疑这只是故事的时候,唱师又会出现提醒故事的真实性。他以一个中介性的角色,时隐时现,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述有机结合。这样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交叉叙述不仅增加了文本的真实性,同时突破了叙述者视野的限制,使得叙述视角更灵活、展现的内容更丰富。

四、意蕴的苍凉感

首先是历史的荒诞和被神话。一个失败了的土匪武装得到了后人的极大敬重。匡三这样一个匪里匪气、草莽气十足的人物却被神话为革命的英雄。戏生的爷爷摆摆,送信因臀翘着被敌人发现打死,后代却成了革命烈属。有种戏谑荒诞感,可这就是历史,是对正史的消解和颠覆。

历史的被消费。历史被神话,有的是维护执政者形象的政治因素,有的则是后人消费历史的需要。比如第三个故事中,只有将历史神话,将革命人物神话才能建立保护区,才能给当地发展或是政治人物带来财富和政绩;第四个故事中,摆摆被高大化,戏生才能提高自己的地位,改善自己的境遇。而反观当下,这种情况我们不是很熟悉么?

生命的脆弱。亦像作者所言“生命有时极其伟大,有时也极其卑贱”。《老生》中,有白土和玉镯历经千辛万苦却能相守至死的幸福,更有一场瘟疫让一个辛苦发展起来的当归村转眼间毁灭的悲怆。生命何其脆弱,甚至只是短短的“戏生已经死在了炕上”不到的十个字便结束了一个几经扑腾挣扎的生命。

“人过的日子,必是一日遇佛一日遇魔,风刮得很累,花开也疼”,贾平凹以六十年的人世经历写下了自己的心灵记忆。作为读者,我们或许可以不同意作者的叙述方式,不同意叙述的内容或是逻辑,但是必须尊重一个花甲之人的生命记忆。

作者:李玉环,首都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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