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红丝带

邹凤岭

那天，北京刮着大风，天气很冷，我早早就进了站，静静地坐在候车室里，等候到晚间才能有从首都发往盐城的列车。

候车的座位上，有一对年过花甲的夫妻。人在外，一听口音就知遇上了老乡，很快我们就像是一见如故的老朋友，相互招呼着。

她见他与我唠着家常，就对她的先生说：“时间还早着呢，我到车站内别的地方去转转看看。”说着，她就起身走开了。

他是专门陪她来北京旅游的，今天回家，正好与我同行一趟列车。看着她的背影，他对我说：“人们常说，男人是女人的依靠，男人要给女人一生安全与幸福。这一辈子是她给了我依靠和幸福，给了我人生与事业成就。”

他们一同走来，已走过了三十六个春夏秋冬。在他们共同走过的日子里，是她给了他更多的支持和关爱。那个年代，他25岁时，经人介绍他与她相识后一年多走到了一起。结婚后，她就为他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

他小的时候，得了一次重感冒后，留下了哮喘病的后遗症，一用力时，就上气接不上下气来，平时里只要是稍微受点儿凉，立马就会哮喘。结婚后，家里本来应由男人去做的体力活，都是她上前抢着做，他说她是他们这个家里真正的“男子汉”。那时候，他们在农村里，靠种地为生，她料理好家务，每年还从队上挣回来几千工分，足够领回一家子的口粮钱。

她知道他是个爱舞文弄墨的人，她去队上劳动着，挣些工分钱养家糊口，他却去写新闻稿件，写散文、小小说什么的，她不反对他，她用家里仅有的两只老母鸡下的蛋，為他换来写作用的笔墨与稿纸。那时，他的作品在报纸上发表了也没有稿费，纯粹是赔钱赔工夫。她说没稿费不要紧，只要是他喜欢做的事，她都支持他。

她知道他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他要往外走，家里还有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需要照料。他进城了，她留在了乡下，相距50多里，那时农村里不通汽车，他每个星期天才能回家一趟，夫妻分居着。这时，已是农村实行土地承包的年代，她一个人为这个家承包了几亩口粮田。农闲时，她到镇上一家企业打工。农忙时，下班后她把还很小的儿子哄睡着后反锁在小宿舍里，自己一个人乘着夜色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远离镇子的承包田里收庄稼到深夜。她把原本应由他完成的男耕劳动与家庭事务全都承担了，使他一门心思从事他所热爱的写作与创作。

那年，他们结婚刚3年，儿子不足2岁。就在他去省城参加青年文学培训班时，那天早晨天还未亮，食堂的师傅起床为工人们烧早饭，听见厂大门前有婴儿的啼哭声，连忙前来窗口叫起梦中的她。她跑去抱起被丢弃的弃婴，看到孩子不足三个月大小，屁股上的皮肉已烂了一大片，正流着脓血，发着高烧。她二话没说，抱着孩子直奔镇医院，她让医生经心治疗，自己日夜护理了十多天，硬是把孩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从省城回来，她告诉他，她决定收养这个孩子，重新给她以母爱。他心疼妻子已有一个还很小的儿子要照料，再加上一个更难照顾的婴儿，生活重担已不堪重负。她说她决心已定，他尊重她的决定。从此，她每天晚上都要劳作到深夜，次日天还没亮就又起了床，为两个幼儿忙碌着。她的体重在一个月里就下降了20多斤，原本白白嫩嫩的脸上顿生出了丝丝皱纹。

他生活在她的爱与家的港湾里，一门心思做“学问”，他的写作与创作水平有了新提高，他发表了诸多作品，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他说：“是她给了他创作的生命，成就了他的事业，成功应归功于她。”

后来，他们都进了城，有了自己的住所。每当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伏案写作时，她都放弃看电视等娱乐活动，保持家里的绝对安静，让他安心写作。当他伏案打个喷嚏时，她听到后马上递上一杯白开水，打趣地对他说：“是谁在想你呀？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想你，快喝点开水暖暖身子吧！”说得他心里暖暖的。

他的母亲年纪大了，在老人家90岁那年，她把老人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这时，老人家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她每天帮老人擦洗身子，老人时而大便干结，她就用手指帮老人往下一点点地掏；时而又拉稀，拉满了一床的衣被子，数九寒天里她为老人去洗涤，从不嫌脏臭与苦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母亲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儿媳妇，感谢你陪我走过了这一生的最后时光，给了我晚年的快乐与安逸。”他站在母亲的面前，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也感谢她对母亲的照料，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我俩正说着，见她回到了我对面的候车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巾。

她告诉我，在她嫁进他家的门后不久，常见到婆婆晚上挑灯织着一条红丝巾，珍藏着。那用来织巾的细细的线是婆婆自己捻成和染成的。直到她30岁生日那天，婆婆将精心织成的红丝巾从箱子底下拿出来，打开一层一层包裹着的布郑重地围在她的脖子上，认真地对她说：“从今往后，我把我的儿子与这个家全交给了你。”当时，她顿感任重而道远。她说，如今他们的儿媳妇就快过30岁生日了，她要在她过生日那天送给她一条长长的红丝巾。

正说话间，候车室里响起了我们这趟列车开始检票的广播声音。我站在长长的队伍里，向前慢慢移动着脚步。

蓦然间，我仿佛看到，这长长的红丝巾像是我那年千里迢迢前往黄帝陵祭拜时，树枝上飘满着的一条条长长的红丝带。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