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是一种秩序

苏清涛

若一个人没有很强的感受力，是很难领悟到“礼轻情意重”的滋味的

透过一个人的“送礼观”，如何看出他（她）的交际水平和文化修养，而受礼者的“收礼观”，又折射出他（她）怎样的性情和心理？为此，本刊记者对话了文化批评人谷卿博士、重庆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刘芳和关系解构心理学家胡慎之。

“礼轻情意重”是一种感受力

《新城乡》：在礼尚往来中，我们一边喊着“礼轻情意重”，却又根据亲疏远近来判定该送多重的礼物才算“合格”，这种矛盾的心理是如何共存的？

谷卿：送礼本质上有一种“差等”理念，是秩序、等级的体现，如果送给家中长辈和晚辈的礼物分量相当，显然是不合适的。儒家文化非常强调“差等”、“适宜”，长幼、尊卑、亲疏等差异在送礼的过程中也一定要体现出来。

刘芳：礼轻情意重，只会发生在两个有着很特殊关系、特殊感情的人之间，而不是说随随便便给谁送一份“轻礼”就能体现出“情意重”了。况且，若一个人没有很强的感受力，情感比较迟钝，则没法领悟到“礼轻情意重”的滋味，只有具备很强的情感体验能力的人，才能领会到那样的情意。

胡慎之：如果礼物所代表的并不是情意，而只是人际关系中的某种交换，你就不能再坚持“礼轻情意重”法则了。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有的人价值感不高，别人送他礼物，他会觉得“我不配”，在回馈时往往选出更贵的礼物。他所关注的重点主要是礼物的轻重，至于情意，反而被忽略了。

《新城乡》：有些人对送礼细节过分敏感，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对两个人的关系“把握不大”？一些人对礼品轻重的斤斤计较，又是不是有点“玻璃心”？

胡慎之：这就好比恋爱初期，关系尚未确立之前，追求的一方对两个人的关系没有把握，挑选礼物的时候会特别谨慎。在其他的关系中，逻辑也是一样的。

在人际关系中不自信的人，会特别害怕被拒绝、被忽略、被人看不起，这就会影响到他们挑选礼物的态度。“打肿脸充胖子”送贵重礼物，就是为了免于歧视而做出的“反向操作”。

至于受礼者常常会对礼物的贵贱斤斤计较，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低价值感”的人，更需要用礼物来抬高自己的价值。

送礼的技术含量

《新城乡》：有些人偏好用送礼来表情达意，这是否意味着这类人的表达方式比较单一？

胡慎之：表达感情的礼物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是实物，夸张一点说，花言巧语、夸赞也是一种礼物。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也不是说他选的礼物就要很贵重，而是他不懂得怎样去挑选一份比较合适的礼物，只会简单地遵循“贵的就是好的”的逻辑。

《新城乡》：带着“浪漫主义气息”的礼物，往往都是一些“私人订制”的薄礼，而非价格昂贵的礼物，这是一种错觉吗？

谷卿：当然是错觉。“价格昂贵”的判断来自我们对一般市场和消费品的经验，而“浪漫主义气息”的礼品是我们日常认知范围、获得渠道和消费标准之外的东西，与价格高低没有直接关系。

刘芳：贵礼、薄礼，只要送得妙，都会有浪漫主义气息。但正如前面说的对“礼轻情意重”的理解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有心境、有能力体会到薄礼中的浪漫主义气息。一般来说，倾向于实用主义的人，不容易觉得薄礼有浪漫色彩，只有那些超越了功利心的人，才可能领悟到薄礼中的浪漫味道。

消费主义下的礼物观

《新城乡》：过去，人们在收到有包装的礼物后，会不好意思当面打开，现在年轻一辈越来越习惯于当场打开礼物了，这算是与国际接轨吗？

谷卿：以前我们总觉得当面拆开礼物比较“失礼”，一是考虑到对方可能有被包裹在礼物之下的诉求和愿望不愿意即刻暴露出来，二是“接受”的迅速不符合传统文化对于我们言行委婉含蓄的要求。现在年轻人互赠礼品大多是心意的表达，或是他们走南闯北带回纪念品中并不特为某一对象准备的物品，接受者拆包欣赏，甚至在自媒体上秀出来，才是对送礼者的认可和尊重。年轻人的价值观也以“直接”、“简单”为尚，这并不是与国际接轨的问题，而是消费文化成为主流文化的一个表征。

《新城乡》：礼品的选择往往受到广告的影响，追求广告中的“高大上”，这究竟是媚雅，还是媚俗？

谷卿：消费主义主导着人们的行为和情感，选择广告中常出现的名牌商品，也是人们趋从商业文化体系中主流价值、期待融入时代主流的表现。这是典型的媚俗——送礼者与受礼者都未必是真的喜欢，他们偏好这样的礼物更多地是因为它符合主流价值中的“高大上”。

《新城乡》：人们把自己收到的礼物再转手送给别人，为何有人明知自己收到的礼物是“N手货”却不介意呢？

谷卿：转送当然可以理解，前提是并非打发性、抛弃性转赠，而是受赠者急需或者这件礼物对之有重要的意义。“N手货”不代表价值的增减，如果是文化产品，转手或许还会增值，比如古代名画经过多位收藏家递藏，上面有历任主人的题跋和转赠的记述，其艺术性、文化性、趣味性、收藏价值无疑都会大大提高。

礼物观背后的“我”

《新城乡》：一个人送礼和收礼观念，跟他的文化层次、所处不同社会地位之间有关系吗？

胡慎之：有文艺气质的人相互之间会送字画之类的礼品，但如果是给一个家庭主妇送礼，就最好偏重一些实用的东西。比如一幅字画，对不懂的人来说，它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对爱家来说，则显得珍贵无比。举个例子，别人送了我母亲一些鱼翅，她不懂这个东西是很昂贵的，就直接往水里一煮，浪费掉了。所以说，好的东西，还要送给真正识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