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女性觉醒后的突围

2015-06-09 23:33郭婷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解放形象女性

郭婷

摘 要:女性是人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妇女问题成为研究社会改革的人们普遍关心的重大课题,成为许多文学家着力描写的对象。妇女的命运不仅是文化问题,更是与社会、政治的变革息息相关。本文选取一个小小的视角,试图通过对20世纪80年代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女性写作主题的继承和突破及其作品的对比分析,以期对这一时期女性写作道路的探索做简单梳理。

关键词:女性 形象 解放 女性主义

新时期以来,我国女性文学创作和女性主义批评深受欧美女权主义批评理论的影响。在中国,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觉醒”是发现了女人,发现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要在一样中找回自己。正是在这种社会文化的背景下,我国女性文学批评及其小说创作也在不断地进行探索和实践。在此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女性作家清单:宗璞、茹志鹃、郑敏、黄宗英、张洁、谌容、戴厚英、程乃珊、王安忆、陆星儿、张辛欣、张抗抗、池莉等等。她们身为女性,又在为女性写作,在女性“独立”“解放”等问题上,努力地为广大女性探索一条解放的光明之路。她们不同的女性价值观体现在具体的写作实践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不同的立场,下文选取三个立场的代表作家和作品加以分别论述。

立场一:认为男女真正的平等只是个神话,关注女性生存的社会困境

从表面上看来,中国妇女已经解放了,很少有“五四”时期的“梦醒来却又无路可走”的迷茫和困惑,可是广大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政治上的平等,并不意味着女性压制完全被消灭,歧视仍在生理上、观念上、社会习惯等等方面无形地困扰着妇女,使她们难以在生活中调整自己的位置。“女权主义是一种文化或政治态度。女权主义批评则是指从文化批评的立场和方法着眼,通过解读文学作品,对以往传统价值观念(指以男性为主体的文化)进行颠覆和质疑,它探讨文学中的女性意识,改善女性形象,研究女性特有的表达方式,关注女作家的创作状况,倡导一种具有女性自觉性的阅读。”①张辛欣是一位较早探讨了女性在社会发展中所遭遇的艰难处境的女性作家。《同一地平线上》最先触及到男人和女人的矛盾,女导演在争取与男人的事业、精神上的平等的过程中认识到,作为一个女人,如果去追求事业,就难免会使自己不能成为一个男性所要求的贤妻良母;如果让自己去做这个贤妻良母,就会失去与男性平等对话的条件而仍会失去他。《我在哪儿错过了你》里那个女公交售票员,虽然她既粗鲁又刚烈,然而她自信、坚强,有才华,能写出优秀的剧本,但是与爱情无缘。这是一个令人同情的角色,生活的磨难使一个原本有着很好修养的女性在争取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从而揭示出作为一个普通女人的矛盾:既想在一个可信赖的肩膀上掉几滴眼泪,又渴求拥有自我价值。社会提供给女性的是无法成为赢家的虚假选择,女性在获得女权倡导后,若想和男人有同样的地位与待遇,就必须和男人一样在社会里运作,在追求所谓的“男女都一样”的过程中“女人”的身份也变成一种被自我丢弃的陈旧的符号。女性被定义在家庭领域中,被套上家务劳动的义务,这样一条被定义、套住的沉重的链条不断地拖曳着职业女性。她们就像是背着孩子拿着扫帚和男人一起比赛跑步,因而她们走得比男性艰辛,比他们慢,并且没男性远;这使得她们的辛苦劳动失去意义,丧失价值……张辛欣等人的作品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女平等、妇女解放背后的女性苦难,使女性的苦难如冰山似的兀立与男女平等的汪洋大海之中,不容忽视,不容回避。

这些女作家也是想通过小说向人们展示女性的生存苦闷和无根的荒凉,是女性身体解放到独立意识形成这

个长期复杂过程的一个缓冲。

立场二:强调男女的差别与对立,探讨传统女性的受难意识到现代独立女性的苦难和苦闷

如果说张辛欣是关注女性生存的社会困境,暴露男女平等神话后的沉重现实,那么张洁的作品则是在爱情这个男女交错面对中揭示女性情感上的悲剧。一篇《爱,是不能忘记的》较早地探讨了婚姻和爱情的关系,被认为是中国新时期最早的女性主义文本,在1980年的文学评价毁誉交加。小说写爱情在女性生活中的地位和意义。钟雨在爱情中献祭了一生,执着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两个人从没有说出过“爱”,更没有性的描写,只是一种感情的寄托。作为一种婚外感情,他们无法说出爱,而是怀着各自的情感在现实中挣扎。老干部与“我”的妈妈钟雨尽管如此压抑痛苦,但因为心中有爱,所以心满意足。这篇小说所表现的是女性在传统社会规范中近乎自虐的痛苦与压抑,表现了女性在爱情和婚姻发生矛盾的情况下的挣扎。在三十年后的读者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但在结束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不久的中国内地,这篇小说对于女性主义文学作品来说,意义远不止此,它的价值在于对爱情意义的拷问,肯定爱情在女性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更在于探讨中国传统女性意识在“爱”中的体现。当“我”在叙述“母亲”与老干部的爱情時,“我”猜想“母亲”一定是崇拜他的。这种崇拜,也作为“母亲”爱的出发点,支撑着母亲这凄苦而压抑的一生。我们不能否认,钟雨是个中国现代知识女性,是觉醒了的女性,她的精神世界与情感境界已然超越了普通中国妇女的樊篱;但我们也可以看出,她的觉醒与勇于追求,依然是以男性为精神依托的,她在现实生活中是独立的,而她的情感世界却是属于“老干部”的,她依然是个情感的弱者。这实际上是女性独立意识自我觉醒后的又一次沦陷。

张洁早期的另外一篇小说《祖母绿》中的女性则更是沉醉在自身的受难之中。小说一改英雄救美的模式,而是女人拯救男人,女人成了男人的庇护所。曾令儿与左崴相爱,在大海中救过左崴的命,在她怀上了左崴的孩子后,为了左崴的前途而选择做出自我牺牲,远走他乡,独自抚养孩子,曾令儿的爱高度忘我,无条件付出而不求任何回报。在那个特殊而又残酷的年代,作为一个女人她坚强地独自承受着因未婚生子所带来的种种非难,历经身体和精神的苦难,而左崴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人的爱情,自己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多年后,左崴的前途需要曾令儿的帮忙,曾令儿却豁达大度地答应了。女主人公曾令儿身上表现出“圣人”一般的超然与宁静,无怨无悔、无憎无恨,“她与左崴的合作,既不是为了对左崴的爱和恨……而是为了对这个社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虽然小说为她的牺牲由对左崴的个人牺牲上升为对社会的奉献,但是作品的女性主题没有得到很好的拓展,这个借口使得曾令儿的形象更为暗淡无光、虚无缥缈。

女人的悲剧有时大部分是由自己的性格和泛滥的母性、妻性导致的,“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②。千百年来女性的这种牺牲精神被不断地赞美与歌颂,男性以有这样的女人为他牺牲为荣,女性更是以秉持这种“美德”为己任,从而陷入一个恶性的循环,导致了女性主体意识的丧失。所幸张洁并没有在女性自我牺牲的崇高中沉迷得太久,在《方舟》里,张洁转为对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观念进行猛烈抨击。小说刚发表时有“你将格外的不幸,因为你是女人”的题记。作品里的三个独立的知识女性在社会打拼的过程中弄得身心疲惫,伤痕累累,在认识到女性在社会上立足的艰难后退居于同一室。她们三个中,两个已经离婚,另一个的婚姻也名存实亡。在现实世界里,她们受到种种不公正的待遇和侮辱,只能退回到三人的私密空间,在痛骂男人、抽烟、喝酒中聊以自慰。《方舟》里,女性性别意识被强烈地关注。在张洁笔下的女性形象,没有一点传统文学作品中所塑造的理想女性形象的特点。她们不温柔、不美丽、不以家庭为重,她们身上有种近乎疯狂的特质。但是,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怀,既不能是靠情感来填充女性的内心空白,也不能是靠彻底颠覆和否定男性世界,与之敌对或是仇恨,因为这都不能解决源自女性自身的彷徨、孤独,也不利于建立一个正确的、合理的两性观念。

立场三:淡化男女二元对立观点,不以男性为比照对象

两性就好比一个硬币的正反面相互依存、相互补

充,共同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这也是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之一,不能说哪个性别更优越,因此,人们试图消除这种差异,或是用敌对的态度看待两性之间的关系,那都是对平等的错误理解。在1980年代的中国文坛上,刘索拉、王安忆、铁凝等女作家的作品就以非女权主义的面貌登场,为女性文学开辟了新的实践领域。

20世纪80年代中期,文学所表现的体裁领域越来越丰富全面,许多限制和禁忌不再成为问题,但王安忆的“三恋”的作品中关于“性”的问题还是引起了不少争议。古人都有这样的认识:“食色,性也”,而在经历了十年人性扭曲的“文化大革命”时代的中国内地,“人”的本真的生存方式、人的本质的思考被一再地扭曲和异化,所以“三恋”是真正透过爱情与性的故事,传达出对人、对女性命运的终极关怀。《荒山之恋》开头就在着力刻画一个孤独、敏感、自卑的男性形象,与此同时又展开另一条线索:一个生长于金谷巷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女孩儿,她漂亮、自信、争强好胜,过早地品尝女人的性角色和性功能。他们宿命般地相遇相爱了,彼此的欲望和压抑的自我在“性”中得到了排解与宣泄,对于他们来说性成了完成自我的一个方式。他们的爱情悲剧不能归咎于社会,也不是被压抑的畸形的性欲所造成的,而是带有爱情宿命色彩的、根植于生命之中的“性格悲剧”,王安忆对他们的叙述冷静、细腻,甚至带有诗意的悲剧意味。而《小城之恋》则淡化故事的情节和结构,专注于表现“性”的发生过程以及在这一过程中人物心理的复杂变化。一对青年男女在隐约意识到彼此的存在和性的存在之后,产生了一系列的心理变化:紧张、躁动、厌恶、压抑……对于这一切,他们又近乎无知,无法摆脱的性的诱惑与罪恶同时纠缠、折磨着他们,使他们日益仇恨,然而纯粹的性本能却又拖着他们深深地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关于这一“性”的矛盾和悖论,王安忆也是无法解释和解决的,所以又搬出“母性”作为女性的自救:“她”在怀孕之后觉得一切都安静又美好,没有了罪恶感。她不再挣扎于与他的欲望纠葛,也不再有置身荒原的死亡感,对孩子的责任“令她感到一种博大的神圣的庄严”,使她“不禁肃穆起来”。相比较而言,《锦绣谷之恋》没有直接写“性”,而是写了一个白日梦恋情。女编辑厌倦了日常琐碎的生活,她想逃离,在庐山之行中,她在男作家的关照中发现了自己是个“女人”,体内的欲望和女性感觉被激活,不可抑制,但作者最后还是安排女编辑回到她原来的生活中去,让恋情化作琐碎生活中美好的回忆。王安忆的创作是从女性独有的角度来观照性恋中的男女,她的“三恋”确实是三种不同的恋与爱,探讨了在这三种“恋”之中女性的命运和归宿,以期探讨男女和谐的融合状态。她在“三恋”创作中处处淡化男女的二元对立,而是从性着笔。她认为,“如果写人不写性,是不能全面表现人的,也不能写到人的核心,如果不真的是一个严肃的、有深度的作家,性这个问题是无法逃避的”③。她的“三恋”偏重于表现女性的情感与欲望,而淡化女性的命运与社会、政治的关系,她的作品力图展示真实的、更为复杂的女性形象。她关于恋与性的创作不以男性为比照对象,淡化了男女二元的对立观点。然而,她没有为女性提出一个理想的生活与恋爱的模式,她也没能给她笔下的女性指明一条出路,而是让这些女性在母性、妻性本能的约束下继续艰难地前行。她的作品越来越理性、苍凉,透露出对女性解放道路的怀疑,她冷静地述说着女性生的苦闷和依恋。

新时期以来,妇女从封建樊篱中觉醒了,认识到自我的价值,走出家庭、走向社會甚至走向世界……我们如今就生活在前辈憧憬的理想之中,但是,广大女性还是会面临许多问题和苦闷,这并不是某个理论或某种方法就能解决的,女性文学和任何批评并不能为人类给出一个理想王国的蓝本,但它至少可以从否定的意义上说明哪些不是这个理想王国。“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会有尽期吗?

① 陈传才:《中国20世纪后20年文学思潮》,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21页。

② 萧红语。

③ 王安忆、陈思和:《两个69届初中生的即兴谈话》,《上海文学》1988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 沈奕斐.被建构的女性——当代社会性别理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2] [法]珍妮薇·傅雷丝.两性的冲突[M].邓丽丹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3] 马中红.被广告的女性——女性形象传播的权利话语研究[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9.

[4] 周海波,孙婧.寻找失去的天空——中国现代女性文学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5] 林宋瑜.文学妇女:角色与声音[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作 者:郭 婷,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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