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城市化与城市贫民阶层的社会流动
——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为中心的考察

2015-06-05 14:34付燕鸿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天津流动

付燕鸿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暨近代中国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1)

近代城市化与城市贫民阶层的社会流动
——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为中心的考察

付燕鸿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暨近代中国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1)

阶层是动态的,城市贫民阶层亦是如此。在天津早期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城乡社会结构的变动,是城市贫民流动的前提,工业化、城市化是近代城市贫民流动的主要动因。城市贫民的流动即有省际间、城市内部行业间的水平流动,也有通过就业、教育、拜师学艺、当兵入伍等途径实现社会身份的垂直性流动。在制度变迁和社会变革的背景下,借助社会流动的分析路径,通过对近代城市贫民阶层流动的个案分析,可以进一步揭示特定历史时期城市贫民阶层的动态特征和一般情状。

早期城市化;城市贫民;社会流动;天津

近代以来,城市经济的不断发展与乡村社会的破产如影相随,大批破产的农民不断涌入城市,城市社会阶层结构发生错动,形成若干新的社会阶层,城市贫民是其中一个重要且令人瞩目的新社会阶层。①李明伟的《清末民初中国城市社会阶层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一书,以清末民初城市各阶层为典型代表,考察和分析了他们的社会地位、流动渠道与人生轨迹的变迁等方面,书中将城市贫民阶层作为专节进行论述。袁熹的《清末民初北京贫困人口研究》(载徐俊德主编:《北京档案史料》,新华出版社2000年版)一文,研究了清末民初北平贫困人口数量、分布区域、性别年龄、家庭人口、生活状况、致贫原因等。刘海岩的《近代华北自然灾害与天津边缘化的贫民阶层》(《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和任云兰的《近代华北自然灾害与妇女儿童的生存状况》(《晋阳学刊》2007年第3期),从自然灾害史的角度,分析了自然灾害与近代城市贫民的关系。任云兰的《近代城市贫民阶层及其救济探析——以天津为例》(《史林》2006年第2期)一文,从社会救济的角度,分析了城市贫民与国家社会的关系。付燕鸿的《近代城市贫民阶层的形成与时代特征——以近代天津为中心的考察》(《城市史研究》第28辑,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和《近代天津城市贫民阶层的形成及其时代性原因》(《史学月刊》2013年第3期),以近代天津为例,分析了近代城市贫民的构成,并对其形成原因及时代特征进行了剖析。近代城市贫民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学界对此说法不一。从来源看,城市贫民成分复杂,包罗万象,除城市自身析离出来的一些贫困群体外,还包括大量移入城市的农民、灾民难民、兵匪,以及外籍贫民等。城市贫民非铁板一块,依据的标准不一,分类也存在巨大差异。职业是社会分层的指示器,依据职业划分,城市贫民主要是指城市中无业或从事一些低贱行业,收入较低或无固定收入的工人、人力车夫、码头苦工、娼妓、乞丐、小贩、女佣、店员、艺人等。他们处于城市社会的边缘,靠微薄的收入或社会救济为生,贫困性与边缘性是其基本特征。

在对社会阶层的动态研究中,社会流动理论与方法无疑是一个重要且有效的分析维度。所谓社会流动(Social Mobility),是指人们社会位置的一切形式的变动和移动,即人们从一个阶级向另一个阶级、从一个阶层向另一个阶层、从一种职业向另一种职业的位置变更以及人们从一个地区向另一个地区的移动。②奚从清编:《现代社会学导论》,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33页。作为近代城市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城市贫民的社会流动直接影响到近代社会结构的变迁方向和现代化进程。但作为一个“失语“的阶层,有关城市贫民的系统的研究资料的缺乏是研究城市贫民社会流动的最大障碍,到目前为止学界尚无相关的学术成果。本文尝试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天津行业调查资料及当时的报刊资料为依据,从社会学的视角切入,分析近代城市贫民阶层的流动状况,探讨城市贫民社会流动的原因与路径,揭示这一历史时期城市贫民的动态特征与一般趋势,为城市贫民的深入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一、城市贫民流动的主要动因

在中国传统农本社会里,人们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圈子十分狭小,社会流动几乎处于僵化状态。“士者恒士,农者恒农”,成为整个农业国家的一种理想状态。社会结构相对稳定,在城市中个体职业父子相传,一脉相继,职业间的流动极为少见,整个社会处于一种封闭状态。

在近代新旧蜕变擅替的社会变革过程中,中国从传统农业型社会向近代工业型社会转型,从封闭、半封闭社会向开放社会转型。在此过程中,社会流动加速,流动的形式和内容更加多元化。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影响和制约社会流动的因素很多,总体上可分为个人、自然和社会等方面的动力源。就近代城市贫民阶层流动的社会动因来看,主要有如下两个方面:

(一)城乡社会结构变动是近代城市贫民流动的前提

社会流动的性质由社会结构本身所制约。在中国传统城乡“一体化”的社会结构中,社会流动处于相对僵化状态。进入20世纪以后,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社会结构由传统的城乡“无差别的统一”为日益扩大的城乡差异所代替,“农村破坏,都市发展,两者背道而驰,这是现代中国社会变化的方式”①周谷城:《中国社会之变化》,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本,第314页。。在城乡结构变动中,城乡间的人员流动呈现新的变化。

近代开埠以前,天津的城乡关系极为简单。明代建卫时天津因军事而兴,居民以军卒为主,城市的主要功能是军事和政治而非经济。天津周边的农村建立在自然经济的基础上,生产工具和技术落后,经济效益低下,除了盐铁等少数日用商品外,农民极少需要从城市中获得生活资料,多数生产资料是通过乡间交换的方式获取,农民与市场联系不甚密切,城乡间社会流动十分狭窄。城市作为国家的政治中心,在政治上统治乡村,经济上依赖乡村;而乡村作为城市经济的腹地,政治上依附于城市,经济上则制约城市,城乡之间形成了互相依存的低水平的“城乡一体化”模式。②张利民:《城市史视域中的城乡关系》,《学术月刊》2009年10期。

1860年天津开埠以后,城市工商业的发展,不仅为那些投资者和淘金者提供了契机与平台,也为入城谋生者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渠道,于是乡间农民开始向城市流动,改做新式工厂的工人。再加上近代天津新式教育的发达、居住环境的优越、休闲娱乐的丰富等,均与乡村社会形成强烈反差,这刺激着各色人群来此享乐和接受城市文化的熏陶。与此同时,近代华北乡村社会自然灾害频仍,军阀混战不已,列强侵略,给华北民众带来了巨大灾难,农民生存条件不断恶化,由此产生的推力驱动着大批破产的农民背进离乡,流入城市,“近来本埠贫民,日见增多,查其原因,系因频年战事,各县人民,多已无衣无食,故均纷纷来津”③《贫民增多之原因》,《大公报》1927年1月11日。。在各处移民向天津不断聚集的过程中,加上城市自身析离出来的失业、无业等贫困群体,到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天津社会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贫民阶层。④参见付燕鸿:《近代天津城市贫民阶层的形成及其时代性原因分析》,《史学月刊》2013年第3期。这些逃入城市的灾民、难民在灾害过后有相当部分选择返回家乡,城市只是他们临时的“避难所”。但随着近代农村生存环境的持续恶化,越来越多的灾民难民断了回乡的念头,在城市里由“暂避”逐渐变为永久性的“定居”。

城乡间社会结构变革的过程,是城市贫民阶层的形成过程,也是乡村入城农民转换社会身份的过程。之所以说是入城农民身份转换的过程,因为入城农民在这一社会流动过程中,实现了从乡村“农民”到城市“市民”的身份转化,尽管这一转化十分不充分,仍有不少农民返乡,但毕竟有部分城市贫民能在保证基本生存的基础上,地位和待遇呈现上升的趋势,也有部分城市贫民通过自己的艰辛努力,善于把握时机,改变了生活水平和物质条件,甚至成为经济富裕、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的阶层,从而实现了向上的社会流动。

(二)工业化、城市化是近代城市贫民流动的主要推力

工业化是一个国家由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化过程,即国民经济结构从以农业为主的经济转变成为以工业为主的经济的过程。城市化源于工业化,与工业化同步。工业化的过程推动了城市化,城市化反过来带动工业化,对工业化起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在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促进社会的快速发展,社会结构由封闭开始走向开放,社会流动呈现加速之势。

1860年天津开埠后,城市化进程由此启动。20世纪初“新政”的开展,民国初年各种法令章程的颁布,奖励实业、提倡工商的政策措施,加上这时期力推“新政”的袁世凯的苦心经营,天津的民族工业获得了迅速发展。1911年,天津各类民族资本企业总数已达107家,所涉及的部门近16个。①宋美云:《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天津近代工业的发展》,《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1辑,第134页。一战期间,列强忙于战争,无暇东顾,给中国的民族工业提供了有利的发展契机,天津的民族工业也在这一时期获得迅速增长。据统计,1914年至1919年天津每年设厂都超过40家,仅1915年就开设了220家工厂,1924年又增设到297家。②宋美云:《北洋时期官僚私人投资与天津近代工业》,《历史研究》1989年第2期。工厂数量不断增加,大型工厂不断涌现,以社会化大生产为主手工业为辅的近代工业体系基本形成。20世纪20年代末至抗战前是天津现代化的快速发展时期。1928年据天津市社会局统计,在天津的中国城区(不含租界),中国人开办的工厂共有2186家,资本总额达3300余万元。③吴瓯主编:《天津市社会局统计汇刊》(工业),天津社会局1931年版。到1930年前后,天津已发展成为当时中国的第二大工业城市,仅次于上海。④严中平等:《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科学出版社1955年版,第106页。

天津作为一个以社会化大生产为主,商业、金融业等同步发展的多功能经济结构的城市,生产和流通等环节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天津各大型工厂开办初期,工人多数需要到农村或南方招募熟练工和技术工人。1915年天津开办的模范纱厂,是最早建立的近代纺织企业,该厂的工人“不是在天津招募,而是全部在离天津30至50里的津浦、京奉铁路附近的村落里招来的,全部住在宿舍里”。⑤[日]东亚同文会:《支那省别金志》第18卷,东亚同文会1918年版,第727页。一些中小工厂和商店,也大量招募各地农村子弟来天津充当学徒。

此外,城市居住环境优越,教育发达,城乡间经济文化的反差巨大,增强了城市对人们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城市能够给人们提供更多谋生的机会和发财致富的途径。正像当时流传的民谚所说:“谁想发大财,快到北洋来”。已经来城谋生的乡民,省吃俭用将节省下来的钱寄回家乡,补贴家乡的父母兄长。如果这些人中,有人在城市中赚到了钱,社会地位有所提高,便会在自己的家乡买田置地,建造房舍,甚或将妻子儿女携带入城,因为这样可以“光宗耀祖”。而那些到乡村招募工人或回原籍招募亲朋的人,无不夸张地宣传城市的钱如何好赚,城市的生活环境如何优越等。这种城乡间的不平衡发展,尤其是城市可以发财致富的宣传,刺激着安土重迁的农民前往城市谋生,以便早日改变他们在农村中无法改变的处境。

如此以来,传统农业社会封闭、禁锢、严格的社会人员流动格局被打破,农民开始获得自由、松动,从而开始了城乡间的自由流动,天津成为富者的乐土和贫民的避难所,“乡村富户既多移寓平、津,而贫苦农民亦因农民破产,无以资生,群相麇集工业中心,谋求生路,因而津埠人口大见增加”⑥《天津海关十年报告(1922—1931年)》,载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天津历史资料》第5期。。由此观之,工业化、城市化是近代城市贫民社会流动的主要驱动力。

二、城市贫民的水平流动

近代城市经济发展与社会分工的细化,职业分类日益多样化,传统城市的封闭性不断被打破,地区、行业间的流动日益加速。同时,近代社会流动的范围、速度和方式迥异于传统时代,整个社会流动发生质的变化,“由封闭型流动发展为开放型流动;社会流动开始冲破等级身份的阻碍,而在更广泛的社会阶层中发生”⑦王先明:《中国近代社会文化史论》,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3页。。依据标准不同,可以将社会流动划分为不同的类型。根据流动的向度,社会流动可分为纵向流动与横向流动,也即所谓的垂直流动和水平流动。水平流动(Horizontal Mobility)是指个人或群体在同一等级的不同位置之间的横向移动,这种流动不会造成人们在社会等级序列中所处地位的改变。⑧许欣欣:《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与流动》,社会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53页。水平流动主要表现为人们在同一层次上的职业地位的变动和职业角色的转换,它多半是地区间的流动,也包含在同一地区的不同工作群体或组织之间的流动。近代城市贫民的水平流动主要是跨区域省际流动和城市内部行业间的流动。

(一)城市贫民的区位流动

从近代天津城市贫民阶层的来源看,一部分是世代定居于此的土著,而绝大多数是来自天津周边乡村的农民或其他省份的灾民、难民等。近代华北频繁的灾荒和战乱迫使大量民众流离失所,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的灾民、难民大批涌入天津。“庚子之后,北省郡县遭罹厄,会动多烦扰,往往以天津为乐土,曾无藩篱之限也。”①《天津政俗沿革记》卷5,载天津市地方志编修委员会编著:《天津通志·旧志点校卷(下)》,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5页。又如,1924年直奉战争,9月奉军入关后,冀东难民多逃难来津,“各客店几为难民住满,流利失所,狼狈不堪”,甚至一些空闲的客栈也住满难民。②《北仓人民纷纷来津》,《大公报》1924年11月4日。

近代天津娼妓业发达,绝大多数的下层妓女及暗娼属于贫民之列,就这些妓女的来源来看,不少来自外省。1930年天津社会会局对天津市2910名妓女进行了调查,其中以河北籍为最多(1004人)、其次为天津(944人),再次为北平(376人)、山东(318人)等地。“为着生计的压迫,有的自甘沦落的,有的把自己的妻女押入娼门的,这也不过就是希图得少许的金钱来满足他个人的物质欲罢了。”③天津市社会局编:《天津市妓户妓女调查报告》,转引自李文海:《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底边社会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544页。

乞丐是构成近代城市贫民阶层的又一特殊群体,他们大部分是来自外省市的灾民、难民。如1924年,距离天津数十公里的文安县发生水灾,天津街头便出现了来自该县的乞讨者④《各县难民已纷纷来津》,《益世报》1924年8月14日。。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来自战区的部分难民便纷纷涌入天津,沦为乞丐,“本埠各街巷,近来乞丐异常众多,彼往此来,终日络绎不绝。此项乞丐,多操直南及等处口音,闻系直鲁难民,有一部分滞留津埠,以乞讨为生,情形颇为可怜。”⑤《近日乞丐加多半系直鲁难民》,《益世报》1928年5月2日。遇到荒歉或兵灾时,天津四乡男女老幼也多来津乞食,“津埠四乡农民,既遭水旱偏灾,又受军事影响,以致生活极感困难,男子多半外出,另谋生业,妇孺老幼,则纷纷来津行乞,故津埠各街市乞丐,日渐增多,状极可惨。”⑥《四乡贫民来津乞食》,《大公报》1927年7月31日。

人力车夫作为近代天津下层苦力的典型代表,多来自破产的农村,“农村经济的破产,使广大的农民群众备受生活之鞭的驱使,不得不背井离乡,投奔都市里,而赤手空拳的农民,又找不到相当的职业,因此,除当兵外,只得拉车了”⑦蔡斌咸:《从农村破产中挤出来的人力车夫问题》,《东方杂志》第32卷第16号,1935年8月,第36页。。近代人力车夫数目的增加,是农村破产深刻化的透视。

随着近代城乡背离化发展的加速,人口源源不断地从乡村流入城市,且这种跨地区省际间流动现象在天津许多行业表现十分突出(详见表1)。

表1 天津六大行业工人籍贯分布表

从表1可以看出,在作为天津市四大行业的针织、织布、地毯、纺纱业,天津籍工人合计不过758人,占全部工人数的19.66%;而外籍人口计3097人,占全部工人数的80.34%。在外籍人口中,以河北省为最多,有2200人,占全部外省人数的71.04%,占全部行业总量的57.07%;其次为山东省,有419人,占工人总数的10.87%;再其次为河南省,有366人,占工人总数的9.49%。工人总数中,天津籍工人不论是绝对数还是相对数,均不为多。藉此可以体现近代各业中省内或省际间人口之流动多趋于城市化。这些来自外省的工人,多来自破产的乡村,“细察外来工人之身世,则多半出自农家,其趋驰津市,无非为谋生计焉”①方显廷:《天津织布工业》,南开大学经济学院1931年版,第77页。。这些入城的农民已不再是城市的匆匆过客,不少成为城市的开拓者和定居者,“此辈居留天津有年,在津成立家室者,亦所在多有”②方显廷:《天津织布工业》,南开大学经济学院1931年版,第77页。。

城市贫民的区位流动是近代城市贫民流动的主要形式,这种流动实现了人口由农村向城市的转移,为城市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劳动力,有利于推动城市经济的发展。但另一方面,大量人口涌入城市,给城市社会造成了许多负面影响,流入人口的不确定性和流动性极大,给社会管理带来了难度,加重了城市管理者的负担。

(二)城市贫民的行业间流动

在中国传统“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中,人们的职业多是从父辈那里继承下来的,世代相传,行业间的流动很难发生。近代社会结构的变动,城市工商业的发展,社会分工的细化,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行业间的流动日益频繁,许多人一生在多种行业间流动,城市贫民也不例外。

由于近代失业问题严重,故工商业领域中,劳工的行业间流动极为频繁,我们可以通过“工人移动率”③工人移动率(Labor turnover rate)所表示的是一厂、一业,或一地方的各业在某一时期进退数对于同时期该厂、该业,或该地方各业全体工人数的一种比率。计算移动率有以月计的,也有以年计的。工人进厂的比率称为移入率,离厂人数的比率谓之移出率。在一定时期中,移入率与移出率哪一个数目小些的称作纯移动率,纯移动率也称为抵补率,若两者相等时任何一个数目都可称为纯移动率。移入率和移出率之和是这一时期的总移动率,两者相较所得的差数是增加率或减少率。见王子建:《天津面粉厂工人及工资的一个研究》,《社会科学杂志》第2卷第4期。的大小,体现行业间的流动状况。工人移动不外是进厂和离厂两种情况。而工人移动率的高低则能更真实地反应行业间的流动情况。例如,近代面粉业工人易受停业的影响,发生不稳定的工人移动现象(见表2)。

表2 天津市面粉业1925—1929年工人移动率比较表④王子建:《天津面粉厂工人及工资的一个研究》,《社会科学杂志》第2卷第4期。

从表2可以看出,第一,面粉业工人移动率极大,1925—1929年5年的移动率除1929年度(只统计了上半年的移动人数作全年的估计)比率较低外,其余各年均在1.1—1.5之间,每一年工人移出和移入的工人数都比全体工人数要多;第二,除1929年外,其余年份的移动率大致相同,无论是移入率、移出率、纯移动率和总移动率,皆是如此。工人移动率之所以如此之大,部分是由工人自愿进行职业再选择的结果,大部分是因工厂停工所致。对照当时的统计,工人离职较多的月份多是在停工期,这可以说明这部分工人离职并非出于自愿,实由工厂停工之故。如假定停工时期离职的工人皆是因停工而被迫离厂的,在全年的移出率中减去这一部分,则1925年工人移出率为0.236,占当年移出率的16%;1926年占当年移出率的19%;1927年占当年移出率的33%;1928年占当年移出率的74%;1929年占当年移出率85%。⑤王子建:《天津面粉厂工人及工资的一个研究》,《社会科学杂志》第2卷第4期。纵观这5年,因停工而离职的移出率与各年移出率总数之比除1925年和1926年为16%和19%,其余三年由33%猛增到85%。这种百分比例是随着每年停工日数的增加而增高的,也足以证明停工对于工人移出率的影响之巨大。同样,每年中屡次复工,又导致移入率的增加。由此可以得出结论“面粉厂工人不稳定的最大原因为受工厂停工的影响”⑥王子建:《天津面粉厂工人及工资的一个研究》,《社会科学杂志》第2卷第4期。。

各类工人在厂工作年限的长短,也是衡量工人行业流动状况的重要方面。1929年,南开大学社会经济研究委员会对天津市地毯业中细工和粗工入厂年限进行了调查,在被调查的354工人中,有310人知道自己的入厂时间。在这310人中,工作年限在10年以上(即1920年以前入厂)的仅有18人,约占调查工人总数的6%;多数在1925—1929年间入厂,即5年以下的有221人,占调查工人总数的71%以上。⑦方显廷:《天津地毯工业》,南开大学社会经济研究委员会1930年版,第61页。这些工人多受雇于工厂营业活动之时,一旦遭遇停业,工人即行被解雇;年终生意清淡,厂坊也多辞退工人。

工人行业移动率高,但是工人间的流动多是在下层职业间的流动,垂直流动的机会很少。如1929年,南开大学对天津织布业学徒采用选样的方法,对550人进行入织布业之前的职业进行了调查,在调查的550名学徒中,在未入织布业之前,有277人为学生,占调查学徒的一半以上;其余一半(49.7%),有144(占26.2%)人为农业,37(占6.7%)人为织布、针织机染织各业之学徒,其余92(16.8%)人为无业,“既未入学受教育,亦未受雇于人”。①方显廷:《天津织布工业》,南开大学经济学院1931年版,第79页。这种流动状况表明,因自身的资源和条件所限,以及失业的影响,这些学徒的职业流动多是在下层职业间的水平流动,实现垂直流动的机会较少。

城市贫民省域流动中同一阶层内的横向流动居多,不同阶层之间的纵向流动较少。大多数城市贫民,其从事的不同职业大都处于社会结构的相近位置,因此,在这些职业之间流动,更多是水平层面的横向流动。此种流动虽然没有改变城市贫民地位的高低,但它无论对个体,还是对社会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对个体而言,它既有利于人们改善个人工作和生活的微观环境,也利于在更大的空间内更好地发挥个人的才智和能力。对社会来说,水平流动利于促进人才的合理配置,使社会人才结构和人才分布更趋合理化,同时利于充分发挥个体的积极性,提高整个社会的人才使用效率。另外,水平流动还带来人们的交往,有利于各地区和群体之间的文化交流,能打破地区和群体的封闭状态,促进社会的发展。

三、城市贫民的垂直流动

纵向流动,也即垂直流动(Vertical Mobility),主要是指在社会分层体系中个人或群体跨越等级界限的位置移动,根据移动的方向,又可进一步分为向上流动(Upward mobility)和向下流动(Downward mobility)。②许欣欣:《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与流动》,社科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53页。向上流动,指人们社会地位或社会身份从低等级的位置变动到高等级的位置,向下流动即从较高等级的位置变动到低等级的位置。一般来说,向上流动是人们所向往和追求的,向下流动则是人们所不愿意并力图避免的。在近代城市社会中,由于城市贫民在社会分层中已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故在各阶层间的流动中,城市贫民的垂直性社会流动多属于第一种向上的社会流动。当然,城市贫民也非铁板一块,阶层内部向下流动的现象也时有发生,然囿于资料所限,在此不作探讨。

人们是否能够实现向上流动和避免向下流动,不仅取决于个人的德才等主观因素,而且受制于许多不依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社会因素。近代城市正处于传统向现代城市社会转型的过程之中,社会结构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和可塑性,社会阶层之间流动性加速。追求富裕和发展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内驱力,在各行业,勤劳节俭、善于经营、抓住机遇,成为城市贫民走向富裕,实现上升性社会流动的主要路径。

(一)就业是实现近代城市贫民垂直流动的重要路径

近代天津城市工商业的发展,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与更适合的就业环境。在天津的一些店铺中,一些贫民最初是学徒、店员、小商贩,他们善于利用各种机会和自身的努力,在短期内由学徒、工人或店员转化为店铺的经理,甚至成为一定规模工厂、公司的经营者或大股东的不乏其人,从而实现了部分贫民社会地位的上升性流动。

著名天津狗不理的创始人高贵友(1831—1916年),天津武清人,出身贫苦,初在天津侯家后中街刘库蒸食铺学徒,学得一手做包子的好手艺。出师后在侯家后开德聚号包子铺。高贵友乳名“狗不理”,故而有“狗不理”包子铺之称。由于在选料、配料和包子制作方面要求严格,精益求精,味道鲜美,几年之后名闻津沽,营业盛于一时。后开了多家分号,职工人数达80余人。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近代人物录》,天津市地方史志编修委员会总编辑室1987年版,第310页。津门老字号正兴德茶叶庄经理穆雅田,出生于天津穆家庄一个寒素的回民之家,16岁到天津正兴德茶庄学徒,初为西栈货房工人。后因其忠于职守,善于改进,为东家穆浚源所赏识,被破格提升为经理。在穆雅田任职期间,苦心经营,尤重“名牌”,把“绿竹”商标高档茶品推向多种博览会。全店最盛时期有分店茶厂20处,从业人员近300人,资金百万元,使正兴德穆家走向鼎盛。④《正兴德茶庄经理穆雅田》,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天津文史资料选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86—189页。

买办是近代中外贸易扩大的产物,也是近代中国一个有特殊“身份”的职业,近代天津的不少买办是由贫民出身的学徒、店员等转化而来的。如天津著名大买办杜克臣,家贫,早年在天津一家钱铺当学徒,后在英商平和洋行当职员,华帐房经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受英人之托,负责保管平和洋行财产,深受英人信任,负责进出库业务。1914年倡议组织行商公所,1915年又与魏信臣等组织行商分所,作为高等华人的娱乐场所。杜除经营平和洋行外,还开办大量银号,是当时天津有名的大买办之一。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近代人物录》,天津市地方史志编修委员会总编辑室1987年版,第136页。著名的仁记洋行买办李辅臣,天津人,家住城西,幼年家境贫寒,做过小贩,后来转为换制钱、跑钱帖、兑杂银谋生。后托人介绍到天津英商仁记洋行当工友,做担污水桶、打扫卫生等杂活。正因为他这段经历,在他当了买办发了大财之后,嫉妒他的人还称之为“泔水筲李家”。由于他曾干过兑换杂银的生计,对银子的银钱行情非常熟悉,被仁记洋行的华账房看中,不久就被提升为会计司事。李辅臣干会计司事一段时间后,被调到买办公事房工作,后又经过了几次升迁,1895年当上了买办。②秦颖:《天津“仁记”李辅臣》,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近代天津十大买办》,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67-168页。到李辅臣死时,财产总值达600—700万元。③天津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天津的洋行与买办》,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92页。李一生经历了小贩,到钱业,到洋行工友及买办的数次行业间流动和实现社会身份提升的垂直性流动。

随着近代天津城市化的推进,各种新兴的职业为各阶层的流动创造了便利条件。在工作中,一些人通过自己的才能和后天的努力改变在社会中的位置。在工厂中,工人可以凭借文化技能、资历经验的增加,实现向上流动,成为技术人员或职员,乃至脱颖而出成为新式的资本家。其他行业也大致如此,如在天津鞋业,“一般尚鞋工人,四年学徒期满,不欲寄人篱下,……自行立铺尚鞋”④谷源田:《天津鞋业之组织》,《政治经济学报》1935年第2期。。尽管此种现象相对于人数众多的城市贫民而言,只是凤毛麟角,但不失为城市贫民实现垂直流动的路径之一。

(二)教育是实现城市贫民垂直流动的另一路径

教育作为社会流动的一种重要手段一直存在。古代的科举制尽管存在诸多弊端,但仍不失是打破社会分层,促进社会流动的一种重要机制。晚清科举制终结后,近代的新式教育勃兴,一些贫寒人家的子弟,也有机会通过接受社会或政府兴办的各类免费教育,获取一定的知识和技能,从而为实现向上流动提供机会和可能。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天津官办的贫民教育机构主要有天津贫民教养院、游民收容所(后改组为市立第一贫民救济院)、妇女救济院等。1929年天津市政府创设的妇女救济院,院内开设有缝纫、刺绣、理发三科,以便使一般妇女能学得使用技能,以谋经济独立。该三科于9月2日正式成立,且聘任有专业技能的教师任教。该院还拟自行开设理发馆,选择学生在学习期间成绩优良者充当技师。⑤《妇女救济院养成妇女生活技能》,《大公报》1929年9月3日。同一时期,天津市政府设立的贫民救济院,内设有补习教育所,1930年3月有读书贫儿240余人,分为工读、补习两班,工读班110余人,补习班80余人,均授以普通初小学课程。⑥《贫民救济院》,《大公报》1930年3月23日。对于那些品学兼优者,救济院还择时选定人员若干,分送裕元、恒源等纱厂做工。⑦《函请各纱厂收留工徒以为出路》(1931年6月),天津市档案馆,J0131-1-000552;《函请各厂收留工徒尽先引用》(1932年7月),天津市档案馆,J0131-1-000589。显然,这些贫民通过学习获取一定的知识和技能,利于在社会上立足,进而实现社会地位的向上流动。

为救济贫苦人家的子女,一些慈善团体和社会开始创设贫民学校,授以文化知识和生产技能。据1929年天津市社会局统计,社会各慈善团体所创设的教育机构共计有12所,就学人数达1072人⑧教养所3个,就学人数192人;小学校7所,就学人数769人;半日学社2所,就学人数111人。参见吴瓯主编:《天津市社会局统计汇刊》(慈善救济),“各慈善团体教育设施比较表”,天津社会局1931年版。。苏浙皖三省旅津人设立的“广仁堂”,最初只注意收养嫠妇,后改变收养方针,同时兼济贫苦儿童,并补助其教育。该堂除设有收容所外,还有学校、医院、机织工厂等。1929年7月,堂中有男女生180余名,以该堂收养之孤儿为多,外来附学者仅30余人,实行分班授课,在该堂修业至初小为止,优秀者即由堂内出资,送至其他学校深造。①《广仁堂慈善事业参观记》,《大公报》1929年7月8日。

创设于清乾隆五十九年(1706年)的长芦育婴堂,教育为该堂设立之重要事项。到20世纪20年代末,堂内分为两科,一为工艺科,一为教读科,实行半工半读。每日上午由八时至十二时,皆至工厂内学习工艺,下午三时至讲堂内读书。工厂科有大工厂一座,内分毛巾、倒线、绣花、织布、织物五科。大婴、中婴按时入场分科工作,15岁以下者,学习倒线等简单事项,15岁后开始分科工作。教读科分大婴中婴两班,每日下午三时入堂授课,学习课文、珠算、三民主义等课程。每半月后,开家政一班,集大婴于一讲堂内,演讲家庭常识,演习礼节,及烹饪裁剪等事,一切用具及课本,皆有该堂发给。②《天津育婴堂近况》,《大公报》1929年11月8日。此外,由天津警务处处长杨敬林创办的贫民半日学校社,③贫民半日学社自1915年由天津警务处处长杨敬林倡导创办,各区警员尽力联合地方绅商,逐渐推广。其经费没有丝毫制定的款项,教员也无薪水。学生皆是些贫苦困穷无力负担学费的人。社内的物品书籍、图器衣服以及笔墨纸张,都有学社提供。经过4年经营,到1920年,学社设有27处,学生达1458名。参见朱启明:《天津贫民半日学社纪略》,中外印字馆1929年版,第49—52页。从开课内容来看,也重视学生技能的培养。社会举办的这些贫民教育立足于实际,课程内容多是一些基本的谋生技能,这利于被教养者日后在社会中立足生存。

近代工厂工人教育相对发达,1928年全国教育联合会通过“实施劳工教育”一案,在此情形下,各地方政府也拟定相关方面的计划与方案,积极推行劳工教育。1929年1月,天津市教育局设立工人补习学校7所,共有学生930人。④邢必信:《第二次中国劳动年鉴》(第三编),北平社会调查所1932年版,第154页。低廉的费用与良好的效果,在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转型的同时,实现了底层民众职业角色的变换以及社会地位的升迁。

教育的影响不仅限于男子,对于社会底层的女子同样产生作用。周学熙在主持北洋工艺总局期间,于1905年创办天津广仁堂女工厂,招收女工徒500人,以教授女工为宗旨,以工厂习艺与轮班在讲堂学习书算为形式,依据女学徒的年龄和习艺程度分为甲、乙两等,派往南北两厂分别教授。⑤章开沅主编:《周学熙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120页。女子学徒教育由于民间组织的参与得以大规模展开。荣氏企业曾大批招收女养成工加以训练,“进厂先教识字,落工习副业,非实习不能派事,女工非由养成班学过不能工作,办班皆教导”。1933年,申新四厂因大火而重建之后,全部招募青年女工,积极训练,“同时有六班养成工受训练,人数最多的时候,有七、八百人。从第一批起,到现在第十批止,整整十个月,已养成的达一千多人。这种大规模的训练养成工,在国内尚是创举”⑥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编:《荣家企业史料》(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69-572页。。正是这些新式教育开启了中国贫民教育、女子教育的先河,不仅在教育发展史上有重要意义,而且在改变城市贫民社会地位,实现社会上升性流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三)拜师学艺是实现城市贫民垂直流动的又一路径

近代天津一些著名的艺人,不少出身贫寒,通过拜师学艺,勤学苦练,学成之后,立足社会,成为社会上声名显赫的艺人。白玉霜是著名“白派”艺人,天津人,出身寒苦,曾落乐籍,在同庆坤书馆演戏。后从评剧艺人王玉苍、夏春阳等学戏,经过长期勤学苦练,艺业大为精进,逐渐成为评剧中的“白派”。1928年前后正式演出,名噪于天津剧坛,其后应邀到平、沪等地演出。还参与了电影《海棠红》的拍摄,为评剧艺人拍电影之第一人。小白玉霜,评剧“白派”白玉霜之传人,1922年出生于天津,幼年因家贫被卖给评剧演员白玉霜为养女,在艺术上受其养母熏陶。16岁以“小白玉霜”挂牌鬻艺,崭露头角。白玉霜病故后,作为白派继承人,组成“再雯社”在天津、北京等地演出,艺术上精益求精,达到更高的境界。建国后,历任全国政协委员、文联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及北京分会副主席等。⑦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近代人物录》,天津市地方史志编修委员会总编辑室1987年版,第63—64页。

另外,当兵入伍,也成为贫苦人家的子弟改变人生命运,实现社会上升流动的另一特殊种途径。天津著名的寓公孟恩远(1858—1924年),家贫,早年以卖鱼虾为生,后入淮军当兵。1895年投入天津小站袁世凯创建的新建陆军,历任右翼骑兵营队官、第二镇骑二标标统、第四镇骑四标标统、直隶巡防营统领、河南省南阳镇总兵。1907年随徐世昌赴东北,任吉林省巡防营翼长、记名提督。1908年转吉林巡防督办。1912年改称二十三师师长,兼吉林护军使。1914年封镇安左将军督理吉林军务。袁世凯称帝,其被封为一等伯爵,袁死后投靠皖系。1916年改称吉林督军,1917年张勋复辟时,被任为吉林巡抚。张复辟失败后,复来津投靠段祺瑞,经北京政府任为将军府将军。1919年复任为将军府惠威上将军。张作霖离职后,孟恩远回天津作寓公,并投资经营面粉,棉纱等工商企业。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近代人物录》,天津市地方史志编修委员会总编辑室1987年版,第263页。

一个社会合理的垂直流动,可以实现社会成员与社会位置的最佳结合,形成一种新陈代谢的社会机制,促进社会的良性运行,加速社会的快速发展。但由于近代天津的城市化是在外力的锲入下,在中国传统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经济结构中展开的,这种特殊历史环境决定了天津的城市化是一种工业化“低度发展”的城市化。这种“低度“的工业化、城市化,决定了近代天津社会的开放程度十分有限,城市贫民实现垂直流动的机会相对较少,因而垂直流动不是当时社会流动的主流。

四、城市贫民流动的历史思考

近代以来,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不断推进,中国社会内部结构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动,传统“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被打破,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加速。在此历史背景下,城市贫民开始形成,并开始了省际间、城市内部行业的水平流动,以及社会地位的垂直流动。尽管在当时,这种社会流动现象极为有限,但从本质上讲,城市贫民的社会流动是城市贫民社会作用日益凸显的必然结果,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城市贫民阶层在近代发展演化的历史趋势,并对个体和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首先,从流动过程来看,城市贫民实现社会流动的过程具有复杂性和多样性,其间他们在不断变化自己的身份,不少人一生中要都要经历数次流动。如天津著名《大公报》总编辑王芸生(1901—1980年),天津人,自幼家贫,靠自学成材。初到茶叶店当学徒,后到布店、木行打杂。“五卅运动”运动时任职于天津禅生洋行,因参与“天津洋务华员工会”宣传工作,并创刊《民力报》鼓动爱国,受到通缉,南走上海,任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副秘书长,同时与共产党人先后主办《亦是》、《猛进》周刊与《和平日报》等。1926年底回到天津,任天津市党部宣传部副部长,1928年担任天津《商报》总编辑。1929年经张季鸾约聘入《大公报》任地方版编辑。抗战期间,在武汉、重庆协助张季鸾主持《大公报》笔政。张病逝后,王芸生任重庆《大公报》总编辑。②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近代人物录》,天津市地方史志编修委员会总编辑室1987年版,第23页。王芸生的一生,可以说经历了数次流动,其间不仅有水平的行业流动(茶叶店学徒——布店、木行的打杂工——出版业编辑)和省际流动(从天津——上海——天津——重庆……),还有通过自学成才实现身份的垂直流动(学徒、打杂——上海特别市党部副秘书长、天津市党部宣传部副部长、天津《商报》编辑以及大公报主编等)。这种流动的多样与频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近代城市社会变迁的剧烈程度。

同时,水平流动和垂直流动作为社会流动的主要方式,可能同时发生,即个人的省域区位流动、职业变化可能既有水平流动也有垂直流动。有时水平流动并不直接导致即刻出现的垂直流动,但有可能为未来的垂直流动创造了机会,或奠定了基础。社会流动的这种复杂性和多样性,广泛存在于近代城市贫民的社会流动中。

其次,从流动的结果上看,城市贫民的社会流动带来了社会结构与阶层的深刻变化,使城市人口职业结构出现畸形,城市功能受到很大影响。城市人口职业结构畸形的突出表现是城市贫民阶层的庞大。1928年天津市社会局对津市贫民进行调查,统计全市共有贫民95700余人。这些贫民多是没有工作的失业者,而且全家都处于贫困境地,据此社会局估计津市有赤贫10万户,占48万户居民的五分之一。③天津特别市社会局编印:《天津特别市社会局一周年工作总报告(1928.8—1929.7)》1929年版,第250页。1929年天津《社会月刊》上发表了题名为《贫民与社会》一文,惊叹天津的贫民人数之多:“触目惊心的本市贫民人数——三十五万七千多。”④凤蔚:《贫民与社会》,载天津特别市社会局编:《社会月刊》(创刊号)1929年,第80页。1930年,据天津社会局调查报告,全市贫民约30余万人,占全市人口的四分之一。⑤《彻底救济贫民》,《益世报》1930年10月28日。此后,天津市贫民人数一直高居不下,且贫困程度日益加深。这些城市贫民多是来自乡间的农民,无文化技能,“直接从事生产者甚少”。⑥林颂河:《塘沽工人调查》,北平社会调查所出版1930年版,第39页。无奈唯有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维持生存,“农村破产,只得逃来天津,以图最后的挣扎。强悍的男人,多去租赁了车,终日作那牛马生活;青年的妇女,就在马路的两旁,或营房工厂的附近,给那居住异乡的单身汉,缝补些衣裳;无力的老弱者,只得走上那乞讨生活的路途,这全是贫苦的同胞”①《准备拆除了的新开河岸贫民窟》,《大公报》1933年3月5日。。这些城市贫民实现上升性社会流动的途径十分有限,使得大部分贫民长期处于城市的边缘,从事一些低贱的行业,甚至靠乞讨为生。城市这种职业结构,与近代天津城市工商业的不发达及低度的社会流动密切相关。

此外,城市职业结构畸形发展的重要表现是无业人口比重较大,这也是近代中国其他城市人口的一大特色。根据天津市社会局统计的1928—1930年,市公安局五区八乡及三特区市民有无职业统计表中可以看出,1928年天津共有939209人(不包含租界,下同),无职业人口为354100人,占人口总数的38.77%;1929年有人口955075人,无职业人口348932人,占人口总数的36.35%;1930年有人口937053人,无业人口为329344人,占人口总数的35.15%。②吴瓯主编:《天津市社会局统计汇刊》(户口),天津社会局1931年版。到1937年抗战前,据《天津市政府公报》统计,天津共有人口1080595人,无业人口656801人,占人口总数的60.79%。③《天津市政府公报》第98期,“统计”,1937年3月。1937年与1928年相比,天津市无职业人口增长了327457人,比重增加了25.64%,增加了四分之一。无职业人口的增长比例远远大于迁入人口的增长比例,这就意味着,迁入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未能迅速转变为职业人口。城市这种畸形的职业结构,不仅不利于改变城市贫民饥寒交迫的困境,也使城市功能受到很大影响,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天津的城市化进程。

最后,从流动的影响上看,城市贫民的社会流动表面上看属于个体行为,但实际上它不仅对个体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整个社会也有着重大影响。近代城市贫民的省际流动、行业流动,为城市社会提供了丰富的劳动力,有利于城市的发展与繁荣。同时,也是实现个体身份转化的一种有效途径。

但是从长远来看,这种流动对整个社会的发展及其稳定也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因为近代天津的城市化、现代化如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是在外力入侵下,在传统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经济结构中展开的,这种特殊的历史环境决定了近代天津的城市化是一种工业化“低度发展”的城市化,且带有浓厚的殖民色彩。特别是在20世纪20年代末,内部军阀混战不已,外又遭受世界经济大危机的打击,整个社会经济呈凋敝之势,社会发展举步维艰。1930年代以后,受国内外政局的影响,天津经济遭受重大打击,工厂数由1928年的2186家,至1933年减少到1213家。就工业资本额而言,由1928年的31406944元,到1933年下降到23192905元;工人总数由1928年的47564人,至1933年下降到36703人。④1928年的统计数字,参见吴瓯主编:《天津市社会局统计汇刊》(工业),天津社会局1931年版;1933年的统计数字,参见天津市社会局编印:《天津市第二次工业统计》,第41、65页。在天津城市经济衰退之际,也正是广大华北乡村危机重重的时候,在乡村衰败的压力下,大量移民源源不断从乡村迁入城市,农村人口迁入城市的速度和规模远远超过了城市发展的速度,进入城市的劳动力不能完全被工业部门吸收,造成劳动力滞留市场。这样,虽然实现了劳动力由乡村向城市的迁移,但并没有实现就业结构的根本性变化。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数量庞大的城市贫民阶层只能在城市中从事最重最苦最累最低贱的行业,收入甚少,在城市社会结构中地位低下。恶劣的生存状况,低下的社会地位,使得他们很难获得社会和政府的认同,也难以融入主流社会。这些人易成为社会的“不安分者”,近代城市犯罪率高居不下、娼妓业泛滥、乞丐职业化、失业严重等“城市病”的发生,无不与城市贫民的存在密切相关。⑤付燕鸿:《民国时期“城市病”的主要成因与救治——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为例》,《中州学刊》2014年第4期。

一个公正合理的社会,理应保证社会各阶层的正常生活,让每个阶层具有生存与发展的空间,既能够让强势阶层具有足够的发展机会并赢得更为丰富的财富,同时又要保证其他社会阶层享有最起码的生存权利。但是,随着近代天津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这些贫民的贫困处境非但没有改善,反呈恶化之势,他们的社会资源几乎被剥夺殆尽,生活常常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现实上升性社会流动的渠道十分狭窄。于是,他们当中的一些“不安分者”,企图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甚至是违法的渠道,寻求社会地位的提升,这些人的越轨行为无可避免地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这不仅影响着城市社会结构的转型,而且加重了市政管理者的窘境,成为中国城市早期现代化的消极因素,并最终制约着现代化的健康发展。

(责任编辑:陆影)

C912

A

1003-4145[2015]04-0049-10

2015-01-05

付燕鸿(1980—),历史学博士,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暨近代中国研究所、中原区域史研究所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城乡社会史。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会第56批面上基金项目“民生维艰:民国时期城市贫民与城市社会变迁研究”(项目批号: 2014M560598)、河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底层经纬:近代城市贫民阶层与城市社会”(项目批号:2012YBRW012)、河南大学省属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青年科研人才种子基金”项目“民国河南城市贫民日常生活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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