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性喉音

2015-06-01 16:04赵钧海
伊犁河 2015年2期
关键词:双江老二

赵钧海

寄宿有一种自由飘忽的意味。那时我在一个矿区中学寄宿上学。学校提供住房,但没有食堂,也无人管理。学生们都像歪脖子树,枝杈张牙舞爪。抢像章,抢军帽,抽烟,打架,拍婆子等等,还有就是起外号。所有同学都有外号,搞不清是谁先喊出来的。有明有暗。明指男生,直呼外号,暗指女生,私下被男生天天挂在嘴边。议论久了,就会突然在公众场合冒一句,搞得女生眼泪汪汪或大骂不要脸。被骂者狼狈不堪,其他男生就偷笑,幸灾乐祸。

吴老二的外号是双关语。一层是家里排行老二,另一层谁都清楚,指身体器官。外号一般是贬意的。对吴老二的隐射自然不算最难听的,还有四眼狗、小虱、牛二球、屁高、黑老鸹等等。吴老二默认了。但吴老二会在喊别人外号时,突出那些不雅部分,声音很大,很阳刚。

吴老二开始变声了。

吴老二发育早,童音变成音的音频独特,磁性大,嗡嗡嗡,像低音鼓一样,让人羡慕。吴老二指着议论者说,啥球玩意,癞瓜子,卖沟子的。吴老二语言虽不卫生,但彰显得弹性十足,音域厚实,你不得不服。

吴老二是军人子弟,多少会表露出家庭背景的优越。老子英雄儿好汉。宋宝宁老师指桑骂槐地说过他。那时学习没什么压力,读书无用论盛行,白卷英雄张铁生就出在那个彤红的时代。吴老二成绩中下。老师恨铁不成钢。

吴老二眼睛细长条,单眼皮,喉结大,凸显着,说话时会上下移动,时刻炫示着他是生理成熟的男性。男孩子变声是个奇妙的过程,你并不知道哪一刻会变,昨天尖细的童声,今天可能就成了隆隆的战鼓。

吴老二发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就有点孤芳自赏,陶醉其间。因为吴老二喜欢唱歌。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哼哼,自我琢磨,自我欣赏,举止也变得温文尔雅。吴老二是真学歌,不是三分钟热度。他拿一本《战地新歌》,时刻也不离手。《战地新歌》那时很潮,很像现在的“中国好声音”,喷火。当时我也买了一本《战地新歌》,有模有样地照着低吟。后来还出过《战地新歌续集》。贫瘠乏味的时代,能有一本《战地新歌》也算幸运了。

吴老二放喉最多的是《一壶水》、《拉着骆驼送军粮》,还有《老房东查铺》和《看见你们格外亲》。吴老二根红苗正,骨子里有军人情结。唱歌也全是褒扬军人的。马国光的《一壶水》从吴老二嘴里出来,就变成了艺术——吐字清晰,音色优美,声域浑厚,绝不亚于马国光。吴老二一唱,大家就安静了,如欣赏演唱会一般。只要是唱歌提议,吴老二都会应允,不再像早先那样无法沟通。一次洗澡堂人多,要排队洗,我说,老二,唱个《一壶水》吧!吴老二就放开了歌喉,喔喔喔,搞得洗澡堂里回声一片。大家迅速给他让出一个淋浴喷头,边抹胰子边欣赏。还有人抢着为他搓背。于是,那声音就呜哇呜哇发颤,大家嗷嗷着,连连叫好。

吴老二常把李双江挂在嘴边。李双江在新疆呆过。吴老二看过一次李双江的演唱,于是吐沫星子四溅地说,李双江音域有十二度,是两个八度音,中国独一无二,能把F调的《北京颂歌》用降A唱出,高音还落在了C3上,太神奇了。吴老二竟能说出专业术语,同学们自愧弗如。他不停嘴,继续说:那是清澈与明亮,是海浪滔滔,是流水潺潺。我惊讶,像吴老二这样的语文水平,居然知道流水潺潺。至少我不知道。真正知道还是毛主席一首诗公开发表后,其中有“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四眼狗听得不耐烦了,就调侃:李双江没什么了不起,当年在乌鲁木齐山西巷子背麻袋打髀石,二流子一个。吴老二腾地跳起来:你他妈的胡说,李双江是北京来的,兰州调演时崭露头角,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滚一边去。吴老二激动中运用了毛泽东的名言。那时大家都会运用领袖的名言。四眼狗也不示弱:向毛主席保证,我是听军区文工团的人说的。吴老二说,胡说八道!声音嗡嗡,回响嘹亮。

2006年11月,在人民大会堂全国文代会上,我见到李双江,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吴老二。我对李双江说,我有个同学三十年前天天唱你的歌,还为你与别人吵架。李双江侧耳听着,有点得意,但反应漠然,还没等他张嘴表态就被别人拉去照相了。吴老二不光崇拜李双江,还崇拜张振富与耿莲凤,也常常把他俩的《祖国一片新面貌》挂在嘴边。“哎,天也新,地也新,祖国面貌一片好,形势无限好哇”。至今我清晰记得那欢快、热烈又别出新裁的曲调。吴老二说:马玉涛的声音也是一绝,再无第二人。说着就唱“马儿啊,你慢些走,我要把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吴老二一张嘴,就有叫鲁扒皮的小个男生一本正经说,这是反动歌曲,不许乱唱。吴老二就懵了,停顿了一下,骂了一句去他妈的。吴老二骂归骂,还是停止了唱歌。阶级斗争的弦,吴老二也时刻紧绷着。拍屁股走了,吴老二不再理会别人。

吴老二不仅声音嗡嗡,身体结构也日新月异起来。一天半夜,吴老二忽然大叫一声,翻身起床,把大家惊醒了,以为做噩梦。吴老二嘴里嘟囔着说,操,跑马了。就脱下裤头扔到一边,翻身睡着了。我那时发育晚,还不懂其中的秘密,没敢问。第二天一早,吴老二光着屁股到处找裤头:谁他妈半夜脱我裤头了,查出来没好果子吃。大家都笑。四眼狗说,自己半夜脱的,嘴里还喊着女孩名字,把我们都吵醒了,跑马就跑马还装什么鬼。吴老二找到裤头后,翻开看了看,不再说话,脸上一阵潮红。一群半大小子住宿舍,什么坏事都干过。半夜脱别人的裤头算是一件文明行为。还有用墨汁涂脸,画肚皮,染生殖器,用手抓屁放别人鼻孔下的,捣蛋程度可想而知。

后来,我的发育也出现了颠覆性转折,嗓音变得令自己吃惊。呃呃呃,沉实,脆响,洪亮,战鼓一样铿锵。吴老二敏感。一天,他忽然当众说,牙根这家伙也变声了,拨浪鼓一样清脆。我不高兴说,是战鼓!吴老二说,你那是啥战鼓,充其量就是一个破拨浪鼓,我才是战鼓呢!吴老二说着,嗷嗷了两声。果然,嗡嗡直响,如低音炮。我不再争执。其实,我注意到我的声音也是嗡嗡嗡的,但我不与他计较。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正确。一次我唱歌,也是《红星照我去战斗》。吴老二说,牙根的音色越来越好了。吴老二说完表情就有点忧郁。有人鼓噪吴老二也唱歌,吴老二死活不肯。多年后我分析,吴老二不唱,是因为我在场,他有压力。其实吴老二的低音比我强,凝重,沉滞,我没法比拼。

高中毕业,我们一同下农场,去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地带。麦地,玉米地,菜地交错在沙丘与沙梁之间,干活干累了,知青们就往沙包上一躺,肌肉迅速松弛,疲惫就顺着皮肤传导在细密的沙粒之中,舒畅,快慰,心旷神怡。那农场有知青二百多人,出工时黑压压一片,蔚为壮观。试想,一群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在那样一种文化贫乏的年代,一起种西瓜,一起割麦子,一起浇水,一起吃大锅饭。你一句妹,我一句哥,你帮我扛铁锹,我帮你拿外套,情感火花一擦就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个女知青就把孩子生在了旱厕里。人们惊诧,天天见面,为什么没看出来,隐蔽得如此天衣无缝。消息很快得到了印证,第三天公安局就把一个农工(非知青)带走了,判刑入狱,此人我再没见过。那女知青倒是多年后在街上碰过面,我认出了她,我相信她也认出了我,但我们没有打招呼。

吴老二也弄出点小传言。那时谁都会有传言,因为每个男知青都被强行安插了一个女知青,配对。这帮住校老油条,久经沙场,对这种事见多了,也不当真。开玩笑会漏嘴:哎,刚才碰上你那位了。于是大家哈哈会心一笑,知道指的是哪位女知青。一次吴老二、四眼狗、屁高、小虱几个开玩笑,话题说到吴老二。说吴老二最近反常,与小妹妹打得火热,还听到在树林里咿咿呀呀唱黄歌。吴老二立马从床上翻了下来,板起面孔严肃地说:谁说的,造谣,再说我翻脸!他妈的胡说八道!说完,吴老二拉门,甩门出去了,留下一阵嗡嗡回声。吴老二生气了,脸色酱红,目光愤慨。

四眼狗们觉得挺无趣,不再说了。那时我们小青年,什么都不懂,更别说谈情说爱了。被安插的对象,更没谱,既没说过话,也没单独在一起呆过。我妻子也出自我们一个农场,但老实说,当年我俩只说过一句话,而且是我伤害了她。她与另一个女知青一同问我要西红柿,我拒绝了。那时我在卖菜,严格按制度办事。有人说,我与爱人是那时谈对象的,完全瞎扯。多年后,我们农场知青中,仅有三对成为伉俪,但没有一对是当年蓄意安插的对象。

招工开始了,大家心绪焦灼,忐忑不安,表情变得神圣而忧郁。人生即将进入一个新阶段,都期待分配到一个好单位。但好单位与不好的单位随着时间推移会变化。三十年前好的单位,三十年后被改制,被分割成数个小块。吴老二当年被分配到一个好单位,专门从事技术作业,基地驻在市区。而我却被分配在了远离市区的外探区。

分散后,来往渐稀。但信息还会在甬道中传递。不久一个重大消息传来,吴老二的女友已经确定,就是农场那个被安插的女孩。我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吴老二翻脸的场景。或许吴老二那时真的与那女孩打得火热。那女孩不是我们同校同学。那时,知青来自三四个学校。那女孩开朗热情,平常嘻嘻哈哈,比较招惹男孩子喜欢,也敢和男孩子面对面开玩笑或对骂,是一焦点人物。我想,吴老二与那女孩可能是真的。因为吴老二突然变得认真了,与宿舍哥们儿几乎翻脸。吴老二把男女之事看得很崇高。知青们传得有鼻子有眼,还说吴老二的涤卡上衣居然开始系风纪扣了,裤子笔挺笔挺,一改过去邋遢风格,脏话也少了,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爱情会改变一个人。

传言归传言,大家都刚融进新环境,在拼搏,发奋,也顾不上联络。我单位离市区二十多公里,天天加班,也没法联系。那时电话只有单位有,而且是手摇的,得通过电话站总机转接。那几年我吃大食堂,住单位的半地窑小库房,除了床和一个木箱,其余全是纸张、广告颜料以及一堆小喇叭。那时工作不分昼夜,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常事,各类展览铺天盖地。大会战、中会战、小会战接踵而至,节日献礼,迎接开门红等等,华国锋、宋振明提出要创建十来个大庆,我们就革命加拼命干活。革命加拼命,苦干加二十三干。那是我亲耳听一个老干部在大会上说的。我问二十三干是什么意思?马鸿工程师说,是秘书写的,把巧字写得太草了,像阿拉伯数字的“23”。我哭笑不得。

整整十年我没有再见过吴老二,甚至没有一丁点他的新信息。

可我还是与吴老二相遇了。

我参与组织了一场大合唱比赛。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赛,参演群众达万人。轰轰烈烈,红红火火,人头攒动。各企业争先恐后展示实力。团队人数,服装道具,训练指挥,领唱领诵等等,牛气大的单位,还专门配了铜管乐队,气势喧嚣,场面霸气。也有不少单位找关系,打招呼,希望照顾,最低也要拿二等奖云云。我说评委现场亮分,现场评判,靠实力取胜。

吴老二就是那时冒出来的,惊我一跳。他居然是单位的领唱。吴老二终于脱颖而出,跻身歌界了。我想。声音如从音箱里跳出一般,我一听就知道是谁了。那浑厚磁性的嗓音,嗡嗡嗡嗡,音质音势一流。

他们的方阵很壮观,至少三四百人。吴老二穿一身白色西装,打着领结,挺绅士。吴老二站在团队第一排,被数万目光追随着。我的心脏也突突快跳,血液似要涨出一般。

领唱的是《长征组歌·过雪山草地》。那是一首适合吴老二嗓音的领唱歌曲。领唱者需要有厚实阳刚和抑扬顿挫的功底。那正是吴老二的强项。此时,吴老二嗓音也愈发纯熟,愈发奔放,而且淳美、宽广。他领悟了内蕴,也领悟红军艰涩的苦旅。激越、舒缓、澄澈,以及隐隐的苍凉和惆怅。小溪叮咚流入大江,江水滔滔奔向大海。吴老二完美无缺地展示了歌曲的主题与深度,也完美无缺地诠释了领唱艺术的魅力。吴老二风卷残云,让评委振奋。有大家风范啊,我心里说。抑制不住激动,我给了最高分。吴老二团队结果大快人心,获一等奖。颁奖时,他们团队欢腾雀跃,我眼前也有一种豁然洞开的感觉。

比赛结束,正在纷乱中搬拿设施,有人拍了我的肩膀,转身一看是吴老二。他已脱了白西服,但脸上浓浊的粉色依旧。吴老二亢奋说:感谢你,老同学!我说,哪里哪里,靠实力取胜,你吴老二不减当年啊,而且纯粹了。他说:有实力还得有伯乐赏识。我说,别吹嘘了,知道你今天最差的是什么吗?他一愣。我说,化妆,太女人味了。吴老二笑说,自己画的,一直在给别人化妆,没时间了,自己就胡乱涂抹了一下。

吴老二还是先前的吴老二。

后来就听说吴老二下海了。那几年下海时髦。教授卖油条,公务员倒海鲜,第二职业合理合法等等。吴老二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下海,是单位搞三产在内地开了公司。为了照顾老母亲,他去了西安。一边照顾家人,一边干经营销售之类的工作。到底干的什么?同学们似乎都不太清楚。

2003年4月,我随一个经贸团前往西安,参加“西洽会”。那是一个庞大喧闹的大型经贸会。作为文化业代表,我的任务就是学习考察。那时正轰轰烈烈地鼓噪“文化搭台,经贸唱戏”。偌大的展厅里,我虔诚地揣摩,如饥似渴地搜集资料。五花八门,居然收了两大纸袋。不能辜负考察的责任,我想。但是待回到单位,资料就被搁浅堆放在了一边,再无暇关顾。那天,我浑身困乏地回到宾馆,刚躺到床上企图歇息,有人敲门。

一看,竟是吴老二与一个女人。惊讶!

吴老二眼睛眯成一条缝:老同学没想到吧!

你从哪里冒出来?我回答。吴老二说:马上揭晓,介绍一下,我爱人,就在这家宾馆工作,她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我不认识吴老二的爱人,但她知道我。吴老二曾经说过我。还因为我们团队来自她熟悉的城市。

太巧了,我有些兴奋,也为吴老二的妻子与他的有心动容。

聊了很久。谈《一壶水》;谈李双江;谈同学行踪;谈孩子。吴老二依旧嗡嗡,如重低音音箱。看得出,吴老二与妻子挺融洽。有一瞬间,我脑海里忽闪过农场那个女孩,但迅速把这一闪念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吴老二要请我吃饭,且预定了地点。我因公务无法脱身。我说,你们能来看我,就感激不尽了。我体味,吴老二不仅怀念当年,而且变得儒雅高蹈了。

遗憾,临走时,吴老二忽然想起什么,说:非典来了,注意没有,北京已经封闭,西安也开始有疑似病例,千万小心。吴老二表情肃穆。

当时我觉得吴老二的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

然而,返回新疆第一件事就是隔离。我被指定在家中隔离一周。这是轻的,如果再晚回来一天就会安排去临时隔离点隔离。

多年后的一个夜晚,西安一朋友忽然打来电话,醉意朦胧地说,一帮哥们在喝酒。朋友喝得有点高,语无伦次,但能喊出我的名字。他把手机给一个人让我猜。接过电话,对方一发声,我就听出是谁。嗡嗡嗡。我说,吴老二,哈哈哈。吴老二大笑,你小子厉害。来西安,我带你去看黄帝陵和黄河壶口,吃羊肉泡馍。

不少人有在酒桌上喝亢奋了拨打朋友手机的毛病。我也算一个。我很高兴,答应吴老二下次一起去看黄河壶口。我向往那一泻千里的波澜壮阔。

然而,没有一点先兆,我却在北京碰上了吴老二。

世界之大,熟人碰面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朋友熟人又总能在某个地点,某个瞬间碰上。那是天意。

那天我在宾馆前台结账,要急着赶飞机返疆。

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随意望了一眼。那人竟是吴老二,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吴老二!我随口叫。

吴老二也认出了我,表情惊讶,但样子有点怪。吴老二说:巧,巧啊,碰上你了。吴老二口吃了,语气有点不冷不热,似乎少了过去的嗡嗡底气。

我认出了他身后的女人——他妻子。于是热情不减地开起玩笑说:哎,怎么换人了?

吴老二没笑,也没接茬。他妻子更是一脸严肃,站在较远的地方看我,仿佛不认识一般。一阵尴尬,我不知所措。难道玩笑开大了?

吴老二没有继续搭腔的意思,看看妻子,就对我说:我们先回房间了,你忙,你忙!说完,走了。

我被搁置在大厅。

一阵莫名其妙。我想。吴老二居然如同一个路人,而且我的一句玩笑是示好,但他却没有接纳。愣怔着,直到服务员催我交款,才回过神来。

闷闷不乐付了钱,就去赶飞机了。北京堵车,我怕误机。

大约四五个月后,有人告诉我,吴老二走了。什么?我又问了一遍。那同学说,吴老二没了。

我将信将疑。同学说,半年前吴老二在西安检查身体,发现异常,医生建议他进一步检查确诊,于是去了北京。北京检查的结果令人震颤。专家说,是晚期,只有最后几个月。

蓦地,我想起北京的偶遇,想起吴老二那天怪异的表情和他妻子严肃的面孔,如梦初醒,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懊悔莫及。

那次偶遇成了我与吴老二的终极会面。一个令人不解又遗憾终生的会面,惴惴不安,辗转反侧。我反复回忆着那个场景,窸窸窣窣地推演出一种又一种可能。但现实就这么残酷,现实只有一种,结局只有一个。

同学说,吴老二生前留下话,说不要告诉同学与发小。

大约吴老二希望自己的形象永远年轻抑或是不想打扰四海之内的同学与发小。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同学和发小。

长时间的,我陷入深深地自责。那场偶遇让我心中凄厉,悲悯。人生有许多遗憾,有些遗憾过去就过去了,不再需要挽回,也不再需要留恋,可有些遗憾却潜留在心底,犹如一把利剑,刺入我的胸膛,一道寒光闪过之后,鲜血淋漓,炸裂般疼痛。我悔过着,隐隐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嗡嗡嗡嗡,雄浑而阳刚,底气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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