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朝群
内容摘要:我国当代作家史铁生和刘亮程散文创作中的生命意识,是区别于其他当代散文的鲜明特征。其各自的散文代表作《我与地坛》和《寒风吹彻》更是体现了困境中生命的思与问。《我与地坛》是史铁生扶轮问路后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与不幸命运握手言和。《寒风吹彻》是刘亮程完成对生命个体千古共悲的确认:用冷静疏离的目光面对生之隔膜与死之孤独。
关键词:史铁生 刘亮程 《我与地坛》 《寒风吹彻》 生命意识
韩少功这样评价史铁生:“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至强至尊,一座文学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一种千万人心痛的温暖,让人们在瞬息中触摸永恒,在微粒中进入广远,在艰难和痛苦中却打心眼里宽厚地微笑。”
刘亮程被当代文坛誉为“乡村哲学家”,他的文章取材都集中围绕在一个中国新疆名叫“黄沙梁”的村子。“黄沙梁”之对于刘亮程犹如“马孔多小镇”之对于马尔克斯、“高密东北乡”之对于莫言,那片平凡的土地是刘亮程的血沃之地与文学王国。
刘亮程对故乡的描写有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正如沈从文的《边城》对故乡的描写采取了一种“让描写对象不太靠近‘镜头,又不远离‘镜头,这一笔法颇类似于风景照的摄影方式”。①如果说刘亮程所有的作品是一部田园组诗,那《寒风吹彻》就是其中一首冷峻凄美的冬季诗篇。读之有柳宗元《小石潭记》“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之感。
这两位作家的散文创作中的生命意识,是区别于其他当代散文的鲜明特征。散文代表作《我与地坛》和《寒风吹彻》更是使人感受到对困境生命的思与问。
一.个人要如何面对命运
1.介入。史铁生在“活到最狂妄的年纪残废了双腿”,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地进入地坛,地坛的四季景物和地坛里的人,入眼入心,将死的心又被眼前一幕幕情景触动、激活。
史铁生本想到公园去远离喧嚣,图个清静,但实际上地坛仍然是人间的缩影,它时而安静,时而喧嚣,荒芜而不衰败,抚慰了这个因痛苦而加倍敏感的灵魂。
伤心人在地坛躲避,在地坛疗伤,他没有真正远离生活,他仍在你我之中,仍在人间,反倒更加贴近了命运,更加介入了生活。“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②
史铁生尝试用文字和世界对话,用沉甸甸的文字在绝壁撞开一条小路。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③
“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万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④
他和命运本是水火不容,经由母亲,达成了和解和共识。他悟出所有的命运在每个生命个体上都既是罪又是福。没有完全的罪,也没有完全的福。母亲的性格启迪了痛苦中心绪混茫的儿子。
面对不幸的命运,史铁生没有绕道,而是在短暂的沦陷、苦痛后转入深思,经由母亲的生命启迪儿子,儿子最后介入到命运之中,贴近命运核心,荆棘丛中反倒踏出了一条比较顺畅的前行道路。
2.疏离。刘亮程的散文《寒风吹彻》则是另一种面对命运的姿态。看上去,他面对自然的苦寒,生存条件的恶劣,人与人之间的淡漠不怒、不怨、不颓靡,但是在不露痕迹的聊叙中我们能感受到叙述者出奇的冷静。似乎他正是冬之子,严寒的后裔,连叙述的语气都带着丝丝寒气,叫人清醒。正是这股寒气,阻隔了进一步与命运的沟通,放弃了与命运之神申告的机会。
文中有清醒的认知:“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有人和人之间的疏离:“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有对亲情的无奈:“随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⑤
“雪”、“寒风”、“炉火”、“柴火”这些北方乡村这些普通的意象交替出现,“屋子更暗了,我看不见雪。但我知道雪在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顶上和柴垛上,落在打扫干净的院子里,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柴火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炉火通红,我的手和脸都考得发烫了,脊背却依旧凉飕飕的。”⑥通过一步步渲染烘托,营造出凄凉的氛围来。“炉火”给人们带来温暖,但是“脊背依旧凉嗖嗖的”,这就使冬天的冷有冷入骨髓之感。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问刘十九》一诗中这样写“雪”和“火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中满是雪天围炉喝酒的畅快,读之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只有冬天的生活乐趣。这是与《寒风吹彻》中的意象迥异的,心绪和环境都不同,所得出的体验也是截然不同的。
二.个人要如何面对他人
1.承认差别,寻找意义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⑦那么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意义在哪?史铁生指出“丑女造就了美人,愚氓举出了智者,懦夫衬照了英雄,众生度化了佛祖。”⑧这是差别的意义之一,那种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在世间存在着也是有他神圣的意义的。而史铁生当然不满足于此,他对写作活动的意义的理解也有变化,“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如果把写作当成活着的目的,并不能体现生命蓬勃的意愿和活力,而如果把写作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就能找到生命的驱动力了。
不幸命运的承担者如何面对拥有幸运命运的他人,史铁生给出了答案,他的思考也许不是最高明,但能循着生命本身的脉络,抚慰不幸的灵魂,找到救赎的路径,消解怨气和戾气,平静地接受和经营自己的生活,创造出新的意义。
2.在孤独中涅槃
一个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人畜共居,房子被风吹旧,太阳将人和牲畜晒老的地方,一个被贫穷、病痛、冷漠这些生命中的寒风吹彻后退到深远处孤独地行走的人。刘亮程笔下记录的被冻死的老人、隔膜的父子、我的姑妈、我的母亲的故事,无一不让人体验到孤独,因为贫穷、寒冷、病痛和冷漠而倍感孤独。
作者叙述了三个主要事情——“冬日去沙漠拉柴火,我的腿被冻坏”、“流浪老人被冻死在村子里”、“姑妈致死”。在我的故事中,在我被寒冷击中的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温暖,将它节俭地用于此后多年的爱情与生活。前两件叙事,作者采用了间接转述人物对话,在凄凉的环境描写及缓慢的叙事中,我们不难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与凄凉。在第三件叙事中,“我”与姑妈的对话仍然间接转述,作者把“我”与母亲的对话直接展示出来,作者这看似无意的写作方式似乎是在向读者暗示一种“活在当下”的哲学命题,让人对生命的价值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
文学博士易瑛认为,一些作家在散文中贯注了对“现代性”的思考,散文成为了他们参与人文精神重建、表达社会和人生关怀、解决文化认同的非常自由的文体。另一些作家在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驱动下走向了散文的“媚俗”和“媚权”。不管是史铁生哪个时期的作品,抛去死亡、情感、宗教等主题,他作品中一个一以贯之的主题是对人生充满感恩。
著名作家李锐说,“在他(刘亮程)的作品里有一种温情的东西,是一种胸怀、一种悲悯的东西,一种宗教的东西”,“他的精神性,甚至于我体会几乎接近于一种宗教情怀:在他的黄沙梁的世界里,一个沙坑,一把铁锨,一只驴,一群羊,几头牛,一片麦子地都成为一种精神的寄托和表达,而且在这个世界,人不是中心,人和牛、羊、鸡、猪、土地、草、花,和这一切的一切是一个平等存在,就他所表现的这些东西,有一种直指人心,有一种直指超越的特质。”⑨
史铁生散文中的疾病,刘亮程散文中的寒冷,都是对一般人共同经验的概括又是对自己生活独特的体验和省察,但却能够烛照他人。他们因其生命体验的独特和深刻,体现在并不要做入世或出世的姿态,而是平静地面对生活,面对生命。这也许是现在许多人浮躁不安的精神世界最需要的营养素。
注 释
①中国现代文学史教程》袁国兴著 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07页
②《我与地坛》纪念版.史铁生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2页
③《我与地坛》纪念版.史铁生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6页
④《我与地坛》纪念版.史铁生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8页
⑤⑥http://www.5156edu.com/page/09
-03-09/43836.html
⑦《我与地坛》纪念版.史铁生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6页
⑧《我与地坛》纪念版.史铁生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6页
⑨http://epaper.yzdsb.com.cn/201402/
15/491487.html
(作者单位:苏州高等幼儿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