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寒
摘 要:神话“羿射日除害”作为中国古代四大神话之一,人们对其的研究往往忽视了羿的艺术形象分析。本文以现在形成的羿这个文学人物为底本,从神羿的形象逐渐定型的过程和其形成的三个人物原型逐渐演化融合的过程两个方面分析,以期获取对后羿的形象全面立体的认知。
关键词:神话;羿;人物形象
“神话不是僵固不变的,新神话总是从古老神话的母胎中,适应人们幻想的需要,以多种形态产生出来,使神话园苑的花卉日益繁富。”[1]神羿也掺杂了其他形象,才最终形成如今所见的羿形象。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2]中对此有所阐述。
“,羽之羿风,亦古之诸侯也。一曰射师,从羽开声。”
“,帝喾射官,夏少康灭之,从弓开声,<论语>曰:‘羿善射”
许慎提到了三种羿:帝俊时期的神羿、诸侯有穷后羿、射师羿。但许慎并没有将三者完全分开。而其实早在战国末期,屈原就已经将其弄混,而这种混用一直延续到现在。事实上,战国前此三者有严格的区分——用单字羿指神羿、或仁羿等褒义的称呼只用于神羿,后者的称呼大多带有地名如“有穷后羿”等。至于没有特指的单字羿,这里认为指善射的群体。
神羿是神话研究的主体,而从纵向上梳理人物形象,则大致可分为先秦、秦汉以后两大段论述。
先秦时期,相关记载较为单一地集中在羿的死亡原因和消灭诸怪这两件事上。《山海经》是最早记录羿神话的文本。这里首先提到了羿消灭凿齿和“扶下国”的事迹。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山海经》并不是一时一地之作,故而对于神羿的故事在已经有所演绎。如记载于《海外南经》的“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3]即在《大荒南经》“有人曰凿齿,羿杀之”的记载上有所演绎,提出了“弓矢”的意象,使羿和武器弓矢建立了联系。这种联系在形象的发展中不断被强化。同样,《山海经》中有介绍“神羿下凡”的原因是“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弓箭是羿“扶下国”的信物、表彰,这里突出了羿的神性光彩,是前两则材料所没有的。另外,此处羿只是作为弓箭的使用者,后来到了《墨子·非儒》却认为弓箭由羿发明。这种“把众多人的努力的创造发明,归结到一个人的身上”[4]的神话传统通过人物与情节的“嫁接”强化了羿的神性色彩。
先秦的另一个论述重点是羿的死因。这与其说是论述不如说是疑点——他们并没有明确说明死因,只是客观提出。如《孟子》直接点明羿为自己的徒弟所杀,考虑到先秦诸子所接触的口头、文字资料更为全面,故而他们的言论也可我们研究的重要参考。
秦汉时期,羿神话进一步丰富,总体上以渲染羿的功绩为主要内容。其中首推西汉的《淮南子》。文中提到羿共十一处。首先《淮南子》着重描写了“羿之死”,突出羿死时的“哀荣”和为人民爱戴的程度,这是对“扶下国”续写。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5]
上述材料可看作《山海经·海内经》的延展;它具体交代了“下地之百艰”的内容以及羿解决百姓艰难的具体手段。《淮南子》已有汉赋铺张之美的雏形,文章罗列诸怪以及羿与其“决战”的地点,将虚幻的神话故事同具体可寻的地名结合起来,承袭了山海经的风格体系,也赋予了这些地点某些神秘主义色彩,如斩蛇的洞庭,民国时期的《元代野史》就有对羿斩巴蛇的演绎。《修务训》中“羿左臂修而善射”的说法则可分入细节描写。它具体说明羿用左臂射箭,是现存唯一一则写羿外部形象的材料。与其他神话人物描写通过刻画奇特的外貌来烘托英雄形象不同,历代文献中没有一处对羿的外貌、气质的特写,只有对其事迹的反复渲染,这往往也与使用弓箭密切相连。由此我们可以推导出:羿的形象已经被高度抽象化、符号化,成为善射的代名词。
《淮南子》作于西汉早期,受儒家影响较小,而随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的推行,文人士子们推重“子不语怪力乱神”,使得神话创作、流传受限。此后有价值的材料大多只见于注、疏中。如王逸的在注释《天问》[6]中有对羿的爱情故事的演绎,尽管与原有故事没有太大偏离,但显出了一些生动活泼的文学色彩。
就整体趋势而言,羿神话每个时期有自己的主题,但羿的形象在魏晋以前已基本定型。此后他逐渐地符号化、文学化。
此外,有穷后羿的形象也经常出现文学作品中。早期有穷后羿只见于史书中,是典型的历史人物。随着古人“以历史为鉴”的思潮,他的故事被引作为臣子对封建君主的警示劝谏。
完整记叙有穷后羿一生、且以之为主角的历史材料最早见于《左传·襄公四年》[7]。
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用寒浞……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有穷由是遂亡,失人故也。
这段材料可以说是后代关于有穷后羿的论述的蓝本。纵观整个故事我们可以发现,前期后羿顺应民意,后期却和后世许多君王一样玩乐误国。前后性格的反差以及其命运的兴衰也是其被历代文人借用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引文中后羿作为“戎狄之君”的代表,情感倾向上就带有不自觉的不认同感,后代文本多继承了这一点。
后羿这个历史人物写入文学作品始于屈原。《离骚》的叙述与《左传》大体相似;但着力于描写人物心态,已有了臣子对皇帝劝谏的态度。而在《天问》中,屈原则开始将两羿混淆、并用,则两人形象开始合流。至于《天问》中的讹误,个人更倾向于蒋骥“事迹相和而类序之”[8]的说法,这里也不再赘言。
概括地说,魏晋以前文献材料描写、引用神羿占主导地位,从魏晋起,文人士子开始大量使用有穷后羿的典故来劝诫君王。这大概与魏晋以后多乱世有关。后羿形象被单一化形象化,大多仅写到其骄奢误国。
许慎提到的射师羿,可作为善射群体的代表。古人取名多依据个人特长而来,擅长射箭者以此为生,所以善射的羿大多是射师。也即贾逵所说的“羿之先祖,世为先王射官,故帝赐羿弓矢,使司射。”[9]所以这一类形象并不如前两者有切实的判定标准。先秦诸子笔下的羿多数是这样,将射箭之道与治国、为人之道联系起来。如《管子·形势解》[10]:“羿之道非射也。”这里管仲强调的是坚持法度的重要性。
同时应该看到,在这些材料中羿们的形象难以区分。一方面因为羿是一类人的代称,其中原本就包括神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里的羿不具有神羿、后羿那样的典型性,先秦以后渐渐被强势另两个形象吸收融合,只作为一条暗线在文学作品中出现。
多个羿之间的共同点促进形象的融合,不同之处则为羿的形象提供了新元素,构成了形象生动立体的羿形象。
注释:
[1]参见袁珂著:《中国神话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第188页。
[2]参见(东汉)许慎著:《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4,第69、110页。
[3]以下三则材料分别引自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第198、372、467页。
[4]参见袁珂著:《中国神话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第65页。
[5]参见何宁撰:《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1998,第501页。
[6]参见(宋)洪兴祖著:《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
[7]参见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3,第936页。
[8]参见胡念贻著:《楚辞选注及考证》,岳麓书社,1984,第354页。
[9]参见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3,第936页。
[10]参见周瀚光等撰:《管子直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第17页。
参考文献:
[1]袁珂.中国神话史.[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2]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