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流氓”咪蒙：我传播的是正能量

王文雅 肖佳

2012年4月7日，《南方都市报》“城市周刊”推出一期“鄙视链”专题，从电视剧、电影、音乐、游戏、动漫等各个方面，探讨受众在欣赏品位上互相鄙视的现象，比如“英剧>美剧>日剧>韩剧>港剧>台剧>内地剧>泰剧”。这之后，“鄙视链”一词迅速流行，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词的造词者是当时在《南方都市报》做编辑的咪蒙。

三年半之后，咪蒙在微信公众号平台成为最受追捧的号主，她自称“女流氓”，借《港囧》和《夏洛特烦恼》解构男女关系，与人分享优雅女性一定要看的五十篇小黄文，反对歧视整容，痛骂晒娃党，并因为两篇从标题到内容都充斥着粗口的文章引发了一场全网大讨论。

一边是三天内涨粉四十万的火箭速度，无数人表示在其文章中得到共鸣和宣泄的快感；另一边则是各种批评声，认为其文章满是戾气和语言暴力，是在煽动公众情绪。大家以拥护与批判咪蒙为立场站队，“咪蒙”似乎也成为了某条鄙视链中的一环，只是很难说清，她现在是处于上游还是下游。

每天都很拼

“面访么？好可怕，不会拍照片吧？我是PS诈骗犯，见光死啊啊啊啊！”——这是收到记者的采访请求后，咪蒙在微信上的回应。得知可以用她本人提供的照片，她爽快答应了面访，而且火速将采访时间安排在了第二天中午。

“我可能迟到十分钟，非常抱歉，交个稿子”，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咪蒙礼貌地提醒记者，不过最后她还是和助理按时到达了。她现在的主要职务是一家影视传媒公司的老板，做公号只占用她一半的时间。这三个月以来，她的忙碌程度一直呈加速度状态，现在每天都要从早上九点忙到凌晨两三点，“我每天都很拼，我们没有周末的，全是排满的，三个月以前我说我要做按摩，我全身痛，结果到现在都没有抽出按摩的时间”。

记者面前的咪蒙身材娇小（她写过通篇自黑的《一个矮子的史诗》），语速超快，而且是一口堪比林志玲的娃娃音。她以前在《南方都市报》的同事林嘉文对她的声音有生动的形容：“一群人很激烈的讨论声音混成一块破布时，她一说话，能像拉链一样凭空把破布撕裂开，她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不会错过。”很多人看她的照片（按她的交待一般是PS过的）和公号文章都说她像90后，但实际上她是个70后。她和一同前来的助理都涂了鲜艳的唇彩，是那种粉嘟嘟的红。咪蒙手上还涂了粉色的指甲油。“涂鲜艳的颜色可以遮住黑眼圈，多一些精气神”。

过去咪蒙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拼。2011年1月，她有篇博客文章的标题是《不要把人生浪费在正事上》，说自己每天睡到自然醒。在传统媒体的时候，她也曾是个拖稿大王。现在之所以在公号写作上这么勤奋，她把部分原因归结为喜欢这个平台：“我必须承认相比微博我更适合公号，我不是段子手，我的文章是靠结构和气势下来，特别适合在朋友圈转发，适合朗诵，本身有一气呵成的感觉。”

动力也并非全然出自兴趣，她坦承想赚更多的钱。过去这一年，她创业失败，赔了四百万，然后带着团队来了北京，可是钱不够养不起那么大的团队，只好裁员一大半，“我是哭三天哭着裁员的”。家里也需要钱，她老公因高血压住院，离婚后再婚的爸爸刚生了小孩，她自己的儿子也还小，妈妈的身体也不太好，她想在经济上让他们有点改善。就在记者在她工作室参观时，听到她接了一个电话，说可以不考虑卖房子了。

刚开始开公号，咪蒙对自己的预期是一年后粉丝达到十万二十万，结果这个目标差不多一个月就完成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各路人马求帮忙，其中大部分是让她免费写软文。那段时间，她“一天要拒绝几百个人”，可她偏偏又不擅长拒绝别人，觉得写作受到了干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就有了那篇著名的《致贱人：我凭什么要帮你？！》。这是咪蒙少有的没经过选题策划和腹稿酝酿的文章，纯属临时起意，两个小时一鼓作气写完，没想到却成了传播度创纪录的一篇。就在我们采访当天，她的公号粉丝刚刚超过了一百万。达到这个数字，她一共用了3个月零4天。

她更红了，不过那篇文章出来之后，找她帮忙的人明显少了很多。而且，她说現在终于知道怎么拒绝别人了。

经验与设计

在那篇《如何写出阅读量100万+的微信爆款文章？》中，咪蒙提到过，选题观点要颠覆常识并能自圆其说。关于如何找选题，文章没有提到的一点是，咪蒙的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夹，里面有她搜集的大量资料，包括金句、书摘、网帖、台词、笑话段子，都是她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上去的，在打字的过程中她会默诵，强迫自己背下来，方便以后直接从大脑调用。她向记者随口背出一些句子，来自那个名叫“走饭”的因抑郁症自杀的网友。她的办公室有块小白板，上面有几十个题目，都是她想写的，最想写的题就打个勾。“我的选题会源源不断，我现在缺的是时间不是选题，我现在完完全全从头到尾想好的稿子有五篇，只要打出来就可以了”。

前同事林嘉文说：“咪蒙真是我见过选题能力最强的编辑没有之一，十多年的记者编辑生涯不是盖的。我在南都写得比较好的选题，基本上都出自她的策划。她还给每一位记者推荐过她总结经验的一篇文章：《如何在吃喝玩乐中寻找新闻选题》。”一年多以前，这篇文章被她贴在豆瓣日记里，标题后面加了个括号：（与媒体狗共勉），然后被点了三千六百多个“zan”。文中讲她怎么从新浪微博、八卦论坛、综艺节目、菜市场小道消息发现选题，比如参加了一次儿子幼儿园组织的春游，她就一口气发现了五个选题：超低龄摄影控、小孩学第二外语、方言保护、为读国际学校给小孩改国籍、贵族幼儿园多二胎宝宝。“《新周刊》有个记者说他看了我的这个文章才做记者的。”咪蒙说。

除了观点要颠覆常识，版式也要注意。现在公号最流行的版式是文字中间插入大量的图片，咪蒙就有意反其道而行，每篇只有一张头图，“我的排版都不是以有趣为核心的，这是为了高度集中在文字上，我的文字有趣我不希望被任何东西干扰。还有就是我的图很干净很小清新，我非常清楚，我的文字是比较激烈的状态，我想让图片感觉到很安静，这样会有一个平衡”。其他包括用什么字号、怎么空格、怎么分段、字体颜色，咪蒙一开始都有设计。“你在开公号的时候要想清楚你是谁，你要给谁，这两个问题要想清楚。不能和别人一样，你要建立你的逻辑，首先你要建立你的视觉。”

鸡汤有毒？

不同于“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大象公会”等提供干货信息的公号，咪蒙的公号大都只是谈论话题，并不提供干货。在过去，这类公号一般都被归为“鸡汤类”，可咪蒙的这道鸡汤跟过去不太一样，有人称其为“辣鸡汤”，还有人说是“毒鸡汤”。

《致贱人》、《致LOW B》被批评的着眼点，主要在于咪蒙的文字充满戾气，煽动公众情绪，简而言之针对的就是那些遍布于标题和文章的脏话。这种文字被认为是一种迎合，“咪蒙绝对是个聪明人，有天分的写作者。但她既然走了赚眼球这条路，那只能说，人各有志。”知名网络写手王路写道。

知乎网友“丸丸”则认为：“比糟糕的表达更糟糕的是，它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大范围的传播。而在这样的传播和发酵中，作者的心态是什么，老实讲，已经不重要了。这种偏激暴戾的文字在网络传播中被挤压变形，只会徒增更多的恶意。”

这种对于暴戾文风的声讨有些似曾相识，十年前韩寒的博客，二十年前王朔的小说，更久远的则是“五四”时期杂志上的文人骂战，都曾引发某些人的担忧，认为这是斯文扫地。面对声讨，那些爆粗口的作家一般会用更脏的话回骂过去。这次论战的不同之处则在于，爆粗口者是个女作家，其反应也与那些男作家不同——她力图证明自己其实人畜无害。在与记者对谈的一个多小时内，“正能量”这个词在咪蒙嘴中出现了11次。谈及那篇《致贱人》，咪蒙说：“我写这篇文章是让看了的人不仅仅有同感，而是以后不要成为那个贱人，我觉得这个是正能量。”

除了自称充满“正能量”，她还说自己其实很“正经”，“我朋友对我的评价，别人是装正经，我是装不正经。我是很正经的人，但是我讨厌矫情，脏话可以稀释矫情。举个例子，我在网上说我睡这个睡那个，我生活中跟别的男生没有任何交集，我看到胡歌我话也不敢说……”

关于咪蒙的另一个争议点——偏激，经由公号“世相”那篇《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拥护偏激》发酵后，咪蒙也做出了回应。她只承认自己在表达上偏激，而非观点的偏激。不过，她现在开始反省自己，那句“温和的人不适合写公号”，她承认写的时候没有经过大 脑。

关于脏话，咪蒙也在自省。“我也是从媒体出来的，你到这么大量级的自媒体的话你是有一个责任感的，你会发现我这两天的脏话收敛了，不是因为别人骂了我，是因为我有责任感，我生活中就是骂脏话的人。还有一种原因，我想尝试我不说脏话也可以好好表达。说脏话是为了有趣，有趣是一种突破和犯规，但这个不是突破和犯規的唯一方式”。

网络上以粗口和性话题为风格的女性作者，咪蒙并不是第一个，之前还有木子美、燕公子、柏邦妮等人。柏邦妮前不久也开了自己的公号，很快就因为一篇谈性说爱的文章被封号半个月，不过那篇文章实际上是为某品牌写的一篇软文。对于软文广告，柏邦妮有自己的心得：“微信是一个很大的江湖，一个很大的市场，你想做《时尚芭莎》，就变成了《时尚芭莎》，你想做《读库》就做《读库》，有一些人输出一些较为深刻的、很偏门的邪典文化，像X博士老研究鬼神文化，我很感兴趣。你要把自己做成《知音》或者《故事会》也可以，拼销量的话谁也拼不过《知音》和《故事会》，可是你觉得《知音》能拉到很高档次的广告客户吗？”

尽管赚钱之心炽盛，对于广告客户，咪蒙却表现出谨慎的一面。即便现在每篇文章都达到了100000+，她的广告还是不太多，隔好几天才有一条。她要求软文必须由自己写，不接受命题作文，只接受一次微调，拒接理财和医美类广告。

柏邦妮则对自媒体平台表现出一种担忧，“自媒体时代以后编辑这个工作被大家漠视了，编辑不重要，作者自己写稿。没有人审我的稿了，没有人改我的标题了，我自己弄可以了，所有的利益都是我自己的，我的个人名声得到很大的张扬。我反而看到一些不利的地方，以前一个专题我们花很长时间打磨，一个稿子半个多月……我还是怀念老时代的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