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坤
小时候的乡村生活,天天都是鸡鸣狗叫的懒散,虽没有牛羊满圈的富裕,但是家家都最少养着一头猪、一条狗、三两只鸡,或许,还有白猫黑猫、鸽子、兔子、奶山羊什么的。包产到户后,几乎家家又都养了马儿、骡子之类的大牲口。
外奶奶家的白色奶山羊十分受优待。脖子上除了天生的肉铃外还拴个小铜铃,一群羊除了公羊就数它荣耀了。早晨羊出圈,它在前面撒着欢儿跃出巷道,直奔山梁。傍晚羊归来,也是它带着续足奶水的乳房急急奔来……大群的羊归圈了,它却守在厨房的门前不走,缘由是有甜面汤喝,这是它独一无二的待遇。当然,喝之前,它得乖乖地听话,让主人挤了奶。一般都是外奶奶挤奶,一手抓着它的肉铃铛,一手熟练地挤奶。羊奶子在那个时候可是缺物。刚包产到户时,精于计划的外爷外奶奶就安排尕舅舅,养了一群羊,同时养了一只奶山羊。一是孙子们还小,当时还不富裕,羊奶子可以作营养品保证孙子们的生长;二是外爷外奶奶老了,每天有点儿羊奶子喝上,精气神足、腿脚硬朗些,帮衬着干些农活气力长些;三是羊奶子可以调入面片中,加上羊胡花花炝一下,全家人都可享用羊奶子面片,味道极鲜美。所以,那些年,那只灵性的奶山羊被宠惯得坏坏的。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玩,它却冷不丁过来,立起来一头抵过来,往往把措手不及的我们抵个四仰八叉。我们经常气愤不过,翻身起来就提着羊鞭子满院子地追打,它倒好,一路求救似的高声大叫,引得外奶奶出门来,大声地将我们喝止。更多的时候,它和大群羊不在一块儿圈。一年春天的一天晚上,尕舅舅放羊归来有事儿忙,就把它和大群羊圈在一起了。事情办完,天色已晚,也忘了放它出来。一夜无事。早上起来,坏了,一圈羊一只不见了。家人邻居急得不得了,尕舅舅却笑了笑说:“这畜生把羊领到南山里了。”原来这奶山羊灵性,夜里用角抵开圈门,领着群羊穿过麦场,沿村子中间的旱沙河直奔水草丰美的南山。待尕舅舅到达南山时,奶山羊和大群的羊已经吃饱喝好,在阳面的山坡上享受春日的温煦,卧的卧着,撒欢儿的撒欢儿,一派暖融融的乡野温情。白那以后,奶山羊在老家声名大振,谁家都知道老苗家的奶山羊聪明、守家,是一大群羊的头羊。尕舅舅一家也对奶山羊更加宠爱有加。于是这畜生愈加肆无忌惮起来。最后也由于它的恣意妄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尕舅舅家的羊狗向来凶猛。那几年捉了一只大白狗,身子高大、健壮,头大如斗。现在想起来,该狗应是藏獒和土狗的杂交品种。因为该狗除了长势凶猛外,也颇温顺,很有规矩,总之是平时不乱咬人,也不乱叫乱吠,而一旦需要护家护卫时则勇猛异常、声势骇人。因为是多年不遇的优良牧狗,尕舅舅以及外奶奶等人对大白狗也是十分宠爱。平素里,大白狗和奶山羊一个是领羊的,一个是护羊的,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倒让尕舅舅省力很多。所以,每天回来,外奶奶都要用做饭多出来的面汤分开了犒劳这两个。奶山羊喝面汤奶水足,大白狗喝面汤解渴,好几年都相安无事。偏偏有一回奶山羊因为调皮捣蛋,让尕舅舅打伤了腿,在家休养。傍晚,羊群还未回时,外奶奶早早地把面汤倒给奶山羊享用。不巧正在奶山羊喝面汤时,羊群回来了,大白狗一溜儿跑,直奔面汤盆子,要喝面汤解渴。谁料奶山羊正喝得起劲呢,便立起来要抵大白狗,大白狗第一下躲过了,奶山羊第二下又来了,大白狗龇着牙又躲了一下,奶山羊真是宠坏了,第三下立起来又要抵,干渴难耐的大白狗不干了,充分发挥了祖先的威猛,迎面上去张嘴一口咬住了奶山羊的脖子,可怜奶山羊叫都没有叫出声,被大白狗当场咬死了。待到外奶奶等人发现时,奶山羊已横尸当地,大白狗亦逃之天天。外奶奶无奈,只是唏嘘不已。也是白那以后,许是伤心,或是别的原因,外奶奶家再也没有养过奶山羊。我们便再也没有尝到过鲜美的羊奶子,至今甚为憾想。
妈妈许是随了外奶奶的缘故,那个时候养这养那的也是生长喜人,猪儿鸡儿的白不在话下。年年一头大肥猪是绝对的,鸡更是一群,家里平时用的针头线脑儿、盐啊醋的,都是几个母鸡下的蛋供养的。兴许是看老妈养东西见长带劲。一次,老爹从乡卫生院回来,不知在哪里捉了一对鸽子,纯白的,很是白羽轻盈,样子可人。在屋檐下挂了纸箱子,里面垫上细草,算是它们的家了。每一天,鸽子飞进飞出,非常惹人注目。妈妈喂鸡时,鸽子也会凑近来啄食粗粮。有时甚至会飞落妈妈的肩头或是臂膀,咕咕叫着,似在和妈妈呢喃亲情。而我呢,常常出其不意,猛然冲进鸡群,欲抓住鸽子,鸽子起先满院子近地贴飞,实在闹不过,才会飞上院子东边的山坡,呆呆地看着调皮的我。只要我进屋或是出大门了,就立即飞进鸡群抢食,很是轻快灵敏。我虽然一次也没捉住过鸽子,却渐渐喜欢它们了。每天晚上回家来,都要站在屋檐下听一听鸽子的动静,只要有轻微而简短的咕咕声,就确认它们回巢了,我也就安心地去睡觉了。天天如此,成为我雷打不动的习惯。岂料,有一天晚上,没有了声音。我问妈妈,妈妈说没见回来。我急得站在墙头观望,一直等到星星月亮挂起了,也没见回来,很是懊恼。第二天,听见人说,在东滩那里,见雀鹞子飞捕两只白鸽子,许是我们家的。妈妈听到后,说肯定让雀鹞子捕吃了。我更加空落伤神,几天都不高兴。过了半月之久,妈妈说要把鸽子窝拆了,因为麻雀在里面飞进飞出的,恐要造窝。我央求妈妈不要拆了,万一鸽子回来就没窝了。妈妈没有反对。我则天天打那些麻雀,不让它们占窝。又一些日子,我们渐渐忘却了鸽子以及鸽子窝的存在。好像一个多月吧,在一个黄昏,一只白鸽子和一只青灰的鸽子在房檐上不安地顾盼。我赶紧拿了一把粗粮撒在院子里,躲进屋里,在炕沿上爬近窗子向外观察。先是白鸽子飞下来啄食,而后青灰的鸽子飞下来又飞起,试探了好几次才和白鸽子一起啄食粗粮。妈妈会心地笑道,让雀鹞子吃了的肯定是公鸽子,只有母鸽子才会带回来公鸽子的。现在想起来,鸽子真是恋家,配偶失去了,再找一个还要带回来重新安家。都一个多月了,以寿命等比类算,正如一个人孤苦伶仃离家几年,重获爱情、重返旧庐,构建了新的生活。动物不言,确乎有恋家的不舍和温情。再后来,两只鸽子年年繁衍,子孙绵延;待我们家要搬走时,已经有二三十个,形成群了。每天在我们家院子上空飞来飞去地盘旋,煞是引人自豪。尤其是母亲撒食时,鸽子们都飞旋母亲的左右上下,追随母亲前后,在我看来,母亲在那一瞬间,犹如慈祥的仙女普济众生一样,和那些可爱的生灵惺惺相惜、心心相通。这种情景是我崇拜进而崇敬母亲的因素之一,也是母亲善良至极,周济不通人言动物的伟大之处。后来听亲戚们说,我们家搬走后近十年间,总有一群鸽子在我们院子东边的山坡或是山岩歇息,或者觅食,每天都来。动物真是灵性,代代相传也忘不了栖息和繁衍之地,这比我们人类念旧。
在山野乡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之景是农耕文明里中国农民的追求,那种人与动物之间的息息相通,是难得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