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机会

2015-05-30 09:39克里·布朗刘葆花
译林 2015年2期
关键词:皮诺棺材葬礼

克里·布朗 刘葆花

“要是我的手能活动该多好!”皮诺骂出了声。他的声音在盒子一样的棺材里听起来还怪遥远的。他可没有计划到这一点。

通常情况下,打个喷嚏不算什么事。打完喷嚏,一切如常。然而眼下却非同寻常。问题就是喷嚏在棺材里打不出来呀。由于那还没打出来的喷嚏正从棺材的顶部到他的鼻尖之间轻柔地飘来荡去,他有个无法满足的欲望,挠挠痒。很显然,殓葬人员在设计棺材时,从没考虑过一具下葬的尸体还会有抓挠鼻子的需要。

“我还能呼吸多长时间?”他自问。

这场葬礼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皮诺思量了那许许多多的夜晚,他和艾薇曾经研究过活葬,甚至还一连几天把对方关在躲避飓风的避难处进行了演练。这么做是为了帮他习惯被活埋、习惯孤单以及无聊。这对艾薇来说很不错,因为她不是那个要付诸实施的人。不过她坚持要参与各项准备活动,这样,她就能理解被活埋的感受。皮诺觉得这很贴心。

在一系列事情发生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转折,计划他的死亡再次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这是“他们的”计划。似乎他俩之间过去的仇怨已经烟消云散,夫妻俩要专注地一起走下去了。

“50分钟。”艾薇跟他说过。完成葬礼仪式,加上她跟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忧伤地道别,需要花50分钟的时间。50分钟后,她会请求牧师和殡仪馆的管理员给一点时间,让她和丈夫在墓穴填埋前单独待一会儿。50分钟后,她会打开盖子让他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他爬出来跑到松林边,在那里一直待到夜幕降临。50分钟,直到将棺材里的所有空气消耗殆尽。

皮诺稍稍地动了动身体。他开始感觉到了麻木。棺材里很凉。他每动一次,听起来就像是远处有人拖着脚走过旧木地板的声音。那震动声是空洞的,它所传递的信息似乎毫无意义,被掩埋在木制的棺材盖下。就好像它知道在这里没有人欣赏这声音,所以何必呢。皮诺倾听着。他倾听着这沉寂。沉寂得很响亮。他越伸长了耳朵听,就越寂静。

皮诺回顾着葬礼。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是少数几个能听到自己葬礼的精英之一。艾薇做得很出色。她播放了他最喜欢的歌曲,讲了他最喜欢的故事。大哭。抽泣。她甚至一度扑倒在棺材上。听起来好像她确实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她是个好演员。

漫长的路,他们一起走过。在两人相处的岁月里,生活出现过一些巨变和波折。艾薇对此的应对似乎总是比他强。她喜欢晚上在蜿蜒的路上慢跑几公里,而他却从一瓶瓶红酒中寻求慰藉。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叫他皮诺。起初这只是一个玩笑,以此来取笑他第二天没精打采的样子。皮诺本来是指一种柔和醇香的葡萄酒。当他喜欢上了烈性酒后,情况就远非如此了。他变得易怒,有暴力倾向,艾薇经常成为他的出气筒;但她并没有离开他。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发誓要坚守她的婚姻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上帝啊,他爱她。

皮诺吸了一口气。他停下来,没有把自己的肺完全充满,因为无法知道还剩下多少空气。他呼出一口气。“轻轻地呼吸……放松,”他告诉自己,“要维持下去。”

他恍恍惚惚,开始徜徉于脑海里出现的一幅到目前为止他这一生的拼贴画中。他在格里斯托克的童年,他的父母,上帝让他们的灵魂安息了,还有他的第一条狗格拉夫。他的记忆在这些没有实际时间界线的图像之间来回跳跃,最后定格在了艾薇的形象上。

他们小时就认识了。有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他更喜欢把这看作是遵循普遍规律。他们应该在一起,仿佛命中注定,直到他开始酗酒。现在到了他控制自己、小试运气的时候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照计划进行,或者说,似乎是照计划进行的。他不可能真正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否正在顺利进行。他只是有种感觉。

皮诺试图甩开迷失方向的不舒服感。从爬进棺材被无声的黑暗包围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他只能想象自己被放到了灵车的后面,慢慢地经过郊区那熟悉的街道,然后到达了殡仪馆。在这里他觉得自己被放到了墓穴里,轻轻地安放在地上。他在这里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正是在这里,他刻意浅浅地小口吸气,吸进的量只够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头晕。然而,这似乎也不再管用。他知道50分钟的时间正在慢慢耗尽,因为他觉得现在呼吸的空气开始有了苦涩和陈腐的味道。

皮诺并非一直是个酒鬼。上帝知道,他的酒量是逐渐增大的。但是清醒和醉酒之间的界限很模糊。赌博才是致命的。赌博就像是一种疾病,吞噬了他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以及他的所有欲望。这种情况不是突然发生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形成的。这始于每年一次的澳新军团日的一次小赌。他喜欢跟朋友围在一起玩抛双币的游戏进行赌博。最终他从跟艾薇形影不离到了只要醒着就陶醉于赌盘的旋转和筹码在赌桌上随意下赌所发出的响声。

艾薇已经原谅了他。她原谅了他的酗酒,他的赌博,原谅他赌输了房子,原谅了他的殴打。她甚至说她已经原谅了那次烫伤。那次血淋淋的烫伤。他想起什么了?

一天晚上,艾薇发现他长时间酗酒之后在厨房里做早饭。他正在煤气灶上晃动着一大锅油。显然他已经忘了这茬,因为他站在那里,双眼紧闭,而滚滚浓烟正从锅里往外冒。艾薇跑过去让他把锅放下来。皮诺突然转过身,结果锅里的热油飞溅到她脸上,她的面颊瞬间起了水泡,直伤到骨头。就在她逃离厨房冲向浴室时,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她身后大喊道:“如果你受不了这种热,就别进厨房!”

艾薇花了六周在医院治疗三度烧伤。警方调查了这次事故,艾薇解释说她被厨房里的地垫绊了一下。没人相信她的话,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皮诺知道艾薇说原谅他是真心的。她说她真的很爱他。他不知道,她是否只是爱他的这个想法,爱他沉溺于赌博之前的时光。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他现在做这件事情,他想要弥补。

艾薇刚开始的时候曾强烈反对他假死的想法,说他神经病,说他疯了。他明白她的担忧,但仔细解释了那些选项之后,甚至她也能明白这是他们摆脱破产、重新开始的唯一办法。

皮诺可以闻到裹着他的盒子那新鲜的松木味,清新的味道。“这气味或许永远也不能用松香清洁剂清除掉了!”他自顾自地咯咯笑了。

他的思绪被远处传来的艾薇那甜美的声音打断了。是时候了。

他不知道一只毛毛虫是否会有这样的感受。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时机的到来,然后突然挣脱“棺材”,摆脱过去的壳,开始它真正应该过的生活。

对于自己的类比,皮诺笑了。这是他俩新的开始。他要补偿艾薇。她应该过得更好。声音大了起来。艾薇正在跟牧师说话。“你不介意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吧?”她问道。

“当然不介意,孩子。我们已经颂扬了他的一生并且让他的灵魂在天堂安息了。你需要多长时间都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就可以让他的躯体入土为安了。”

皮诺听到神父远去的脚步声。很快,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听见棺材那边艾薇轻轻的哭泣声。他能想象她的头靠在棺材上面的样子。她真的太好了。他多么迫切地期待看到她。他开始用力地摆动手指和脚趾。他最不需要的是影响他奔向自由的肢体麻木。

艾薇拍了拍棺材,“皮诺?”

“嗯!”他压低声音答道。

“谢天谢地。”她叹了口气。

“皮诺?”她再次问道。

“怎么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我怀孕了。”

“太好了,宝贝!我们可以搞定。这就对了。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皮诺让她别担心。

“是的,是这样。”她答道,“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皮诺放心了。他能听出她话音里的力量。不会有问题的。皮诺听到棺盖用力地顶在什么东西上了,然后艾薇的手抚过棺材顶部。静静地躺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皮诺的方向感似乎增强了。棺材在动吗?棺材确实在动——平稳地,向前动。突然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从脚开始,慢慢地涌向他的躯干。一开始,感觉很舒适,就像在清爽的夜晚蜷缩在针织的毯子里。很快热度更强了,新鲜的松香味似乎也增大了。“松香清洁剂”的蒸气开始渗透进棺材里,使得皮诺大口呼吸着棺材里所剩不多的干净空气。

“宝贝?”他大声喊道,“发生什么事了?宝贝,现在打开盖子!宝贝!”

没有回答。随着棺材继续优雅地向前滑行,可以听到松木在高热下裂开所发出的噼啪声和爆裂声。皮诺能够听到艾薇走到了棺材头部。他迷惑了,侧耳倾听,等待着下一条指令。

她说出的话清晰而有力。她用一个刚刚破茧而出的女人所具有的坚定说出了这番话:“皮诺,如果你受不了这种热,就别进厨房!”

(刘葆花:青岛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66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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