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栖旱桐
章之四 或许是最“凶”的班长大妖怪
父亲的存在总以背影落下终幕
“伟岸”一词是父亲的光辉
是压在她脊梁上的磐石
只有不断朝着那抹耀眼奔跑
再见了,爸爸
这是一句说不出口的离别
家政课混乱却又欢乐的时光,一晃而过。今天的课程就到此结束了,崇宗在回教室的路上想着,班里那帮应考生该是与这份快乐无缘的。
但崇宗错了。
初三(A)班的家政课相当愉快,崇宗在回程时与大部队恰好汇合。女生们正忙着分烤曲奇给男生吃,味道虽是良莠不齐,但这最后一年的时光却是最好的调味品。看着一整天都死气沉沉的学生此刻正为烤得炭黑的曲奇哄抢打闹,崇宗也蠢蠢欲动,想要一并加入。
但他在这个班里认识的学生,加起来还不到五人。
“怎么了?”注意到发愣中的崇宗,上杉唯捧着自己的饼干,调皮地拍了崇宗的左侧肩膀,自己却在右侧出现。没有太多警戒的崇宗,被耍了个正着。
“在这边哦,笨蛋~”
“你好幼稚啊,唯姐姐。”
“被这么幼稚的行为骗了的某人,不是更幼稚吗~”
“好嘛……家政课大家都过得很开心?”
“嗯,是啊,因为这是少数可以名正言顺放松的课。”
——换作是在国内,这种课早就消失了吧,如同那些阵亡了的体育、体锻、美术、音乐、自习课一样。
崇宗放眼班里的人群,寻找着自己可以融入的地方。这样的行为,让上杉唯有些不悦,毕竟她手中可是捧着热乎乎的饼干,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喂,不吃吗?”
但她毕竟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的,所以也就放下了身为女生的那些傲气。
“呃,可以吗?”
唯的心意,崇宗并非没有察觉到,而是鉴于周围不少人都在觊觎唯手中的饼干,他才对唯的好意视若无睹。
“没什么不可以的啊。”
只是现在的唯,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她更愿意让自己沉浸在这离别之年所特有的欢愉气氛之中。这可苦了崇宗,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孩子,但刚入学就以遣种方式声名鹊起的话,那可不算是太妙的发展。
于是,崇宗抢前一步,在唯的耳际悄声说了一句“留一些带回家给我吃就可以了。”便扎身进学生堆里,去和他们一起争抢那些与黑炭没什么分别的饼干。
只有在这种时候,崇宗才能在初三(A)班看到初二(C)班的影子,才能感受到荒木真弓式的教育所带来的影响。
在放学之前,崇宗最后去了一次初二(C)班,算是对今天代班的善始善终。
很巧的,很不巧的,荒木真弓也在那里。
“怎么,对学妹们还恋恋不舍吗,田中五郎?”
“……”崇宗渐渐不再认为让荒木真弓记住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常理,而是奢望。
“是上杉崇宗,第四遍了,恋恋不舍与学弟还是学妹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班级很有趣而已。”
说出“有趣”二字的时候,崇宗似乎察觉到了还留在班里的班长,伊藤友乃的目光,错觉吗?在他迷惑的时候,荒木真弓则换上了耐人寻味的表情,细细地打量了崇宗一番。
“哦,这样啊……你,双性恋?”
“……”或许,崇宗与荒木真弓的沟通方式,从本质上就是一种错误。
既然如此,崇宗也就干脆放弃了辩解,毕竟越描越黑的可能性远大于澄清,绕过荒木真弓,扫了一眼班内的情况觉得并无大碍后,崇宗早早从荒木真弓身旁抽离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只是天不遂人愿。
“小鬼,今晚陪老娘到先斗町喝酒,办公室里等你。”
这句话简直给了崇宗致命一击,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放学回家路过此地的上杉唯叫了他一声,这才从今夜无尽的恐怖幻想中解脱出来。
“怎么了崇宗,在这里发呆?”
“没什么,回家吗?”
“嗯,是啊。对了,社团决定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有几个意向了。”
“是吗?那我带你逛一逛社团吧。”
唯的好意相邀,换作是平时,崇宗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现在不比平时,路过崇宗身旁的不止是唯,还有已和崇宗混得脸熟的两个二年级男生,也在附近看着。
“下次吧,荒木真弓老师找我有些事情,会忙到很晚,所以今晚我不回去吃饭了,麻烦帮我告诉雪乃姐一声。”
崇宗的婉拒让唯感到小小的失落,原本是打算尽姐姐的职责与家庭的新成员拉近关系的,但今天所作的努力一直都在留下缺憾,家政课烤的饼干也没能送出。这些原本都是简单易做的事情,让唯产生了挫败感。
“那……好吧,别在外留得太晚,早点回来。”
“好的,我明白了。”
“另外,加入社团的截止期是这周内,超过了时间会很麻烦,要记住。”
“嗯。”
“那么我先走了,家里见。”
目送唯离开后,在去找荒木真弓之前,崇宗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去确认一下加入什么社团才好。
由于日本的学校三点就放学了,因此社团活动的时间非常充足。
日本人对于教育的观念,和中国人颇为不同。
在日本,从高中到大学的升学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二十多,学校的教育,把重点放在了二十人之外的八十人身上。
大学的升学是残酷的,因此那擅长学习的二十人,自然是精英类型的人,至少在学习方面,而剩下的八十人,要如何在社会中生存下去,这才是日本教育关心的地方。
并非着重于如何让少数优等生拔尖,而是考虑怎么让大多数的一般生、差生,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成为让社会发展的一份子,而非是拖垮社会的累赘。
因此,社团也就应运而生了。
根据每个人的兴趣不同,培养出每个人最有潜力的特长,以此,作为在社会中生存的本钱。
经历了中国素质教育的崇宗,对那还在自认为发光发热的素质教育感到遗憾。在崇宗的理解中,“学生”这个词,是学习生存的意思。而学校,就是教导学生如何生存的地方,而不是如何考试的地方。
但,如果生存的本质就是考试的话,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崇宗迈开脚步,参观起了这所学校的社团,与昨天不同,今天有不少社团已经开始活动了,实际的考察会更具有参考价值。
比如说,围棋社。隔着门就可以听到里面噼噼啪啪的落子声。
——天啊……我最不想去的社团之一。
其实崇宗曾经幻想过,假如让他去下围棋的话,估计在四十岁之前就会变成地中海了。
那个景象……至今深深刺痛着他的内心。
—在这三号教学楼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一见钟情的社团?
在围棋社的旁边,是家政社,总觉得这个安排很奇怪啊,一边下棋,旁边还会飘来饭菜的香味。第三间是将棋社,于是两间棋室中间隔着的家政社就更显奇怪了。
——将棋社干吗不去和围棋社并排在一起?
一楼就这样子参观完了,崇宗踩着楼梯,登上二楼。这时,在楼梯的转角,崇宗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上午和上杉唯一起上学时遇到的两人之一。
“还真是巧啊。”
他停下了脚步,冷冷的看了崇宗一眼,语气中带着敌意,淡漠地吐出了几个字。手上拿着不少传单,看来是正要去招募新社员的样子。
“既然这么巧的话,要不要来我们社团参观一下?”
“可以啊……什么社团呢?”
崇宗知道来者不善,但他并不认为普通的初中生能够对自己怎么样。
“剑道社。”他把一张传单塞到了崇宗手中。
——“汗水的芬芳,潇洒的剑道在呼唤你!目标指向全国大赛,优秀的学长在等待着你的加入!”非常土气的招募词。
“那么走吧。”
崇宗决定去看一下,即使不加入,也想和他们搞好关系,有必要的话就解释一下上午的事情。
初来乍到,还是当个不惹事的好学生为好。
“跟我过来吧。”
只不过双方的心情显然有不小的差距,拿着传单的男生,轻蔑地笑了一下后,转身为崇宗带路。
人们总是很难对暴发户持有好感,相反的,更多的是羡慕、嫉妒、不怀好意。“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他”这些简单劣质的情感,只会更加凸显自身的卑微。
——没什么好怕的,总不至于联合整个剑道社来处置我吧。
抱着这样随便的心情,崇宗和他一起走向了二楼的剑道社。
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喊声。果然,剑道是融合了激情与庄重的运动……不,好像有点H的感觉……应该说是热情与庄重才对。
“失礼了,我是来参观的。”拉开纸门后,崇宗先打了一个招呼。
随即,一股混合着榻榻米与汗水的味道,扑入鼻腔。还不算太难闻,但是有点恶心。
剑道社内,只有两个人在练习,这有些出乎崇宗的意料。一个粗壮的男生,以及另外一个上学时遇到的人。
“喂,次虎,贵二,我带新丁来了。”听到声音,埋头于训练的两人转过身来,看到了崇宗。大家的表情,都变得有趣起来。
“史郎,有没有带表?”
“有,现在是三点十五分。”
“这样啊,三年级的前辈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到一真巧呢。”
粗壮的男子用审视猎物一般的目光看了崇宗一会儿,没说什么,又用力挥舞起了手中的竹剑,带崇宗进来的男生,没有再多对崇宗说什么,把崇宗一个人留在门口,自己则换上了放在一旁的道服,加入了另外两人的行列。
“新学期一开始,就有笨蛋不知道先来后到的规矩,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就能做些什么,是吧,贵二?”
“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史郎。但对于那些自以为是的新人,不整整他们我就不舒服。”
“三年级主将喜欢了唯前辈两年,都还是以普通朋友相交,哪像有些不懂礼仪的人,一出现就做得寸进尺的勾当。”
练习着小踏步前进,挥剑的三人,话中带刺的含沙射影。
明知道他们在说的是自己,但崇宗却无动于衷。站在门口的他可以一眼看清整个道场的格局,此刻在道场中的那三个男生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却没有影响祟宗对这个道场的正面看法。木制地板非常干净,几乎可以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人的脸孔,各种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只要有规矩在的道场,那必然有其强大的地方。
虽说瑕疵也是免不了的。
在崇宗观察的期间,他们三人练剑的地方越发的靠近门口,越发的靠近崇宗。渐渐的,有时候挥剑的剑风都能吹动崇宗的发丝,而崇宗坚持着没有挪动自己的位置,看着竹剑擦着自己的鼻尖落下,连眼都不眨。
他们显然是在挑衅,而崇宗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一共三人,带崇宗进来的人叫做本田贵二,是一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男生;长得五大三粗的叫做上户次虎,一身紧绷的肌肉,挥剑时,三人中他的气势最强:最后一人是中川史郎,崇宗一进门他就问了时间,其目的显而易见,他是个擅长操控气氛,精于算计的人。
以上这些,便是崇宗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的信息。
哗,又是一下。这一次,上户次虎的竹剑尖端,已经碰到了崇宗的头发,甚至落下了几缕发丝。他们的示威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然而崇宗还是稳若磐石,一步都不让。
这种淡定冷静,激怒了上户次虎,他们原本只打算吓吓这个转校生,让他知难而退,但现在如果就这么放着不动他,反而是他们显得势弱了。
“挥剑的距离感真难把握啊。”
上户次虎把这句话作为最后的警告,双手握紧剑柄,高高举起,深吸一口气后,猛地挥下,他知道这一斩将会正中崇宗头顶,却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怒火。
所以,这样浑浊的眼睛,什么也没能看清。
他只意识到自己的手遇上了强大的阻力,然后,右侧,太阳穴受到一记重击,眼前的景象只剩下黑幕,平衡感丧失,无助地倒向地面,失去了意识。
“身体的条件反射真难把握啊。”
崇宗丢掉手中的竹剑,看了倒地的上户次虎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向还站着的两人,不带笑意地笑了一下。
他依然一步都没有移动。
“你们说是吧。”
空气冻结了一两秒,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他们两人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中的竹剑对准了崇宗。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同时也更注重友情的本田贵二,大叫着朝崇宗冲过来,却被冷静的中川史郎伸手拦了下来。
“是我们不对在先,玩笑开过火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中川史郎出人意料的道歉了,并对崇宗微微一鞠躬表示歉意,随后取走本田贵二手中的竹剑,示意他一起把倒地不醒的上户次虎抬起来。
崇宗对他们这样默默的“收尸”行为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相反的,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示弱行为而放松警惕,他只是双手插着口袋,双目漠然。
“我们把次虎送去保健室,等一会儿三年级的前辈们就来了,你可以留下继续参观。”
中川史郎这么说着,与本田贵二一起抬着上户次虎出了门。在经过崇宗身旁时,中川史郎抽出一只手伸入口袋,握住了什么东西伺机抽出,却在无意间与崇宗的视线对上了。
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只有寒意。
——“别来惹我。”
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视,崇宗就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中川史郎,让他伸进口袋的手,乖乖的保持那样出了道场,什么都没敢做。
在他们三人离开后,崇宗从另一侧的楼梯下了楼,本是要来搞好关系的,但已经不是这么回事了,至于之后会怎么样,崇宗没有兴趣去考虑,区区几个平凡的初中生,没有理由让他特别另眼相待。
他自认为是个有着大叔心的少年,这是一种强烈的自我暗示。
在下楼梯的时候,崇宗遇到了一只很像人的大猩猩,啊,不,错了,是一个很像大猩猩的人。人高马大,长相成熟,只是带着野性的粗犷,让整体形象稍显遗憾。
——石本英治。
擦肩而过时,崇宗一眼扫过他手中的练习簿,上面写着这个名字。
——剑道社三年级生。
他背在背后,套着长条状布袋的那东西,毫无疑问的是竹剑。
——大概是主将,或者是社长吧。
崇宗根据对方的气场做了个小小的推测,即使二年级生再怎么不济,三年级生中必定有着不凡的人物,不然剑道场是不会散发出那样庄严肃穆的气氛的。
加入社团的期限是一个星期,崇宗决定先将其放在一边,今天最大的挑战是班主任,荒木真弓那边的事情。然而,当崇宗提着书包走到三号教学楼的时候,才发现把笔记本忘在抽屉里了。
——先回去拿吧……要是教室锁了就麻烦了。
崇宗返回教室拿笔记本,意外地发现里面还有人在。而且还不止一人。
“伊藤,你真的决定要做这种事情吗?”
“本岛老师,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说话的音量并不小,隔着门崇宗也可以清楚的听到。从声音和对话来判断,应该是家政课老师本岛理惠,以及初二(C)班的班长,伊藤友乃。她们两人还留在教室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吐槽点是这里是初三(A)班的教室,为什么这两个不相关的人会在里面说话……
鉴于她们两人的语气都非常严肃,让崇宗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没有用力拉下去,只是搭在上面,考虑着,是要听下去,还是离开。
四下无人。
——我不是有意要听的,我根本没做什么把耳朵贴在门上的举动……只是她们说话太大声了而已……
崇宗的“大叔心”与“好奇心”结成了统一战线,只花了零点一秒钟不到就把“公德心”击飞到火星上去了。
——果然,人类都是好学的生物。
得出了奇怪结论的崇宗就这样继续听了下去。
“我决定退出弓道社,然后,设立一个新的弓道社。”
——新的弓道社?
崇宗听到了本岛老师深深的叹息声,其悲叹程度从隔着门都能听到就可感知一二。
“对于弓道,我并不了解,指导老师也只是挂个名号,在安全问题方面照顾你们而已,所以对于你的决定,老师并不能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
“只想最后再问一下,为什么非要离开上杉唯领导的弓道社呢?”
“本岛老师,这和唯前辈无关,只是我个人的意愿罢了。”
“是这样吗……”
“既然你这样决定了,那我也不阻止你,只是到时候……”
“我不会后悔的,老师。”
“是吗……期待你能成功。”
对话到此结束。脚步声逐渐接近,崇宗赶忙逃到走廊的角落里藏了起来。
虽然听到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偷听这种事,总是容易让人产生负罪感。毕竟并非光明正大,毕竟上不了台面。就像不是所有间谍都有资格出书一样。
——上山唯所领导的弓道社……唯是社长?
——为什么要退出弓道社,再重新创立新的弓道社……过节?积怨?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这种直来直往的作风,颇得崇宗的好感。
“都听到了吧,小子?”
就在崇宗安下心,准备撤离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我想应该是幻听吧。
——不会这么巧被荒木真弓给“黄雀在后”了吧?
——在学校怎么可能会听到这种黑社会风格的话语?
——除了荒木真弓以外。
“既然听到了就别想走。”
看来不是幻听。
“乖乖地给我转过来。”
——虽说是听到了,但这和荒木真弓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和伊藤友乃有什么关系吗?
—话说这声音有些耳熟。
——旦并不是荒木真弓那种的耳熟。
——其实刚刚在这附近的只有我、伊藤班长、本岛老师三人,除了一瞬的大意外并没有放松过警惕,所以应是没有第四者的才对。
也就是还凑不齐打麻将的一桌人。
崇宗考虑到刚刚自己目送了本多老师的离去(偷偷的),所以在自己身后的就是伊藤班长了,全名:伊藤友乃。
“下午好啊,伊藤班长。”
崇宗满脸堆笑地转过去,笑容是缓和气氛的万用工具。
只是,这种满脸堆笑……还真像是被警察抓到的窃贼一样。
一不留神就作出了坏人一般的举动……果然是负罪感作祟吗?
“啊!”伴随着这声惊叫向后飞出,狠狠地撞到墙上的,是不知道被什么吓到的伊藤友乃。
到底是被什么吓到了?
——崇宗自觉得长得还对得起人类。
“你……没事吧?”崇宗友好地朝她走了过去,似乎一下子就立场对调了。
“搞什么啊……原来是你。”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惊慌的痕迹,之前那个行动力十足的班长,现在更像是一只受惊……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不过,她拍了拍衣服,迅速恢复了原来班长的样子。认真的脸孔,浑身散发着领导者的气息,非常强势的感觉。
话说……刚刚的那个“小子”这种称呼是怎么回事?
“班导……不,上杉学长,进到班里来吧,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哦。”
——这里本来不就是我的班级吗?!
吐槽错过了时机,于是只得不去追究,免得冷场。
崇宗跟着伊藤,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教室里。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他的内心……已经混乱到不行了。
心里面的野猪在到处乱撞,撞得他的心怦怦直跳。没错,是野猪,既不是小鹿,也不是小兔子,是野猪。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出现“小鹿乱撞”这种丢脸状态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速水英二一个人了。
心里面的野猪还在乱撞,以及,心里面的大叔正手忙脚乱。
崇宗很清楚……偷听被当场抓到怎么可能只有“聊一聊”就完事的!
虽然他觉得,他听到的并不是什么爆炸性的东西。应该解释一下就可以了吧。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上杉学长。”
伊藤班长先让崇宗进了教室,然后,用非常,非常“不经意”的动作,把教室的门关上了。
咔嚓。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呢?
唔……好像是锁门的声音。
原来是锁门的声音啊。
居然是锁门的声音!
等崇宗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伊藤已经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了。脸上带着班长特有的,那种认真,略带一点压迫感的表情。
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再次强调一下,虽然崇宗的心里已经乱成了大叔追野猪的喧嚣场面,但崇宗的外表还是沉重冷静的。
夕阳金色的光辉透过窗户射到地板上,形成了漂亮的光斑。归鸟还巢的叫声,和黄昏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让气氛渐渐暖昧了起来。
这种气氛。
孤男寡女,在无人的教室里独处着。
一般的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呢?
暗恋很久的告白?
情侣的接吻?
……还是,修罗场一般的审问?
呃,那是什么?
正常的情况已经和崇宗无缘了,他之所以能够如此确认,那是因为身处如此暖昧的环境,身为健全青少年的他却一点都没有兴奋的感觉。
“上杉学长。”
“是!”
伊藤友乃的声音强制停止了崇宗暴走的脑神经。
“刚刚我和本岛老师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呃……听到了一些。”
“从哪里开始的?”
崇宗稍稍回忆了一下。
“从本岛老师说‘伊藤,你真的决定要做这种事情吗?的时候开始的。”
“真的?”
“真的。”
虽然崇宗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肯定是无比坦然,但伊藤并没有表现出信任的样子。
她离开了椅子,走近崇宗,把脸凑到了崇宗的眼前,似乎想从崇宗的脸上看出他是否在说谎。
不,这妹子还太嫩了,测谎仪都没这么先进……更何况崇宗又没说谎。
距离不到五厘米,略带着芬芳的鼻息流经崇宗的脸庞,微微有些痒,这么近看伊藤友乃还是第一次。之前由于她的强势气场吸引了注意力,让崇宗一直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
黑色、略微透着棕色的眼眸,有着水晶一般的光泽,让崇宗看得有些出神。
然后,她注意到了崇宗的目光。
“啊!”
伴随着这声惊叫,再次向后飞出,狠狠地撞到墙上的依然是不知道被什么吓到的伊藤友乃。虽然作为班长时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稳重可靠,落落大方,无比谨慎……
但,现在的班长总有些一惊一乍的感觉。
“你,没事吧?”崇宗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扶她一把,不过她却避开了崇宗的手。
“没事。”
她从墙壁上离开,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裙摆,但脸却瞥向了另一个方向,看着地板。
即便光线不是很好,但崇宗还是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安,还有紧张。脸颊还有些微微泛红,是夕阳吧。
错觉错觉。
……还真是奇怪,她到底在紧张不安什么?
“你真的是从那里开始听到的吗,上杉学长?”
“嗯,是的。”崇宗用自己最诚恳的方式回答了她。
虽然明明没有说谎,但要让别人信服还真是困难事情。让伊藤班长如此在意的,应该是前面,崇宗没有听到的对话了。
到底和本岛老师说了什么,让大气的伊藤友乃变得这么狼狈?
“那我就相信你了,上杉学长。”
—可你脸上的不信任忘记藏起来了。
“其实呢,我是弓道社的。”
——这我刚才听到了。
伊藤友乃退回到了她刚才坐的椅子上,开始慢慢地说了起来。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不想再在弓道社待下去了。”
“但是,我不想放弃弓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伊藤友乃的眼中闪现了光辉。
“所以啊,我决定建立一个新的弓道社。”
不知道如何应和的崇宗,只是呆呆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上杉学长。”
“是?”
“上杉唯前辈,是你的姐姐吧?”
——她居然知道。
“嗯,是的。”
——不过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早晚会让人知道。
只是,听到了崇宗的承认,伊藤友乃露出了气愤的神情。当然,这种气愤和喜欢唯的那几个男生所露出来的那种不一样。
而在气愤当中,还夹杂着一丝不甘愿。
“是、是这样啊。”伊藤友乃收起了气愤的神情,有些尴尬地寻找着下台阶的地方。
“她的人气真的很高呢。”
——关于这点,我已经有了“切身”的体会了,真的是差一点就被切到了。
“所以即使建立了新的弓道社,成员数量不够的话还是会被废除的。”
“而原本弓道社的成员也不太可能拉拢过来。”
崇宗认为,以唯的出色长相,加上稳当的人际关系处理,弓道社里面的人,即使不是她的拥趸,也离拥趸差不了多少了。
而崇宗,因为有着一颗大叔心的缘故,所以对上杉唯散发的魅力不受太大影响,并不可思议地产生了抗体,没有成为拥趸的倾向。
或许是因为雪乃姐很耀眼,有希妹妹也非常可爱的缘故,分散了崇宗的注意力也说不定。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困扰。”
伊藤友乃的话题有些不太连贯,虽然都和弓道社有关系。
总之,她的退社与创立新社,应该都和唯有些关系吧,看她刚刚那奇怪的表现。
“所以,上杉学长!”
“是!”
——喂,不要突然这么大声来吓我。
“请你加入我创立的弓道社吧!”
“哈?”由于非常唐突,让崇宗发出了很蠢的声音。
——难道说这女人,从把我骗进教室里的那一刻起就在酝酿着这件事情吗?!
“怎么样,上杉学长?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吧!”
“是不是已经萌发了想要加入的欲望?!”
“不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啊,想要加入的话就大声说出来吧!”
“加入弓道社吧,上杉学长!”
伊藤友乃的劝说辞就像是INGRAM M11连发轻型机关枪一样,在崇宗听来,她的语言已经和连续的“嘟嘟嘟嘟”没有什么差别了。
入社的说辞如暴风骤雨一般向崇宗袭来。不单单是在语言上进攻,伊藤友乃在肢体上也没闲着,一步步的再次朝崇宗逼近。
在此刻,崇宗很庆幸她不是个男生,让自己不必担心唾沫星子到处乱飞的窘况。虽然有值得庆幸的地方,但崇宗总体的形势还是危险的。
“决定了吗?!”
“上杉学长!”
“加入吧!”
——加入你妹啊加入……哪有这么突然的邀请方法。
崇宗的大叔心冷静地吐槽,不过在外表上还是要装一下的,表现出这个年纪的男生所特有的不安定感。
“等、等、等一下!!!”
崇宗扮作慌慌张张的样子,笨手笨脚的从椅子上离开,向后倒退了数步。
这个举动,让处于亢奋状态的伊藤班长,稍稍平静了一些。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虽然不知道她的开关到底哪里搞错了,不过,即便困扰,但也还没到不愉快的地步。
“不用太在意,冷静下来谈谈吧。”
崇宗果断抛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不安定特点”,淡定地进入诱导状态。成功从“窃听门”事件中脱身的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负担了。负罪感什么的,去冥王星吧!
—毕竟我没有听到最不可告人的那部分嘛。
崇宗和伊藤再次面对面坐下。
“伊藤,有一个问题我想先问清楚。”
“请说?”
“你现在是在邀请社员加入,还是在邀请我加入?”
虽然听起来没什么差别,但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假如崇宗刚才的猜想没有错的话。
“呃……嘛……这并不要紧吧……对、对吧,上杉前辈。”
支吾其词。崇宗意识到自己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那换个问法好了,我不加入也不要紧吧?”
“绝对不行!!!”
伊藤友乃一下子就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捂嘴掩面低头什么的都无法掩饰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只是很想要上杉前辈加入而已。”
——看来戳到要害了。
只是,虽然戳到了要害,但崇宗并不知道自己一定要加入的理由。
“伊藤,为什么要我加入呢?我并没有学习过弓道的经验。”
“不要紧的,距离比赛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都已经把目光放得这么长远了啊。
——比赛吗?
——可是,一年后我都毕业了唉。
——也就是她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之类的事情吧。
“可我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学习弓道的天赋,这样的邀请需要一些理由吧。”
“一定行的!毕竟你可是唯那家伙的弟……不,不是,我从你的身体架构就看出你一定有天赋的,没错,肯定有!绝对没错的,我可是练了弓道三年的人啊,目光可是一流的啊,哈哈哈哈……”
——为了掩饰说漏嘴的那几个字,不惜败坏了自己班长的形象吗?
只是,崇宗已经很清楚地听到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有所耳闻……但事到如今,让伊藤友乃不得不做到这地步,唯在弓道社的地位,绝对不是单单凭借外表就可以获得的。
稍作推测,崇宗已经对事情的轮廓有所把握。
—原来她是冲着“上杉唯的弟弟”这个名号来的。
——关于我身份的事情,这也泄漏得太快了吧。
——难道又是荒木真弓到处乱说的吗?
这让崇宗不太愉快。另外,他觉得有些误会需要解释。
“伊藤。”崇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定了定目光,看向她。
“虽然姐弟之间可能会有相似的运动天赋什么的。”
“但遗憾的是,我和上杉唯并没有血缘关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总有一些亲人之间分道扬镳的错觉,但毕竟只是错觉。
在地球转了一千四百四十分之一圈后,伊藤友乃总算是从这句话所带来的冻结气氛逃脱了出来。
“可……”
即便是逃脱了出来,她也只能惊讶地张大了嘴,发出了一个表转折的“可”,然后就没了下文。
——看来确实是奔着“上杉唯的弟弟”这个名号来拉拢我的了。
——遗憾的是,我叫做“上杉崇宗”,并不叫做“上杉唯的弟弟”。
——还真是对不起了。
“另外,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满。”
“但是,你找我加入,真的好吗?”
“或许应该再考虑得慎密些吧?”
崇宗转身要离开教室,可手却被伊藤友乃拉住了。
“拜托你……稍微等一下好吗?”
伊藤友乃拉着崇宗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只是如此,崇宗的心就软下来了。
——不行,我完全对示弱的行为没有抵抗力。
大叔心的特性大概就是吃硬怕软吧。
“伊藤。”崇宗转过身面对她,和他想象的一样,伊藤友乃脸上强势的表情已经没了,剩下的只有孱弱。
“一个社团要被承认的话,至少要有几个人?”
“十个。”
——真多,看起来就像是在撒谎。
“那也不差我一个,等你找到了另外八个再来叫我。”
“对不起!我说谎了!”
——还真是意外的坦诚啊!
“其实只要有四个人就可以了。”
“你已经找到了其他人了吗?”
“不……其实这个想法也只是刚刚确定下来而已。”
“那我们两个人也做不到什么。”
“不,两个人的话,至少还可以成立同好会!”
——同好会能做什么?
“那样有什么意义吗?”
“唉?”
“你创立这个新的弓道社,并不只是因为你喜爱弓道吧。”
“……”
“虽然不知道你的目标,但是,同好会无法参加任何正式比赛……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伊藤友乃低着头看着地板,手指交缠在了一起。
“是的,我是有别的目的。”
“所以……我希望我创立的弓道社,能够越强越好。”
“既然这样,那找老手不是比较好?叫我这种外行人加入的话,还要花费时间和精力来培训。”
“不,我……我还是希望,上杉前辈能够加入。”
“我已经说过,我和上杉唯并没有血缘关系。”
“嗯……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只是为了这个才要你加入的!”
——那还有什么?
“上杉……前辈,对于把作为‘上杉唯的弟弟列为加入的参考条件这件事情,我向你道歉……我并不是有意,想要这样做的……只是……”
“好了,不用道歉了,我并不在意。”
其实崇宗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只是表演得有些过分导致伊藤友乃会错意,看到她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满脸的歉意,崇宗很过意不去。
“只是,为什么你说加入,我就非加入不可?”
“因为……因、因为我是班长啊,你要服从我的指挥!”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班的好不好?
崇宗对已经激动得混乱了逻辑的伊藤友乃哭笑不得。
“班长就了不起吗?”
“当、当然了不起了!”
一扫刚才的孱弱样子,现在啊,这家伙说得理直气壮,虽然比崇宗矮了不止一个头,但依然竖直了脊背,挺起胸膛,装出一脸的威严来震慑他。
——还真是越来越强辞夺理了,没想到她是这种一脑子蛮干到底的人。
——还真是可爱的死脑筋。
只是,归根结底,崇宗还是没弄明白伊藤友乃非要自己加入的原因。
“我不加入真的没什么关系啦。”
“有、有关系!绝对有关系!假如上杉前辈在弓道社里获得了良好的成绩,那不是我们班级的光荣吗?而、而且!弓道社又是由班长,我,伊藤友乃创立的,这不是又一项光荣吗?还、还有……”
——不都说了我不是你们班的吗……怎么还一个劲的拿这个吐槽点来让我吐槽……
一旦开始勉强自己,她就会滔滔不绝,说出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崇宗今天认识到的,伊藤友乃的又一个特点。
——加入看看吧……
崇宗,在心底某处萌生了这个想法。应该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吧,假如是这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倔强班长。
看她那副努力的样子,崇宗也不想再继续为难她了,就利用这个机会,把社团定下来也好。
“一个班级里有两个弓道社的成员这本身不也是一种光荣吗?另、另外……”
在崇宗作出决定的时候,她依然还在说着非常牵强,甚至根本不成立的理由……
“伊藤。”
“还、还有啊,那、那个……”
“伊藤友乃!”
“是、是!”
不大声喊她的名字,根本就无法制止住她的暴走。
“我加入。”
“哎?”
伊藤友乃的眼睛睁大,嘴巴张成了“O”形,眉毛前端向上拾起,变成了可爱的“八”的形状。
可能是因为思维定式、先入为主什么之类的东西,让她现在一脸的脑残,非常困惑的表情,十分努力思考着祟宗说的那三个字的含义。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真、真、真的,你真的,要加入吗,上杉前辈?!”
就这么几个字她也可以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没必要高兴成这样吧?
“嗯,我加入。”
终于确认了崇宗的加入后,伊藤友乃的表情开始急剧变化……
“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在她的激烈感情暴发之前,崇宗迅速撤离了教室,她要是再一次暴走,他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崇宗心情愉快地走出了校门。
秋天的天空总是很高,让人觉得神清气爽。金黄色的落叶,随着风,划过各种各样的瑰丽舞步,刻画在半空中的轨迹。
让崇宗犹豫了好多天的社团选择,就这样定了下来,虽然……目前只有两个人而已。
今天,也是充实的,美好的一天。
才,才不对吧!
办公室里还有荒木真弓在等着崇宗。
站在校门口外的崇宗,小心翼翼地朝教师办公室的位置看了一眼。夜幕已临,在教学楼中唯一亮着的,只有那不详的位置。
——愿如来佛祖与我同在。
崇宗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回了学校。
咿呀~咿呀~
啪嚓~啪嚓~
嘭哒~嘭哒~
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荒木真弓一人,懒洋洋地窝在旋转椅上,双脚随意地翘在办公桌上,牛仔裤紧绷的材料勾勒出她腿部修长的线条,搭着窗外魅惑的夜幕,略显幽怨。
咿呀~咿呀~荒木真弓晃动着旋转椅,眯起眼睛。
啪嚓~啪嚓~荒木真弓握着修甲砂条打磨指甲。
嘭哒~嘭哒~荒木真弓的脚后跟轻轻扣着桌子,敲打出节拍。
她在等人,却也算不上是等人,即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也要等到时间才会跑出去喝酒,所以她现在所等的那个转校生,她现在所做的行为,严格上来说并不算是等人,最多只是顺带而已。
“抱歉,我来晚了。”伴随着这句道歉出现在门口的,是上杉崇宗。
荒木真弓原本以为他应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的,但此时的崇宗却显得富有余裕,毫不紧张,尽管道歉确实诚恳。
“无所谓,放学后本来就没有特指什么时间,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等一会儿吧,现在还太早了。”
这句话,荒木真弓说得很随意,没有了之前那种痞气,这样的柔和让崇宗稍微顿了一下才有所反应,他直接找了荒木真弓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下,如此的大胆着实在荒木真弓的预料之外,毕竟今天一天下来,她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个转校生有拉近关系,相反的,应该是疏远了关系才对。
“找我一起去喝酒,不要紧吗?”
崇宗打量着办公室,一边开口找些话题。
“不要紧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荒木真弓认为上杉崇宗所担心的无非是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之类的小事。
“如果你喝醉了,我可不知道情侣酒店在哪,毕竟我才刚来两天。”
“……”
大概是三秒,荒木真弓大概石化了三秒。
“开玩笑的……只是开玩笑的而已,因为这间办公室的气氛太僵了,所以就……”
显然这笑点低得构不成笑点,崇宗也承认这不过是大叔心一时邪恶所造成的产物,但这程度的笑话有些欠考虑了。
而荒木真弓,也对这小鬼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种逾越阶级辈分的话吓了一跳,若是蓄意调戏她必然会一巴掌过去伴随“去你妹的玩笑”,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或许,“想死吗?臭小鬼。”之类的话能够应付过去,但荒木真弓总觉得这样的话会失了自己的风格水准。
“算了,提早出发吧,先去吃饭垫垫肚子。”
利落地离开椅子,荒木真弓双手反握伸了个懒腰,身上数处关节都发出噶哒噶哒的脆响,完全不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女生所该有的身体状况。
崇宗有些在意,但没有开口问的契机,再者,即使问了,大概也是没有答案的。
“对了,你有带钱在身上吧?”
临走出校门前,荒木真弓莫名的问了一句。
“……有,怎么了吗?”
对话发生得太自然,于是对荒木真弓了解甚少的崇宗,在这里吃了败仗。
“没怎么,只是我忘记带钱了而已,那么,就拜托你了,田中太郎。”
章之五 执拗“随意”与“善意”的冰点女生
不深入的追究
只是不希望介入他人的生活
但是,不予理会
却是不负责任的另外一个名字
逃避在叫嚣着它也有份
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诚然可以
只要放弃所有的介入机会
如同游戏一样
人生
假如你不去触发事件
那你一生的轨迹自然不会和别人有所交点
夜已落,幕渐升,几色月光,繁星闪华。
相比东京、大阪那几近奢华的夜生活,京都的夜晚是宁静的。入夜之后尚有外出意愿的人们,会选择去京都的传统夜街,先斗町。先斗町是一条充满传统风味的古街,沿着街道挂满了灯笼、看板,差落四五步,就能见到古朴的居酒屋,酒樽相碰的脆响,在夜空里可以飘散很远,酒味未至,声已醉人。
这样祥和的雅致,就连始终与“粗暴”联系在一起的荒木真弓,此刻在崇宗眼里,也显得异常温柔。
当然,前提是她不开口的话。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们经过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公园,公园并不大,花草清香沁人心脾,只是途经也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关怀,不过,崇宗却注意到了一件小小有点恐怖的事情。
他貌似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声。
“好像有哭声唉,在这附近。”
“……哭声?”
但似乎只有崇宗一人听到了。
“什么哭声?”
“不……大概是我听错了。”
荒木真弓若有所思地瞥了崇宗一眼,然后得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如果你以为制造出恐怖气氛就可以占老娘便宜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鬼。”
说完这句话,双腿发软脸色发青手抖不能自制的荒木真弓,以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步频,竞走一般地消失在了公园不远处的出口。
“……”
当然,崇宗还留在原地。
——不过是个怕鬼的小朋友而已。
原本,崇宗的大叔心还以为遇到了劲敌,但现在已经可以双手叉腰,仰面朝天的哈哈哈大笑了。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刚才的哭声,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现在却已无迹可寻。
“喂!山田太郎你走不走啊?”
荒木真弓战战兢兢地躲在公园出口,崇宗只能依稀看到她从大门后探出的头。
“是~山田太郎这就出去啦~”
——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
崇宗觉得自己需要考虑的,是今晚的拼酒该如何生还。
数分钟后,荒木真弓带着崇宗穿过了无数个偏僻幽深的小巷,最后停留在了一家外表极为可疑的居酒屋前。
这家居酒屋可疑到连个招牌,连个名字都没有。
“哟,老头子,还没死啊?”
不过,荒木真弓俨然就是一副老熟客的样子,她今年才几岁啊?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能安心先去,是吧。”
店主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老人,头发已花白,银白色的马尾辫给人一种仿佛会闪光的感觉。一阿……马尾。
笔直盯着那马尾的崇宗,很快就被店主注意到了。
“这小朋友是谁啊,你的私生子?”
“私生子你妹啊!”
——小朋友你妹啊!
这一次,崇宗与荒木真弓微妙地达成了第一次共识。
只不过一个大大咧咧地骂了出来,一个闷骚的憋在心里而已。
毕竟辈分不同,身份不同,发言权也是同样的。
“哈哈哈,激动什么嘛,说笑而已~”
银马尾老人,也就是店长,他的声音嘶哑而又粗糙,虽然不太明白上句话的笑点在哪,但他说完后就“哈哈哈”的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声如若老化的锯子在拉木头。
“敢和真弓你‘哔——敏感字眼‘哔哔——敏感字眼的人,我想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吧一”
笑了一小会而后,银马尾老人停下来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知道就好……老样子啊,给这小鬼也来一份。”
“好嘞。”
出奇的是,荒木真弓一点都不在意。
——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居然可以接受别人说她不存在可以“哔——敏感字眼”“哔哔——敏感字眼”的人,这也太淡定了吧?!
崇宗的大叔心啧啧称奇。
不多时,荒木真弓口中的“老样子”便送了上来。
这是传说中的猪排饭定食,或者说猪排饭便当,炸成金黄色的猪排有相当的分量,作为一块不规则立体物块,长宽高都让人相当满意。
“就吃这个吗?……咳咳咳!”
崇宗一时忘了谨慎,喝了一大口味增汤,哦,好呛好呛。
“是啊,就吃这个,怎么,看不上眼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就很好。”
——也对,她刚才有说过先吃点东西垫肚子的。
——那么就垫垫肚子吧,等下就要虐待你了……肚子……肠胃……啊……
荒木真弓的心情很好,哼着歌,吃着猪排,转转筷子扒扒白米饭,吃饭的样子很可爱。
崇宗忐忑不安,尽管猪排便当确实美味,但如果胃都离家出走了,那食物又有什么所谓……
事实上,崇宗不会喝酒,一点点酒精就会醉得七荤八素,判若两人。
尽管世界上有着赶不完的蚊子,杀不完的蟑螂,还不完的贷款以及写不完的作业。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吃不完的饭局、花不完的钱,以及,没有不散的筵席。
“呼啊——满足了~”
荒木真弓举起双手一脸满足,而崇宗也已经吃完了。
“还要再吃些什么吗?小鬼。”
“不用了,已经饱了。”
“那么赶紧把账结了走人。”
——太过分了吧!真要学生给钱啊!
崇宗的大叔心在滴血。
荒木真弓一副理所当然地走到了店外等崇宗。
崇宗犹犹豫豫踌躇不定举步维艰地交出了白花花的银子。
—说起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居酒屋啊!
滴血中的大叔心察觉到受骗后非常绝望……
——无论如何都要在居酒屋挽回劣势!
“那么明天见。”
——啥?
“明天见?”
——不是说好了要去……
“干吗,你明天预定跷课吗?”
荒木真弓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看了一眼崇宗,然后皱起眉头望向夜空。
“翘课的话,后果很严重哦,山田太郎。”
“我哪有第二天就跷课的打算……你今天在学校,不是说要喝酒吗?”
——这女人,事到如今又在玩什么?
“那可不是你的钱包请得起的。”
她嘟嘟嘴,对崇宗摆了个可爱的鬼脸,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塞进崇宗的上衣口袋中。
“这是今天的酬劳,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是,欢迎加入初三(A)班。”
——饭钱?
“乖乖回去吧,这才开学第一天不是吗?”荒木真弓在崇宗的肩头轻轻推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句话崇宗不太理解,潜台词是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还是“不要让父母挂心”?
“那么明天见,大姐头。”
“已经叫得这么顺了啊?别在路上逗留啊,给老娘坐电车回去。”
荒木真弓背对崇宗扬了扬手,这潇洒的动作,以及刚才把钱塞进崇宗口袋的小动作,都让她在崇宗心目中的形象成熟了不少。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崇宗把放在衬衣口袋的钞票取出打算放进钱包,然后,在看到钞票面额时,稍稍愣住了一下。
“……”
人总是没那么容易看透的,因为心脏不是心,大脑也不是心,心并不在人体内,所以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
——这才只是第一天而已。
万份纠结的,崇宗把钞票塞进了钱包。
——这连她自己那份的饭钱都不够啊!!!
大叔心在无声地呐喊,出于好面子,崇宗默默地把这个小亏忍了。把今晚的事情抽去部分重点留下表面现象后,其可以概括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生陪自己吃了顿晚饭,还在最后分别时给了自己一些小费。”。
——啊,似乎挺值的。
崇宗的大叔心哈哈哈的傻笑起来,大概是坏掉了。
隔天,在千方百计拒绝了雪乃姐的早安吻后,崇宗嘴里叼着吐司,手中抓着牛奶,揽着书包冲出了上杉家。
多亏了雪乃姐与上杉田野两人超出常理的生活方式,崇宗疲于应对,让崇宗作为家庭里生人的感觉被冲淡了不少。
如果说这是他们关爱亲人的方式的话,那么崇宗已经身在其中,却又毫不知情。
最温柔的爱,总让人难以察觉,不知回报,无从感知,错意伤害,就连结尾的宽恕,也是这缄默温柔的一环。
“真辛苦呢。”
比崇宗先一步出门的上杉唯,双手提着书包,在栅栏外等着崇宗。
“是啊……雪乃姐一直都是这样吗?”
“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唯莞尔一笑。
“我帮你拿书包吧,这样吃不了的。”
“嗯,谢谢。”
因为叼着吐司上学的男生一点都不萌。
崇宗三口并作两口解决了早餐,与唯一起走出住宅区的小巷,然后想起了昨天发生的某件不太愉快的事。
“对了,唯姐姐,不要紧吗?”
崇宗看着唯的眼睛,然后又晃晃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明白崇宗这样做含义的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轻轻蹦跶了一下,跳到崇宗身侧,挽住了他的手臂紧紧贴到崇宗胸口。
“就算是这样都不要紧哦。”
只是转瞬即逝的接触,上杉唯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崇宗,唯有留在崇宗手臂上的余温,以及淡淡的芳香,尚可以证明刚才并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光天化日之下,被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姐姐(伪)调戏了呢。
大叔心有一种莫名的纠结感。
“走吧?”
看着用略带跳跃感的步伐走在前头的上杉唯,崇宗打从心底觉得这姐姐豁达的程度有点小可怕,这种类型的女生是会“吃掉”男生的类型。
“再不走我就先走咯~”
“是,是,这就来。”
一开始,崇宗认为会和昨天一样,早早的与荒木真弓在某个转角打个照面,但实际上,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崇宗才看到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路过走廊,进了教师办公室。
——宿醉?
在最后一节课上,崇宗主动请缨去帮科任老师拿遗忘的教案,其主要目的自然是去窥探一下荒木真弓的状况。
“早,大姐头。”
一进门,就看到荒木真弓懒洋洋地趴在办公桌上,听到崇宗的声音,也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听到了,没有更多的反应。
“昨晚……喝太多了?”
考虑到周围还有其他老师在,崇宗压低了声音,并趁机拉近了与荒木真弓的距离。只是,他从荒木真弓身上闻不出半点酒气,是因为女生比较在意气味这些事情所以先在家里处理过了,还是别的理由,崇宗有些困惑。
“是啊,是宿醉啊,怎样?”荒木真弓倒是直率,就这么趴着承认了。
其实,事实并非是这样的。昨晚在公园里,崇宗听到的隐约女孩哭声,荒木真弓也有听到,由于那哭声凄厉而又诡异,让她当时一紧张就对崇宗装作没听到。而在之后,她又听到了几次,然而她身旁的崇宗却没有反应,并不知道崇宗只是没有再去在意,让她越发的觉得那哭声鬼魅可怕,尽管当时努力逃离了公园,在与崇宗分别后一个人去居酒屋喝了很多酒,只无奈酒量太好,回到家后依然很清醒。公园里女孩的哭声还残留在脑海中,吓得她一整晚没合眼,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
这种丢脸的事情,荒木真弓说不出口。
“要我送你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吗?”
“还在上课中……你快滚回去……老……老娘不用你来操心。”
措辞还是一贯的强硬,但语气却软绵绵的毫无魄力。看着眼前柔弱无力的荒木真弓,崇宗,以及崇宗的大叔心,真的很想摸摸她清丽的头发,捏捏她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再戳戳她可爱的小酒窝。
当然,这些都只是妄想罢了。
拿了该拿的教案后,崇宗乖乖地回了教室。
只不过,在回教室的路上,“顺便”去了趟保健室,从保健室老师那里骗了点醒酒药。
下课后,进入了午休时间。崇宗没有考虑太多,第一时间把药送去了办公室,但荒木真弓已经不在了。
跑哪去了……
崇宗询问了坐在周围的老师,但没有人知道荒木真弓的去向。
“老师,这是今天上午的督察表。”
“嗯,麻烦你了,唯。”
同一时间,上杉唯也到了办公室,作为风纪委员的她,每天都要过来提交两次表格。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与崇宗不期而遇。
“崇宗?好巧呀。”
“嗯,过来帮老师送东西。”
“我也是过来拿东西给老师的,吃饭了吗?”
“不,还没。”
“那么一起吧。”
崇宗犹豫了一下。
和上午出门那时一样,他看了唯一眼,又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这个暗示,不知不觉间成了他与唯的一个小秘密。
“不要紧吗?”
“不要紧呀。”
唯毫无芥蒂地拉起崇宗的手,不是手腕,而是手。喂喂!这里可是办公室门口唉……但唯显然没考虑那么多,不知道是该说天然还是豁达,就这么一路拉着崇宗的手去了食堂。
那手上的温度,没有半丝暧昧,只有亲情的暖意。
“唔——崇宗,你要吃什么?”
唯看着繁多的点餐窗口,一时间没有主意,手指捏着下巴,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
“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和唯姐姐一样就可以了。”
如果让崇宗来选的话,他会果断地走向排队的人数最少的窗口。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我一向都不挑食的。”
“那……我们一起挑战那个超大份的地狱拉面怎么样?”
“地狱拉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唔……相当辣的拉面吧。”
—两个人吃一份吗?会被误会的吧。
崇宗扫视了整个食堂,尽管有坐在一起吃饭的恩爱情侣,却没有见到胆敢一起吃一份饭的勇者。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苛刻的教导主任,正视燃烧的情愫。这是怎样的哀痛者与幸福者?
上面那句话,大概错得离谱吧?对不起了鲁迅先生。
“这样做……可以吗?”
“可以不可以什么的……”
“当然是不可以啦~”
“是啊……当然是不可以的。”
——还以为她会像上午那样,做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我要吃豚骨拉面,你呢?”
“我也一样,唯姐姐你在这等我吧,我过去买。”
“那么,就拜托你了。”
食堂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学生们的选择很多,食堂没有垄断的权力,在这块土地上。但相反的,食堂提供的午餐相当美味,比如说崇宗正在排队的拉面窗口,就有不少学生在这里耐心的等待着。
“……”
只不过,别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聊着天,惟有百无聊赖的崇宗。
他无趣地看来看去,然后感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怎么背后一股阴森的感觉……
但是周围的同学们都没有什么异常,似乎注意到的只有崇宗自己。
崇宗微微侧过头,瞥了身后一眼。一瞬间误以为看到了北极冰川。
这当然那是错觉。
崇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排着自己的队伍。
“……”
这下子,他一点都不无聊了。
——为什么她会排在我后面……
站在崇宗身后的,是初二(C)班的冰点女生——片雾麻衣,她没有注意到回头偷看自己的崇宗,也没有意识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正是崇宗。她有些心不在焉,在想着与学校、食堂、午饭无关的事情。
她心里所挂念的,是某只猫。
但她的存在,却让崇宗默默忍受了某种程度上的威慑压力,直到买完两份豚骨拉面离开她身旁,才获得解脱。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崇宗就在身旁。
关于食堂里的午餐,崇宗与唯两人都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偏僻的角落落座,安稳平静地吃完饭后也没什么事情发生。
这样的气氛,才像是正统的学校生活。
别人的喧嚣影响不到自己的安逸,但彼此都是对方生活的背景。
风纪委员是忙碌的,在午休时间,唯依然有公务在身,不想回教室的崇宗,在校园里随意走着。这样的行走崇宗有点喜欢,因为可能会遇到有趣的人,遇到有趣的事情。
例如,驼着背低着头,拖着沉重步伐在走廊上艰难跋涉的本多胜雄。他今天的表情相当灰暗,尽管应是病愈之后返校任职的第一天,但心情看来是刚好相反的状态,至于其具体原因,崇宗大概也猜得出来。多半是昨天放学后,兴致冲冲的伊藤友乃带着班里的同学去探望了吧,然后关于本多胜雄请假的“某些主要原因”,也就这么公诸于世了。
中年男人的悲哀吗?
崇宗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然后,暗自替数十年后的自己捏了一把汗。
绕了学校一圈,除了可怜的本多胜雄外,崇宗并没有看到什么让他在意的人,当然,他也没找到荒木真弓,于是醒酒药就只能留在自己身上。
看了一下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很久,崇宗考虑着要不要在榕树下面小憩一会儿。
关于崇宗不想回教室的理由,其实很简单。班里尚有人在读书做功课,纸笔摩擦的沙沙响声会让崇宗神经过敏得睡不着。
别人都在认真,自己却什么都不做,这样虚度人生真的可以吗?
不过是玩笑话,上进是条难走的路,强迫自己会让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也并非是没有可能。只是庸碌会让人产生负罪感,对自身的负罪感,被自己怨恨的话,大致是不得善终的。
这时候,崇宗感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降了好多摄氏度……说笑的。
他看到了片雾麻衣朝着他迎面走来,不过崇宗并没有被她所识别,也就是说崇宗也不过是周围景物的一部分。
还真是尴尬。
崇宗在舞台剧上扮演着“树”这种其实并不需要人来扮演的角色。
虽然老远就能看见,可是却手足无措,毕竟关系很差很僵很莫名地就变成了这样。
——还是率先打个招呼吧。
大叔心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只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片雾麻衣老远放出的凶恶目光否决了,虽说目光的焦点还没落到崇宗身上。
——还是无视她,在这里静静的睡一会儿就好。
大叔心妥协了,同时他还强调了自己并非是因为欺软怕硬才作出这种妥协的。
噗通—砰,啪嗒。
崇宗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是一只小乌的幼雏,亮黄色的毛发在翠绿的草坪中特别显眼。
翅膀上的羽毛还没有长全,虽然从树上掉了下来,但看起来没有大碍。它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笨拙地站起来,十分活跃地走来走去。崇宗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中,在树盖上搜索着鸟巢。
——有了。
树并不高,即使只有一只手空着,崇宗也可以轻易爬上去。鸟巢中没有别的幼鸟,也没有成鸟,这只雏鸟应该是自己不小心翻滚下来的。崇宗把幼雏放入鸟巢中,翻身跳下。
“喂!”
刚刚落地,他就发现片雾麻衣站在自己的眼前。
崇宗原本以为自己刚刚做了善行,她的目光应该会和善一些,不过却还是一样的凶恶。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怎么了吗?”
“自己看。”
崇宗回过头,看向树上。
一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猫,此时正用嘴巴叼着那只幼雏。身体的行动比思考更快,崇宗的脚已经踏上了树干,准备上去从猫口救回那只雏鸟,可手却被拉住了。
拉住崇宗的人是片雾麻衣。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去把它救下来Ⅱ阿!”
“救下来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救它的话它会死的!”
“救下来你能养它吗?”
“都说了不是这样……”
“你看那只猫。”
片雾麻衣用空出的一只手指向猫,它还站在树梢上,似乎并不急着从案发现场逃离,亦没有在意崇宗他们。它身上的毛发十分杂乱,身体很肮脏,脖子上、腿上,也没有套环之类的东西,是一只野猫。
而且,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皮包着骨头,兴许是忍饥挨饿了许久。
“你只是在干扰它的狩猎罢了。”
片雾麻衣说得没有半点抑扬顿挫。
“可……”
“即使你现在救下来,它也指不定能够多活多久。”
“……”
几番话过后,崇宗大致明白了这女生想要表达什么,但她所想的崇宗觉得并不合理,即使这个世界有着其自身的规律,有着利害关系的链条。但是,崇宗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他自己的世界,不受任何客观规则的拘束,就算是被说成唯心主义也无所谓,崇宗认为自身就是自己所见世界的神。
“放弃吧。”
“如果我不呢?”
崇宗握住片雾麻衣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拿开,轻轻一跃窜上了树梢,将野猫拦腰抱起,从树梢上跳下,轻巧地落在了草地上。
“……”片雾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朝崇宗脸上挥来,而崇宗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看着这一巴掌挥到了自己的脸颊……的边上。
片雾麻衣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没有打在崇宗脸上。
“能多活一会儿也好,尽管我并不能照顾那只雏鸟一生,但我多给它的这一次生命,或许是让它依靠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契机。”
听到崇宗的话后,片雾麻衣低下了头。
——认同了吗?
“呵。”
她的笑声不带半点温度。
“这种随自己高兴而为的行为,让你很快乐吗?”
“随意的把自己的力量,用来帮助这些弱小,让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伪善?”
“你以为这种‘随意的态度,真的能够带来帮助吗?”
“你以为,你的这种随意,能叫做善意吗?”
“你以为那只猫就是恶吗?”
“你以为那只猫的窝里没有嗷嗷待哺的幼仔吗?”
“你以为弱者就需要同情,强者就需要遏制吗?”
“你以为你随便地把它扔在墙角,它就会感激你吗?”
“没有照顾它的觉悟的话,为什么当初还要把它救下?!”
片雾麻衣的话语,如同接连不断的枪林弹雨一般,让崇宗来不及反应,便已是遍体鳞伤。
如同雪崩般气势磅礴的话语,骤然降落。
“自以为是。”
冷冷地撇下这四个字后,片雾麻衣穿过崇宗的身侧,离开了。
并不是奔跑,只是正常的步伐。
而崇宗却没有追上去的欲望,也没有转过身的动力。
——执着于什么,又偏颇于什么的小朋友……
对于这种话题,没有对错可言,有的只是价值观的差异,崇宗还不认为自己有着能够轻易改变他人价值观的能力,所以他没有追上去解释。
而且,他此刻正疼得厉害。
崇宗怀里的野猫,尖锐的利牙深深嵌入了崇宗的手臂,在挣扎的动作中,猫爪在崇宗身上各处划伤了数道渗血的伤痕。
——这世界,哪来的什么强者与弱者。
崇宗双手捧起猫,注视着它的眼瞳,数秒钟后,这只野猫温顺的安静了下来。
这并非是什么奇术,这只是单纯的表达感情,长久的,真挚的注视猫的眼睛,那是……
——我爱你。
这是对猫的告白。
片雾麻衣所说并非毫无道理,只是她太过注重于世间的普遍真理,而忽略了作为人的一些能动性的选择。崇宗觉得,她这样的偏颇,是有原因的。
——或许,是某种心理障碍。
崇宗拎着野猫的脖子,一路走到食堂,给它买了一条烤鱼。
——你跟昨天那只小野猫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由于怕猫,崇宗的大叔心藏了起来,大概是躲在心房与心室之间的瓣膜后面去了。这时的崇宗,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的,开心地绽放笑容,抚摸着这只野猫热乎乎的脊背,享受着这短暂而又温馨的互动。
尽管不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大国总统,巨商富贾,对每天都有生灵饿死、病死、遭遇他杀的世界,崇宗还不至于悲天悯人的为之伤心,他知道这些都是组成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只要是在崇宗眼前,他就不会放任这些发生,崇宗所见即他的世界,而他,就是他的世界的神。
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他勉强着自己,要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明。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崇宗在市立小学门口,看到平时害羞可爱的有希,竟然成了威严的“大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