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壹
权力是什么?
代入到西门府就是大老爷可以欺负大少爷,大少爷可以欺负丫鬟,丫鬟可以欺负……
好吧,西门府其实只有一名丫鬟,年芳十五,正是好吃的年纪……
不是真的煮来吃,是可以讨来当妻子的意思。
在永乐这样一个山谷小镇,交通不发达,和外界的交往本来就少,而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又只懂生男……总之,这里男女比例十分悬殊,近十年男女比例失调的局面更是让人恐慌,只有住在村尾的瘸脚陈生了一个女娃,但生下来就有怪病,满脸被红疹毁容,走路还学着她爹一瘸一瘸的,但在八岁稚龄就已经被十家大户争相聘娶……总之,男人要在这个地方讨得一房好的妻子其实十分困难。
不过,随着西门家的到来,这个情况大有改变!
就在半年前,当西门家搬迁到永乐后,永乐的男人们改运了!
因、为、西、门、家、最、多、的、不、是、钱!是、丫、鬟!
十二名如花似玉的丫鬟仿佛天仙下凡(其实只是五官正常,属性为女),永乐男人们瞬间沸腾了,西门家的门槛每日都被永乐的男人们以最恐怖的速度践踏、再践踏!
正值家道中落的西门大老爷,一怕门槛被踩烂没钱修,二怕继续活在这日日被众人包围的恐慌日子里,终于决定将每位丫鬟拍卖,价高者得,居然在这看似贫穷的永乐里以最低价200两白银为起点,卖出了十一位丫鬟!西门大老爷乐得下颌都掉在了地上,深信最后一位丫鬟一定能卖得更高的价钱!
谁说不是呢!
这最后的一位丫鬟,年纪在众丫鬟中是最小的,长相嘛……既蠢……不,既纯又可爱,小小的鹅蛋脸上一道粗粗的眉毛,配上油黑生亮的眼眸,十分讨喜。唯有做的菜是难以下咽了些,但女红不错,能卖点钱。在西门府搬迁到永乐期间,也全赖这丫头张罗打点,不然十八口人铁定饿死在半路。所以,西门大老爷如意算盘一敲,决定把拍卖的底价定在200两,并为了吸纳更多金额而举办了拍卖预热赛事。虽然一开始永乐的男人们有些犹豫,但一旦有人出价其他人就怕错失机会抱憾终生的这种羊群心理,使预热拍卖的结果十分理想,居然有人喊价到480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西门大老爷满心欢喜地等着第二天的丰厚金额之际,所有参与竞标的男人们突然打了退堂鼓。
原因?
不明。
于是,西门大老爷为着即将到手,却见财化水的480两吐出半口鲜血,整整昏了一天,而西门府剩下了一名丫鬟。
丫鬟的名字是西门拾贰。
为什么是拾贰?因为西门大老爷不学无术,所学之字有限,能从“壹”写到“拾”已经让已故的爹老怀安慰。不过,西门府中却有人为了西门大老爷的不学无术而夜夜咆哮!
这个人就是西门大老爷唯一的儿子,西门恶。
这位西门恶自小饱读诗书——其实是抱着书就不进食的地步。经常为了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浑然忘我,十岁就进考场,但到了考场总是紧张得不知所措,不是心绞痛就是闹肚子。几次下来,折腾了十年,好不容易当了个小小县官,又得罪了在朝老臣,于是连累家少,被贬官、罚俸禄,才落得家道中落的地步。
但他为何要夜夜咆哮?爹的学识、前途怎样也不归这厮去管……
大家错了。
请细细思考,一名不学无术的爹,能为自己的儿子起一个怎样很有学问的名字?据说,当大家问到西门大老爷要给儿子起个怎样虎虎生威的名字时,西门大老爷绞尽脑汁,半天只吐出一个“呃”音。
大家猜来猜去,不知是谁叫了一句:“恶?”
又不知是谁附和、陷害:“好名!好名呀!”
于是,西门家就多了个叫西门恶的儿子。
当朝斯文才俊,无不附庸风雅,一介斯文以恶为名,让西门恶从小就受尽取笑,启蒙老师开课那日对他的名字连叹三声,数年的同窗始终背着他窃笑不已。
入朝为臣,皇帝以他名讳冒犯天子为由把他从三甲之位贬至末席,就连幼年说好的亲事也一同告吹。到了任职的县份,仕途更是坎坷。那些草寇、流氓跑来与他勾肩搭背,地方乡绅瞧不起他,百姓鄙夷他,就连某个在朝老臣的仆人途径此地,也敢对他耀武扬威……
怪只怪他起错了名!
越想越恼,站在天井狂叫了一番的西门恶气喘吁吁地灌一口酒入喉咙,顿时被呛得猛咳起来。
然后,他瞪着手里酒瓶,本来还有几分清俊的脸狰狞了起来,眼神也变得疯狂。手举,狠狠地把手中酒瓶往地上砸——
突然,剧痛自手臂上传来,西门恶额上青筋猛跳,瞪着地上重叠的人影,“你,衣服洗完了?”
身后的人乖巧地回答道:“是的,少爷。”
“碗碟洗好了?”
“是的,少爷。”
“院子打扫了?”
“是的,少爷。”
“既然都做完了,你还不去睡下?”西门恶问得咬牙切齿。
“回少爷的话,拾贰还不睡,是因为方才发现煮菜的酒不见了踪影,于是出来寻。”
西门恶一愣,握着酒瓶的指头被人强行掰开,酒瓶被夺去:“你拿走我的酒干什么!什么时候一个丫鬟连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回少爷的话,拾贰不是说了吗?拾贰是出来寻煮菜的酒。”
西门恶忍无可忍,刷地抽回被握住的手,暗地里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很有气势地转过身来,低头,瞪着那个发育不良、高度不及自己胸膛,却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丫鬟:“这酒我拿了就是我的,还来!”
“少爷,您反正是要砸的,不如就留给拾贰煮菜吧……”
“还来!”
“明天有少爷最爱吃的酒酿丸子哦!”小小丫鬟仿佛一点都不畏惧他的狰狞面貌,竟还在他的面前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西门恶顿时厌恶得伸手就去抢酒,可他相貌虽偏恶,但毕竟是一届弱鸡书生,力气哪及得上每日挑水砍柴煮饭的丫鬟?
见酒抢不回来,西门恶薄薄的脸皮上顿时热了热,口气更恶:“谁要吃你煮的酒酿丸子!你煮的东西比猪吃的还难吃!”
“少爷,原来您吃过猪食?!”
西门恶只觉得胸臆间顿时一阵血气逆流:“说!当初是哪个瞎眼的把你买进府的!”
“回少爷的话,就是少爷您呀!”小丫鬟顿时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那日少爷您巡查街道,与当地流氓发生了口角。当时拾贰正巧流落异乡又盘缠用尽,一时口馋偷了包子,被卖包子的伙计追赶,碰巧就撞到了少爷您,少爷您眼见拾贰要摔跤,伸手来扶,没想到却害少爷您压在流氓身上,还与流氓……”
噗!
西门恶当真一口老血可以喷出来了:“停!”
小丫鬟双颊绯红,捧着小脸,一副崇拜状:“拾贰至今无法忘记少爷您从地上起来后英姿飒爽离开的背影……没想到拾贰与少爷缘分未尽,竟被衙役带到公堂,少爷不但帮拾贰赔偿了包子的钱,还把拾贰带在身边。”
西门恶头皮一阵发麻,脸色也越来越黑,看起来有七分狰狞、三分毁容的趋势:“忘记!从今日起给我把当日的事情全部忘记!”
见小丫鬟一副很受委屈的表情看着自己,西门恶的脸色越发难看:“你敢把当日我与那流氓……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第三个人,我……”警告的话才说一半,西门恶惊恐地发现小丫鬟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唇,脑海里顿时回想起当日不小心跌在那流氓身上,唇不小心碰到那流氓的臭嘴角,顿时浑身汗毛直竖,语气恶劣地警告,“敢说出去,我保证你看不见第二天的日出!”
末了,他喝道:“回话!”
“是,少爷。”
西门恶睇了西门拾贰好一阵子,看她垂着小脸一副忏悔的表情,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但语气依然恶毒:“去,回你狗窝睡你的觉!”
发现她不走,他又恼:“再不滚就把你卖、卖到青楼……”
有辱斯文呀有辱斯文!就当西门恶有厌恶自己的打算时,西门拾贰居然天真无邪地讨教:“少爷,青楼是什么地方?”
西门恶一窒,“就、就青色的楼呗!”见她不走,他忍不住跺脚,“滚!睡觉去!”
“是,少爷。”西门拾贰居然笑嘻嘻地领命离开,顶撞人时让人生气,服从人时更让人生气!总之西门恶见了她就是生气、生气、生气……
“对了,少爷。”她忽然转身丢下一句话,“您有客人。”
“哈?!”西门恶抬头望天,三更半夜的还有客人?“谁呀?”
问话的同时,西门恶已经往回走,西门拾贰连忙捧住酒追上去,“回少爷,是住在山林里的陆大妈。”
“山林距离村子有好长一段距离……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晚登门呀?喂,你跟着我做什么,去沏茶呀!”西门恶回头一指,食指刚好戳中西门拾贰的鼻尖,西门拾贰连连应是,乖乖地往厨房方向跑去。
由于家道中落,西门府仅剩空壳,四间卧室、厨房和一个称不上厅子的居室,四幢建筑物围着一个小小天井,所以,西门恶没几步就走到了目的地。
家徒四壁的居室里,只有一张高低不平的小木桌。小木桌本来还算体面,是为了娶西门家丫鬟的某个穷酸男人亲手造的,可惜那男人由于付不起聘金,后来恼羞成怒竟把其中一个桌脚给锯掉了,是西门拾贰厚着脸皮去要回来的。右手边放的是他任职县令时用少得可怜的月俸买回来的两张比较体面的高椅,用来招呼客人的,可惜至今从未有客人坐过。
不过重点不是这里。
重点是,居室里空无一人!
“西门拾贰!”
“是,少爷!”
就在西门恶怒吼转身的同时,西门拾贰端着热茶跑进来,刷啦一声,茶水落在西门恶身上,他的脸色又红又黑。
“少爷,您没烫着吧?”西门拾贰慌忙帮他擦,还好这大冬天的,穿得厚,西门恶没被烫着,但西门恶爱白,穿在身上的是他最喜欢的居家服,之前家道中落变卖了不少衣物,偏就舍不得这一件,没想到今日竟被茶水给毁了……
但他忍!如果认真地和少根筋的西门拾贰闹脾气,他就输了!
“我问你,陆大妈呢?”
“啊……”西门拾贰一脸的恍然大悟。
“回答!”西门恶直觉不妙。
“我……少爷,我听说她要找您,就把门关……关上……”
“西!门!拾!贰!”
当夜,西门恶的怒嚎声震天。可怜西门府仅剩的丫鬟西门拾贰姑娘被西门恶毒打了一顿,表面看起来毫无伤痕,但实际上受伤的地方都藏在衣服底下,为陆大妈开门时双眼更是透着红丝,分明哭过。原来西门恶不但面恶心也恶,以毒打丫鬟为乐——次日,陆大妈誓言旦旦地对卖猪肉的阿荣说道。
贰
永乐这个偏僻的小镇,没有设置县衙。但永乐因地形之故,盛产茶叶,又因出产的茶叶深得历朝皇帝喜爱,被选为贡茶。所以永乐最大的官是茶官,专司管理茶务,从七品。茶官身边又设置茶监,说得好听些那是授命于茶官,专门监督茶叶采办、产量、制作、贩卖的官职。
可实际上,这茶监就是茶官的跑腿,地位比家犬稍微高些,专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哪家茶叶遇重祸了?找茶监解决去!哪家茶叶失收了?找茶监扣钱抵茶去!总之谁担了这差事,谁招人嫌,永乐毕竟这蛋壳大小的地方,茶农就占了总人口的80%以上!
人嘛,倒霉起来是不分时间、地点和老天耍的。
连年丰收的永乐竟遭了虫祸,茶叶被不知名的青虫给毁了大半!茶监更像是约定好的,不是病了就是崴了脚行动不便,托词层出不穷之下,所有差事落到了新来乍到的茶监身上。
“连年丰收的茶田居然给毁了,一定是新来的茶监运数不好连累大家!”
“切,这新茶监本来也算是个正经官儿,官拜六品,就是运气不好才会被贬官!”
“咦?黄大叔您好像知道什么?难道您的远房表弟又在书信里……”
西门恶走在大街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内是镰刀、剪子,似乎还有一些奇怪的竹桶。他身正影不歪,耳听八方,脸皮红红。
不过西门恶身后一直亦步亦趋着几个镇民,其中一位正是背很驼,但鼻子翘翘的黄大叔:“我那远房表弟呀就爱拿我当耳朵,有什么心事都与我说,还有那些琐碎的官场事……啊!”黄大叔故意把“官场”两个字说得很重,西门恶抿抿薄唇,两步并作一步地走,但就是甩不开身后几个大喇叭。
“少爷!”
远远地,听见了欢喜的少女叫唤。
跟在西门恶身后的众人顿时精神抖擞,心花怒放地把脸转向右边,看着那名挽了裤脚,露出细白小腿,在溪边洗刷衣物的少女。倒是西门恶闻其声,脸色一变,小跑离开。
“少爷?少爷!您等等我呀……”
此女正是西门拾贰。
眼看西门恶一脸被恶狗追的表情疾走,她连忙跟上。于是,奇妙的一幕出现了。昂长七尺的西门恶没跑多远,就被身形娇小的西门拾贰追上。
“少爷!您怎么背着这么多东西?”
“少爷!您今天早饭还没吃呢!”
“少爷!您是在喘气吗?”
“少爷!您流了不少汗呀……”
同样在以小跑步的方式前行,西门恶早就气喘连连,紫唇颤颤,但西门拾贰却轻松得仿佛在散步,一连丢出数个问题,还特地绕到西门恶面前,一边以后退的方式前进,一边把玩着胸前的粗辫子。
“少爷,其实您背着那堆东西走不动了吧?我帮您?”
“滚!”
“少爷,您不用客气,都给拾贰吧!”
“滚!”
“少爷,您真的不用客气,拾贰虽然看起来娇小,但力气很大。”
“滚!”
“少爷,您真的真的不用客气,拾贰力气比你大得多了!”
“滚!”
西门恶怒容上面,一张俊脸红得仿佛要生烟。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一个竹篓、一把镰刀、一把破铁剪子……他、他即使今晚会腰酸背疼,还没沦落到要一个姑娘家替他分担的落魄!越想越气恼,他深呼吸,加快脚步,绕过西门拾贰——
“等等!少爷您……”
“滚……嗷!”
猛地撞树,西门恶痛跌在地,连忙捂住迅速肿了一块的额头。
娘啊喂,疼死爹了!
“少爷,您没事吧?是不是很疼呀?”
“谁、谁疼了!滚!”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疼死爹了也不会在一个姑娘家面前示弱!一恼之下,西门恶打开要扶他的小手,猛地站起来——
“嗷!”
砰的一声,西门恶再次撞树。这次,他华丽丽地以大字姿势摊倒下来。
“少爷!”西门拾贰一惊,连忙向他伸手。
西门恶痛得无力,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都见鬼去了,认命地伸手借力,没想到西门拾贰却突然缩手,害他一下子跌摊回去,痛上加痛。
一阵死寂过后,西门拾贰的声音呐呐地响起:“哎呀,少爷,您没事吧……”
“滚!”
西门恶一声怒吼,震惊林间飞鸟。可是,眼前唯一的听众却突然脸色一凛,转身望向某一点。西门恶顿时自尊受伤,粗鲁地叫了西门拾贰两句,可是西门拾贰一动不动。西门恶懊恼地站起,也不招呼一声,一瘸一拐地独自往茶园走去。
陆大妈早就等在茶园。
西门恶见陆大妈一脸彪悍,心想陆大妈昨夜已将茶园灾害巨细无遗地交代过,有什么要说的早已交代数遍,这会儿粗粗招呼过就前去确认灾情。其实,一介酸秀才,哪里懂什么种茶之道?不过西门恶此人最大技能就是啃书。自从被贬官永乐镇以来,他已经把历年茶官的藏书都啃遍了。
其实,蝗虫灾害自古常见,书中更记载蝗虫群飞,仿如黑夜骤临,蝗虫飞过,寸草不生。
永乐镇的虫祸来得有点古怪。聚集到茶园的蝗虫数量确实吓人,但仔细一看,这些黑压压的虫影却并不急着吞咬植株,只是安静地伏趴在植株上。再走近,西门恶发现植株竟没有遭到损毁。
西门恶实在讨厌再看着这种有触须的无脊椎生物,既然茶园并没有遭到破坏,随便找人来把蝗虫撵走就是,可一转身,就被无声出现在身后的陆大妈给吓了一跳:“哟,我的官老爷,民妇还等着你把这该死的虫赶走呢!你该不是连这种小虫都应付不了吧?”
西门恶脸皮薄,被陆大妈这一激,顶天立地地赶虫去了。
可这一赶呗,原本乖乖匍匐在植株上的蝗虫竞对着西门恶群起攻之。黑压压的一群就这样迎面扑来,西门恶大惊,想退后却被陆大妈在后面狠狠推了一把。
数不清的有触须无脊椎虫儿同时扑上西门恶的俊脸,竞专攻西门恶口鼻!娘喂!这蝗虫不都是植食性的吗?怎么对他又咬又啃?!西门恶浑身被蝗虫咬得又酸又痛,顿时一声惨喝,手往身后竹篓摸去,慌乱间摸出了镰刀,正要往那恶心的有触须无脊椎虫儿挥去,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慌张地响起。
西门恶认得这是西门拾贰的声音。
但西门拾贰所说的话短促又古怪,西门恶竟没听清楚她喊的是什么,下一秒,那些正对他的脸往死里咬的蝗虫竞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僵直,不再动弹。不过西门恶也好不到哪里,一身狼狈,发髻松散不说,鼻孔里、耳洞里甚至嘴巴里都被钻进了一两只恶心的无脊椎生物,“噼啪”一声摔了下去,直接昏迷。
“少爷!”西门拾贰急忙去扶,树上忽然一串甜美而哀婉的鸟鸣,西门拾贰怒目一瞪,却只见一只凤头百灵窜入云霄。
叁
永乐镇的头号瘟神得了怪病,每家每户都放起了鞭炮庆祝,西门家的门槛再次被求亲的未婚男子所踏平,有价没市的西门家最后一名丫鬟再次成为镇里未婚男子的竞争对象。不过西门老爷这回没空理会这些,因为得了病的永乐镇头号瘟神是他自个儿的命根子—西门恶。
西门恶这病来势汹汹。
首先说外伤,本来只是比寻常人凶了些的脸皮,如今被蝗虫咬得坑坑洼洼,想找一处完好都难!再说内伤吧,那些蒙古大夫你一句我一句,都离不开什么心里郁结难抒,听天由命。
被包扎得像虫茧一般的西门恶,是在被宣布听天由命后第三天的夜晚转醒过来的。模糊间,西门恶听到有人在床边说话。
是西门拾贰。
但西门拾贰在说什么,西门恶居然完全听不懂。因为,西门拾贰口中的语言之古怪,闻所未闻,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西门恶张开眼,只见西门拾贰皱着眉头满脸严肃伫立床前,视线却是看着左肩处,西门恶疑惑地看过去,竞见到一只掌心大小的鸟儿骄傲地停在西门拾贰的肩膀上,张嘴就是一串古怪的发音。
是发音,不是鸟鸣。
西门拾贰也在张嘴说话,但那声音听在耳里竞和鸟儿相似——西门拾贰忽然看过来,意外地一愣,对上西门恶失神的眼:“少爷,您终于醒了。”
西门恶恍惚地看着西门拾贰,只见她从床边拿起药碗,就往西门恶嘴边送。一股恶心的臭味灌入鼻腔,西门恶皱眉避开,却意外对上鸟儿的眼。此鸟原是百灵鸟,羽色偏灰白,顶冠油亮,一缕黑毛翘后如冠,脸上白色条纹衬得那黑圆的眼精光犀利,瞳哞间暗藏幽绿。西门恶昂长七尺,号称顶天立地,这会儿竟对巴掌大小的鸟儿望而生畏。目光一转,顿时头皮发麻。
西门拾贰映在墙上的影子,竞扭曲出一个巨大的鸟影,一直延伸至屋顶横梁……
“少爷,来,把药喝了。”西门拾贰把药碗塞到西门恶嘴里,被西门恶惊惶一瞪,霎时扭头看向身后。
西门恶心里大惊,不由记起年幼时家中负责烧水的老妈妈经常吓唬他的怪谈——传说妖怪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往日披着迷惑人心的相貌,一旦被看破真相,就会露出丑恶的面貌……当然,西门恶绝不承认西门拾贰列在美貌之列。
想归想,西门恶还是万分警惕地缓缓扭过头来——西门拾贰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没缺东西,也没多长东西!
但西门恶还来不及吐出一口恶气,就见本来站在西门拾贰肩膀上的百灵鸟忽然用力地拍打翅膀,腾空飞起,那巴掌大的乌身忽然绽放出强光。西门拾贰怪叫一声,强光渐渐消失,露出了一个仙姿卓越的身影,穿着灰衣的男子,细稠油亮的黑发,刘海中有一缕骄傲的灰,直翘脑后,发冠玉扣,五官如雕,清俊逼人,就是那眼神,仿如刀削,犀利无比地瞪了过来,西门恶不禁又是一阵寒颤,却教西门拾贰逮了机会,把一碗恶酸尽数灌入嘴腔!
阿娘喂!他要被妖怪害死了!
呃——他的喉咙!!
西门恶只觉得喉咙热得像被火烧,只觉得胃部翻腾,仿佛有什么正一股脑儿地从内脏攀爬而上,那种不着边际的瘙痒、刺痛,逼得他整个人抽搐了起来,却被西门拾贰压住肩膀,只能像条离开了水的鱼,在床上“啪啪啪”地挣扎。
“少爷,吐出来就没事了。”
西门恶紧咬嘴门,只觉得西门拾贰身份诡异,立心不良,偏不肯合作。可是,喉咙里一直胀痛不已,他恶恶地恶心了几下,被人从后一拍,“哗啦”一声,吐出一堆滑不溜丢的东西。
定眼一看,竟是通体发红的……蝗虫!
西门恶顿时两眼发直。
“少爷?少爷您还好吧?”西门拾贰急忙给他擦拭嘴角,却突然听到身后重咳。转头,只见灰衣男子用鄙夷的表情弹弹领子:“他晕过去了。”
西门拾贰一愣,再看西门恶,竟然睁大眼睛晕了?才想确认,却听灰衣男子哂笑:“你要是真那么喜欢他,把他的血放干净,让他喝你的血,直接带回楼里去。”
“哥!”
“随便你,我要睡了。”灰衣男子说着就转身离开,西门拾贰一见,赶紧追出去。房外走廊依稀传来两人对话,“哥,你别乱来……”
“你怕我把那老头吃了?切!我有这么杂食吗!”
“哥!”
声音渐远。
肆
翌日,西门恶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意外发现本来虚软无力的四肢已经能活动如常,把绷带一拆,手臂上竟毫发无损,一点疤痕都没见着,他心里微惊,双手重重拍了拍双颊,摊手,手心尽是虚汗。
“妖怪……”
忆起昨夜之事,还有不谙真相的愚笨老爹,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
爹的房间、起居室、厨房、后院……
他从没发现这个一直被他嫌弃的小破房竟如此的大!翻遍家里每个角落,硬是没找到西门老爷的身影,家里静得没有一丝生气。他急乱拉好衣襟,欲冲出去找,没想到才拉开家门,迎面就遇上西门老爹:“爹!您没事?”
西门恶瞪着西门老爹。
西门老爹反瞪回去:“儿,你多想爹有事?”
“不,爹,我跟你讲,你今天早起有见到那个妖……西门拾贰那臭丫头吗?”
“没。”
“没就好……”知道西门老爹没被妖怪所伤,西门恶才微地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马上离开这里?那他的官职怎么办?留在这里的百姓又怎么办?
正等西门恶想得出神,西门老爹忽然开口:“谁是西门拾贰?”
“嘎?”
西门恶错愕得只能发出单音节,却见西门老爹皱眉瞪了自己一眼,忽然回头招呼:“轩辕公子,轩辕姑娘,这位就是我那不成才的儿子。”回头又道,“儿呀,这两位贵客的先祖可是曾有恩于我西门家的,碰巧路过此地,你就代为父好好招待吧!”
身影错开,待西门恶看清楚站在西门老爹身后的男女,脸色顿时铁青。
那女的,不是西门拾贰,还能是谁?!
“儿啊,把你嘴巴合一合!别见了漂亮姑娘家就失礼别人!”西门老爹老脸堆满笑容,只差没把“俺想喝媳妇茶”几个字写在额头上!
西门恶脸色铁青,先是瞪着羞红着脸缩到灰衣男子身后的西门拾贰,又警戒地把目光转向灰衣男子。
眼神接触的一霎,一股莫名寒意摄住心头,西门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伍
地点仍是陆大妈的茶园。
不过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去的人一大群——E至茶监,下至茶监专用跑腿、毫无地位的倒霉虫如西门恶,统统伺侯在一位身形娇小,年不过二八的少女旁边。
少女名唤轩辕棂,旧名西门拾贰。
不过现在知道“西门拾贰”四个字的人,似乎只有西门恶一人。所有人对这四个字仿佛未曾耳闻。
“西门恶,你没有看到轩辕小姐满头是汗?还不赶快奉茶!”
西门恶不知这西门拾贰原是什么妖物,更不知这西门拾贰懂什么妖法,竞能篡改众人记忆,堂而皇之住进茶官大人的府邸,被奉为上宾!只知,现在的西门拾贰名唤轩辕棂。不但名字改了,还能堂而皇之地支使西门恶这位前主子。
“西门恶!”
忽闻茶官重重地咳了声,故意和队伍保持距离的西门恶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从背后竹篓取出水袋,恶狠狠地递给“满头是汗、需要被伺侯”的西门拾贰。
“谢谢。”西门拾贰语音方落,就被茶官讨好地截了过去:“轩辕小姐何必客气,下官能有幸得到轩辕公子的委托伺侯轩辕小姐,是下官的福气。倒是这新来的小茶监手脚不麻利,真是怠慢了轩辕小姐……”
轩辕公子,据闻是西门拾贰的兄长,单字藤,曾施恩当今圣上——必定是妖法所为,西门恶在心底补充。
茶官讨好西门拾贰的声音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西门恶听得发闷,继续与众人保持距离,径自走去检查茶株。乍看上去,植株完好,西门恶本不在意,视线掠过去,又猛地调转回来,弯身,迟疑地用指头轻轻把叶冠抬起。
瞳孔一缩。
西门恶脸色一变,却听西门拾贰声音在耳边响起:“啊?”
西门恶蓦地转身,只觉唇边擦过什么。眼前,西门拾贰脸色微红,西门恶直觉退后,却被西门拾贰小手一拉:“少爷,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安全。”
若不是茶官为了讨好西门拾贰非要他跟着来不可,谁愿意跟着个妖怪转!
西门恶横了西门拾贰一眼,“奉命”保持距离,又不放心地看向西门拾贰,却见茶官已经领着人殷勤地围了过去,人影交错,只见西门拾贰衣袖一晃,把什么藏到了袖子之中。待西门拾贰一行人走开,西门恶才悄悄地走过去,一看,本来黏在叶冠下面的那团红色如虫卵的粘稠东西竞不见了。
忽地,一股异味扑鼻来。
“让开!”
只见陆大妈手提肥料,拿着勺子就要打在自己身上,西门恶赶紧退开几步。那头茶监又来下达伺侯西门拾贰的命令,西门恶听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伺侯女子实在不算丢脸,何况西门恶以前也伺侯过宰相那位出了名难伺侯的掌上明珠?不过当对象换成来历不明的妖怪时,又另当别论。虽然西门恶直觉西门拾贰挺笨的,不过每当想起那晚见到的扭曲影子,西门恶就忍不住害怕。
梦魇缠身,夜不能寐。西门恶反复辗转,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哎哟喂,不是我夸口,你要遇上山精妖怪,找我表弟保你一劳永‘兔。”
是一劳永逸。
不过西门恶没有打断王大叔的口若悬河。
西门恶不笨,深知对付妖怪只能找专业人士,例如会术法的人。
但西门恶不过落魄秀才一名,在朝为官时政敌比脚上的毛还多,身边也只能吸引些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奇人异事对他却是避而远之。如此,只能求助于总是炫耀远房表弟结交四方好友,甚至连赫赫有名的姜门十四道五大楼主都是其座上客的王大叔。
姜门十四道是什么?那可是除魔捉妖闻名天下的组织!
“放心,有我表弟为你牵线,七天……不,三天就能帮你解决问题!啊……你是要解决什么问题?莫非遇上狐狸精了?漂不漂亮?有轩辕大小姐漂亮吗?西门老弟呀,近水楼台听过没?你王大哥我下半生的幸福可就靠你了呀……”
永乐精神:牵涉女人,瘟神变媒人。
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转眼半个月,姜门十四道的人连道袍的一角都没亮相,永乐镇就出了事——有人失踪了。
头一天是一个,第二天是两个,第三天是三个……
每天递增,失踪的人数总是比前一天多一个。到了第十三天,镇上的男人已经少了大半。但即使如此,永乐却无大乱,只因那些人不但无故在人前失踪了,还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当然,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西门恶。
事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眼看着那些已经嫁出去的丫鬟一个接一个地因为丈夫的“消失”而重新出现在西门家,西门老爹的嫁丫鬟游戏重新开始,每天按惯例到访并与西门老爹对弈消磨时间的“轩辕公子”……看着没有一点危机感的老爹,西门恶急得险些一夜白头。
但西门恶很忙碌,忙碌让他无法去想什么叫做害怕。因为,西门恶每天“必须”跟在茶官大人身后,随时准备着伺侯西门拾贰。到了晚上,他还要跑去敲王大叔的大门,追问姜门十四道的“高人”的消息。但这一天,王大叔家的门被他敲了又敲,就是没人来应门。
他不死心地坚持敲门。
夏夜的炎热,逼出他一身的湿汗。飞蚊强悍地缠绕着,在他脸上、脖子上叮得又红又肿,让他越是心烦。
“砰!”
晦气地往门上一踹,他沮丧地转过身去,顿时吃惊地跌坐在地上。
“啊……少爷,你有没有摔伤?”
眼见着西门拾贰快步过来,西门恶脸色登时铁青:“站住!你!站在那儿!”
“少爷……”
“别过来!”西门恶哆嗦着站起来,几乎整个人贴在身后的门上,僵硬地瞪着眼前的西门拾贰:“你……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干嘛!要……”又要害人吗?!
西门拾贰张口欲言,却没说什么。
这时,打更的声音慢慢地接近,西门恶一听,精神一振,连忙往那打更人的方向走去:“大叔!大叔!”西门恶为了赶到打更人的身边,连衣袍都撩起了,三步并作一步跑,“大叔,你知道王大叔上哪去了吗?”
“王大叔?哪个王大叔?”打更人一脸古怪地瞪着西门恶。
西门恶也是一脸古怪:“还有哪个王大叔,就是有个表弟在……”西门恶说着,一顿,脸色又青了几分,想起王大叔是独居。于是,西门恶指着身后那小宅院问道:“大叔,你知道住在这小院的人上哪去了吗?”
打更人顿时切了声:“西门大人,夜深了,赶紧回家吧。”
“唉?”
“想买屋子,明天找村长去。”
“买屋子……”谁要买屋子?谁呀!
“这小院凋空好些年了。”打更人懒得理西门恶,一边敲着铜锣,快步走远了。
西门恶如遭当头棒喝。
连王大叔也……
“少爷……”西门拾贰的声音在身后冤魂般追来,西门恶怕到了极点也就不怕了,登时转身,顶天立地地面对她,喝道:“你要怎样才肯离开?!”
西门拾贰吃了一惊:“少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还装傻!这些人失踪不都是因为你吗!”见西门拾贰不说话,西门恶恶狠狠地喝道,“回话!”
“是……”
“你胃口挺大的不是吗?你说,这些天被你吃掉的人都多少了!”
西门拾贰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少爷,您误会……”
“我误会!”西门恶噔噔地来到西门拾贰面前,难得一扫多日来的窝囊气,居高临下地瞪她,“我宁愿真的是我误会了!你说!为什么大家都忘记的事情偏偏让我记着?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发疯了!你知不知道每天醒来都发现有人陆续地消失了,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旁边的人还是如常生活……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可怕吗你?为什么不让我忘掉?不让我也笨笨地等死?!你……呜!
”
“少爷!”西门恶猛地被敲昏过去,西门拾贰连忙把他接了个满怀,又担心又焦急,也不拾眼,就骂道,“哥!你为什么非要用这么粗鲁的办法呀?”
“不粗鲁,能让他闭嘴吗?”
“轩辕公子”轩辕藤在后面凉快地说:“去,不就弱鸡书生一名,就你紧张。”轩辕藤说罢,见西门拾贰婆婆妈妈地用袖角给西门恶擦汗,忍不住一脚丫踩在西门恶背上,西门拾贰怀中一沉,怒道:“哥!”
“跟丢了?”
西门拾贰一愣,懊恼道:“跟丢了。”
发现怀里又是一沉,知道是轩辕藤在西门恶背上加重了脚劲,西门拾贰赶紧把西门恶从他脚下扯过来:“哥!我先送少爷回去,其余的事就拜托你了。”
“不长进。”看着西门拾贰扶着西门恶离开的背影,轩辕藤粗鲁地切了声。猛地,轩辕藤身影一僵,嚯地转身瞪向身后茫茫夜幕,那种曾被人监视过的感觉非常浓烈,让他如雾星哞微微地恼了。
柒
这日,仍是去巡视茶园。
天晓得这小妖怪为什么那么爱巡视茶园?西门恶暗暗地骂,依然伺侯在西门拾贰屁股后。
行经陆大妈的茶园,没想到在茶园里打点的竞换成了李员外家的人。这李员外是永乐的大户,光茶园就占了两个山头,虽然有传闻说这李员外想吞并其他的小茶园,但陆大妈向来彪悍,加上这茶园是先父世代的产业,断不可能轻易易主的。所以,李员外家的人出现在陆大妈的茶园,实在古怪。
于是,西门恶悄悄走过去,问那人:“陆大妈呢?”
那人古怪地瞪了西门恶一眼:“什么陆大妈?”
西门恶心里一凉。该不会是连陆大妈那么彪悍的女人都……
暗地里瞪了西门拾贰一眼,没想到西门拾贰也碰巧看过来,他赶紧低下头去,藏好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等到茶官大人喊了句“解散”,西门恶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回家的路上,想起昨夜的梦境,自己竟指着西门拾贰的鼻子骂了一顿,竟觉得近日的压力骤减,人轻松了不少,就是背上莫名淤青了一块。
唉……
这姜门十四道的“高人”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西门恶边想边四处乱逛,浪费了不少时间。
待回到家门前,西门恶看到一名陌生的黄衣姑娘在自家门前徘徊不休。黄衣姑娘一脸迷茫、无助,西门恶深感奇怪,催步上前,问道:“姑娘,请问……”
“啊!”黄衣姑娘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色微白。
西门恶早知自己眼神凶恶,但一个大姑娘被吓至此,也不禁暗暗伤心,连忙解释自己的身份,没想到那黄衣姑娘一听他自称西门恶,竟当场下跪哭道:“西门大人!救救民女!求您救救民女的姑姑Ⅱ巴!”
“姑娘快快请起。”西门恶想扶起黄衣姑娘,但黄衣姑娘挣开他的手,哭着磕起头来:“民女的姑姑姓陆,她突然不见了,可是这……这四周的人仿佛不知道姑姑这个人……就连姑姑的茶园也突然被别人霸占了……”
西门恶一听,惊喜地把黄衣姑娘扶起。
原来这位黄衣姑娘姓陆名惠。是陆大妈堂弟弟的幺女,才来投靠陆大妈没几天。一来,陆大妈所居偏僻,附近没几户人家。二来,陆大妈担心永乐镇向来男多女少,年轻的美貌侄女会被这儿的男人们吓到,于是没有对外声张,所以,永乐镇上下居然没人知道这位陆惠姑娘的事。
估计也就这个原因,这位陆惠姑娘成了另一个例外,没被洗掉记忆,情况与西门恶差不多。
一份惺惺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西门恶听了这位陆惠姑娘的故事,顿时拍了胸口答应帮忙。他过家门而不入,就随了陆惠往陆大妈的茶园探个究竟。于是,错过了等在西门家的西门拾贰。
其实,西门拾贰在西门家等了老半天,也被西门老爹给眼巴巴地瞧了大半天。
“轩辕姑娘,渴了吗?”
西门拾贰手端茶盅,轻闻着那誉满天下的永乐御茶的甘香,浅浅品了半口茶。
“轩辕姑娘,饿了吗?”
西门拾贰偷偷瞄了眼那头精致的茶果,摇头。
“轩辕姑娘,用膳吗?”
这满桌用来招待她的果品、名茶,绝对价格不菲。若再留下来用膳,估计西门恶那少得可怜的俸禄,预支到两年后也不够结账了。
于是,西门拾贰匆匆告辞。但她走出西门家后,却皱了眉。
昨夜的事,让她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做了决定,要对西门恶坦白一切,没想到西门恶整天闪避她,连家也不回了。正沮丧着,忽然闻得百灵鸟妙音。拍打翅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西门拾贰低头,看着停在左肩上的鸟儿,低声问道:“哥,你知道少爷去哪了吗?”
鸟儿高傲地抬头看向别处。
“哥!”
鸟儿没好气地拍了拍翅膀,腾飞到半空去,仿佛在带路。西门拾贰一见,黑眸油亮生辉,连忙跟上。
捌
按照陆惠的说法,陆大妈在昨日傍晚烧饭的时候发现柴火不够,所以要去捡些回来,结果一直未归。陆惠胆小,心慌了一晚,见天色一亮,便再憋不住了。但陆惠不熟悉山路,不敢贸然走入密林,于是便到附近的小户去打听陆大妈的消息。可这一打听,更慌了,居然没人知道陆大妈这个人!
陆惠无计可想,只奢望陆大妈已经回到茶园,却没想到茶园居然易主了,突然就成了李员外家的。之后,陆惠被赶了出来,求助无门之时忽然听到有人议论西门恶,那一瞬,仿佛找到了救命草,也不管其他,打听了西门恶的住处,就厚着脸皮上门去。
“陆姑娘,你确定最后看到陆大妈时,她真的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潮湿幽暗的密林里,西门恶一边拨开等高的野草,一边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点。
身后的陆惠点了点头,怯怯地说:“嗯,就是这个方向……啊!”
陆惠突然惊叫一声,西门恶连忙转身,看到她跌坐在地上,吃痛地揉着左脚的脚踝,连忙撩起衣袍赶过去把她扶起,“陆姑娘,你的脚没事吧?”
“应该没事。”陆惠白着脸,在西门恶的注视下动了动左脚。
西门恶看她满头是汗,深知这山路难行,连他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都走得吃力,何况是眼前瘦弱的小姑娘?
“陆姑娘,这里路滑,我扶着姑娘走?”西门恶轻声提议道,却没想到这陆惠脸皮挺薄,霎时脸红如潮,害得本来并无想入非非的西门恶顿时也害臊了起来,“我、我只是看姑娘脚似乎受伤了,我并不是要占姑娘便宜……”
“谢谢西门公子。”
西门恶耳根红得发烫,扶着陆惠继续往前走。
山路难行,加上陆惠若即若离地靠在怀里,西门恶不一会儿就热出了一身汗。忽然,听见潸潸水声,西门恶脸上大喜,忙扶着陆惠走向水源的方向。
等人高的杂草被拨开,眼前豁然开朗,没想到穷乡山林,竟有一方好景致。苍绿油亮的植被,潸潸的浅流至轮廓奇峻的陡峰上,如飞毯般泄入一汪碧水之间,掀起涟漪翩翩。
“咦?那里……”陆惠忽然挣开来,向前走了几步,西门恶见状,连忙跟上,扶着她那踉跄的身子:“陆姑娘,怎么了?”
“西门公子,那边有个山洞……”
西门恶顺着陆惠的指尖看过去,果真看到芦苇交错间虚掩着一个洞口。
这山洞看起来并不漆黑恐怖,洞内透着微光,不知是碧波反射,还是内有乾坤。忽闻耳边呻吟声起,西门恶看向陆惠,只见她脸色又白了几分,满额香汗,似乎很难受。西门恶连忙把陆惠扶到旁边,让她坐下:“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
“陆姑娘!”
“只是走路的时候有点疼……哎呀!西、西门公子,你……”
“姑娘,你的脚裸肿起来了!”西门恶一边细细地检查着陆惠的脚,表情很认真,“还好没伤到骨头。”说罢,抬头,发现陆惠满脸通红,又看自己仍然握住的人家的脚裸,脸上一热,赶紧退开,“陆、陆姑娘,你脚行动不便,就不要乱走了。我先进去山洞看看……陆姑娘?”
陆惠猛地握住西门恶的手,让他又是一愣。
“西门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若……若是姑姑平安无事,惠儿自当、自当……”
陆惠满脸娇羞,话虽没说完,但西门恶一听,脸上又是一红。
这么大的人了,因为名字不好,眼神又比较凶恶,加上官途坎坷,他一直不是别人眼中那乘龙快婿的好选择。刚开始还是有穷人家的姑娘想要嫁他的。但西门老爹一句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把他的亲事耽搁了。后来辗转来到永乐,永乐本来就是个男女失衡的小地方,加上家里一直有西门拾贰那毛毛躁躁的家伙,让他终日烦心……
猛地想起西门拾贰,西门恶狠狠地摇头,匆匆对陆惠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急着往山洞走去。
山洞内异常潮湿,空气中有股刺鼻的腥味。
西门恶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滑的地面上,靴子不一会就湿透了。猛地,迎面一个黑影窜出,西门恶一惊,险些摔在水里。心还未定,就觉得左边肩膀上一沉,定眼一看,竟看见一只说不出名字的鸟儿停在那里。鸟儿油黑的眼瞳闪过奇异的绿光,仿佛在瞪他,责怪他贸然闯入。
西门恶心里一惊,想把鸟儿赶走,但那鸟儿拍打着翅膀竟对他的脸啄了起来,西门恶疼得抱头就跑,那鸟儿却对他情有独钟,一直追着啄。
“你、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哎呀!”西门恶忙着赶鸟,忙着逃,这脚一滑,手一按地,竞重重地摔在地上。
咔嗒嗒——
一阵巨石运转的声音响起。
眼前红光一现,西门恶顿时盲了眼,只听得一直追着啄他的乌儿一声古怪的叫声,竟是拍了翅膀就往外飞走。然后拍打翅膀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切归于死静。
空气里,刺鼻的气味又浓了许多。
西门恶对那只凶恶的鸟儿的去向没有任何兴趣。他一边揉着被光线刺痛的眼,一边扶着湿滑的洞壁站起来。待视线好不容易恢复,只见不远处竞有一扇石门。这时候他也不懂什么叫害怕,竞一步一步地探索着走过去。
跨过石门,他登时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
吓到他的是什么?被修葺过的石室?比现西门府还大的空间?不……是那些失踪的永乐镇镇民全部在这里!
而且,他们的衣服上、脸上都被一层薄薄的红色黏膜覆盖着。
西门恶连忙赶过去,在其中发现了失踪的王大叔。弯身,他发现这些人还有呼吸,这才稍微宽心了些。可这些红色黏膜是什么?
西门恶本要伸手去拨开王大叔脸上的黏膜,可转念又谨慎地在地上找了一块掌心大小的石块,轻轻地,刮走王大叔身上的红色黏膜。
啪!
西门恶惨叫一声,眼见粘附在石块上的红色黏膜猛地在石块跳动,仿佛有脉搏一般地,一直鼓噪,吓得赶紧把石块丢开。
石块落地的一瞬,本来只有一小块的红色黏膜竞以扩张、分裂,把整块石块给吞噬了!还发出了“噗噗噗”的古怪声音。
不好!这红色黏膜有古怪!
西门恶脸色铁青地沿着洞壁站起来,才转身,意外地看到了本该在外面休息的陆惠,正想开口警告她要小心,忽然目光一僵,看着她那血淋淋的右手。
“陆姑娘,你的手……受伤了吗?”西门恶嘴角僵硬,一句简单的话问得十分吃力。
而陆惠一步一步地往他走来,这时走路竞不跛了。
西门恶心惊地看着她的脸,发现她还是那副茫然、无助的表情,稍稍安下心来,又连忙迎上前。情况紧急,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拉着陆惠的手臂就要带她离开:“陆姑娘,有话出去再说……”
“为什么要出去?”
陆惠声音里透着古怪,力气也大,竟把西门恶给硬生生地拽回石室里。
“陆姑娘!这里很危险,我知道你急着救陆大妈,但……”
“姑姑?哦,你说那个麻烦的老女人?”陆惠忽然一阵怪笑,听得西门恶心里一阵狂跳。只见她,理所当然地走到昏迷在地上的陆大妈身边,脚抬起,竟是狠狠地往陆大妈身上一踹,嘴巴里继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不过也多亏这个老女人住得偏僻,不然还真是一时没想到该怎么把你骗到这里来呢!”
听到这里,西门恶暗叫不好,撒腿就跑。
山洞路滑,他跌跌撞撞地乱跑,身后陆惠的笑声一直不消,越来越近,猛地,脚下又是一滑,他扑通栽在地上。
“西门公子,你急着要上哪里去呀?”
不要吧,又是妖怪?他运气有这么差吗?
西门恶吃痛地要爬起来,可这地面积水,布满青苔,无法借力,他只好一边爬,一边去寻找可以借力的凹凸位。忽然,指尖碰到有点沉的软肉。西门恶又惊又喜地看过去,猛地浑身僵硬,瞪着那双油黑的眼瞳——是刚才那只鸟!浑身是血……血……
他猛地回头,瞪向陆惠血淋淋的右手,陆惠会意过来,竞当着他的面把右手放到嘴边,用一种极缓慢的速度,一下接一下地,把手上的猩红舔走。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用一种打量猎物般的目光,贪婪地看着西门恶。
寒意从身下钻入骨髓,西门恶再受不了了,顿时放声大叫:“哇啊啊啊……”
哇啊啊啊——
他惊恐的叫声在石洞里回音阵阵,气氛愈发可怕了起来。西门恶额上豆大的汗水沿着轮廓分明的颧骨滑落至下巴,眼见着陆惠走过来,他浑身一抖,汗水落入狼狈敞开的胸膛。
“不过是只死鸟,用得着这么害怕吗?”陆惠笑嘻嘻地,湿答答的绣花鞋猛地往西门恶左脚脚踝处一踩,西门恶登时痛叫一声。也算是因祸得福,痛的感觉让他那惊恐、混乱的心跳舒缓了下来,逮到了可以思考的空当。陆惠没发现,只是加深了拧踩的力度,“西门公子,你可是我的护身符呀,主角才赶到,你怎么能现在就走了呢?”
西门恶一愣,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那。
是西门拾贰。
脸色异常僵硬的西门拾贰,那道本就不好看的粗眉,如今更是拧成了毛毛虫般,丑死了。
“少爷……”西门拾贰喘息着,似乎是跑过来的。
“哟,怎么只有轩辕小姐?你哥呢?”
“我哥他……”话音才起,忽然注意到地上的鸟尸,又看到踩在西门恶脚上的绣花鞋,西门拾贰脸色大怒,“可恶,你找死……”
“找死又怎样?你过来呀!”陆惠倒是不怕,右手一挥,指甲突突突地起码伸长了五寸,尖利的指甲边沿,透着幽绿的光,分明带毒!然后,这五爪利器,对准了西门恶的胸膛。
“不过,我胆子挺小的,要是被吓到了,说不定西门公子胸前就多出五个洞来了……”说话间,陆惠眼瞳虫化,额上竟还长出了两条触须来!
“你到底要怎样?”西门拾贰收回迈出的脚步,十指成拳。
“我要你哥哥,从哪来就回哪去,别再多管闲事!”
西门恶不得不认同陆惠的要求。比起成事不足的西门拾贰,那位神神秘秘的轩辕藤看起来确实比较深藏不露。
“这……”西门拾贰似乎有口难言,最后竟一口拒绝,“不可能。”
“不可能就等着收尸吧!”听见西门拾贰不答应,陆惠手向前一伸,假装要把西门恶的胸膛捅成蜂窝,但一双眼睛却分毫不离西门拾贰,仿佛随时要把西门拾贰看穿似的。却不料,眼前一黑。陆惠惊叫一声,以为是西门拾贰耍诈,连忙后退几步,待看清楚偷袭自己的竟是一只死鸟,陆惠恼羞成怒。
她一心警戒着西门拾贰,却不料因一个低贱的人类破坏了自己的大事!
西门恶偷袭成功赶紧开溜,并一边逃一边向西门拾贰使眼色。这种时候他哪想得起来西门拾贰也是个妖怪?可能会害死自己?他只知道西门拾贰与陆惠站在天秤两侧,西门拾贰定是偏向自己的一方。只要西门拾贰聪明,在这个时候出手攻击陆惠,两人一定能逃出生天……
不过,他实在高估了西门拾贰的配合度。
西门拾贰竞原地不动!什么都不做!不和他一起逃,也不趁机会偷袭那只人形妖怪!
“该死!”陆惠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西门恶背后被狠狠击中!
“噗!”
西门恶口吐鲜血,像个皮球一般摔回地上,又被陆惠乘胜追击从后背上狠狠一踩。该死的,还正中红心,踩到了他本来就淤青了一片的位置。
“西门公子,你这是急着去哪里呀?”陆惠边说边加重了腿劲,把刚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西门恶又狠狠地踩回地上去,西门恶“噗”地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下巴猛地撞在地上,脑海里“嗡嗡”直响,只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只是当时踩在自己背上的脚,是属于一个流氓……
啊啊啊……
对了!当日就为了救西门拾贰那蠢丫头,于是被那流氓踩在脚下取笑了一番……
想到这里,不由对西门拾贰越发生气。混账!这蠢丫头竟还不来救他!
西门恶抬眼,欲瞪西门拾贰,却一时懵住——眼前哪有什么西门拾贰?洞口的身影早就消失无踪了。不过,陆惠居然没有察觉,只是一心要踩他泄愤?也好……只要西门拾贰够聪明,马上出去找人来帮忙,说不定他还有一线生机……
蓦地,陆惠尖叫一声,捂着双眼。
西门恶身上压力骤然消失,连滚带爬地跑了几步,才又不放心地回头,竞看见一只体型如同雏鸟的百灵鸟在奋力地啄陆惠的脸。渐渐地,脓疱一般的绿色液体从陆惠十指间流出来,陆惠凄厉地连声尖叫,一心想要逃跑,竟误打误撞地把攻击她的鸟儿一掌拍到西门恶身边。
西门恶直觉要把小鸟抱起,小鸟却在瞬间幻化成西门拾贰,一把拉过西门恶,躲开不要命似地撞过来的陆惠。
“你……”西门恶瞪着西门拾贰,本想责怪她的愚蠢,却在看到她满身伤痕累累后忍下了话。那头,陆惠伸手拉扯额上触须,那仿若拉弓的姿态让他心里一惊,连忙把站在外面状似要保护他的西门拾贰往怀里一拉,喝道:“不许动!”
“少爷,您抵不过她的妖法。”言下之意:少爷,你太弱鸡了。
西门恶一听即怒,挺起小鸡胸:“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哪轮得到你一只雏鸟来保护!”
“那就一起死!”陆惠早就气昏了头,以触须为弓,以妖气为弦,以妖血为箭,满弓、畜力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声唐突响起——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自陆惠嘴里发出。西门恶与西门拾贰错愕地看过去,只见陆惠像断线风筝般被无形的风撞向洞壁,又噗通摔在地上。
“噗!”陆惠尚来不及反应过来,又狠狠吐出一口青血,背部被人狠狠踩在脚下。踩她的人身手极快……因为,在电光火舌间,那人竞有闲情逸致,在陆惠背上被踩的地方垫了一块素色锦帕!
“脏死了!还敢动!”
这绝对是个有严重洁癖的家伙。
西门恶看过去。脚的主人长相优雅,但说话极其粗鲁,就连踩人的方式也很粗鲁,“啪啪啪啪”的几下连发,竟让方才一直嚣张的陆惠像只小绵羊似地乖乖“臣服”,浑身抖得像秋风扫落叶似地哀求:“大、大公子……请、请息怒……小的、小的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李员外的条件,才得罪了小姐……”
“去!那种不长进的丫头,值得我生气吗!”
脚的主人正是轩辕藤。
他重重一脚下去,直接把人……不,把妖踩晕。陆惠霎时现出原形,西门恶怪叫一声,瞪着那巨大得可怕的蝗虫,想起自己方才还和这可怕的大东西近距离接触过,顿时毛骨悚然起来。至于轩辕藤口中那“不长进的丫头”——西门拾贰,见危机解除,顿时瘫软了下来,西门恶一时扶不住,竞让她直摔在地上,被污水湿了一身。
西门恶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弯身去扶她,不料竟被一阵无形的风给扇了一个耳光。
“你找死呀!害我妹子摔得那么脏!”上一秒口口声声在骂妹子,下一秒就来护短的轩辕藤,粗鲁地命令,“扶好她,否则她身上有多少道伤口我就在你身上划十倍!”
西门恶有点懵,生平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恶人”,顿时大气也不敢透。
“恶人”粗鲁地叫:“喂!处理一下。”
“啊?!”西门恶瞪着地上巨大的蝗虫,痛恨起自己的受惊能力来,要是这时候能像西门拾贰一般昏过去该多好!
“让你处理还‘啊个毛线呀?你害死了一只想要保护你的百灵鸟!还不把你的恩公好好安葬?!”
西门恶一听,连忙点头称是,在轩辕“恶人”的监视下把他的“恩公”好好埋了。气还没喘过来,又听轩辕“恶人”命令道:“愣着干吗?还不赶快回去通报那麻烦的芝麻官?”
西门恶脑袋转呀转,终于“啊”了声:“你是要我在茶官大人面前揭发李员外勾结……勾结……勾结蝗虫,想要独吞永乐御茶生意的事?”
见轩辕“恶人”点头,西门恶头皮发麻。
但他片面之词,有人会相信?“那个……单凭我一人说辞,估计很难让茶官大人相信李员外与这……蝗虫妖怪勾结。我、我……我总不可能让这蝗虫妖怪亲口招供吧?”
“那就让她亲口招供。”
轩辕“恶人”不耐烦地抬起脚,往巨大蝗虫身上一踩:“还装死!没听见我说的话?”
只听一声惨叫,巨大的蝗虫口吐恶心的绿色浓浆,半醒过来。轩辕“恶人”见状,又是一踩,只听巨大蝗虫又是一声惨叫,在轩辕“恶人”第三脚提起时,巨大蝗虫已经“抖抖抖”地重新化身“陆惠”,乖乖地在地上连连磕头。
西门恶看着轩辕“恶人”又把脚抬起来,直觉摸上自己淤青的位置,暗暗偷想,该不会这是轩辕藤造成的吧?
“喂!”
“在!”被轩辕“恶人”点名,西门恶顿时僵直。
“把这‘证人领回去!”
“那石室里的人……”
“难道那种小法术还能难倒大爷我?”
“但这些人……永乐的人……好像不记得他们了。”
“你是瞧不起大爷我了?!”
看轩辕“恶人”抬脚走过来,西门恶下意识摸住自己淤青的位置,赶紧拉了陆惠就走。
下面的事情,一如轩辕藤所说。在陆惠的指证下,茶官派人捉拿了立心不良的李员外,又派人在山洞石室内救出了被困住的人。西门恶认得这些人,他们不是永乐的茶农,就是茶庄老板。
公堂之上已经没他的事。西门恶徐徐走出茶官大人临时腾出来做公堂的院子,意外发现轩辕“恶人”和西门拾贰等在外面。这两只鸟妖,缠着自己也不知是福是祸。
现在回想起来,从第一个人失踪开始,那些失去主人的茶园就被李员外霸占,如果自己早点发现这个共同点……好吧,即使发现了,他也没有那个能耐能够让李员外认罪,更没有那个本事解救那些被困的人。想到这里,西门恶顿时感概万千,还好自己要请来姜门十四道的人对付轩辕兄妹的事没有外人知道,否则……
“那边的公子——”忽然一声叫唤,震耳欲聋。
西门恶错愕地看向村口的方向,只见那头卷起滚滚沙尘,沙尘之间似有人影。还来不及细看,那人竞已经风一般地卷到面前来:“这位公子,请问西门家怎么走?”
西门恶瞪着眼前作除妖师打扮的年轻小伙子,竟一时脱口而出:“西门家?你到我家……”
“哎呀!莫不成公子就是王大叔的表弟的口中的那位西门恶公子!”
西门恶一听“王大叔的表弟”几个字,顿时脸色铁青,伸手要捂对方的大嘴,却慢了半拍:“在下正是姜门十四道姬谷透!在下来晚了,公子说的鸟妖在哪?”
什么鸡骨头、鸭骨头!
西门恶登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这人嗓门极大,生怕方圆十里听不见似的,说话声音震耳欲聋,就连不屑看到他的轩辕“恶人”也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乌妖?西门公子好兴致,才捉了蝗虫妖就想杀鸟妖吗?”
“这……不……其实我……”西门恶越想解释越是舌头打结,只见轩辕“恶人”冲那“鸡骨头”切了声,而那“鸡骨头”竟光天化日之下给跪了下来!
我去!什么世道呀!除妖师竟然向妖怪行跪拜之礼?!
“起来。”
“遵命!”
被人……不,被妖瞧不起竟还乐滋滋地像中了奖似的听话领命!若是现在给他一堵墙,西门恶一定给撞个地老天荒!
“哥!”一直不说话的西门拾贰终于开口,“你不要欺负少爷了!”
“哼!”
见哥哥不说话,西门拾贰这才怯怯地走到西门恶身边:“少爷,您当真想找姜门十四道的人来收了我和哥哥吗?”
“是。”绝对自暴自弃的回答。
“可是……”
西门拾贰话到一半,就被“鸡骨头”的怪叫声截了去:“什么!你脑子坏啦?!竟然找我这种小打杂来收姜门十四道五大楼主之一的轩辕楼主和轩辕楼主大人的哥哥!”
西门恶傻眼:“楼主?”还姜门十四道咧!
“在。”
吐血!西门拾贰竞还给他装蠢,乖乖举手!
“咦?难道西门公子不知道姜门十四道的五大楼主皆是半妖?”
西门恶被姬谷透的话震惊得耳鸣了!一手指住西门拾贰的鼻尖,张开嘴巴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楼主是你而不是你哥?就你这样一只百灵鸟的雏鸟?!”不!他想说的是半妖当什么除妖师呀!更何况……
没记错的话,她的真身连羽毛都没长齐吧?!
“因为你的缘故,我赢了楼主之位的打赌。”
西门拾贰话音方落,就听得轩辕藤重哼一声,西门恶只求一切是梦,赶快醒:“我?!”
“那日我和哥哥打赌说……少爷只是天生恶相,是个好人。然后少爷你为了救我,竟然还和当地的恶霸……”
“住嘴!”他一点都不想再想起自己的初吻竞……总之知道的人都给他忘记!
西门拾贰看着西门恶转身就逃,赶紧追上去:“少爷,您慢点……”
“住嘴,你是想说我体力不好吗!”
“少爷,您确实已经在喘气了……”
“住嘴!”
“少爷,今晚给您炖鱼汤补补气,好吗?”
“住嘴!”
“少爷……”
眼见着两人越走越远,终于看不见,轩辕藤重哼一声:“不长进。”
“大公子,您真不管了?楼主待在这种地方好吗?楼主她虽然已经继承了楼主之位……但……”被轩辕藤瞪了一眼,姬谷透紧张得咽口水。
“说下去。”
“小人是认为……楼主毕竟还是雏乌,那位西门公子虽然也不像坏人,但、但……毕竟男女有别,要是在一个屋檐下待太久了,会不会……”
“笨鸡,你知道雏鸟会对第一眼看到的人产生什么情感吗?”
“咦?”
轩辕腾恶狠狠地一笑:“怕什么,那不长进的东西不过是当那书生是娘。雏鸟情结,能出什么乱子?”
姬谷透大声地哦了句:“原来如此……”
“回头转告皇帝身边的小德子,让皇帝下旨,把西门恶调回京城。”
“啊?!”
“不长进的东西的娘岂不是我的娘?切,我轩辕藤的娘能这么窝囊吗?”
眼见着轩辕藤阔步离开,姬谷透傻在原地——原来有雏鸟情结的,还有大公子你呀?
不过这句话,打死姬谷透他也不敢说出口。
远处,西门恶猛地打了个喷嚏。
西门拾贰连忙说道:“少爷,您病了!”
“住嘴!”
忍耐到极点的爆发声音,震动天际。当着西门拾贰的面把房门摔上,西门恶把自己抛回床上,只想忘记所有的事,好好补眠。
殊不知被两只乌妖缠上的自己,苦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