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人生：本尾久子谈荒木经惟

姜姝 本尾久子

姜姝：为什么选择以“花”为主题在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呈现荒木经惟的创作？

本尾久子（Motto Hisako）：荒木先生的摄影作品，在日本被称作“私写真”，引起轩然大波的正是其中所表现的“事物”和“时间”。呈现在他的照片中的一切景象都建立在与人生的关系中。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喜悦还是哀伤，多种多样的情感都会被融入到他的作品当中。

敏锐地感知着日常生活中那些生气勃勃的小事情，在细腻的美感的本能驱使下选择构图，通过灵敏的反射神经按动快门。这样的行为，荒木先生每天都在继续。“花”，与他对亡妻阳子的思念密不可分。1990年冬季，接到妻子病情恶化的电话后，荒木先生为了爱花的阳子，手捧一束含苞待放的辛夷花赶往医院。第二日，阳子离世，而在失去主人的病床枕头旁，纯白的辛夷花开放了。此后，荒木先生在承载着过去两人甜蜜时光的家中，一个人开始拍摄花。凝视着娇嫩鲜花沐浴在自然光线中，从充满生机直至枯萎的“花人生”作品，完全是他的个人作品。

作品存在价值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观众产生某种感应并思考或体会这种感应。我认为南艺美术馆就是一座能够引导出这种理想的心理作用并具有潜在的吸引力的美术馆。在这次展览中，大家能看到多种摄影方式的作品。这些都是创作者充满好奇心的挑战精神与具有艺术气息的欲望的呈现。更重要的是，让大家了解到荒木经惟自身那独具匠心的人生。为了向中国的观众介绍荒木经惟这样一位创作者的摄影人生，我们选择了以“花”作为主题进行展览。

姜姝：《绘卷·花幽》（Photo Scroll·Flower Ghost）是荒木经惟为此次展览特别创作的两件长卷，长卷里的人偶和各种花，似乎象征着什么。

本尾久子：很早之前，荒木先生就对绘卷抱有兴趣。时间总是微动着，永不停止，无论多快的快门速度都无法留住时间完全静止的状态。绘卷象征着如河流般流淌着的时间。此次的两卷绘卷展示的是关于人生旅程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个灰色的小木乃伊男性人偶，荒木先生用它来比喻自己。它在旅程中与各种花和别的人偶相遇又分别。仿佛荒木先生的感伤之旅没有结束，仍在继续着。

姜姝：《花灵》（Flower Spirit）系列是在照片上书写中国古代诗句，结合了花、中国古代诗歌、书法和摄影这些元素。你怎么看这一系列的作品？

本尾久子：当我们全身心地观看照片时，作品中会反映出人生的复杂性，并交织着多重的感情起伏。如果你被荒木先生的作品所强烈吸引，那么你就得好好想想，肯定是你心中某处与作品中的情景之间是不是产生了感应。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通过这种思考，这种不断深入自己的过程就是在编织你自己的故事。经长年传诵至今的古代诗人们的诗句中，也拥有复杂且深奥的内涵，极富想象力。单看那些排列着的文字，就觉得非常美丽。

创作的过程大概是这样的：荒木先生集中精神在摄影创作上，而我则阅读了许多中国古代的诗歌书籍，搜集关于花的诗歌。然后双方一起讨论后，决定把图像和诗歌结合起来。于是，荒木先生便以一种致敬古人的气势写下了这些诗句。

汉字、和纸、书法、书籍……中国文化对我们有着多种多样的影响。荒木先生从年轻的时候起，就用毛笔和墨水书写作品集的标题，但他没有去专门学习，完全是自发、自由地挥动笔杆。虽然在拍摄照片时，荒木先生全身僵硬般地紧张着，仿佛空气中的张力都被制约和束缚，但在埋头进行书法或绘画时，他看起来很开心。

姜姝：这次展览展出的照片量很大，布展上有什么特别设计？

本尾久子：荒木通过照片这種形式展现给年轻观众的信息中，其中之一就是他所举出的“量的摄取”。他所认为的“量”是指人生命的密度。如果你的生活很有趣，那么你拍摄的照片也会很有趣。尽管摄影需要有一定的技术，但更重要的是你究竟想拍什么。

在荒木先生的展览中，经常会展示大量的照片，我既想令观众们从照片的整体展线中领略到荒木经惟的人物形象，同时又能通过每张照片，将其中蕴含的意义或摄影的理由传达给大家，因此我很重视这次展览的布置。发现照片中隐藏的、细小的特别之处是一项有趣的任务，我们试图从各个角度的体验来让观众和作品之间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我希望这次展览的作品能激发出观众的求知欲。

姜姝：在展厅你和观众有交流吗？哪些观展的反馈令你印象深刻？

本尾久子：我发现大家比较关注荒木先生的拍摄过程，所以我再在这里简单谈谈。荒木先生平时都带着一两架相机，拍摄作品时必须使用胶片。Pentax 6×7、宝丽来相机、35毫米的单反相机、35毫米的小型自动相机、Leica M6和M7是他经常使用的相机。

荒木先生说：“我想把路上那些人、那些花、那些对象最完美地拍摄出来。”对拍摄对象的表现怀有敬意的这种创作态度，始终促成着照片生成的各个阶段中的合作。图像和音乐有瞬间直抵人心的力量。产生共鸣的照片会刺激人的感性，逼近你经常忘记的记忆，并带来超出预期（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感应。然后，你会疑惑为何会被这样的图像所吸引并去思考，以此来重新发现自我。有的人说：“看过荒木先生的照片后受到鼓励，并对我的生活产生了信心。”有的人说：“我觉得我不断地想起已故的心爱之人。”现在在日本，已经有几位曾受到荒木先生作品的影响后立志成为摄影家，后来如愿以偿的摄影家。这种对人心的直接作用会越来越强，它不仅会产生信徒，也会产生一些拒绝反应。我认为对应每个人的世界观，面对荒木的作品，可能会得出各种各样的理解。这在中国和日本都是共通的。

姜姝：在你创办的AM艺术空间（日本），你与荒木经惟有多次展览、出版等项目的合作，这些合作对你有哪些影响？

本尾久子：2014年夏天，我决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是一个抱有“哪怕一小步，今天的自己也要比昨天有所成长”的想法的人，对荒木先生的生活方式也有很多尊敬和共鸣的部分。我一直思考如何以最好的方法通过AM这个空间来介绍荒木先生，因为我面对每个项目都认真对待挑战，并不断具象化荒木先生的创作热情，所以也能感觉到自己自身真的在进步。有时候我会有些成就感，但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有成长的空间，也希望这种成长能一直进行下去。

当然，单独完成所有事情并不容易，例如策划、管理、运营等等，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做真的很好。想要策划的展览、想要制作的书籍、想要写的文章等，这些都会充斥在我的头脑中。有时我会日暮途穷、不知所措，但每当我进入迷宫般的思绪时，AM的存在就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路标。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