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西
家发现的那天,天很亮,而那一声叹息却又那么灰暗,所以,大家不得不在这一声叹息沉默了不久,说起话来。
“她怎么还没有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我只能想。”
“我只能说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记得……”
……
说话的是瓶瓶罐罐们,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只是等待。
最先来的那个瓶子,个子矮小,脖子细长。“谢谢你,瓶子露西。”那个女人说。于是,她知道自己是一个瓶子,那个女人叫她瓶子露西。那个女人看着她,微笑,还有微笑中的甜蜜和温柔。那个女人离开后,她也就一直甜蜜着,温柔着,然后在甜蜜温柔中感受模糊朦胧的微笑。她的记忆之路好像没有尽头,从那个女人说那句话开始,往后走,经过一条河,穿过河边的森林,在森林树叶摇晃的阳光下待一阵,下到深谷中的深谷。那些被树叶摇晃的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亮,树根中、岩石里、泥土中,光照亮了路。道路一直在光中,没有止境。然后,她又往前,回到那个女人对她说话的那一刻。然后,等待。
有一天,那个女人来了,对另外一个瓶瓶罐罐说了话。接着,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瓶瓶罐罐,那个女人叫那个瓶瓶罐罐“理惠”。
她和理惠没有说话,各自在自己的记忆里,或者向后,或者向前,好像瓶瓶罐罐的存在就是这样。
又有一天,那个女人又来了,又说一阵子话,她的身边又多了一个瓶瓶罐罐.
以那个女人的到来为“一阵”,每过一阵,那个女人就放下一个瓶瓶罐罐,直到房间四面靠墙的木架上站满了瓶瓶罐罐,直到吊在天花板上的铁架上、木地板上,都处都是瓶瓶罐罐。
可是,好久都没有“一阵”了,接着,是她的一声长叹,接着,大家说起了话。
大家说了好多话,也许因为是一齐说的吧,为什么“一阵”不来,还是不清楚。于是,又接着说,一个瓶瓶罐罐接着一个瓶瓶罐罐,谁说完后接着谁说,大家不慌不乱,就像瓶瓶罐罐站在这个房间里。他们说了好久好久,最后轮到汉斯和考伯。
汉斯和考伯是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不是叫“汉斯”和“考伯”,而是叫“汉斯考伯”,仿佛他们是一个瓶瓶罐罐,但他们是两个,只是很相像,像孪生兄弟一样。他们也是紧紧靠在一起的,所以,那个女人叫他们“汉斯考伯”。
汉斯先讲,讲在旋转中感受那个女人果断又犹豫的手之后,考伯讲。考伯讲在旋转停下后他听到那个女人猛烈的咳嗽声,那个女人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嘶哑,好像时间一下子浓缩了,从起点一下子压缩到终点。那个女人把手放在转盘上咳嗽,身子被转盘甩在了地上。那个女人轻轻呻吟着,声音苍老,完全不像他在旋转中听到的。汉斯接着讲,他一直在那转盘上旋转,一直在旋转,直到有一天,被那女人贴在胸前,抱着到了这里。考伯接着说,那个女人被几个人抬着,那几个人的脚步很轻,好像不想让他听见,但他听见了,因为那是与转盘不一样的混乱的脚步声。
汉斯和考伯讲完后,大家发现,汉斯和考伯没有说到火炉,没有说到光亮,汉斯和考伯在转盘上就停止了,汉斯和考伯没有被那个女人抱到火炉中,与火共舞。
原因好像是找到了,没有火,那个女人停止了把瓶瓶罐罐送到火里。
大家不再说话了,但是,也不像过去没有说话的时候在回忆,大家是在等待。等待什么呢?
有一天,瓶瓶罐罐们从等待中醒来,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抱瓶瓶罐罐,模样也跟以前不一样,好像变得透明了,像在走,又像在飘飞。那个女人轻轻叫着每个瓶瓶罐罐的名字,说:“去吧!去吧!”好像瓶瓶罐罐在转盘上,在火光中。
瓶瓶罐罐们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虽然没有了“一阵”,不再有新的瓶瓶罐罐,但是,另外一种生活中仍然有那个女人。那是一种对视的生活。
有一天,瓶子露西对那个女人说了话。
“谢谢你,露西。”她说,“我知道你也叫露西,看见我的人都说,‘瞧,露西的陶瓷。”
“谢谢你,瓶子露西。”那个女人说,“谢谢你接受我。”
“接受你?我也是一个人吗?”露西有点吃惊。
那个女人回答:“是的,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