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凯瑟琳·福布斯 译/侯萍 宋苏晨
爸爸住院的最后一周,我们把楼下的一个大卧室租给了萨姆·斯坦顿和乔治·斯坦顿兄弟俩。斯坦顿兄弟在天然气与电力公司工作。他们预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这对我们来说真是及时雨。
爸爸出院回家那天,家里简直像是要开一个盛大的派对。我们都没去上学,妈妈让达格玛把桌子布置得格外漂亮。
爸爸自己很当心地走进厨房,坐在摇椅上,一切看上去又恢复了原样。他脸色苍白,看上去更瘦了,但是笑容还是和从前一样。爸爸头上缠着绷带。他开玩笑说,医护人员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头发都剃光了。
爸爸白天待在家里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但这也很好。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爸爸会在厨房里,我便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温福德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终于和那些女孩成了朋友,她们常常邀请我和卡梅莉塔参加所有的派对。每隔一周的星期三,她们就会来我们家做客。我们坐在我的阁楼里,一边喝热巧克力,吃曲奇饼干,一边计划我们的毕业活动。
我们讨论起“上高中的事”,并且发誓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们还要在一起。我们是班里仅有的几个要上罗威尔高中的学生。我们骄傲地说,罗威尔高中是“很有学术气氛”的地方。我们都为自己的优越感而感到兴奋。我们班将成为温福德第一个举办毕业晚会的班级,我们将演出毕业话剧,我们还在缝纫课上为自己设计毕业服装。
我是话剧里的第二主角——扮演一个希腊男孩——我发现自己很难担任这个重要的角色。所有女孩中只有我不得不到市中心的服装店租假发。那顶粗糙的黑色假发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但是戴上假发以后,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杰拉尔丁·法勒似的。一有机会,我就会戴上假发,让爸爸听我背台词。
女生们开始谈论毕业礼物。
马德琳说她会收到一枚镶着小钻石的黑玛瑙戒指。赫斯特会收到一块货真价实的手表。赛拉的家人会把那条她一出生时就准备好的项链送给她,再加镶七颗珍珠。甚至连卡梅莉塔都会收到特别的礼物,她的姐姐罗丝每月发工资时都会存一美元,打算给她买一套象牙美甲工具。
我好奇心大发,不知道家人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大惊喜。我不断提起这件事,希望得到一点线索。如果我的礼物不如其他同学的好,那就太糟糕了。
“这么说,送毕业礼物是一种习俗吗?”妈妈问。
“我的天啊!妈妈,”我说,“毕业差不多是每个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我在席勒先生的药店里见到过一个漂亮的粉红色梳妆盒,令我十分心仪。我暗示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内尔斯把我拉到一边,提醒我家里没有闲钱买那种东西。难道我已经忘了还有姨妈们的钱和医院的账单要还吗?难道我不记得爸爸一恢复健康就要去比彻姆家提供免费服务吗?
“我不管。”我肆无忌惮地哭起来,“我必须有一件毕业礼物。内尔斯,你想想看,如果我没有收到礼物,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啊。同学们问起来……”
内尔斯变得不耐烦起来,他认为我突然变成一个被宠坏的坏孩子。我反驳说,因为他是男孩,所以我也不指望他能理解我的这种心情。
有一天,只有我和妈妈在家的时候,她问我,把她的胸针送给我作为毕业礼物怎么样。妈妈非常珍爱那枚银胸针,因为那是她妈妈传给她的宝贝。
“妈妈,我要那个旧胸针有什么用啊?”我理直气壮地说。
“它就像——就像是我们的传家宝,凯瑟琳。这枚胸针是你外婆的。”
“妈妈,谢谢,不用了。”
“我可以把胸针擦擦亮,凯瑟琳。”
我摇摇头,“妈妈,毕业礼物应该是像——像席勒先生药店橱窗里那种漂亮的梳妆盒之类的礼物。”就在那一刻,我挑明地说了出来。
妈妈看上去有些发愁,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枚胸针别回自己的衣服上。
我很肯定妈妈会想办法为我买那个梳妆盒。我向女孩们吹嘘,好像自己百分之百有把握似的。我甚至带她们到席勒药店的橱窗边对梳妆盒仰慕了一番。她们都说梳妆盒很棒。那里面有一把梳子、一把发刷、一面镜子、一个针垫、一把衣服刷,甚至还有一个装零散落发的器具。
毕业典礼之夜,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激动。
我没有忘记任何一句台词。当听到斯坎伦小姐说我几乎和赫斯特表演得一样出色时,我既害羞又得意,因为赫斯特上过好几年的演讲课。当我走上讲台领取毕业证书时,响亮的掌声持续不断。当然,姨妈和姨父们也都在场,奥利姨父和彼得姨父的掌声一向都特别响,但我却把那当作是我备受欢迎之故。
我回到家的时候,粉红色的梳妆盒已经在等着我了!
爸爸妈妈看见我开心的样子也十分高兴,但是,我注意到内尔斯和克里斯蒂娜没有吭声。我以为他们俩是在嫉妒,并为他们没能分享我的快乐而感到遗憾。
我拿着梳妆盒来到阁楼上,把梳子和发刷小心翼翼地放到梳妆台上。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切都摆放得令自己满意。镜子这样摆,针垫那样放,装碎头发的器具放在那里。
第二天早上妈妈让我睡到很晚。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她已经到街上买东西去了。内尔斯在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因为是假期,所以他打算找份工作。他把那些招工信息大声念给爸爸听,然后他们开始逐一讨论起来。
吃完早饭后,克里斯蒂娜和我要上楼整理床铺。我让她等一下,然后跑到阁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礼物。达格玛跟着我上来了,她碰了一下镜子,我便大声训斥她,把她训哭了。克里斯蒂娜也上来了,她帮达格玛擦干了眼泪,然后让她下楼去找爸爸。她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
“克里斯蒂娜,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你还会关心什么?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她指着梳妆盒说,“破玩意,没用的破玩意。”
“你居然敢这么说我心爱的礼物?你分明是在嫉妒。我要告诉妈妈。”
“你去告状时,问问她把那枚银胸针怎么着了。她妈妈留给她的银胸针。你去问问看。”
我惊恐地看着克里斯蒂娜,“什么?你的意思是——妈妈她——?”
克里斯蒂娜走开了。
我拿起梳妆盒跑到厨房。爸爸正在喝第二杯咖啡,达格玛在炉子前玩着自己的玩具娃娃,内尔斯出去了。
“爸爸,哦,爸爸!”我大声喊道,“妈妈是不是——克里斯蒂娜说——”我开始大哭起来。爸爸把我抱到他的腿上。
“好了,不哭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好了,不哭了。”
他拿起一块方糖在咖啡里蘸了蘸,然后塞进我的嘴里。我们在长大成人之前,是不允许喝咖啡的,即使放了很多牛奶也不行。但是,我们小孩子都非常喜欢偶尔能吃一块蘸了咖啡的方糖。
等我停止哽咽和抽泣之后,爸爸开始很严肃地和我谈话。他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要一份毕业礼物;妈妈更希望我能开心,宁可不要她的胸针,所以她拿银胸针和席勒先生交换了梳妆盒。
“但是,我从没要求妈妈那样做,爸爸。如果我知道会这样,我绝不让她去——”
“是妈妈自己想那么做的,凯瑟琳。”
“但是,她是那么喜欢那枚银胸针。那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她一直打算把它送给你,凯瑟琳。”
我缓缓地站起来,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拿着自己的毕业礼物走向席勒先生的药店,一路上都在想妈妈用胸针和席勒先生交换梳妆盒时,该有多么艰难。对妈妈来说,和陌生人交谈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席勒先生非常仔细地检查了梳妆盒。他说他从没想过要把梳妆盒要回来。毕竟交易就是交易,他正打算下个月把胸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妻子哩。
我义无反顾地决定赔上自己的假期。我答应席勒先生,如果他能收回梳妆盒,把胸针退还给我,我可以每天都来给他干活,包括星期六。“我会把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我会帮你拖地。”我恳求道。
席勒先生说那倒没有必要。既然我这么想要回胸针,那他就放弃这次交易。但是,如果我真想在假期打工的话,他可以考虑雇用我。
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当我走出席勒的药店时,我不但换回了妈妈的胸针,而且还找到了一份第二天就可以开始的工作。梳妆盒在我眼里一下子成了很幼稚、很可笑的东西。
我把胸针放在爸爸跟前的桌子上。
他骄傲地看着我。“女儿呀,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很难啊?”
“没有我想象的难,”我把胸针别在自己的衣服上,“我会一直佩戴它,直到永远。”
“妈妈会很高兴的,凯瑟琳。”爸爸将一块方糖在咖啡里蘸了一下,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我不想吃,爸爸。”
“真的吗?是真的吗?”他站起来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了我。
“给我的?”我好奇地问。
爸爸笑着点了点头,“给我长大了的女儿。”
我笔直地坐在椅子里喝我人生的第一杯咖啡,心中感到无比自豪。
(选自译林出版社出版《妈妈的银行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