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禅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土壤,对宋诗的艺术风貌和审美特征产生了重大影响。宋诗中的禅意,不仅体现在“以俗为雅”风格的形成,也渗透在向内审视,重在“妙悟”的人生态度,以及由禅的开悟所致的人生观的根本性转变,即对生命的关注,对生命自由境界的追求。
关键词:宋诗;禅意;以俗为雅;妙悟;生命追求
作者简介:张云鹤,女,河南平顶山人,1993年6月4日出生,河南大学本科,学生,汉语言文学方向。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5-0-02
两宋时期,专制主义中央集权进一步强化,影响着宋朝文人士大夫的精神面貌和思想状况。理学的产生,使宋人的文学精神具有更深厚的内蕴和更宽广的境界。而宋代禅宗的巨大变化,也促使宋代诗学有着对艺术至境的普遍追求,并且深受禅宗思想的触发和影响。禅宗文化博大精深,本文仅浅论宋诗中的禅意。
一
再宋代,“以俗为雅”成为广为流传的口号。若陈师道《后山诗话》中的记载属实,则这一观点最早由梅尧臣提出。而后,苏轼和黄庭坚不仅对此大力倡导,并且也扩充了“以俗为雅”的内涵。宋诗能突破极盛一时的唐诗,呈现出鲜明的独特风貌,便与此密切相关。
首先,“以俗为雅”表现在诗歌题材方面的生活化。到了宋代,北宗禅早已消亡,南宗派一系产生出禅门各派,禅宗日益士大夫化。禅宗思想并无重大发展,但这种日用的生活态度和宗教实践渗透在士大夫的生活与创作中。不论是阅读公案,还是与禅僧交游,都会接触并受这种思想的影响。
宋诗在取材上不受限制,“缘情”和“体物”的融合使题材扩大到“无所不包”的程度,除了政治和社会问题题材,生活中随处而有的诗意都被发掘出来。如贺铸的“黄草庵中疏雨湿,白头翁媪坐看瓜”1,写的就是一对老夫妻坐在瓜棚里看瓜的场景;肖德藻的《采莲曲》更有韵致:“清晓去采莲,莲花带露鲜。溪长须急浆,不是趁前船。”2说的是采莲人一大早匆忙划船去采莲,怕别人误会是与情人幽会,就自言自语解释说是因小溪太长怕误了干活。题材虽俗,但追求生活本身,发掘生活中的诗意,便是“雅”的行为活动。
其次,还表现在语言的通俗化。文同的诗《早晴至报恩山寺》并未用生僻字词,诗人用简淡的笔墨、质朴自热的语言,营造出具有诗情画意的意境,简单而又清新。有的诗人直接用禅籍词语入诗。黄庭坚在《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中直接使用“菩提坊”和“维摩”3等佛籍用语,这些“俗”语透露着禅与诗的融会贯通。无论是诗歌体裁的选取,还是诗歌语言的运用,都与诗人的内在精神相一致,外在形式之下蕴藏的是内在的张力。
二
宋代文化气氛浓厚。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强化渗透了宋代文人的思想意识,强烈的正统观念使他们具有忧患意识和民族气节。统治者对知识的尊重,对知识分子的优厚待遇,对文化建设事业的重视,促使知识分子发奋读书,他们的学识无论在广度和深度上都为前代所不及。理学建立了以“理”为核心的新儒学体系,融合佛道思想为其注入新的源泉。以上,不仅使写实的传统得以发扬,宋人也将对外搜寻、期盼的目光转向内在的反省审视,将外在的强制力量转化为内在的精神力量。
这种内向审视,与取得佛法所必经的修行相吻合。南怀瑾在《禅话》中说“诸佛法印,匪从人得”,他在书中更将“修行”的“行”分析为“‘心行和‘行为两方面的自我省察、自我修行的实证经验”4因此,禅重在真参实证,悟是禅的核心和灵魂。
由此,儒家的实践理性精神和禅宗的参悟方式相结合,宋诗中别有一番禅意。苏轼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以及杨万里的“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5都是通过“置身其中”的方式阐明道理,可以看出作者的态度是客观而又冷静的,这也是向内审视的结果。正如参禅者整日钻研佛法真谛,反而偏离了禅的智慧。
可以说,“向外”是为了获得契机,“向内”才能真正将生活体验与宗教修行实践相结合,“向内”返观的关键,则在“妙悟”。
“妙悟”一词出自《坛经》,是说“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是解脱”6。慧能禅宗在宗教实践上提供的是“顿悟说”,是主观能动性达到一定程度达到的质变,因此宋诗中的禅意离不开作者的“妙悟”。
下面以陆游的《游山西村》为例进行分析:这首诗记述了他游访山西村的所见所感,诗中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7不禁让我们想到“顿悟”,作者看似无意,实则是“妙悟”后的结果,作者在“妙悟”中发现了自己的本心。这里民风淳朴、生活闲适,人民热情好客,作者在赞美、与农民亲近的同时,也与本心相契合,约定他日再来。皎然在《诗式》中提出“苦思”与“自然”的关系:“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见,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死而得,此高于手”8,他认为“苦思”锤炼才能达到貌似自然的至境。因此,宋诗中的禅意背后,是诗人的良苦用心,体现的是对生命境界的追求。
三
宗白华先生曾在《美学散步》中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本源。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后体认到自己心灵的深处而灿烂发挥到哲学境界和艺术境界,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禅的心灵状态。”9他将禅的特质与哲学、艺术相结合,最后归结到对生命本源的探寻,可见,禅意中体现的是对生命的关注,对生命自由境界的追求。
苏舜钦的《淮中晚泊犊头》诗云:“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10作者从白天行船的场景写起,看似景动实则船行。天色已晚诗人将小船停在古庙下,风雨交加潮水升高时诗人已稳坐古庙中。动中观静,静中观动的构思,作者获得的是作为旅人的孤寂之外的悠闲从容,流露出置身于天地间的超然物外。
苏轼为《春江晚景》作的题画诗更具韵致,诗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11简单四句无一字闲笔。江水回暖的讯息水中嬉戏的鸭子预先感知到了,诗人感知到鸭子的“感知”,可见诗人的思维已经推己及物了,字里行间流露出清新明快的动感。看似是对自然的细致观察,实则是哲理性思考后对生活、生命本身的关注和享受,盎然春意背后是思维的灵性所在,也是生命的自然流动。
葛兆光曾这样分析:“生活对于文人士大夫来说总是有双重意味的:一方面是责任与义务的完成,一方面是对自由与超越的追求。……而对自由与超越的追求则使他们总是在寻找一种思想与实践,以期在这种思想里找到摆脱俗务的依据,在这种实践中寻觅人生的轻松与潇洒。”12他们因现实生活而逃离到禅宗思想中,有通过它的渗透返观自身和现实生活,这样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中,诗人的生活态度和生命追求都发生着改变,即越来越关注生命本身、追求超越性的生存方式,也逐渐忘却了自我,禅意便是无意。
最后,用一段对话作为本文结尾:
问:“亡僧迁化向什么处去?”师曰:“长江无间断,聚默任风飘。”曰:“还受祭祀也无?”师曰:“祭祀即不无。”僧曰:“如何祭祀?”师曰:“渔歌举棹,谷里闻声。”13
注释:
[1]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64
[2]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115
[3]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57
[4]南怀瑾. 《禅话》.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16,21
[5]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49,112
[6]郭朋. 《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60
[7]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85
[8]李壮鹰.《诗式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39
[9]宗白华. 《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65
[10]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23
[11]喻朝刚. 《宋诗三百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49
[12]葛兆光. 《中国禅思想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276
[13]释道元. 《景德传灯录》.商务印书馆.1963: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