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基层反腐困局

王春

“上面电闪雷鸣，基层纹丝不动”。最近，中央纪委对地方尤其是基层的反腐力度减弱现象提出批评。党的十八大后，中央纪委已经打了上百只“大老虎”，而基层反腐却显得步履蹒跚。

人情让人心太软

“人情是最大的困扰。”相对上层而言，人情对于基层反腐的困扰显得非常顽固。

“乡镇纪委书记一般都兼任乡镇党委副书记，监管的对象是村干部和镇里的部门，平时接触的都是这些人，时间长了都成了熟面孔。作为党委副书记，还要分管一些诸如组织、群团、司法等方面的工作，这些工作还需要监管对象去推动。即便发现这些人有腐败的嫌疑，有的也很难下手去处理。”西部一个中心城市的下属镇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许耀说。

基层工作很大程度上要靠感情推动，尤其是村里的工作，而且村规民约不像政府职能部门的条规那么清晰。村党支部书记的工资也不高，有的地方每月1800元，有的地方1200元，有的地方甚至更低。考虑到这样的因素，不少乡镇党委和纪委明明发现有些村干部有腐败行为，也大多让其退赔，给个警告了事。“如果对这些村干部尤其是村党支部书记处理过重，他就撂摊子不干了，而农村很多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幼，找一个合适的村干部还真不容易。”一名镇纪委书记显得很无奈。

不光在农村，在县城里，人情一樣在困扰着反腐机关。作为县纪委常委的杨君，长期负责查办腐败案件。即便在反腐声浪很高的现在，往往他刚和被举报人谈完话，就有来自方方面面的人向他询问这个人的情况。他一脸苦笑：“来说情的人都是能和县里领导说上话的人。县城的圈子很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果真的查出了腐败行为，在处理时纪委书记的压力最大，因为会有很多人情关系的压力。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成为一种趋势。”杨君所在的县纪委曾经查处了一起国有企业改制腐败案，当时这家国企负责人涉嫌贪污五万元的证据已经被拿实，准备要移交司法机关，但一名上级领导出面说情，县纪委只好对其作出给予警告处分的决定，没有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顾虑重重：放不开手脚

在一个有着近五万人的大镇担任党委书记的秦华，对年轻的镇纪委书记小林感到不满意，原因是小林不敢大胆查办违纪违法案件。“因为年终考核时，村干部和镇里的部门干部要给镇纪委书记投票测评，如果小林查处的人多了，就可能会‘得罪这些人，因为给了警告处分的人还会参加测评投票。即便有些人被处理后没有机会参与测评了，但这些人在镇里有亲朋好友，‘得罪一个人就有可能‘得罪一串人。”曾做过多年纪委工作的秦华自然知道小林心里的“小九九”。

不少乡镇纪委书记或多或少都有小林这样的顾虑。其实，这样的民主测评在县一级的纪委内部也在实施，民主测评有时会成为发泄个人不满的工具。杨君所在的县纪委一名室主任在民主测评负责案件查处的纪委副书记时，年年给他打“不满意”票，原因很简单，这名室主任的亲戚曾因违纪被县纪委查处，他找这名副书记说情被拒绝，从此结下了“梁子”。

“让因查案而‘得罪过的人去测评他们，这样的民主测评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一名负责案件查处的县纪委常委说，“捆住了反腐者的手脚，他们怎么能大胆去工作呢？”

现在党风廉政建设考核实行“一票否决”，即只要班子成员出现腐败问题或者其辖区内出现了重大腐败案件，党委班子在年终考核时就会被“一票否决”。“如果班子成员或者下属被发现有腐败问题，有的乡镇党委书记可能会授意乡镇纪委书记不要把案件线索上报给上级纪委，就在内部进行‘消化。”中部地区一名县纪委常委说。而据不少地方纪委反映，在基层这样的现象相当普遍。

有的腐败问题是捂不住的，一旦经过县纪委常委会研究，形成决定，就得继续查下去。但查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能“查穿”，“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县委书记，而县纪委书记是班子成员，不能不顾忌‘班长的脸面。”一名县纪委负责人意味深长地说。一名因为腐败被查处的县委书记，就曾公然否定县纪委常委会对一名干部作出的立案查处决定，居然没有任何理由。“这在制度上本来是不允许的。”这个县的纪委负责人愤懑地说。

查案“后遗症”

一名长期查办案件的县纪委常委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笔记本电脑，有人觉得很奇怪，向他询问究竟，他均笑而不语。近日在接受采访时，他才透露个中缘由：“防身用。”他是本地人，长期查办腐败案件“得罪”过不少人，曾经接到过不少威胁电话，有的被查对象在接受调查时就曾威胁他说“等我出去了收拾你”。

“对于纪委办案人员的人身安全保护措施，目前还尚待完善，尤其是对基层纪委办案人员来说更显得紧迫。因为在基层，办案人员大家都熟悉，被查对象如果真要报复，很容易找到他或者他的家人。”这名县纪委常委说。

担心被报复，这是基层办案人员存在的普遍心理。不少办案人员都称自己遇到过被调查人员的口头威胁。而基层纪委办案人员被暴力袭击的事件并不鲜见。2013年12月，湖北武穴市教育局一位纪检干部在办理一起中考集体舞弊案时，遭到涉案当事人丈夫的殴打。

被报复的手段不仅仅是暴力，还有一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方式。

西部一个县纪委的办案骨干刘平被抽到上级市纪委参与查办该县的一个腐败案件，在上级纪委的领导下，案子办得很顺利。刘平后来被提拔到该县一个镇任镇长，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被莫名其妙地撤下来。原来，他参与查办的那个腐败案件当事人的“兄弟伙”，居然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

要让基层反腐发力，如何在机制上保证办案人员不至于“流汗”后还要“流泪”甚至“流血”，这是一个亟待破解的课题。

（殷欣奎荐自《廉政瞭望》2015年第7期  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