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路遥

2015-04-29 00:44张媛媛王立群彭淑庆
山东画报 2015年21期
关键词:义和团山东大学路遥

张媛媛 王立群 彭淑庆

今年“十一”国庆假期,路遥先生又一次带着他的弟子,赶赴位于冀鲁边境的河北威县、广宗县一带。路遥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探访当地历史上梅花拳的起源及发展,并进一步研究梅花拳组织与义和团运动之间的关联性,义和团的重要组织义和拳即由梅花拳改名而来。已届米寿之年的路遥,身体依然健硕,谈起他的研究,神采飞扬、妙语连珠。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始,路遥主持的义和团田野调查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的时光。这项被学术界誉为“二十世纪规模最大的义和团和中国民间教门田野调查”的调研项目,不仅成为山东大学学术发展史上的一项伟业,更使山东大学的义和团研究位于全国乃至世界同类研究的金字塔之尖。

从篇幅只有20多万字的《义和拳运动起源探索》,到历时十余年45万余字的《山东民间秘密教门》,再到110万字的《山东大学义和团调查资料汇编》,直至5卷8册550万字的《义和团运动文献资料汇编》出版,山东大学成为海内外义和团研究的学术重镇,他的“划时代的著作”也成为世界义和团运动研究不可能绕过的学术高地。路遥也因其卓越的史学成就和学术声誉,被聘为山东大学终身教授。

而就是这样一位历史学大家,当初进入山东大学读书时,读的是中文系,本该是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倜傥才子,却把一生都献给了艰苦的田野调查和孤寂的史学研究。

一场讲座开启史学研究之门

1947年,路遥考入国立山东大学中文系。1949年6月,青岛解放后不久,山东大学历史系成立,路遥于是动员中文系十几位同学转入历史系,成为历史系第一届学生。是什么让年轻的路遥对历史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解放后山东大学第一任校长华岗的一场学术讲座,成为路遥一生学术研究的开端。那时候华岗还不是山大校长,《文史哲》还没有创刊,路遥还只是一名叫吴松龄(路遥的原名)的学生。华岗受周恩来总理指示从香港回到大陆,因病滞留在青岛,时任青岛军管会主任的向明想让华岗留在青岛,此讯被山大著名教授赵纪彬获悉,并指示路遥等代表历史系师生邀请华岗做学术报告,讲授其名著《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史》。路遥回忆说,华岗表达了义和团运动属于中华民族解放运动范畴的观点,并给学生们布置了关于义和团运动的“习明纳尔”课(seminar音译,意为专题讨论课)。年轻的路遥便把它们都记在了心里,激发了他对义和团研究的兴趣,不过那时的路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一生与义和团运动研究再也无法分割。1950年初,华岗成为山东大学的校长,并领导创办了《文史哲》杂志,而路遥的史学历程也就此开启。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山东大学,学术氛围浓厚,文史领域的研究位于全国前列,尤其是史学研究空前繁盛,“八马同槽”的辉煌时代就出现于此。现如今山大校园里矗立着“八大教授”的铜像,以示对他们的敬仰和对那个时代的纪念。1951年,毕业后的路遥留校任教。至今,路遥仍对八大教授之一的童书业印象深刻,“童书业讲课从来不带讲稿,也不看钟表,讲完课过上几秒种就正好下课。”据路遥回忆,童书业每次在校园内散步都在不断思考问题,思维高度集中,遇到熟人似不相识,甚至对外界的声音也毫无感知。路遥被山大浓厚的学术氛围深深影响着,而他此后严谨的学术研究态度也在那个时期逐渐形成。

田野调查积淀成就划时代之作

六十年代初,中国史学会筹备在济南召开“义和团运动60周年学术讨论会”,中心主题是要颂扬义和团的反帝斗争,正如1954年12月12日周恩来总理《在北京各界欢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政府代表团大会上的讲话》所说:“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是中国人民顽强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表现,他们的英勇斗争是五十年后中国人民伟大胜利的奠基石之一。”据此史学界希望山东大学挑头来承担此项任务,这对山东大学来说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义和团的起源是学术研究的一大难题,因其文献严重不足,必须靠长期而艰苦的田野调查。路遥立志要攻克这一学术堡垒,便启动了他的田野调查之路,而且延续了近六十年。来自乡土的第一手调查材料与史料钩沉相结合,奠定了路遥闻名海内外的义和团研究的基础,也铸就了路遥学术研究路径的一大特色。

今天,最初田野调查的艰辛已经被路遥先生看淡,回忆起往事,甚至多了一份轻松与诙谐。曾经推着独轮车,揣着窝头的下乡生活,似乎也多了一份浪漫气息。在雨后泥泞乡间道路上的跋涉,颠簸的客车上近乎散架的身躯,踏出车厢就跌入泥潭的尴尬……如今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轻松谈资。也只有对过往深入了解的人才知道,路遥的田野调查异常艰辛,1960年至1989年大规模的调查就有六七次,足迹遍布鲁西南、鲁西北、苏北、皖北以及冀东南各地区,创造了中国田野调查的纪录。

后期的资料整理过程中,路遥更是废寝忘食。《义和团运动文献资料汇编》初稿审改过程中,为了保证其中的每一个人名、村庄地名都准确无误,他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两三点钟。长期的艰苦工作严重影响了路遥的身体健康,校医院和历史学院领导了解这一情况后,“强制”路遥住院休养,期间他的助手和研究生到医院看望,病房又成了他的办公室和课堂。住院仅一周,他就强烈要求出院,继续投入到紧张的课题研究中。

在跨度长达60年的调查与整理过程中,《义和团运动史研究》《义和拳运动起源探索》《义和拳教钩沉》《山东民间秘密教门》《山东大学义和团调查资料汇编》等代表性成果先后面世,受到海内外相关领域众多一流学者的高度评价。美国柯文教授将路遥誉为义和团研究领域“中国权威的历史学家”;德国狄德满教授、美国周锡瑞教授坦言:路遥的研究成果,直接影响了他们对义和团研究的一些重要观点;日本著名学者佐藤公彦更是称赞《义和拳运动起源探索》一书对梅花拳的发现与论述是研究史上“划时代的著作”;在民间宗教研究领域,著名民间宗教史专家李世瑜先生撰文赞誉其《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抢救了一大批行将销毁的宝贵资料,厥功甚伟。” 中国人民大学程歗教授和台湾庄吉发教授也对此书发表长篇书评,予以高度评价。

严谨创新奠定义和团研究第一重镇

耄耋之年的路老,依旧没有停止探索的脚步。近年来,为了研究义和团与中国民间宗教,他又远赴河北、山西、陕西、甘肃等地,继续着他的田野调查之路。

彭淑庆,路遥先生的弟子,师从路先生已十余年。至今,他仍然记得研究生入学考试面试时,路遥先生在其他面试老师的一系列专业问题结束后,对他问出的唯一一个问题:身体怎么样,怕不怕吃苦?在彭淑庆的记忆中,路遥先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天才”,他的所有学术研究,都建立在广泛的田野调查和勤奋钻研基础之上,有西方学者曾称其为“经验主义”,但路遥并不认同,因为他同样注重对历史学理论的研究,应是史料与理论结合的“实证派”。只是由于他那“20世纪最大规模的田野调查”的声誉实在太过响亮,致使其历史学理论研究被忽视。实际上,他的很多学术成果,都自觉或不自觉地结合了历史社会学的理论。路遥表示:历史学是一门讲求“实证”的学科,要靠证据说话,因此研究者一定要尽可能掌握充实的资料,同时还得接受、吸纳方法论方面的指引。

路遥认为自己并非“倚马可待之才”,他所有的文稿都要经过反复斟酌,修改,每一个细节都要经过多次核实与修改,精益求精。他还时常告诫学子:历史研究一定要充分掌握资料,坐得住“冷板凳”,否则“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为此,他常常废寝忘食、不遗余力地挖掘任何可能得到的重要史料,并为每一条有价值线索兴奋不已。对于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路遥不惜身段,不耻下问。

创新,是路遥对自身学术研究的严苛界定,也是他对自己弟子的基本要求,不炒前人冷饭,每出一文必有新意。这样的学术态度,使得路遥出版的每一部作品都引起学界高度赞誉。从1960年起至今,路遥先生和他率领的研究团队在义和团和民间宗教研究领域,锲而不舍地坚持着艰辛的田野调查和拓荒性研究,奠定了山东大学作为国内外义和团研究“第一重镇”的学术地位。

批判的继承,为后世留存完整史料

2012年,路遥先生主持的国家清史纂修工程基础项目成果《义和团运动文献资料汇编》(分中文、日、英、法、德译文5卷8册)和教育部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成果《民间信仰与中国社会研究》(主编,7卷,300余万字),历经数载艰辛,同时出版完成,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关注。这是对他数十年的田野调查结果的又一次完整展示。

他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历史研究做出自己的贡献:“没有抽象的继承,只有批判的继承。”路遥说,资料越多越有利于后人的批判继承。他以孔子和孟子为例:孔子留下来的资料较多,后人们能更好地继承理解他的思想,而孟子留存的资料较少,本是与孔子一脉相承的人物,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地位被大大削弱。

在路遥看来,史料的齐全是历史研究的前提。义和团运动这场起于民间的运动,资料散落于民间各地,收集资料是项大工程,致使很多历史研究者不敢触及这样的领域。而路遥先生即使脚步蹒跚,依然潜心于义和团运动的研究,不辞辛劳继续未完成的田野调查。在路遥的工作间里,厚厚的手稿见证着他为义和团运动研究的付出。

接下来,他计划完成《义和拳运动起源探索》的修订工作,然后重新出版。他说:“即使没有经费,我自己也要拿钱出版。”一位88岁的老人,不是安静地颐养天年,而是继续坚守在学术研究的最前沿,值得敬佩。他将大半辈子的时间贡献给了这项研究,从壮年走到了老年,直至耄耋,依然无法释怀,对义和团运动的研究与探索仍坚持不懈。

(未署名图片由被采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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