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命坚守的力量抵抗荒凉

2015-04-29 16:09
小说林 2015年4期
关键词:老汤人性小说

时 间:2015年3月23日——5月20日

地 点:哈尔滨师范大学综合楼314教室

参加者:文学院教授:郭力

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高姝妮、王诗慧、吕岩、武林楠、包宇凤、白璐、魏薇、唐莹

论 题:对2015年《小说林》第1-3期部分作品的讨论

主持人:郭力

郭力:通过对《小说林》2015年第1期、第2期及第3期的阅读和研讨,大家对于三期杂志有了深刻印象。对于2013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而言,这是一次带有文学研究实践课色彩的再解读,是我们与《小说林》的编者与作者们的理解和对话,尽管因学识尚浅看法难免稚气,但也因为年轻而充满朝气和锋芒。他们对苦难的敏感,对乡愁的怀恋,对暴力的鞭挞,无一不显示出年轻评论者与作家精神的深度交流和他们信念中人文价值立场的坚守。我想,面对文学作品反映出日益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文学专业研究生们这些未来理论批评者们,能够践行自觉的方法论意识,又能够有自己的真知灼见,这样的文学批评实践是不拘一格而又充满活力的。

下面就是我们对《小说林》2015年1、2、3期研讨情况。

武林楠:路文彬《难挨的日子》是对“高考”的沉重反思。中国特色的“高考”已经是命运的代名词,让每一个家庭不堪其重,青春的雨露伴着痛苦与幸福、寂寞与孤独渐渐地流淌干涸,中小学生本该是蓬勃的生命被这越来越沉重的“高考”刑役。孩子们的童年被异化,这不单单是孩子的隐痛还是社会的隐痛。

小说《难挨的日子》在叙述上采用了倒叙、插叙等手法,写了两个面临高考备战的女生由于心理重负而引发的生命事件。王雪涵在高考前夕突然自杀的举动带给她的同学水晶深深的震撼,以此折射出身边学校和家长为了不影响高考而有意“沉默”“淡忘”的成人世界的虚伪冷漠。这一值得深思的事件作者用平静的语言娓娓道来,使读者产生对这两个小女孩不同的探索欲望。

自杀女孩王雪涵是折翼的天使,她是全年级成绩最好的一个。从小说中可以很容易看出王雪涵每天生活在固定的模式中,单调、乏味,她像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一样,只知道学习,除此之外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从未认真考虑过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直到有一天,水晶无意中的一句:“这么拼命学习有意思吗?”打破了这种平静,她为此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王雪涵作为一个个人主体意识丧失的人,在他人“一句话”的质疑下在茫然中寻求自我,她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而自己目前的一切又都是按照他人的意志来执行的,自己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还乐此不疲地执著固守,由此可以看出王雪涵在这种既定的生活轨道下逐渐失去了对自我的体察和感知,最终以自杀的方式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了疑问:“我”该怎么办?

水晶是王雪涵的同学,她们虽身处在相同的生活境遇之中,但水晶可以为自己的心愿做出努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平静随即被打破,王雪涵的突然自杀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她的自杀不仅仅是他人口中的一个意外,而是有着不可知的秘密,对此她充满了疑问。周围人对王雪涵冷漠的态度,使水晶感到困惑,难道人与人之间已经疏离到一个人的死也换不来人们的怜悯之心的地步了吗?王雪涵曾经在这个环境中留下的印迹随着她的自杀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一样,只有遗留在书桌里的笔记本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一个最好证明。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周围人对她的死从最开始的议论纷纷到寂静无声,就像她意识不到自己存在一样,身边人也未曾意识到王雪涵的存在。

包宇凤:这篇小说给人的印象是压抑的,小说里更多地描写了人性冷漠一面。然而,究竟是什么让人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的冷漠,进而表现人们人性的缺失呢?或许这也正是作者想要对广大读者诉说的。

高考在现在的中国人眼中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名词,我们也都曾接受过高考的洗礼,也是高考大潮中的一员;但是,在高考的巨大的理性背后,隐藏的却是对年轻人生命力的绞杀。作者着重描写了对王雪涵自杀这件事的反应,人们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只有水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教室里的空气也让她感到窒息。水晶想要寻找一些王雪涵的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更讽刺的是,操场上还有人在上体育课,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和大笑声;还有就是老师对高考倒计时的提醒。人性是很奇妙的东西,人人都应该有,但并不是人人都有,现在的人们生活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很容易被物奴役,更容易被潮流驱使,最后,很有可能那些曾经有很美好人性的人也失去了人性,被各种潮流所侵蚀。小说中王雪涵的自杀和最后那个少女的消逝,这些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预示着的却是残酷的现实对人们无情的压榨。人们应该找准自己的位置,坚守自己的人性,本心,不做被潮流驱使的傀儡。我们要相信自己,因为当我们否定自己的瞬间时,悲剧就开始了。

在强调功利的社会面前,高考变成了社会功利的一种工具,它吃掉了青春,冲击了人性,扼杀了孩子成长中本该经历的童年,孩子们的痛苦成为社会家长的痛苦。《小说林》聚焦于现实生活,直击尖锐的社会问题,当我们被刺痛的双眼观照生活本身时却发现,我们也需要审视被生活异化的自我。

王诗慧:人性的冷漠自私不仅是面对他人自杀的无视,就是家庭这一私人空间也可能会软刀子杀人。之所以是软刀子还因为在家庭中捆绑着亲情。

王季明《夫妻》这部中篇小说展示了夫妻生活中的一瞥——家庭暴力。夫妻暴力有很多种“热暴力”以及“冷暴力”。“暴力”的存在不仅仅于身体上,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创伤和命运的悲剧。当人物一句“结婚是为了传宗接代”,不禁让人惊讶如此愚昧传统的顽固思想竟然出现在现代家庭生活中。在《夫妻》当中,也能看到来自道德宏大叙事的背景,道德的存在话语带来生命本身的蒙昧不安,进而造成个人的人生悲惨境遇,连最基本的人之所以为人的两性和谐夫妻关系都变成传宗接代的目的,或许看起来有些可笑,但是这背后是作家深刻的社会讽喻。

对权利的臣服会变成家庭丈夫突显在男权,夫权和父权的文化心理。这里集中体现家庭夫妻关系和父子关系上。在《夫妻》聚焦家庭伦理中有蒙昧不清的生命,看上去大公无私,实际上是卑怯的灵魂,更加深刻的是这样的人性毁灭源于他自身并不认知,冠冕堂皇的各种行为来自于主流的认可,道德的理解,灭绝自己的人性同时也绞杀他人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悲剧。

而雨桦的中篇《母女》聚焦的是家庭伦理中另一种关系——母女关系。

母女关系一直以来是很多作家热衷的话题。比如池莉写的《你是一条河》冬儿和辣辣的关系就是一个“反照”的镜像关系。池莉的小说结尾冬儿对母亲死亡的知觉和体认回归到母亲的这条河。但是也有作家很决绝,比如陈染。在《无处告别》《另一只耳朵敲击声》等作品中,陈染笔下母女之间的精神绞杀以致最后使女儿变得无欲无为,觉醒的前提是走上一条情感孤绝之路。而《母女》这篇小说,有矛盾,有冲突,有绞杀,但也有温暖。这就似乎带来一种可能,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并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最终母女双方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中走自己应走的路。在雨桦的《母女》中女儿一直认为父亲的死亡和母亲有直接关系,母亲认为女儿一直不在乎她;女儿想拥有一份爱情证明母亲即使有数个男人与她周旋但依然是个爱情的失败者。可是拥有爱情的女儿最终被抛弃,逃脱不了和母亲一样爱情失败者的命运。她们拒绝的是与自己一样的对方,拒绝有另一个“类似自我”的存在。母亲和女儿是一种镜像的观照,女儿看母亲和母亲看女儿都是透过彼此看到自己。母亲不希望女儿像自己一样失败,女儿也不希望像母亲一样不幸,母女两个人都观照着彼此的人生,走在两条平行人生道路上。

《母女》这部中篇小说带给我们很好的启示。描写母女关系的小说绝不仅仅停留在家庭伦理关系的分析,她们除了有血缘牵连,她们还是女人,两代女性的代表。在母女镜像观照中是两代女性自我审视的自我成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有错误也会有收获。相信女性有强大的力量,自我改正错误,走出误区,认识真正自我。

唐莹:陈力娇微小说《四重奏》揭示的也是家庭问题,一反人们想象的五世同堂幸福大家庭其乐融融的场景,而是用一个婴儿哭闹事件讽喻以“亲情”名义对后代残忍“关怀”的一幕。小说按照从老到小的顺序,每个人物接连登场,太太姥姥、太姥姥、妈妈三人,以及女儿小旧和她的孩子小新,故事集中于因小旧出差孩子哭闹、绝食而引发“姥姥们”的反应展开的“四重奏”。

整篇小说借孩子哭闹事件,表现出老一辈“以爱的名义”制造的愚昧和伤害。小说以冷峻客观的笔调展示出了两代人在文化层面上的矛盾与排斥,暗喻老一代的固执观念的坚守与蒙昧,会在潜移默化中逐渐绞杀年轻人存在的生命活力,扭曲人的精神,造成生命成长的悲剧。

高姝妮:人伦情感复杂多变,在既定的环境里甚至被异化,夫妻情、母女情、隔代情甚至是父子情也是如此。与上述作品不同的是,王明明的《大地上的父亲》描写的却是温暖的父子亲情。

《大地上的父亲》为我们呈现了父系文化的意蕴。“家”这个独立的空间变成了生命存在的语义场,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家人相互间才有各自存在的价值,通过价值的实现,“家”也才会有存在的意义。在“父亲”的童年里,“家”的缺失感增加了他对“家”的渴望,对家庭角色的担当也就更为强烈。“父亲”的责任感产生的占有欲和支配欲灌注着他的家庭理想,因此他以专制的方式干预儿子的成长:他拽着不情愿的儿子下地干活,他让儿子参加高考而懊悔给儿子选择未来的自由,他为儿子付首付并默默承担剩余的贷款……他的整个人生都被儿子和家庭占据,这也正是他的坚守,而这样的坚守变成了细软的春雨滋润着儿子的心田。父爱的真正意义不是感动儿子,而是让儿子领悟并学会感动自己的儿子,爱以这样的方式传递,在角色轮回的变换中,爱在互动着。

而从另一方面看,“父亲”在以一种“自抑”的方式寻求超我的理想。“超我”是超越自身所求,追求完美。为了缓解儿子几十万的贷款压力,父亲依然坚持拖着身体和年龄都无法承受的压力种地赚钱还贷,期望儿子能过上安定无忧的生活。为了成全儿子的幸福父亲压抑自身生活立场,可以说,这也是当下父母给予孩子幸福的方式。父母生活的“自抑”式状态牺牲的是他们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孩子长大成人后,家长还要准备好买房钱、结婚钱、还贷钱、养孙子钱甚至是孩子以后的养老钱,物质和精神的过度投入给予孩子的最终是什么?孩子们或许极度地依赖变成脆弱的“啃老族”,或许精神上由于期望和愧疚增加了沉重的负担而变得疲惫不堪,无论是脆弱的“啃老族”还是疲惫的“奋斗帮”,这些都不是理想的青年应有的生活状态,而父母自身也丧失了社会价值。

两代人该以何种方式找到情感的平衡点?这是我们社会应该聚焦的问题。父母不以现代亲情的方式绑架儿女的活法,子女也不应以孝心的方式夺去父母生命坚守的精神空间,这或许能够帮助两代人权衡各自利益关系的平衡点,以期找到各自相对合理并实现个体价值的生活方式。文章最后儿子想要接父亲去南方享福,父亲却离不开生养自己的土地,并努力为儿子还贷款,两代人以爱的名义有着自己坚守的立场,而几十垄的土地沟通着他们孤独的灵魂,父子二人在倔强的坚守中和解。这正是作者为我们呈现的两代人的情感冲突最终于矛盾中逐渐和解。

魏薇:我感觉小说《大地上的父亲》还体现了“乡愁”。作品中父亲是个极其普通的乡村人,在那个叫“六场”的地方,他活得真实、自在、仁爱。父亲以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的安静姿态,见证了中国最底层社会的变迁。中国农村发展的几十年历程,农民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都深刻地蕴藏在小说之中。小说中浓浓的乡愁情怀和对乡村凋敝的无限感伤引起读者的共鸣。

我们从《大地上的父亲》出发,回头审视这几十年来的中国到底经历怎样的变迁。从土地出发,到如今回不去的故乡,乡愁何寄?这将成为中国现在开始,一个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心灵与身体、个人与群体、社会与国家的多重问题。然而,不管现代化、城镇化如何推进,乡村生活的印记,长久地烙在中国人的背上,从这个意义上说,乡村的文学永远不会消亡。

高姝妮:“土地”是农民生命文化的母体,它是农民生活生产的资本,农民将心酸眼泪紧紧地与土地凝聚,在《大地上的父亲》中,土地是“父亲”坚守的信仰,是他的第二个生命。城市文明的异化发展令农耕文化的传统在喧嚣的都市环境中变成了恪守传统的一片净土,这或许是一种悲哀。父亲与儿子在两种文化的矛盾中仍然用土地将他们连接,因为无论哪种文明的发展,土地是他们的根,根要在他们就走不远,父亲与儿子对文明的坚守相依相偎。

对乡土文明的怀念的还有赵大河《以河流命名的童年》。这篇小说中突出的是父女对免渡河的依恋。尽管免渡河不是“我”的第一故乡,作为一个外来者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将生命与河流相勾连,情感的升华过程无不透露着对土地的渐渐依赖。作为单亲的孩子,父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亲人,我渴望爱与被爱,对于缺少母爱的孩子来说免渡河给予了我母爱。我将全部童年印刻在这里,一家人的生死安乐与河流紧紧凝聚在一起,与土地相对应这是“河流”给予人的故乡情。而这样淳朴的乡情也只有留在心底中最纯洁的角落,这是乡土文明与喧嚣浮华的城市文明相对立的表现,童年的故乡是安静宁和的,之所以美好不单单因为它给予了“我”最初的生命意识,更重要的是它与当下浮躁的对立。由此,乡情在每个人心中激荡,又让每个人对当下文明反思。

白璐:如《大地上的父亲》一样,刘东衢的《远方》放不下的也是一辈子的家乡,更是一种传统的,诗意的生活方式。《远方》这篇小说以“远方”为题,写的内容却是一次父亲带我“回乡”的经历。父亲带着我回到久别的家乡,在我的眼中这里是萧条破败的,这里的一切都和我隔着吵闹的市区,隔着暗茶色的车窗玻璃,隔着现代的教育背景。父亲看到的是相同的景象,却是不同的心境。这里每一处破败在父亲的回忆中都幻化出一幅幅儿时欢乐的图景。对于父亲,“曾经的阿湖村”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父亲眼中的景象是家乡曾经热闹过后的萧条,是伴随着现代工业的侵蚀传统文明的消失。这里衰败的不止是环境,更是人心。如果说“五四”以来的作家们对故乡的关注更多的是对乡村封建闭塞的揭示和批判,那么新一代作家面对工业文明进入的乡村则是进行着一次表达方式上的回归。在工业文明强势入侵的不健康的生存状态中,畸形的人际关系和贪婪的物欲在作者笔下表现为沙虫吃人的隐喻空间。人们像机器一样抢沙塘淘沙子,沙子被吸走,沙虫无处可居,自然界的平衡在摇摇欲坠。在诗化生存与物化生存的对比中,人类生存的健康发展之途就是回归。回到哪里?在那条泥土之路已经无可挽回地被柏油路面所替代时,阿湖村的沙婆婆选择了坚守自己的鱼塘,坚守着所谓的“诗意生活”,在现代工业的轰鸣中向内心回归。

《远方》中父亲对童年故乡的回忆充满诗意,更是用情至深。小说中一直弥漫着父亲小时候闻到的漫山遍野的槐花香,也时刻回想着一个叫槐花的长辫子女孩,这个如槐花一样美好的女子却因为爱情悲剧而精神失常,是这篇小说最值得回味的地方。作者关于她的写法别具匠心,她一直在小说中出现,却从未正面出现过。她的爱情悲剧尽管老套,是许多作家叙述过的乡村少女与现代城市的距离,但是作家却让一个普通女孩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来坚守生命中美好的诗意。时间最终让她用失忆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作家的悲悯使这个人物不仅解脱痛苦,更是让她飞翔的灵魂回归了诗意。

故乡的美好或许已经远去,诗意引诱着人们继续前行。远方是槐花望眼欲穿的希望,远方是沙婆婆手中那一盏红灯笼。母女俩都受着远方的蛊惑,以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内心中诗意的生活方式。在消失中追寻着,在远离中思念着,故乡原来的模样只能在心灵中企及,终究成了你我渐行渐远的远方。

王诗慧:第三期中袁亚鸣商战小说《脸谱》最成功的一点就是透过脸谱,探求人性的本真和扭曲的人性。“脸谱”这个题目就很有意味。每个人都带着脸谱,没有人知道脸谱下面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样子。席慕蓉那句诗“在涂满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每画一个脸谱就是一种人生,但是这样人生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就像文中人物的名字一样,“彩云”“红云”“乌云”“彩虹”都是虚渺的漂浮在天空中,看得到却抓不到。袁亚鸣的《脸谱》对欲望操纵下的人生什么是真实,怎样才能看到人性的本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脸谱》中一个细节是双奎、应富贵、乌云和彩云四个人出去旅游,遇到无名尸体漂浮在湖面上,四个人竟然因为会破坏轻松的假期而拒绝报警,整个人性完全扭曲,是非价值观已经破坏。人在他们眼里已经没有意义,麻木自私的一面,显露无遗。

“脸谱”下的人性除了是病态扭曲的,还是被束缚的,腐蚀的。“鞭子”在小说中被多次提起,这个鞭子一直伴随着双奎,是他想要摆脱却又摆脱不了的影子。作者写道:“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是鞭子,鞭挞别人,让别人臣服。但鞭子面前,更多人会选择不臣服,让别人臣服。”其实不管鞭子使谁臣服,它就是一个驱使,一个欲望的宣泄。作品中每一个人都被欲望的鞭子驱使,人性在这里就像一匹马,被鞭子抽打指挥,在利益空间驰骋狂奔。

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每个人都戴着一副脸谱,可是脸谱戴久了就拿不下来了。人性被驱使久了,也就扭曲异化了。袁亚鸣惯于商战题材,《脸谱》也借期货、股票市场风生水起之间透视人内心贪婪的风浪,在财富积累和道德坚守底线之间,拷问“脸谱”后面的人性真实。

高姝妮:在脸谱背后确实隐藏着人性的扭曲,而从另一意义上来说,作家也要在脸谱的背后挖掘出自我救赎与自我革新的可能性。

双奎在银行和交易所内外穿梭,同冰冷的金钱打着不平凡的交道,于欲望中打磨自我,一个精明努力的职场精英在华丽的脸谱下却隐藏着令人发寒的异变。

双奎有着“扎卡”的绰号,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用“一种刀不像刀,匕首不像匕首”的凶器,果断击中对手的要害,一个沉稳而又果敢的男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在商场沉浮,同时也在以这样的方式自我压抑,并以性的异变来宣泄。长时间对自我的压抑使得双奎难以宣泄,他将自己重重地包裹起来,在抑制中自我保护。女人的“脚”是双奎性欲的寄托物,他将性欲隐藏起来并在“脚”的意淫中静静释放,而这种性压抑和无能展现了人性本能的畸变。而职场的尔虞我诈泯灭了双奎对本真的向往,站久了阴暗的人将光明当作刺眼之物,雪莲就是这个刺眼的光明。双奎恐惧少女雪莲明净的双眼,他的恐惧证实了他的自责,恰恰也是因为自责增加了他对现实的挣脱欲。随着职场压力的增大和夫妻失和加重,内外危机又再次撕裂着双奎,他觉得自己像鱼,在禁锢的鱼缸里永远都划圈游走,生命在轮回反复中行走而失去了生存的价值,于是他不停地买鱼,拥挤的鱼群如同盲目而被控制的众生,他不愿被操控却又无法挣脱。红云之死让他深陷泥潭,而欲要挣脱,他只能选择带上脸谱,洗涤自己的一切以新的身份生活。

戴上脸谱他不再是双奎,但他却可以用双奎的情怀鞭笞着生活的苦难和恨,拥抱着纯洁的生命和爱,双奎以革新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救赎。

包宇凤:提到世俗二字,人们对它都有不同的理解,但是人们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时下社会的一些不知变通的,拘泥的风俗习惯,而且大多数是指那些庸俗的,低趣味的,也是社会上流行的平庸。然而,我们都是生活在世俗中的平凡人,都逃不开世俗,这样的话,怎么样才能做到既生活在世俗中,又免于落入世俗的俗套当中呢?我想,人们应该重新审视自己了,并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能不被世俗的潮流淹没。浪子的《书法家老汤》从这个角度为人们提供了思考空间。

作品中书法家老汤可以说是大器晚成,起初的老汤只能说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后来为了混口饭吃才开始讲书法课的。老汤没有太高的文化,但是他知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独特就能站住脚跟。就像他的书法一样,不落任何名家的窠臼,他管这叫创新,艺术贵在创新。老汤的人就像他的书法一样,不会始终拘泥于一种形式之中,是在不断发展的,他的人也不会被人们所认为的世俗所影响。即使他最后接受了胡好志的邀请,但是我们可以看出老汤对这个所谓的官并没有那么的趋炎附势。老汤寿辰时写出的“苍天戏人”的横幅,自嘲之余还有些悲壮苍凉。汤老爷子曾经对保姆说过,他写了一辈子的字,图啥?就是图有一天让全国的书法家和老百姓都知道东方市还有个汤艾叶。就凭着这份希冀,汤老爷子在知道自己身体大不如前的情况下还是坚持去了北京,最后却没能回来,他的这份坚持、执著是世人少有的。

这篇小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生活在世俗中的普通人的不普通的生活,让我们看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坚持,也让我们看到了世俗中人性的另一面,人是可以在世俗中免俗的,人性也可以是很美的。只有坚持了自己的信仰,才能在世俗中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武林楠:《书法家老汤》这篇小说以书法家老汤为主要人物来展开叙述,并通过与他关系密切的几个人物切入,将各型人物在社会上苦苦挣扎的一面展现在读者面前,反映了人性的弱点是一个永远无法回避的话题。小说中有庙堂人物胡好志,一个有多年的官场经历,并且深谙其道在官场做得顺风顺水游刃有余的人。有市井人物姜白和 ,因工厂破产而下岗回家日子过得拮据的工人。而主人公老汤是一个处于二者之间的一个中间人物。一个原本民间的无名无利书法高人却因为结识庙堂中人胡好志,从此命运发生了转变。胡好志先是帮忙赞助老汤的书法学校,又是帮忙改善老汤的居住环境。与此同时,老汤的心境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也变得追名逐利起来。随着同上层人物的接触,加上弟子小莫的游说,老汤原来恪守的信念渐渐被所谓的名利观所取代,对于弟子的安排,听之任之。他开始向往更高层次的追求,渴望更多的人能够了解自己的书法,不仅仅要在一个地域内赢得知名度,更要在全国获得认可。

小说中这三个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在社会这个圈子中苦苦挣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性弱点,庙堂人物胡好志希望通过掌控权力来获得欲望上的满足,市井小民姜白和面对现实无能为力,只能用骂声来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而老汤作为游走在庙堂与市井之间的中间人物也在耳濡目染之中产生了追逐名利的想法,由此可见,人性的弱点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空话,它深埋于不同人物的内心,如影随形,并在潜移默化间改变着人物的行为。

吕岩:《书法家老汤》的情节也触及到老年男性丧偶之后的孤寂,且因这孤寂而演绎出的啼笑皆非的人间故事。研究各种精神现象的弗洛伊德说过,脚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性象征,鞋子或拖鞋则常常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弗洛伊德通过这种比喻指出了在心理学上脚与性的密切关系。脚与性的关联性不止存在于西方的文化中,同样也存在于东方人的观念里。明确脚与性的关系对我们理解浪子的《书法家老汤》中保姆小荣和老汤的关系有很大帮助。当老汤借着酒劲行非礼之事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其实已经走进了小荣的圈套。起先,小荣通过亲密的肉体接触,如揉肩捶腿等引使汤对其产生欲望,然后用充满性暗示的烫脚引导老汤将积累已久的欲望集中爆发出来。所以,两人的特殊关系都是在小荣的运作下产生的。

当然,《书法家老汤》的作者在这篇小说之中并不想过多评论老汤与小荣之间孰是孰非,而是想讨论这一切产生的原因。小荣对老汤进行诱惑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无论从精神和肉体上她都需要男人”,二是“她目前唯一的想法和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孩子供养成人”。由此可见,小荣能顶住社会与年龄的压力做出为人所不齿的行为的根本原因在于人性和亲情。作者对于人性弱点的理解与宽容让作品不做道德评判,而是试图对生活的复杂性进行描摹,呈现出生活本真的样子。

白璐:老汤是公务员小区里“既不是处长也不是局长”的一个“写字的”人。较之于掌握社会主流话语的公务员,书法家作为一个边缘性的存在,既不肯脱下孔乙己的长袍,又不得不借高枝“炫耀”自己。这里,既有他对传统文化的情感留恋,也有他对现实社会的文化迷茫。

解放十多年,老汤生活一直拮据。但人穷志不短,逼迫自己潜心钻研各种名家字帖,形成自己的风格。姜白和劝他借高人名气炫耀自己,他更是气愤地说“我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乞讨”。老汤很热爱自己的事业,他觉得“自己每每书写出一个字,一个横幅,一个条幅都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即便有一天自己纵然死去,只要弟子们存在,那就是他的生命延续”。

多年之后,他仍只是个在臭气熏天的城市死角里的书法匠人。胡好志的出现让他更加迷茫,小莫听闻此事立马开导,想要实现理想,就得靠官场和名人效应!老汤选择这种方法提高自己学校的知名度,无疑是与之前“这辈子不巴结当官的和鸟名人”的内心初衷相违背。于是,许多“汤艾叶们”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同一条路,就是通过对自己的假意放达与故意放逐,去平衡自己日益失衡的心态,缓解由于文化焦虑给自己带来的内心折磨。

吕岩:我们讨论的这些比较优秀的作品,均能体现出作者对当下社会矛盾的集中思考,作家们以生命的力量来抵抗荒凉,对亲情、乡土的守护就是对现代社会工具理性量化人性、人情的抗拒,尽管是一种文学化表达,但我们体察到当代作家们深切的忧患意识。

经过讨论,几位同学基本将这三期《小说林》一些作品的闪光之处挖掘了出来,比较全面地展示了《小说林》2015年新气象。尤其在扶植新人方面,《小说林》编辑们也下了大力气。今年第三期发表的90后作家索耳的短篇《所有鲸鱼都在海面以下》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篇在小说叙事空间探索笔力刚劲的作品。索耳的这篇小说以虚构的双重空间拟写了两代人的成长,情感节制而内敛,表面看似轻松地把生活破碎的暗影勾勒出来,实则举重若轻地写出生命创痛,同时又保留了一点诗意。可以期待索耳在小说叙事探索方面会有更深广的施展空间。

下面我将针对某些作品存在的问题谈两点看法。

首先,在阅读杂志中的某些文章的时候,经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挥之不去,总是徘徊于文章的内容和感情之间。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作者都会给出一个相同的解释——因为题材重复,所以内容和情感就难免会相似。的确,现代文学产生至今已近百年,各种题材在这一个世纪中已被书写了无数次,可以被书写的内容几乎已经被书写了个遍,这样看来,如今的作家无法用固有题材写出新意也算情有可原。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不得不做一次老生常谈,须知,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作家在创作时总是要借鉴相关生活,由于每个人的创造力不同,因此,从理论上说,即使是运用相同的题材,作家也能创造出与众不同的文学作品来。由此可见,作家在文章中呈现出的重复现象并非是因为题材的重复,而是因为某些作家缺少必要的文学创造力。文学的创造力是和作家对生活和文学的感知、理解和记忆息息相关的。作家于文学方面只有自成体系,胸中气象万千,手下才能创作出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如果作家心中缺少大气象,那么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拾人牙慧,创作些“跟风”之作。

其次,除了缺乏新意之外,某些作品还存在着情节虚假和表意直白的问题。这两方面问题其实都是作家自身写作技巧不成熟所致。这些作家可能已经具有了独特的思想和精神,但是由于缺乏磨炼,他们的写作能力有时还驾驭不了他们的思想和精神高度,因此才造成了刻意虚构情节和表意直露的问题。例如第一期李唐《失梦园》意境的深幽与形式的过于髙缈飘忽,使这个先锋僵化在半空中,有意味的形式反而成为捆缚意义的锁链。而第2期胡泓《小咖啡店靠窗子的餐桌》,作者要表达对底层的关怀,但是大段的静物写生式的对咖啡店的叙述,以及特意营造出的优雅情调对穷乡僻壤的姑娘所造成的压抑后的人道主义式的理解,难免带有一点中国式富人对底层关怀中的矫情,当咖啡与贫困相遇总是难掩一些心理的优越,哪怕女店主想做这个穷乡僻壤女孩的朋友,但是咖啡店的那“一米阳光”也落不到女孩的心里。

从发表作品的作者来看,《小说林》的稿源广泛,博采众长,办刊风格活跃,能代表当前文学创作成果。但也希望在审阅作品时能够把那些从内容到形式构思新颖的作品重点推介出来,为繁荣当下文学创作也为开拓当代中国人精神疆域做出贡献。

郭力:《小说林》在2015年第一期“编者的话”中明确表达了办刊人的愿望,如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或针砭时弊,或昭示人间苦难,旨在唤起良知与正义。同时也注重“怎么写”的方式强调个人体验,探索人性的复杂性与尖锐性。单就今年三期杂志所发表的作品来讲基本践行了编者的意图,几乎在每篇文章当中都能看到现今社会中存在的现实矛盾。大量创作和发表包含现实问题的文章是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的,这样做不但有利于揭露隐藏在表层之下的深层问题,同时也能在读者群中传递正能量。

在此,感谢《小说林》主编为我们提供这样一个学习与理论实践的平台,以强烈的文学实践现场感为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们打开了视野,在今天强调文学市场化的前提下,《小说林》不仅在办刊方针上切准时代脉搏,唤起良知与正义,同时还能为年轻学人提供理论园地进行耕耘,平易踏实的作风实属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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