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
《湖南瑶传道教与梅山文化——以瑶族还家愿与梅山信仰仪式音乐的比较为例》一书,于2013年由民族出版社出版,是赵书峰的博士学位论文,全书共分六个章节,主要针对瑶传道教音乐的分类构成、梅山信仰音乐的艺术形态特征、文化内涵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论述与思考。本书重点探讨了瑶族道教与梅山信仰仪式音乐之关系问题以及结合结构主义与符号学理论深入诠释了瑶、汉梅山信仰音乐及其文化的互文关系,同时也是一部典型的跨族群(瑶、汉)音乐文化比较研究的力作。
首先,本书是一部深入研究湘南瑶族传统音乐文化的著述。在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领域,针对瑶族传统宗教仪式(还盘王愿、度戒)、民歌、坐歌堂仪式进行的研究成果很多,多集中于广西、广东、云南等省瑶族音乐的研究,如杨民康、周凯模、吴宁华、刘雯等学者的研究,缺乏针对湖南瑶族音乐的系统性研究。因此,本书以湘南蓝山县过山瑶为个案考察点,针对其道教信仰体系中的还家愿、度戒、祭祀梅山神音乐展开了详细的田野考察与案头分析。该书对于丰富、弥补我国瑶族传统音乐文化的整体性方面具有一定的价值。
其次,本书是首部重点关注梅山信仰音乐的研究著述。目前对于该问题的考察研究多集中在民族学界,如张有隽、胡起望、张泽红等人的研究,而从民族音乐学的研究视角对上述两种文化事项的互文关系进行的系统性的研究目前还是一个初始阶段,尤其是以专著的形式对其进行深入研究者甚少。目前只有杨民康、吴宁华两位学者对瑶族梅山信仰仪式音乐有所研究,他们通过广西与云南蓝靛瑶“度戒”仪式音乐的比较,揭开了梅山信仰诸族仪式音乐研究的序幕。因此,本书选取湘中、湘南地区的瑶汉梅山信仰作为重点考察对象,从民族音乐学视角分析探讨其族性特点与多元身份建构问题。作者结合田野考察工作,对梅山信仰在跨族群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中的各自文化特性及其互文关系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分析。所以,本书是首次系统性地展开对梅山信仰仪式音乐的综合考察研究。然而,当前中国民族音乐学界有关梅山信仰仪式音乐的考察研究还刚刚开始,没有针对梅山信仰音乐在各族群内部的发展变迁状况,结合文化传播理论进行详细的考察比较研究。比如针对瑶族、苗族、土家族等族群之间的梅山信仰音乐给予横向的比较研究以及对东南亚国家跨界族群中的梅山信仰音乐的深入考察研究至今还是一个空白,希望学者进一步关注相关的研究。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本书的出版也算真正拉开了梅山信仰诸族仪式音乐的研究序幕,且提升了梅山文化的整体性研究。因为梅山文化区域蕴含着很多丰富的民俗文化,不仅有梅山信仰、师公教、道教、巫教、傩仪等信仰的存在,还有如梅山情歌、高腔、呜哇山歌等传统音乐的存在。然而针对梅山文化的研究在民族学、民俗学、人类学、宗教学领域内学术成果较多,如郭兆祥、马铁鹰、曾迪、李朝路等学者的研究,而在音乐学研究领域内的著述甚少。所以本书通过全面深入的田野考察对梅山信仰仪式音乐进行了深入的个案考察分析,对于梅山文化的整体性研究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第三,本书运用互文性、表演民族志理论对梅山信仰仪式音乐给予了解构性分析解读。其一是互文性理论的运用。“互文性”是西方文学批评、文艺学领域内的一种结构主义与符号学理论,近年来在中国音乐学研究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如黄汉华⑩的研究。作为西方文艺批评的一种重要的方法论,它对于跨文化研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本书将梅山信仰仪式音乐纳入梅山文化的社会、发展历史语境中来审视,将瑶传道教与梅山信仰仪式音乐之间的文化关系问题进行了详细的阐释,进而推断出瑶传道教音乐是瑶汉族群在其长期发展的历史语境中各自对其文化与他文化濡化、涵化的现代结局。如作者运用罗兰·巴特的互文性理论,认为瑶传道教仪式音乐文本存在两种形式,即“‘先前文化的文本和‘周围文化的文本”,所谓“先前文化的文本”主要是瑶族继承了其传统的文化文本——“濡化”,如盘王信仰;而“周围文化的文本”主要是指对汉族文化文本的吸收、融合——“涵化”,如对汉族天师道信仰体系及传统乐器的吸收与借用。另如在“梅山文化区域内两种梅山信仰的异同关系”一节中,作者结合互文性理论从瑶族迁徙史、两者信仰体系、仪式及其音乐的特性角度出发,对瑶汉梅山信仰仪式音乐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解读。本书认为,“瑶、汉梅山信仰都是以反映渔猎文化为主,兼具巫道傩色彩的一种多元复合型的仪式音乐文本,且至今在梅山文化区域内的瑶、汉聚居区大量遗存。梅山文化历史语境中的梅山信仰仪式音乐文本的建构都是共时性与历时性发展的时空背景中瑶、汉文化多维互动的结果,其音乐文本之间都或明或暗地存在一种结构性的‘互文关系,它体现出文本在其社会历史发展的长河中,瑶、汉民族文化间的一种‘濡化和‘涵化现象。”(本书第210-211页)其二是运用表演民族志方法论对瑶族还家愿仪式音乐的表演场域进行了相关的分析与诠释。表演民族志理论是一种将戏剧表演与人类学理论相结合,视“人类的所有行为都当作表演来研究”,将人类的一切民俗信仰仪式都视为一种表演行为(或仪式展演),将人类的表演活动置于当下的具体场景中来理解人类的表演行为。比如在第四章第四节中,作者从“仪式表演的‘新生性特征”、“仪式表演的即兴性特征”、“仪式表演的程式性特征”、“当下仪式场景中表演者的文化身份解读”、“傩仪展演的符号学阐释”等方面对“和梅山”仪式场域进行了分析阐释,认为,和梅山仪式表演环节意味着“从来不是第一次”,每次表演的本质在于话语的“去语境化”和“再语境化”,换言之,每一次当下的表演都不是原封不动的重复,而是呈现出新生性的维度。作者将“和梅山”仪式中的“人-神”、“人-人”互动场景视为不同时段的仪式表演的“去语境化”与“再语境化”的过程,其实就是仪式音声与其象征意义重构、重建之过程。本书将“和梅山”仪式中的傩仪展演视为一种表演,将梅山神张五郎及其猖兵之间的歌唱、打闹嬉戏场景也视为一种表演场景,尤其是傩仪环节中的傩神扮演者与周围观众的互动场面(如梅山情歌对唱)等都视为一种基于人类学理论背景下的表演民族志文本的思考与解读。目前表演民族志理论主要运用在戏剧表演、民俗学领域,在民族音乐学研究中还甚少涉及。因此,本书将表演民族志理论运用于仪式音乐的展演领域,为仪式音乐研究拓展了诸多方法论空间,因为我们遇到的很多宗教仪式活动不仅仅是娱神,而且也是为娱人准备的,很多仪式展演有时与观众有密切互动,因此它体现出仪式表演的浓厚色彩。
总之,作者以扎实、深入的田野考察工作,以音乐民族志文本的表述方式为基础,运用音乐形态学、互文性、表演民族志等理论对瑶传道教与梅山信仰仪式音乐之文化关系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考察研究。它对于探究梅山文化历史语境中的瑶传道教音乐文化的整体与个性特征,具有积极的学术意义。同时作为我国跨族群(瑶、汉)音乐文化研究方面的一部重要著述,在当前民族音乐学把音乐作为一种“文化”进行观照的学术语境中,本书第四章厚重的音乐形态分析研究也是亮点之一。然而笔者也看到了书中的一些不足之处,如作者在瑶族祭祀梅山神仪式音乐的民族志文本的书写部分,只选取了一个个案进行描述与分析,内容略显单薄。同时也应针对周边省份区域内的梅山信仰音乐进行多方面民族志文本的考察分析,这样才能真正看到“面”(共性)的东西。因此,笔者建议作者在以后的研究中还要逐步关注贵州、广西、云南等省,以及老挝、缅甸、越南、泰国等东南亚国家(湄公河流域内)的瑶族梅山信仰仪式音乐,进行跨地域性、跨界的调查研究,这有助于对梅山信仰仪式音乐研究有整体认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