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丧钟为谁而鸣》中语码转换与人物形象塑造的关系

2015-04-14 13:52韦朝晖
关键词:丧钟语码西班牙语

韦朝晖

(钦州学院 人文学院,广西钦州535000)

论《丧钟为谁而鸣》中语码转换与人物形象塑造的关系

韦朝晖

(钦州学院 人文学院,广西钦州535000)

海明威在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中大量运用语码转换手段。该手段对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重要作用。语码转换成为海明威体现其“冰山原则”的重要方式,即借助不同语码的客观化转换,将自己的意图蕴藏于语码的转换与互动之中,以这种动态性的语码并置掩藏大量信息,尤其是有关人物心理与性格特征的信息。主要人物乔丹的英勇果敢、比拉尔的豪迈和顾全大局、巴勃罗的圆滑机巧和纠结等心理与性格特征,皆因语码转换的运用而变得更为鲜明。对该作品的语码转换做文学性探讨,一方面有助于读者更为深刻地了解人物内心活动;另一方面对海明威运用语码转换的成功经验进行分析,对于如何处理创作中遇到的多语码问题有着重要借鉴意义。

《丧钟为谁而鸣》;语码转换;形象塑造

学界主要从主题,艺术技巧或风格等方面对《丧钟为谁而鸣》开展研究。在主题方面,张龙海(1999)探讨小说的爱情主题[1],高德强(2003)探讨作品的反战思想[2],戴桂玉(2005)探讨作品中体现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3],李树欣(2006)分析作品所蕴含的救赎思想[4],宋影(2009)分析作品的悲剧主题[5],李茜(2010)探讨父子关系[6]和与“自杀”有关的主题[7],陈欧(2014)探讨人性问题[8]。在技巧与风格等方面,甘运杰(1986)分析小说的结尾技巧及相关问题[9],杨亦军(1991)分析了作品的时空艺术[10],张发祥(2007)探讨作品的整体艺术风格[11],杨海燕、袁健兰(2008)分析小说人物形象的格局[12],张媛(2015)详细分析小说叙述结构和情节发展节奏的相关问题[13],等等。鉴于小说中的语码转换与人物塑造关系问题尚未引起关注,笔者拟针对该问题展开尝试性研究,以期能够抛砖引玉。

对多语言的处理,成为海明威在创作《丧钟为谁而鸣》过程中感到最为头痛的问题之一。小说人物之间由于语言的不同产生了诸多不适应,而对于作者来说,创作过程同样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如何解决不同语言的文本化问题,以及如何解决语言文本化与人物心理变化的关系问题。《丧钟为谁而鸣》至少涉及三类属于不同母语的人物:美国人罗伯特·乔丹、西班牙游击队员们、俄国将领。按照常理,要使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出现障碍,就得假设他们都能操持同一种语言或者每一个人物都会说其他相关语言。海明威没有采取这种看似简单易行但与故事大相径庭的做法,而是在尊重故事、承认自己笔下人物交流过程中存在语言沟通障碍前提下,化被动为主动,选择语码转换的文学手段,在适当地方让使用英语之外的其他相关语言有机会“登台亮相”,通过不同语码转换让作品展现出别具一格的艺术魅力。在阅读小说过程中,笔者发现,由于情节描写、人物心理刻画以及情景氛围烘托等方面需要,在某些特定地方,西班牙语、法语或者德语等语言简单“登场”,要比单一运用英语更具有表达力。对于不同语种何时、何地以及如何“登场”问题——即语码转换的合适性问题,可以肯定地说,语言大师海明威解决得很完美。海明威对于语码转换的处理可谓娴熟老道,更迭自如,将语码转换的艺术功能最大化地发挥出来,不仅有效解决了语种之间的调和与交接等棘手问题,而且从创作角度看语码转换也成为体现“冰山原则”的艺术手段:语码转换在不同语言之间形成一种巨大张力,这种张力使得不同语言在简单而客观化的转换与互动之中蕴藏更多含义,将读者引向更广阔的审美空间。在分析《丧钟为谁而鸣》的人物性格特征时,如果忽略了语码转换对于刻画人物的诗性功能,很容易得出人物形象较为扁平的结论。相反,如果注意到语码转换对于人物刻画的诗性作用,就会发现小说的人物形象更为圆形化,更加有血有肉,更接近真实。

一、语码转换与硬汉子乔丹形象

小说主人公美国人乔丹与西班牙游击队员初次见面时直奔主题,告诉队员们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完成炸桥任务。可以看出,此时乔丹的心中只有那座即将被炸毁的桥梁,只有围绕炸桥行动的各种计划、各种变数、可能后果及其应急措施等,目标坚定且没有多少杂念。但是,他和玛丽亚一见钟情之后,乔丹对玛丽亚称呼为“guapa”(这是个西班牙语词汇,意为“美丽的、漂亮的”)。于是,小说文本语言发生了语码转换:由英语语码转到西班牙语语码,然后又转回到英语语码。结合小说上下文的语境进行深层次探究,就会领悟到这个西班牙词汇的出现不仅仅是客观化的语码并置,它远远超越了单纯的语义功能,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文学意义。转换为西班牙语语码“guapa”,除了暗示这对恋人之间正在运用西班牙语对话外,还因为它的转换是对小说文本主体语言的一种偏离,它的出现本身就有一种凸显和强调作用,在特定语境作用下透露出乔丹对于恋人的深爱。这种深爱,让乔丹对于人生多一份沉甸甸的留恋和不舍。对于一名为了正义事业而甘于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来说,困难、危险甚至死亡都不值得一提,他们的信念是单纯而执着的。在炸桥前的几天时间里,突然降临的爱情让乔丹的内心世界多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同时也多了一份责任和牵挂,乔丹的心里因此更为纠结。从语码转换的美学功能角度去观察乔丹的内心变化就更清晰。

乔丹在炸桥前曾有一段很长的内心独白,或者说是他的“意识流”,其中有一段话是:

So if your life trades its seventy years for seventy hours I have that value now and I am lucky enough to know it.And if there is not any such thing as a long time,nor the rest of your lives,nor fro mnowon,but there is only now,why then now is the thing to praise and I am very happy with it.Now,ahora,maintenant,heute.Now,it has a funny sound to be a whole world and your life.Estanoche,tonight,cesoir,heute abend.Life and wife,Vie and Mari.No it didn′t work out.The French turned it into husband.T here was now and frau;but that did not prove anything either.Take dead,m ort,m uerto,and todt.Todt was the deadest of them all.War,guerre,guerra and krieg.Krieg was the most like war,or was it?Or was it only that he knew German the least well?S weetheart,ch?rie,prenda,and schatz.H e would trade them all for Maria.T here was a na me.[14]188

在这段话中,英语、西班牙语、德语、法语四种语言交替登场,以不同语言重复某个意思:“现在”由now(英语)、ahora(西班牙语)、maintenant(法语)和heute(德语)重复言说;“今晚”由tonight(英语)、esta noche(西班牙语)、ce soir(法语)和heute abend(德语)重复提及;“死亡”由dead(英语)、mort(法语)、m uerto(西班牙语)和todt(德语)重复指向;“战争”在war(英语)、guerre(西班牙语)、guerra(法语)和krieg(德语)中得以重现;“宝贝、小甜心”则由sweetheart(英语)、chérie(法语)、prenda(西班牙语)和tschatz(德语)加以念叨;“人生”只有life(英语)和vie(法语);“妻子”也只有wife(英语)和frau(德语)——本来乔丹还想用法语表达“妻子”,用了“Mari”,他自己也意识到错了,因为“Mari”在法语里的意思是“丈夫”。这种频繁运用语码转换的现象在海明威作品中是绝无仅有的。在阅读这一段文字时,如果我们忽略语码转换的诗性功能,恐怕难以明白海明威的良苦用心,难以真正把握这段文字的深刻含义。

海明威通过频繁的语码转换、转换词汇的意义顺序、转换词汇次数的多寡以及转换的有意出错等,传递出丰富的内涵,深刻地揭示了乔丹执行任务前夕的内心活动。尽管乔丹决心已定,义无反顾地按照计划去炸桥以完成使命,但在行动前夕由于内心预感到此次行动凶多吉少,心情未免复杂起来,这也尽显硬汉子的柔情一面。他对历史使命、个人的生命安危、爱情等等所做的审视让读者看到一个圆形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在这里的语码转换中,海明威表达了三个维度的内容:其一,时间。乔丹的这番独白中强调“过去”和“现在”,而未来却以“今晚”作为休止符,隐喻着不祥和“死亡”。海明威用四种语码反复强调这种预感中的时间之限,不落痕迹却又鲜活地让一位不惧危险坦然面对死亡的硬汉子内心世界跃然纸上。其二,战争和死亡。战争和死亡是海明威作品中的重要主题,也是检验他的硬汉子品格的试金石。乔丹以不同的语码反复强调这两个问题,足见他从容甚至玩味的态度,尽显勇敢从容的硬汉子形象。其三,人生与爱情。乔丹用不同语种的词汇来重复这两个问题,说明人生和爱情对于他来说是美好的、重要的,值得留恋和珍惜。但是他知道,为了正义事业的胜利,为了他人的人生和爱情有着更美好的未来,只能牺牲自己。这三维交织在一起,如果加以解释,那得需要多少笔墨啊!海明威没有为了刻画主人公的内心波澜而去堆砌冠冕堂皇的辞藻,以客观化的语码转换方式对人物内心活动的关键信息点进行了凸显和重复。如此,乔丹的形象和内心世界就已经呈现在读者眼前了。

小说通过语码转换来凸显乔丹形象以及暗示他的内心波动状态的地方还有很多,如强调他的处事策略:为了处死反对炸桥行动变得贪生怕死的游击队长巴勃罗,他想用语言激怒巴勃罗以便借机杜绝后患,他的侮辱性语言发生语码转换,变成了西班牙语“Sinverguenza”(不知羞耻的东西)、“cobarde”(懦夫)和“bicho raro”(可怜虫)[14]239等。这样的语码处理,起着暗示和强调说话者内心感受激烈程度的作用,同时也凸显了说话者的话语意图和情感取向。在与游击队员的交谈中,乔丹的话语偶尔也出现语码转换,暗示着乔丹要与队员们建立亲密关系的意图,以及这种亲密关系建立之后那种战友之间固有的非客套的、轻松的话语方式——拉近与他族人之间距离的最佳途径莫过于运用对方的语言,比如,当队员们议论着如何处死蜕变了的巴勃罗时,乔丹说道:“Estoy l isto。”(西班牙语:已经准备好了)[14]247

张正举和李淑芬在分析布洛姆(Blom)和甘柏兹(Gum perz)关于语码转换两种类型——情景型(situational)和喻意型(metaphorical)时指出:“喻意型转换虽然也依赖于社会集团对各种语体使用所持的看法,但其初衷却出于转换对于统一规范的偏离。为此,常被用以招人眼目或达到强调的目的。”[15]尽管他们的结论来源于对社会语言学的研究,但其关于语码转换功能和目的的结论,同样适用于文学语言学,因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多是通过语言。因此,文本上的语码转换同样具有类似的功能和目的。海明威在对乔丹的刻画中运用语码转换手段,已达到凸显和强调的目的,从而更深刻地揭示了主人公乔丹内心世界的波澜起伏,使这个人物的艺术形象更加丰满。

二、语码转换与女英雄比拉尔形象

不同的语码在文本主体语言中出现,宛如八分之一的冰山之尖呈现在读者面前,而隐藏于其下的却是八分之七的意蕴。海明威在《丧钟为谁而鸣》中多处地方通过语码转换让语言“物归原主”,即在适当的地方让人物与他(或她)的母语零距离对接起来,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能够“说”上自己的语言。这不仅能增添故事情景的真实性,还能有效地揭示人物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更为鲜活地凸显人物性格特征。语码转换至少在四个方面对于刻画比拉尔女英雄形象起着重要作用。

首先,语码转换能够凸显比拉尔的巾帼英雄气质。比拉尔是游击队队长巴勃罗的妻子,也是一名游击队员,曾参加成功炸毁敌人火车的一次行动。这件事让比拉尔引以为豪。她第一次见到乔丹时,在简短的客套话之后便问乔丹,他来找西班牙游击队员们的目的是不是去炸火车。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比拉尔期待又一次行动的急切心情,以及对丈夫意欲凭借深山老林岩洞苟且偷生、远离革命行径的反感和不满。当乔丹告诉她这一次任务是炸桥时,她的话语中出现了一处语码转换:“N o es nada”[14]36。这句意为“不成问题”的西班牙语,一方面凸显出比拉尔豪放和勇敢的性格特征,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她与乔丹初次见面相互之间便留下深刻印象,彼此之间产生了信任。

第二,语码转换凸显了比拉尔公私分明的优良品格。她看到曾经骁勇善战让她为之无比自豪的丈夫变得贪生怕死、百般阻挠炸桥行动而感到异常失望和愤怒,对丈夫不留情面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H ere I co m mand!H aven′t you heard la gente(西班牙语:大伙)?H ere no onecom mands but me.You can stay if you wish and eat of the food and drink of the wine,but not too bloody m uch,and share in the work if thee wishes.Buthere I co mmand.”[14]63-64

这段话彰显了这个女游击队员的豪迈性格和勇于担当的品质,也传达出她对丈夫变得如此胆小怕事的强烈厌恶,同时也表明了将斗争进行到底的决心和立场。而“la gente”的出现,在这里强调了多重意思:一是加强语气,严重警告丈夫要认清形势;二是指出革命集体的重要;三是强调自己敢于走向队伍的中心地位;四是凸显了比拉尔的集体主义精神。

第三,语码转换充分展现了比拉尔内心深深的忧虑。有一次,比拉尔问游击队员费尔南多饭菜味道如何时,费尔南多回答道:“味道和往常一样”。比拉尔借题发挥:

“Do you like the food?”the w o man of Pablo asked him.

“Yes,Pilar,”he said with his m outh full.“It is the sa me as usual.”

“It is for that that you like it?”the wo man asked Fernando.

“Yes,”she said.“I see.The stew;as usual.Co m o siem pre(西班牙语:和往常一样).Things are bad in the north;as usual.A n offensive here;as usual.That troops co me to hunt us;as usual.You could serve as a m onu ment to as usual.”[14]94

“Co m o siem pre”(西班牙语:和往常一样)的语码转换,增强了对比拉尔内心感受的表达力:一方面,强调比拉尔对复杂恶劣形势和革命前途感到焦虑,对借着密林深处山洞苟且偷生行为和思想感到愤怒,同时也隐喻性地表达了她对新行动的渴望;另一方面,这里的语码转换也凸显了她豪爽而幽默的性格特征。

第四,语码转换把读者注意力拉回到比拉尔普通妇女形象上。比拉尔是一位年长的西班牙农民妇女和游击队员,长期的辛苦劳作和艰难革命,加上复杂严峻的形式和久居深山老林带来的厌倦,已经让她无暇他顾,更别说具有小情调了,所以当她一听到玛丽亚说喜欢松树的香味和脚踩松针的感觉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当深爱着玛丽亚的乔丹表达与玛丽亚同样感受时,比拉尔的话语出现了语码转换:“Pero,venga”(西班牙语:但是,来吧)[14]109。话锋一转,坦承自己本来也是喜欢松树林及其味道的,只是由于久居这里的缘故原有的感觉变了。当乔丹恭维她长得并不难看时,她回答道:“Q ue no?”(西班牙语:怎么不难看)[14]110这些语码转换,以及后来在和乔丹与玛丽亚多次交谈中出现的语码转换,都在提示读者注意比拉尔的普通妇女形象以及一个普通妇女的真实心理。比拉尔有点多愁善感,渴望拥有漂亮的容貌,免不了产生那种朋友间才有的亲切嫉妒,以及作为年长者对年轻人表达关爱时那份絮絮叨叨和刨根问底。作为一个妻子,比拉尔有着妻子的常有情怀:对丈夫照顾周到,也曾有过崇拜;丈夫的蜕变让她非常失望、难过和愤怒;队员们密谋处死丈夫,她尽管鼎力支持,没有反对队员们的计划,但是她的内心是痛苦的;丈夫临阵逃脱,她对之鄙视和痛恨,同时因为丈夫也许因此躲过危险而隐隐约约感到些许宽慰;对于丈夫“浪子回头”重新返回战场,感到久违的骄傲和自豪,同时情不自禁地为丈夫的生命感到担忧,等等。她的这些心理特征,皆因语码转换的运用而得到凸显和强化。比如,小说里有一处叙述中的语码转换现象是个很好的例子,鉴于也可以利用该例子对游击队长巴勃罗形象进行分析,故留待下一节一并阐释。

三、语码转换与游击队长巴勃罗形象

在与游击队长巴勃罗有关的叙述里,多次出现英语和西班牙语两种语码之间的转换。语码转换在这些地方不仅烘托了人物矛盾的紧张气氛,同时突出了巴勃罗精明、世故、贪于享受、蛮横以及勇于改过的特征。

在游击队员们躲到深山老林里一个岩洞后,身经百战的巴勃罗虽然变得贪生怕死,安于密林深处的偷生,整天酗酒,但他并没有糊涂,反而变得更加圆滑世故,精于应对。乔丹早已看出巴勃罗是在假借酗酒作为幌子,掩盖其内心真实的想法。乔丹和别的队员都清楚,此时的巴勃罗已经成为炸桥行动中最大的障碍和最危险的人物,曾经产生把他干掉以绝后患的想法,但狡猾精明的巴勃罗没有给他们任何把柄和借口,始终借着醉酒假象成功化解灭顶之灾。有一次,大家经过讨论一致同意把巴勃罗杀死,正好这时他回到洞里,发现人们的异常态度,感觉到自己身处险境,但依旧故作镇定如常地打招呼说:“Q ue tal?”(西班牙语:怎么样?都好吗?)[14]248这个语码转换让巴勃罗面临危险时的特有神态更加鲜活地呈现在读者脑海里:精明而又见多识广。他内心紧张但不乱方寸,用看似不经意的招呼为自己赢得主动。他的话,一方面可以解读为他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另一方面又可以理解为这是他发出的警告,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阴谋。还有一次,乔丹向巴勃罗挑明他不是真的醉酒,而是“贪生怕死”,并说他是“Sinverguenza”(西班牙语:骗子)、“bicho raro”(西班牙语:怪人)[14]239,想用侮辱性语言激怒巴勃罗,以便乘机杀掉他。对于曾经叱咤风云、视尊严为生命的人物来说,一般情况下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的,很容易落入语言圈套。曾经优秀的巴勃罗在游击战争中足智多谋、英勇豪迈、出生入死,可是现在却成为缩头乌龟,想藏身于深山老林中,远离战争,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当然,经验丰富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蜕变引起了大多数游击队员们的公愤,在刀光剑影的战争年代,这种公愤是致命的。他虽然变得怕死和粗鄙,但不失聪明圆滑,能够审时度势,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巴勃罗不上当,反而顺势摆出醉汉惯有的大架子说,“我是喝醉了,酗酒算不了什么。要喝醉了才叫有本事呢。Estory muy borracho”(西班牙语:是喝醉了),并举起酒杯对乔丹说,“为你的健康干杯,Salud y cojones”(西班牙语:健康和他妈的)[14]239。海明威在巴勃罗的话语中运用语码转换,很好地将他的性格特征凸显出来:精明圆滑,临危不惧。同时,海明威通过对巴勃罗装疯卖傻的粗鄙遁词但带有调侃意味的祝词进行语码转换,除了体现巴勃罗的性格特征外,也是一条不易为人察觉的某种铺垫。这一铺垫为巴勃罗后来能够在关键时刻浪子回头重新奔赴前线投身战斗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巴勃罗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无可救药。因为巴勃罗尽管不赞成炸桥行动,甚至在言行上有些过激,但也没有表明决裂的态度或采取极端手段,比如枪杀乔丹去阻止这一次行动,他只是在消极地对待甚至回避炸桥行动。

巴勃罗性格的复杂性还不仅于此。开始时,对待妻子他表现出普通大男人的情怀,但后来发生了明显变化。一方面,他霸道专横,对妻子颐指气使,享受妻子的照料,表现为一个活脱脱的大男子主义者;另一方面,在他近乎残暴的性格里,对于妻子也有着普通男人的柔情和依恋。海明威没有用任何词语对巴勃罗的性格特征展开描述,仅仅依靠语境以及语码转换方式就表达出他本想表达和强调的那层意思。巴勃罗对妻子既霸道又依恋的双重性,由于语码转换的运用而自然展现出来。在巴勃罗离开队伍之前,他对比拉尔的称呼一直是“m ujer”(西班牙语:女人,婆娘)。总是用“婆娘”称呼自己的妻子,透露了他自我感觉高高在上的心态,同时也暗示了一个普通丈夫对妻子所怀有的依恋情愫以及那种平凡夫妻间的生活化特征——随性平常。巴勃罗对妻子的依恋主要体现在享受妻子的崇拜和悉心照料时,又能宽容妻子对自己的责骂,以及对妻子的推心置腹和不掩饰内心脆弱。比如,尽管他明知妻子非常愤怒,失望,看不起他,他还是坦诚地告诉妻子,自己之所以反对炸桥,是因为:

So I(Pilar)said,“Y ou(Pablo)understand now I co m mand?”

“Yes,Pilar.Yes,”he said.Later in the night I hear him awake and he is crying.H e is crying in a short and ugly manner as a man cries when it is as though there is an animalinside that is shaking Him.

“I a mafraid to die,Pilar,”he said.“Tengo miedo de m orir(西班牙语:我害怕会死掉啊!).Dost thou understand?”[14]102

只有信任并依恋自己妻子的丈夫才能像小孩一样如此坦诚。海明威通过语码转换强调他蜕变的真实原因,使得笔下的责备意味减弱了许多,反增添些许对于峥嵘岁月的凄凉感和对不幸之人的同情感。在这一伏笔之下,巴勃罗重归集体的结局就不显得突兀了,人物形象更趋圆满。巴勃罗带领几位新招来的好汉重新归队时,与妻子比拉尔有一段不长的对话:

“N o me gusta estar solo(我不喜欢独处),”Pablo went on explaining to Pillar as though the others were not there.“I do not like to be alone.Sabes(知道)?Yesterday all day alone w orking for the good of all I was not lonely.

But last night.H o m bre!Que m al lo pase!(简直像度日如年啊)”“T hy predecessor the fa m ous Judas Iscriot hanged him-self,”Pillar said.

“Don′t talk to me that way,wo man.”Pablo said.“H ave you not seen?I a m back.Don′t talk of Judas nor nothing of that.I am back.”

“H ow are these people thee brought?”Pillar asked him.“H ast brought anything worth bringing?”

“Son buenos(都是好汉),”Pablo said.H e took a chance and looked at Pillar squarely,then looked away.

“Buenos y bobos(好汉和混蛋).Good ones and stupids.Ready to die and all.

A tu gusto(都对你的口味).According to thy taste. The way you like them .”[14]432-433

(该处引文中斜体字部分均为西班牙语)

小说在确保故事叙述的流畅性和不影响基本意义呈现的前提下,让同族人之间的对话尽可能多地出现他们的母语,使用语码转换手段有助于增添那些涉及双语或多语人物的真实感。在这一段对话描写中,海明威连续运用了六次语码转换,借以渲染在炸桥行动前一刻巴勃罗夫妇再次重逢时那种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一方面,巴勃罗对于自己曾经的逃走感到羞愧,同时也表现出重新拾回男子汉气概的自豪和对妻子那份不舍的柔情。对于巴勃罗来说,作为男人,他是骄傲的,因为他战胜了胆怯,再一次投入到残酷战斗中,再一次向比拉尔证明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表露出他对妻子一如既往的柔情和那种英雄式的大男子主义式霸道。巴勃罗的性格至此几近圆满,形象生动鲜明。另一方面,比拉尔看到丈夫转变自然流露出兴奋和久违的自豪,同时对巴勃罗此举有可能等于送死感到担忧。无论是巴勃罗知道自己改正错误后的辩白,还是比拉尔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丈夫的满意和关爱,关键表述点的语码都被转换处理。这种语码转换方式让读者更真切地感受到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活动以及这对夫妻之间的真挚感情。值得注意的是,重逢后的巴勃罗称呼妻子时的语码没有转换,不再是“m ujer”,变成了英语的“wo man”了。从上下语境来看,海明威用“wo man”而不用“m ujer”来描述巴勃罗对妻子的称呼,暗示读者注意巴勃罗对妻子的态度变化。这种态度变化也体现在巴勃罗为自己辩解和期待妻子原谅上。于是,一个知错能改、态度相比之前变得柔和但又不愿意放下大男人架子的游击队长形象,因语码转换而得到凸显,栩栩如生。

综上所述,海明威化被动为主动,使得语码转换具有强大文学功能,使其体现了他一贯信奉的“冰山原则”:在文本主体语言的描述中,语码转换让某些不同的、简单的语言符号出现,好像冰山之尖呈现在文本主体语码之“海平面”上,构成不同语码的并置和关联,让“转换”成为可以容纳意义的独立单位,包含着大量难以言状但可意会的内涵。譬如,海明威通过语码转换的手段,巧妙地处理《丧钟为谁而鸣》中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语言交流问题,最大程度凸显了人物的心理特征,赋予作品真实感。因篇幅关系,本文仅选取三个主要人物为例,对语码转换与人物形象刻画的关系问题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实际上,小说中其他有名有姓的人物的性格特征,都因语码转换手段的运用而被刻画得更为传神。海明威的这一创作技法对于涉及双语或多语的创作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1] 张龙海.海明威笔下的爱情世界[J].外国文学研究,1999(2):39-42.

[2] 高德强.《丧钟为谁而鸣》:西班牙内战的反思[J].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03(5):24-30.

[3] 戴桂玉.从《丧钟为谁而鸣》管窥海明威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J].外国文学研究,2005(2):105-111.

[4] 李树欣.罪恶与拯救:《丧钟为谁而鸣》中的救赎思想[J].外语学刊,2006(2):97-102.

[5] 宋影.海明威代表作品中的悲剧主题[J].大连海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1031-133.

[6] 李茜.论《丧钟为谁而鸣》中父子困境的文学表述[J].湖南社会科学,2010(2):208-209.

[7] 李茜.论《丧钟为谁而鸣》中“自杀”主题的颠覆[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115 -118.

[8] 陈欧.从《丧钟为谁而鸣》中人物巴勃罗看人性的幽暗[J].上海电力学院学报,2014(S2):38-45.

[9] 甘运杰.论《丧钟为谁而鸣》的结尾——评国外几种有关论点[J].长沙水电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1):74-81.

[10] 杨亦军.略论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的时空艺术[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6):74 -81.

[11] 张发祥.独特的时空结构丰富的人物个性——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的艺术风格解读[J].名作欣赏,2007(20):103-106.

[12] 杨海燕,袁健兰.《丧钟为谁而鸣》中人物形象格局探究[J].名作欣赏,2008(14):125-127.

[13] 张媛.纵横交错的时空张弛有致的节奏——论《丧钟为谁而鸣》的叙述结构与节奏[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5):64-68.

[14] H E MIN G W A Y E.For who m the bell tolls[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15] 张正举,李淑芬.西方语言学界关于语码选择及语码转换的静态和动态研究[J].外国语,1990(4):1-9.

(责任编辑:喻世华)

On Relation Between Code-switching and Image-molding inFor Whom the Bell Tolls

W EI Zhaohui

(College of H u manities,Qinzhou U niversity,Qinzhou Guangxi 535000,China)

In the novelFor Whom the Bell Tolls,H eming way applies plenty of code switching as a specialliterary method to em body his ow n“iceberg principle”,which is im portant for the image-m olding in the novel.Behind the objective code switching,H eming way hides his intentions metaphorically in the interactions of code switching.Due to the applications of code-switching,the inner w orlds of the main characters can be described m ore vividly,so that the reader can have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Jordan′s bravery,Pilar′s H eroic spirit,Pablo′s subtleness and inner conflicts,and so on.A nalyzing literally the code-switching in the novel can help readers to understand the inner activities of the characters deeper.Besides,H eming way's successful experience in the use of code switching has a great reference for the creation of w orks dealing with tw o or m ore languages.

For Whom the Bell Tolls;code switching;image m oldin g

T106.4

A

1673-0453(2015)04-0020-07

2015-11-16

2015年度广西高校科学技术研究项目“海明威作品语码转换的诗性分析”(K Y2015L X530)

韦朝晖(1969—),男,广西忻城人,钦州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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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晚报》语码混编对阅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