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勇
(川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语言文学系,四川广元628017)
《三国志平话》叙事结构的搭建
罗勇
(川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语言文学系,四川广元628017)
《三国志平话》在叙述三国故事时,围绕“拥刘贬曹”的主题思想,搭建了一个以蜀汉兴亡为叙事主轴、以诸葛亮出山为叙事节点、以张飞诸葛亮为叙事线索、以六大战事为叙事单位的叙事结构,第一次为三国历史向三国小说的转化提供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框架,不仅为近百年的三国历史作了一番梳理,而且为以后的《三国志演义》文本结构的搭建提供了雏形与规模。
《三国志平话》;叙事结构;《三国志演义》
三国是一个极度动乱的时代,所发生的历史事件多如繁星,即便是史家经过筛选而记录的史实、民间根据听闻而编撰的轶事,也是不可胜数。因此,要根据这些史实和轶事来创作小说,作者首先需要面对的乃是如何搭建叙事结构,并通过叙事结构更好地体现作品主旨。具体到《三国志平话》(以下简称《平话》),“拥刘贬曹”是其最主要的思想意识,所以,为了更充分更深刻更突出地表现这一的思想主题,《平话》作者在三国故事的叙事结构上倾注心血、巧妙安排,第一次为三国历史向三国小说的转化提供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框架。
《平话》有着非常鲜明的“拥刘贬曹”思想意识。一方面蜀汉刘备一方成为《平话》叙述的主要部分,一部《平话》,与其说是在写三国的征战发展史,毋宁说是在写蜀汉的兴亡史,纵观全书,除开入话和尾声,《平话》所记三国故事实始于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终于诸葛亮五丈原病逝,这种首尾呼应,恰恰是蜀汉兴与衰的见证,正说明说书艺人于《平话》主要演述的即是蜀汉兴亡,取舍之间,“拥刘贬曹”的情感倾向和思想意识也就表露出来了。另一方面还在于《平话》对蜀汉人物理想化的塑造和对曹操无情的嘲弄鞭挞,全书以饱满的热情描写了刘、关、张的义气,渲染了刘备的仁慈爱民的圣君气度,歌颂了诸葛亮的足智多谋、忠贞不渝的高风亮节以及关羽、张飞等人的忠义勇略,并极力颂扬他们为扶助汉室、继承汉统、兴复汉家天下而竭忠尽智的奋斗精神。《平话》将曹操视为蜀汉英雄的对立面,并虚构了很多典型化的情节来凸显其的奸佞残暴、狡猾专横,激发人们对曹操的贬斥和憎恨。
但是,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平话》“拥刘贬曹”的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呢,这种“拥刘贬曹”的主题思想和全书的叙事结构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所谓“拥刘”并不主要是因为刘备具有汉王室的血统,虽然书中诸葛亮在赤壁之战时常常利用这一点做宣传,来加重刘备的份量,但从全书对灵帝昏庸无道、献帝懦弱无能的贬斥,以及对刘表无识、刘璋无智、刘琮刘禅无骨的描写,可以看出姓不姓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备的人格与作为足以构成一个“仁君”的典型,更重要的,是辅佐刘备的文臣武将,代表的都是忠贞正义的一方,尤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更是后世文人所赞扬歌颂的勤政爱民的“贤相”。因此,所谓“拥刘”,其实是作者对于“仁君贤相”的歌颂,事实上也是三国故事流传的那些年代,曾经遭受过酷政之苦的人民的共同渴望。相对的,所谓“贬曹”,乃是因为曹操狡猾专横、奸佞残暴的性格和品质,这一点史书上已有明文记载,《平话》更是渲染了他杀人成性、淫乱无耻、屡吃败仗、公然篡逆的故事,可见,曹操绝非善类,更不要说什么“仁君”了。因此,所谓的“贬曹”,也只是对于暴君酷政的谴责和唾弃罢了。
弄清楚这一点后,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魏、蜀、吴三国争夺天下”的故事,读起来却像一部“蜀汉兴亡史”。本来,讲史艺人既然是在叙述三国的史事,就不可避免地要采用三线并行的结构,对魏、蜀、吴三国的兴衰都有所交待讲述。但在“拥刘贬曹”主题思想的引导下,《平话》在安排情节时却不能不以蜀汉一方的兴亡为叙事主轴,而以曹魏和孙吴为陪衬,其中,作为与“仁君贤相”相对的“暴君酷政”的曹魏政权的地位又重于孙吴。全书70个图目中,以蜀汉内容为标题的达到55个,其中上卷15个,中卷19个,下卷21个,这说明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内容的深入,越往后蜀汉内容占的比例越大;曹魏一方虽然仅有4个,但蜀汉一方的很多故事都和曹魏一方有关,如灭吕布、古城聚义、诸葛亮北伐,即便是以孙吴为重心的赤壁之战,也和曹魏有关。此外,《平话》用了61个图目来写三国君主正式称帝之前的事,既是讲史艺人根据主题需要对历史题材进行剪裁的结果,也是全书结构以蜀汉兴亡为主轴的旁证。毕竟,在这61个图目所展示的历史舞台上,蜀汉的事业历经挫折,由弱小走向兴旺,人心所向;蜀汉的人物忠义彪炳,雄姿英发,《平话》对蜀汉的歌颂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与此同时,在刻画蜀汉对立面的过程中也完成了曹操这个反面典型的塑造。《平话》就是这样在以蜀汉兴亡为叙事主轴中鲜明的流露出“拥刘贬曹”的思想意识,这也是《平话》叙事结构的主要特色之一。
如果说《平话》的叙事结构是以蜀汉的兴亡为主轴,那么诸葛亮出山就是这根主轴的支撑点,也是全书叙事的节点。诸葛亮未出山时,天下并没有所谓的“三国”,《平话》虽然集中笔墨描写刘备集团中英雄人物,渲染其英雄功绩,但该集团却四处流窜,常常朝不保夕,他们从涿郡起家,一路走过长安、安喜县、太行山、平原县、虎牢关、徐州、小沛、青州、冀州、古城、荆州、新野等地,其中长安是三进三出,徐州是两得两失,行踪几乎遍及北中国,此时书中还未有任何人意识到天下会三分,而刘备所追求的也仅仅是一个落脚点,没有丝毫逐鹿天下的念头。诸葛亮的出山改变了这一切。《平话》中,三分鼎足是他茅庐对策中的设计,“先借荆州为本,后图西川为利”是他的战略方针,博望屯大败夏侯惇是他牛刀小试,联吴抗曹取荆州、入主西川得益州才是他才能施展的大手笔,可以说,诸葛亮就是“三国鼎立”的设计师和操盘手,所以诸葛亮一死,蜀汉旋即灭亡,三国也就不复存在了。纵观全书,没有任何一人能像诸葛亮那样对天下局势有着如此大的影响,以致于其出山与否直接关系着蜀汉事业的兴亡,关系着三国鼎立局面的能否形成,更关系着《平话》能否继续以“三国”之名讲述下去,所以说诸葛亮出山实为蜀汉兴亡的支撑点和全书叙事的节点。
《平话》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它在刘备到荆州为新野太守后,立即毫无征兆的将徐庶推出,又急急忙忙的让徐庶退场,并在徐庶退场前隆重而详细的将诸葛亮推出,称诸葛亮“腹熟吕望之书,坐幄帐中,决胜千里之外,觑天下易可也”[1]35,并且“行兵如神,动止有神鬼不解之机”[1]35,《平话》为此还引诗赞诸葛亮:“一言可以扶家国,几句良言立大邦”,[1]35为诸葛亮出山做足了铺垫。而刘备请诸葛亮出山也是充满了跌宕起伏,先是诸葛亮撒谎不肯见刘备,既见刘备又摆个架子“贪顾其书”,并明知故问“尊重何人”,还撒谎责备道童。刘备为见诸葛亮也是诗兴大发表明心意,不仅作了五言古诗,还作了一首那个时代绝无的七绝,声称“寻君不见空归去,野草闲花满地愁”;并居然由诸葛亮想到了张良,“先主曰:我思子房逃走圯桥,遇黄石公,三四番进履,得三卷天书”,[1]36还“带酒闷闷”、“志心不二”。谁料这些举动却惹恼了关羽张飞,张飞又是“高叫”又是“怒言”,关羽也“振威而喝之”。《平话》尤嫌不足,还要再对诸葛亮作一番介绍,称诸葛亮“本是一神仙”,有“达天地之机,神鬼难度之志”,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并引用司马懿的赞叹“未知是人也,神也,仙也”,完全将诸葛亮神化。如此的浓墨重彩、一波三折,在《平话》人物出场的描写中绝无仅有,即便是与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庞统,也仅是简单的一句“衙门前一先生,言元帅布衣相交”。可见《平话》对诸葛亮出山的重视,是将之作为全书叙事的节点在叙述。
以诸葛亮出山为节点,《平话》前后两部分各贯穿了一根叙事线索,即诸葛亮出山前以张飞为叙事线索,出山后以诸葛亮自身为叙事线索,两根线索均围绕蜀汉兴亡这个主轴旋转,并在诸葛亮出山这一节点上完成交替。在前半部分,《平话》通过破黄巾、打段珪、杀太守、鞭督邮、战吕布、捽袁襄、擒吕布、据古城等一系列情节,既凸现出张飞勇猛无敌、粗莽豪爽、嫉恶如仇、敢于抗争等性格特征,又借助张飞的行踪,反映出东汉末年奸贼当道、群雄割据、诸侯混战、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以及刘备集团四处奔走、席不暇暖、为谋一落脚点而不得的艰难创业情况。然而此部分虽有张飞之勇,刘备集团却败多胜少,处处需依靠他人,与袁术战靠吕布解围,与吕布战靠曹操擒杀,与曹操战又靠袁绍、刘表收留,刘备集团已处于发展的最低谷、崩溃的最边缘,无论是刘备集团的兴盛,还是《平话》故事的叙述,张飞这根线索都已无力在继续下去,于是,在刘备暂时落脚新野时,以徐庶为跳板,引出诸葛亮出山这一节点,并完成线索的交接。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一交接的过程中,张飞一开始对徐庶亦是不满,犹如后来对诸葛亮的不满,《平话》特意强调这两个细节,或是为线索转换作铺垫。后半部分,诸葛亮出山,通过智胜夏侯、巧说孙权、智激周瑜、祭风烧曹、取荆州、入西川、摆八阵图、造风轮七擒孟获、造木牛流马六出祁山等一系列情节,既刻画出诸葛亮“达天地之机,神鬼难度”的超人智慧,也塑造出“人也,神也,仙也”三位一体的军师形象,同时还借助诸葛亮的活动,将各集团的文武人才与纷繁事件贯穿了起来,并将蜀汉的基业从初创推至兴盛的顶点。
为什么前半部分不以刘备关羽为叙事线索呢?这一方面或是拘于刘备关羽二人的身份和形象,刘备是皇叔身份、仁君形象,关羽是真君身份、义勇典范[2]38—57,一个过于高贵,一个又过于严肃,而前半部分所述故事,如打段珪、杀太守、捽袁襄、据古城称王等,都不适宜由此二人承担。所以,为了维护二人的身份和形象,即便鞭督邮是刘备所为,《平话》也要将此事移至张飞身上,即便史书未记载刘备有何治国才能,《平话》也要杜撰出其治下的平原县如何的具有“德政”;关羽即便投降了曹操,也要编造出“协议投汉”、“三事之约”、“维护刘备家小”等理由,而为了凸显关羽的英勇,《平话》更是将杀车胄、斩文丑、诛蔡阳等功绩记于关羽名下,相比之下,张飞虽然勇猛,但在《平话》中所杀之人却尽为无名小辈或虚构人物。另一方面,《平话》对张飞的偏好也反映了市井平民的审美风尚,刘备是君,关羽是神,都是市井平民渴望不可及的,只好敬而远之。张飞就不同,他脾气暴躁,心直口快,又爱喝酒,其感情和个性都是平常人的,容易理解也容易接受,加之市井平民喜好滑稽热闹的喜剧色彩,崇尚勇敢与侠义,赞赏君臣之间情同手足、义气至上的平等情谊,因而《平话》中张飞的形象远胜过刘备关羽,自然也就是前半部分叙事线索的不二人选了。当然,前半部分的线索人物更不可能是曹操,毕竟,《平话》是以蜀汉一方统率三国的,而且其主题思想是“拥刘贬曹”,以曹操为线索就破坏了结构框架,也冲淡了主题,还容易遭到听众和读者的唾弃。
《平话》全书虽有70条图目,若除开入话和尾声,则《平话》实际上是在“拥刘贬曹”的主题思想指导下,围绕蜀汉的兴亡,借助张飞和诸葛亮的行踪,主要叙述了六大战事,即上卷的破黄巾、灭吕布,中卷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下卷的入主西川、南征北伐,这六大战事也即为全书的六大叙事单位,是全书叙述的主体之所在。
“破黄巾”是以张飞的勇猛来显示刘备集团武力的强悍。为了剿灭黄巾,灵帝分付了大量的空头宣诰和珍宝,派遣了十万御林军,《平话》却仅凭张飞一人之勇、刘备三千五百人本部军马之力,就平息了这场叛乱,以至于后来三人落草时灵帝还专门设朝相问解决的办法,足见刘备集团强悍武力的影响。此时的刘备集团正处于发展的上升阶段。然而强中更有强中手,“灭吕布”就暴露出刘备集团在与诸侯争霸中实力的不足,此时张飞勇猛依旧,但刘备集团一不敌袁术,二不敌吕布,其间虽不乏英雄气度,然终未能成气候,这充分说明个人武力不等于集团实力,刘备集团落入发展的下降阶段。“官渡之战”则直接让刘备集团跌入发展的最低谷,不仅兄弟失散、关羽降敌,连刘备都几乎被袁绍杀害,集团至此实际上已经无路可走。事情的转折点是诸葛亮出山,此后,刘备集团步入发展的黄金期,不仅通过“赤壁之战”站稳了脚跟,还通过“入主西川”达到事业发展的最高峰,而诸葛亮的“南征北伐”则是蜀汉事业继续发展的佐证。至此,六大战事勾勒出了一幅刘备集团由弱小到强大的发展图,蜀汉的兴亡也是一目了然。
《平话》之所以以六大战事为叙述单位,是因为每一次战事都是三国历史进程的一个标志:破黄巾——天下大乱,灭吕布——诸侯割据混战,官渡之战——曹操统一北方,赤壁之战——开创天下三分,入主西川——三足鼎立正式形成,南征北伐——鼎足之势开始瓦解,只要抓住这些标志,三国历史发展的大方向就在掌握之中,不会出现支离破碎的情况。《平话》再于其中融入刘备集团的兴衰,并将之设定为六大战事的主要方面——即便这样会使战事变得模糊不清,如官渡之战——那么,刘备集团就成为了全书无可争议的主角,正好适应民间关注蜀汉事业发展、视蜀汉为理想愿望寄托的心理,也与民间“拥刘贬曹”的思潮达成一致,使得《平话》更易为市井平民接受和传播。
如前所述,三国故事本身因其过于宏伟,在追求艺术的表达时,总会遇到以口吞天、难以措置的情况,如何审视与表达这一故事,不得不依赖于人的心智与努力。《平话》是三国故事在小说方面第一个成功的结晶,它最大功绩就在于以一个较为完整的叙事结构,将近百年的三国历史作了一番梳理,为三国故事找到了为人们认可的结构框架,为以后的《三国志演义》(以下简称《演义》)结构的搭建提供了雏形与规模。尤其是《平话》以拥刘贬曹为主题思想而建立的以刘备集团为中心、以诸葛亮出山为节点的结构模式,为《演义》所继承发扬;《演义》在叙事上虽然舍弃了张飞这条线索,却继续保留诸葛亮这条线索,并将其置于叙事的中心,一部《演义》几乎成为诸葛亮的“别传”;而《演义》所描写的战役、战斗场面虽然很多、很复杂,但大体上都是围绕《平话》确立的六大战事展开的,或铺垫,或延续,或正面描写,或侧面叙述,无不是为其服务,虽较《平话》详细,但与《平话》所把握的叙事单位是一致的。可以说,《演义》的篇幅虽较《平话》增加近十倍,内容也更加充实、丰富,但其结构框架基本因袭《平话》,正像胡士莹先生《话本小说概论》所说:“《三国志平话》无论在情节上,或人物的评价上,都已为后来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画出了基本轮廓,确立了基本的政治倾向。”[3]737
[1]陈翔华.元刻讲史平话集(五)[C].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
[2]刘海燕.从民间到经典——关羽形象与关羽崇拜的生成演变史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
[3]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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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2094(2015)03-0045-04
责任编辑:周哲良
2014-04-20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2014年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三国志平话》研究”(项目编号:14SB0379)成果之一。
罗勇(1979-),男,湖北钟祥人,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明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