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伟,侯蓝烟
(山西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梁启超群治文学观初探
郑伟,侯蓝烟
(山西大学 文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摘要]梁启超是中国近代文化转型过程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20世纪初期,梁启超引进西方文化观念,首倡近代多种文体的革新,提出了著名的“群治社会构想”,反映在文学思想上主要包括四个方面,即聚合现代民族精神,展示历史进化趋势,“言文一致”语体风格和构建市民文化空间。梁启超“群治”文学观的提出及其有益实践对启蒙国人思想、推进中国文学发展和社会进步,都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梁启超;群性;群治;群治文学观
[DOI] 10.16396/j.cnki.sxgxskxb.2015.02.022
梁启超(1873—1929),是中国近代文化转型过程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先后接受了康有为的改良主义思想体系和西方社会进化论思想,由一个普通的封建士子变成一个探索国家命运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他锐意变法、主张自强,冷静总结戊戌变法失败的教训和明治维新成功的经验,开启了一场“国民性改造”的思想运动,即通过“新民”“群治”,实现其国富民强的宏大理想。本文立足梁启超“群治”文学观,力图从其文化内涵中透视他对历史转型期中国文化所产生的重要影响。
一、群性与群治
在20世纪初期的社会大变革中,思想界积极筹划理想社会的重建问题,其中梁启超的“群治”理想是较为突出的代表之一。
“群”在《说文》中的释义为:“群,辈也,从羊,君声。辈,若军发车,百辆为一辈,从车,非声。”“群”的本义为由羊只组成的团体。《礼记·月令》:“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由此引申出族群、人群等义。孔颖达疏:“乐群谓群居,朋友善者愿而乐之。”这里“群”指一种和谐的人际关系。《荀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能群也。”“群”指人区别于动物的一种天赋,即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能力。而梁启超提出的“群”的含义远不止这么简单。
梁启超提出“群”的概念,首先是受到了其师康有为的影响。梁启超在1896年《说群自序》的开篇写道:“启超问治天下之道于南海先生。先生曰‘以群为体,以变为用。斯二义立,虽千万年之天下可已。’”从字面义理解,此处的“群”是一个名词,指聚集在一起的人;但“群”在传统经学著作中往往是作为一个动词被应用,指聚集、联合、会合等行为。康有为作为今文经学大师,正是选取了“群”的这一含义作为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一种谋略和手段。然君子和而不同。梁启超虽从其师亦主张“以群为本”,但与其师推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不同,他更加重视民众的力量,倡导自下而上的改革,通过文学革命激发出民众的“群性”,即社会性、团体性——一种希望与他人合作、互助的愿望,将原本一盘散沙的中国人民凝聚在一起,改变国民劣根性,强国家而御外敌。其文学革命的内容,主要是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宣传西方进步文化和革命思想、反对传统封建文化思想,这与同样致力于文学革命的“五四新青年派”主张基本相同。但“五四新青年派”的运动却缺乏普及到群众中去的远见,只是局限在知识分子的圈子里,并且除了一般的政治口号外,未能提出实现民主政治的具体办法。另外,与鼓励“群性”相反,“五四新青年派”鼓励青年追求精神自由和个性解放,这点相对于梁启超所主张的聚集民众力量、凝聚民族精神,未能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下赋予青年救国救民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显得层次相对较低。
其次,西方社会进化论(又称社会达尔文主义)对梁启超的“群治”理想也产生过较大影响。西方社会进化论是英国哲学家、作家、社会学家赫伯特斯宾塞,利用达尔文提出的生物进化论学说中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物种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等到高等不断变化发展的原理,提出人类同生物有机体一样,其机体性质是由细胞性质决定的,社会群体的质量同样取决于组成这个群体的每个人的质量。由此类推,国家和民族的强弱取决于这个国家中每一国民的素质水平。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一思想经严复介绍进入中国,对我国社会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被一些学者称为“近代中国思想界的第一大潮”。
梁启超在其著名的《新民说》中提出:“自然淘汰之结果,劣者不得不败,而让优者以独胜云尔。优劣之道不一端,而能群与不能群,实为其总原。”可见,梁启超关注的并不是进化论理论本身,而是社会进化论对民族和国家复兴强大所具有实际指导意义。社会进化论不仅告诉我们“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还解释了为什么落后会“挨打”,解释了为什么西方帝国主义会“胜”,而我们会被“汰”;不仅告诉我们人和社会都要不断地发展变化,还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变,那就是向优胜者学习,建设一个融合东西方文明的民族主义国家。梁启超认为,导致中国落后的根本原因在于两千多年历史的君主专制,要想让中国转弱为强,必须大兴民权,坚持“以群为本”的民主观。而要想通过对“群性”的研究达到“群治”的目的,其中最主要的方法就是依托文学革命,最终实现国富民强!
二、群治文学观的实践
在传统儒家思想的束缚下,中国文人大多存在着厚古薄今的文学观。在晚清之前的中国文学史中,从未有人提出过“文学革命”一说,但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梁启超在西方社会进化论和“群治”理想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进化观,并试图以发动文学界的“三界革命”(即“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为途径,创造出一个具有启蒙作用的有别于旧文学的现代新文学,从而宣传“群治”主张、提高国民素质,进而达到凝聚国家和民族力量之目的。事实上,“三界革命”不仅把文学从“文以载道”的旧观念中解放出来,还从文学的角度传播了西方资产阶级思想,给当时的文学界注入了新活力。
“小说界革命”是“三界革命”中成就最大、影响最广的。这次革命改变了中国小说的命运,也为“五四”新小说的产生打下了良好基础。梁启超在日本流亡期间接触到了西方文化,尤其是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让他看到了政治小说的影响力和感染力。因此,他重视发挥小说的启蒙和影响作用,使之成为新民新国的重要工具。“小说界革命”的具体实践,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创办《新小说》。《新小说》称:“本报宗旨,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励其爱国精神。一切淫猥鄙野之言,有伤德育者,在所必摒。”“本报所登载各篇,著、译各半,但一切精心结构,务求不损中国文学之名誉”,“本报文言、俗语参用;其俗语之中,官话与粤语参用。”其办刊宗旨不仅表现了维新派宣传维新变法的主张,还彰显了中国新兴资产阶级对封建文学变革的勇气和胆略。自《新小说》创刊后,小说报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新小说》和《绣像小说》《月月小说》《小说林》被称为“晚清四大小说杂志”,类型以政治小说和谴责小说为主。通过描绘社会现状、塑造典型人物,使读者看到当时官场的腐败黑暗、外敌的侵略掠夺、人性的蜕变扭曲和道德的沦丧混乱,继而启发民众“群性”的萌芽。
二是通过对小说理论的研究和创新改造国民劣根性。梁启超在《新小说》里专门设立了“论说”一栏,刊载一些运用西方文学理论阐述小说理论的专论,观点独到新颖、切中要害。其中,首篇小说专论——《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在“小说界革命”中具有纲领性的指导作用。他认为旧小说是“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原”,从各个方面毒害人的精神(官僚习气、才子佳人趣味、江湖盗贼气息与鬼怪迷信思想等),阻止“进国民于立宪资格”,致使维新派的政治主张不能上升为整个国民群体的意志。而新小说从形式到内容都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具有了“开民德”“启民智”的重要作用,不仅冲破了几千年封建文学的桎梏,还登上了文学的“大雅之堂”。
三是在小说创作上的改良和创新。“小说界革命”中最早的创作成果是《新中国未来记》。它不仅是中国古代小说向现代小说转型的代表之作,还标志着近代“新小说”的诞生和中国小说史新纪元的到来。该小说是梁启超从“小说救国”的角度创作出的一部长篇政治小说,也是中国第一部采用倒叙手法的小说,是梁启超从翻译日本政治小说《佳人奇遇》和《十五小豪杰》中得到的启发。《新中国未来记》首先以六十年后中国的繁荣富强为开端,然后讲述主人公黄克强和李去病二人对于六十年前中国现状的思考以及就如何建立独立自主的民族国家引发的辩论。梁启超把公民意识的培养作为近代民族国家建设的基础工程,试图通过该小说使民族国家观念深入人心,并且唤起广大读者对于未来中国的憧憬和向往,从而使国民精神价值的重建成为实现“群治”理想的一条道路。
三、群治文学观的文化内涵
一是聚合现代民族精神。《说群》是梁启超早期阐述“群”观念的代表作,主要是论证合群的合理性与必要性。“群者,天下之公理也、万物之共性也、万物皆以恃合群为第一义。一切胜负都取决于能不能群及群的力度,不能群者必为能群者所摧坏,力轻者必为力大者所兼并。”梁启超清楚地认识到,国家之间的竞争和较量归根到底是国民素质和民族精神的较量。所以,凝聚以爱国主义为核心,勤劳勇敢、团结统一、自强不息的现代民族精神,唤醒国民的国家主义认同感就成为新民新国的首要任务。在长期被帝国主义列强压迫、国民的民族意识淡薄、民族精神涣散的背景之下,新小说就成为了陶铸“新民之魂”的重要工具和手段。小说不仅具有通俗易懂、便于传播等特点,还具有支配人道的不可思议之力——即熏、浸、刺、提。“熏”即熏陶,指读者阅读小说,不知不觉受其影响;“浸”即浸染,指读者进一步阅读小说,与小说及小说中的人物融为一体,感情随着情节变化而起伏;“刺”即刺激,指使读者在阅读中受到刺激和点化而产生精神上的顿悟;“提”即提升,指读者从小说的情境中回到现实,自内而外地产生变化和精神的提升。正是拥有这“四大力”,小说才起到了改造民心、凝聚民意、再造文明的作用。
二是展示历史进化趋势。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指出:“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小说可以引导读者脱离其原本真实生存的世界而进入另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在全然不同的世界中探索从未经历过的景物及人物,进而忘记其原本现实世界的烦恼和痛苦。新小说并不像其他报刊杂志那样以批判时政见长,而是重在展示西方的社会政治制度,使国民了解历史进化的大趋势,内容不仅包括西方的历史、地理、哲学、科学、文化,还包括西方的民主政治模式、民族国家观念、自由自治意识,以及国人心向往之的集体意志等。例如,梁启超连载在《清议报》上的翻译小说《佳人奇遇》,通过描写作者柴四郎(东海散士)游历欧美的经历,在表现作者的政治理想和爱国情思的同时,也展现了世界政治制度发展的大趋势。另一长篇小说《新中国未来记》,则描述了其后六十年国家实行立宪共和制的繁荣景象。
三是“言文一致”的语体风格。文字作为思想的载体,在文学革命过程中有着窗口、桥梁的重要作用。“言文一致运动”发端于日本明治初期,主张言文一致,通过语言和文章的一致,使作者的思想和感情得以自由并正确地表达的文体改革运动。该运动由二叶亭四迷、山田美妙、尾崎红叶等作家在各自的作品中尝试后得以在日本国内普及,逐渐演变成为现在的日本口语,是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所谓“俗语文学”或“俗语文体”,实际上就是“言文一致”的白话文学。梁启超认识到,“文学之进化有一大关键,即由古语之文学变为俗语之文学是也。各国文学史之开展,靡不循此轨迹。……苟欲思想之普及,则此体非徒小说家当采用而巳,凡百文章,莫不有然。”他把通俗易懂、深入人心的白话文作为开通民智的重要工具,不但在自己的创作中将文章逐渐转化成白话文,杂以俚语和外国语法;而且在理论上一再强调言文合一,发展“俗语文学”,有力地推动了中国文学的白话化,为近代小说语言通俗化奠定了基础。
四是构建市民文化空间。小说这一文体自出现以来,一直是最易为民众所接受并且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由“缀学之子,黉塾之暇,其手《红楼》而口《水浒》,终不可禁”。由此可见一斑。小说中所反映的思想精髓及其精神导向作用可以最直接、最迅速地启蒙大众。梁启超意识到了小说的启蒙作用,利用其通俗易传的特点,主张以新编小说代替“诲淫诲盗”的旧小说。“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官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疾、缠足虐形,皆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其为补益,岂有量哉。”由此可见,新编小说是以反映现实、揭露时弊、改良社会为主旨的,与市民的生活息息相关。加之梁启超对小说和散文的语体进行了改革,主张“言文一致”,新小说多采用白话俗语,使得文化程度不高的市井百姓可以接受。新小说通过市民文化空间的构建,将原本“各扫门前雪”的民众聚集在一起,使“群”的功能得到一定发挥,“群治”思想得到一定程度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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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梁启超.论幼学//变法通议.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17-118.
[收稿日期]2014-11-22
[作者简介]郑伟(1979-),男,湖北枝江人,山西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侯蓝烟(1989-),女,山西河津人,山西大学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中图分类号]G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285(2015)02-0090-03
A Preliminary Study on Liang Qichao′s View on
Literature under the Control of Masses
Zheng Wei,Hou Lanyan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ShanxiUniversity,Taiyuan030006,China)
[Abstract]As a most representative figure in the process of cultural transformation in modern China, Liang Qichao introduced the ideology of the western culture in the early 20thcentury to China, advocated for the first time the stylistic innovation in modern times, and put forward the famous idea of "a society under the control of masses", which are mainly displayed in four aspects in terms of literary ideology: aggregating modern national spirits, presenting the evolutionary trend of history, initiating the laguage style of "the consistence of speech and writing", and constructing public cultural space. The advance of this idea and its beneficial practice have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inspiration of people′s thoughts and the promo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social progress.
[Key words]Liang Qichao;masses;control of masses;view on literature under the control of mas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