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易老,情难绝
——谈李碧华《霸王别姬》历史书写中的诗化悲剧艺术

2015-04-10 13:27王子超
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程蝶衣霸王别姬李碧华

马 媛,王子超

(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

天易老,情难绝
——谈李碧华《霸王别姬》历史书写中的诗化悲剧艺术

马 媛,王子超

(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

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用诗化的凝练的富有寓言性的语言,书写了20世纪从20年代到80年代将近60年的北京城的风雨变幻,塑造了程蝶衣、段小楼、菊仙三个悲剧人物,上演了生活中的“霸王别姬”与“姬别霸王”的悲情故事,给读者的心灵以深深的震撼。“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人生如戏,戏如人生。50年的时间跨度,一代人因时间的流走苍老着,戏内戏外师兄弟之间不变的是那份“痴情”。天易老,情难绝,《霸王别姬》以它突出的艺术成就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中一部经典的、优秀的作品。

《霸王别姬》;历史书写;诗化;悲剧

前言

《霸王别姬》这部小说是香港著名作家李碧华在1979年创作的,该小说在1992年由李碧华、芦苇编剧,陈凯歌担任导演,被改编成电影,并于1993年获得第4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其后,李碧华按照剧本重新撰写了小说版的《霸王别姬》,可以说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也成为文学史上的一部不朽的作品。

李碧华是香港著名的女作家。从我们所接触的《胭脂扣》、《霸王别姬》、《生死桥》、《青蛇》等作品中,可以体会出其创作体现出了一种瑰奇诡异的风格。作为一个情感细腻的女作家,李碧华爱前尘往事、奇情畸恋,道出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慨叹;她还爱故事新编,推陈出新,不落他人窠臼。李碧华说她写作是为了自娱,如果本身不喜欢写,只是为了名利,到头来是会很伤心的,她相信自己的灵感,她创作“从来没有刻意怎么写,所有的景象、联想,见到什么,想到什么,都是在下笔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出来的。”李碧华的小说虽常被归为言情小说一类,但却远非一般意义上的言情小说:和其他言情小说相较而言,她的小说蕴含了更加深广的社会、历史、美学、哲学意义。

《霸王别姬》这部小说虽然篇幅很短,只有十四万六千余字,但是在我们阅读的过程中,小说凝练的富有诗意的语言凄婉优美,给人如置身其中的感受。自古“霸王别姬”的故事,自然由霸王和虞姬上演,小说中的主人公段小楼不仅是戏中的霸王,与师兄程蝶衣扮演的虞姬悲情相别,而且在现实的生活中也上演了一出“霸王别姬”的悲剧,因为历史的、政治的原因,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菊仙。悲剧性的人物是小说中着力描写和塑造的,同时小说也写到了20世纪中国自20年代革命的风风雨雨到80年代新时期的整个时代的环境变换以及天翻地覆的改变。现就小说的语言、悲剧人物性格的塑造以及小说中的历史书写三个方面,谈谈对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的理解和感受。

一、如诗如画——凝练的富有诗意的语言

小说本来就是讲故事的,纵观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的一百来年,凡是优秀的、经典的小说,都是在语言方面有突出特色的。它们或者幽默,例如老舍的《骆驼祥子》,在提到祥子的努力和认真时,老舍这样写道:“仿佛在地域里也能做个好鬼似的”;它们或者具有讽刺意味,例如钱钟书的《围城》,沈从文的《八骏图》,针对不同的人物性格所用语言各异,往往用语言的讽刺性来传达对人物的讽刺。同样,《霸王别姬》这部小说的语言具有十分鲜明的特色,语言凝练、有韵致、寓言性强,富有诗意。

翻开小说,《霸王别姬》的目录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暑去寒来春复秋”、“野草闲花满地愁”、“力拔山兮气盖世”、“猛抬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夕阳西下水东流”、“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八千子弟俱散尽”、“虞兮虞兮奈若何”——这是该小说十回的标题,如果一口气读下来,深觉像在朗诵一首豪情悲壮的歌行体,身入其境,心头早已蒙上一层悲凉的情愫。诗意的标题就为整部小说的感情基调做好了铺垫,带领读者进入一个如戏似梦般的艺术世界。

之所以喜欢李碧华的这部小说,作者的态度给了笔者很大的影响和感触。作者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超脱地跳出了生活的圈子,站在人生的更高处俯视着人间百态,通篇都是淡淡的忧伤,对于命运的无力之感,在伤感和无奈中关注着时代的风雨变幻、关注着人生的起起伏伏。“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将整部小说的主人公——作为戏子的程蝶衣和段小楼以及出身花柳之地的菊仙的命运直接在小说开篇就宣示了,不能不说作者的构思精当、笔力十足。

除了语言的寓言性之外,小说的语言还是凝练的、诗意的。读小说的时候,就像在朗诵一首诗歌,节奏舒缓,娓娓道来。作者所用的语言,多是短句,在第一部分“暑去寒来春复秋”中,仅仅用“他俩的一次见面。民国18年(1929年),冬。” 简单的两句话,作者就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在写天桥的热闹场景时,作者只用了“热热闹闹,兴兴旺旺 ”八个字的短句子概括闹市场景。几乎整部小说都是用短小精悍的句子,为读者描绘出一幅如画如梦般的场景,营造出一种“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朦胧之感。

李碧华的语言风格和张爱玲有相似之处,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张爱玲小说的语言在惊警中透着一股悲凉,处处流露出一股寒心彻骨的对于生命的体验。张爱玲笔下的亲情是畸形的,爱情是扭曲的。《心经》中小寒和许峰仪这对父女之间的不伦之恋,《金锁记》中曹七巧的爱情黄金枷锁,都体现了人性的肮脏和丑陋的一面,这种苍凉之感和张爱玲的生活经历有很大的关系。李碧华的语言有一种凝练简约的风格,小说的悲剧感来自作者营造的氛围以及对人物的心理、语言、动作等的刻画描写,这是一种外在的刻意创造的语言环境。身处这种环境,跟随着作者的叙述视角,不知不觉就融进了那种历史的、时代的环境,心头渐渐蒙上了一层对于命运、对于人生的悲凉之感。

二、人生如戏——悲剧性人物的塑造

“悲剧”一词最早源于古希腊,由酒神节祭祷仪式中的酒神颂歌演变而来。在西方,带有悲剧性的作品尤为被人们所推崇,人们普遍认同悲剧是一种最有深度、最有感染力的力量,是古今艺术审美情趣中的高级形式。小说作为一门语言艺术,在许多优秀作品如《哈姆雷特》、《红楼梦》中都呈现出悲剧性,而也正是由于这种悲剧性,读者才感到无比遗憾、生发出无限遐想,使这些作品更加耐人寻味,拥有了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霸王别姬》悲剧性主要是靠着主人公的命运悲剧和性格悲剧来体现的。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有程蝶衣、段小楼、菊仙三个人。台上,段小楼和程蝶衣一生一旦,他们是英雄美人;台下,两个人师兄师弟,性情各异,一个风流倜傥,与当红的烟花女子菊仙两情相悦;一个人戏不分,泥足深陷,苦恋着戏中的霸王,现实中的师哥。由此,三个人在爱与恨的漩涡中角逐纠缠……风雨人生沾有缕缕血腥,前尘往事留给我们太多的绮丽和幽怨。

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写,把握细节,展现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是这部小说突出的特点之一。作品中涉及小豆子对于小石头的情感部分,作者写得很隐晦,或者说很“艺术”地处理了小豆子对于师哥的那种暧昧之情。在第二部分“野草闲花满地愁”中,关于小豆子被师傅挑选做了旦角,扮演女性角色之后,他的反应是“真好,很快就可与师哥合演一台戏了 。”小石头在台上唱吕布的时候,小豆子“小石头出场时,小豆子躲在一壁偷看,手心都出汗了。” 这些细节恰恰将小豆子的依赖、胆小等心理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人戏不分,小豆子自认为生活中,也是霸王的“虞姬”了。

因爱而恨,大多是痴男怨女。段小楼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对家庭、对女人也有自己的渴望和需要,然而戏中的虞姬却给予不了他这些,只得看着师哥与从良的烟花女子菊仙的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他哪里受得了这些!由对一个人的爱,激起了对另一个人的恨,再自然不过了,所以不难理解,就算在“文革”中遭受再大的折磨,当听到段小楼被迫与菊仙划清界限,凄厉地喊出“我不爱这婊子!我离婚!” 的时候,“蝶衣听得小楼愿意离婚,狂喜狂悲”。蝶衣尖叫:“别放过她!斗死这婊子!斗她!……” 可见,悲喜交加,程蝶衣是爱有多浓,恨有多深!而这些,通过主人公的语言、表情、心理,十分真切地传达给我们。

三、不问沧桑——小说中的历史书写

这部小说所讲的故事,时间跨度很长,从1929年的国破家亡、民不聊生写到了文革结束走过黑暗后的新时期,从一代人的幼年写到了一代人的老年,期间大概有50多年的跨度。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民国18年,地点在北京城,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贫弱交加的中国人迫于生计,被迫卖儿鬻女。这段历史对于中国来说,是在风风雨雨中跌宕起伏的几十年,也是中华民族走出逆境突出重围的一段峥嵘岁月。后来略写战争的爆发,新中国的成立。着重写了文化大革命,写到了三个人在这一段劫难中的不同命运——菊仙的自杀,段小楼和程蝶衣为了求得生存的反目。最后历史定格在文革结束后的新时期,地点定位在香港,已是白发暮年垂垂老矣的师兄弟重逢的瞬间,两行浊泪互诉衷肠,一个是风流倜傥了大半生到头来孤单一人的“霸王”,一个是爱了一辈子戏中的“霸王”,最后娶了一个女人的“虞姬”,造化弄人,谁又说得清呢?

除了在时间跨度上的历史化书写,《霸王别姬》还写到了各色人等在不同的环境中、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内心的发展与流变历程,塑造了一部心灵史。

在戏班为倪老公庆祝六十大寿的章节,有这样一段对话:

老公伸出纤弱枯瘦的手止住:“今年是什么年?”

“……民国十九——”

他又挥手止住:

“错了,是宣统二十二年——大清宣统二十二年!”

倪老公作为清朝遗老遗少的代表,在新的历史时期,虽然仍旧享受着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尊重,但是作为旧时代的“遗留物”,还是免不了对时代的更迭发出慨叹和无力的抗争,从抗战胜利后他的结局就可以看出来,这个满头银霜、老得要变成不动的蛹的老人,落魄了。

同样,程蝶衣的生命历程,就是一部充满了悲情色彩的心灵发展史。七八岁的小豆子看到母亲迫于生计做了暗门子,被别的男人玩弄之时,他幼小的心灵已经蒙上了一层生活所带给的阴影。被母亲送至戏班子,对于没有能力养活小豆子的母亲来说,算是为儿子寻到了一个托身之处。然而先天条件的缺陷——右手拇指旁边多出的一截,成了小豆子拜师学艺的阻碍。于是,“她一咬牙,一把扯着小豆子,跑到四合院的另一边。厨房,灶旁……” ,“一声非常凄厉、惨痛的尖喊,划破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 。有学者甚至认为,这一刀下去,不仅仅去掉的是小豆子的一根手指,而且是在内心上对他进行了阉割,从此以后的小豆子在性格方面可能更加偏向柔弱。然而,在我看来,这只是推进故事发展的一个环节,只有读者的内心痛了,才会引起共鸣,产生悲剧感,也只有在这种情境下才能更好地理解和感悟小豆子母亲的坚决和刚性。这个情节与后来的小豆子由依赖小石头到喜欢、痴恋小石头关系不是很大。后来,他们都成年了,菊仙的出现使得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在微妙的变化中变得紧张了。一方面,戏中的霸王深爱着现实中的菊仙,段小楼和程蝶衣的“霸王”与“虞姬”之恋只能是在戏中;另外一方面,在戏中和戏外都爱着“霸王”的程蝶衣,无法忍受青楼女子菊仙涉足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恨她,恨得彻头彻尾。以至于在公开批斗的场合,不顾师哥的情面,公然叫嚣菊仙的出身、菊仙的觉悟等等,以解心头之快。后来,下放改造,两个人各奔一方,十多年未见,段小楼去了香港,生活窘迫,他只知道程蝶衣去了酒泉,打磨夜光杯,别无音信。再次相遇,在香港的街头,程蝶衣再遇段小楼,他还是想唱戏,“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道出了他一生的最大心愿。总的来看,程蝶衣的心灵发展变化历史,始终是与师哥段小楼分不开的。

四、结语

《霸王别姬》这部小说无论是在语言艺术上,还是在悲剧人物的塑造上,以及在对沧桑巨变的历史书写中,都倾注了作者的心力,能够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是一部经典的、优秀的著作。

读罢作品,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是为谁悲呢?也许时代导致的人物命运悲剧值得我们反思,也许程蝶衣的性格悲剧令我们叹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里戏外的人生,只有身处其中,才能说得清吧。

注释:

①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3页。

②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4页。

③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5页。

④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38页。

⑤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41页。

⑥均引自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215页。

⑦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49-50页。

⑧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12页。

⑨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13页。

⑩李碧华《霸王别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248页。

[1]李碧华.霸王别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孙建华)

My Heart Will Go On: The Poetic Art of Tragedy in the Historical Writing of Li Bihua'sFarewelltoMyConcubine

MA Yuan,WANG Zi-chao

(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14, China )

Hongkong writer Li Bihua's novel Farewell to My Concubine is an excellent novel, the language of this novel is allegorical and poetic. The novel tells a story from 1920s to 1980s, about the changes of Beijing in wind and rain. The tragic figures-Cheng Dieyi, Duan Xiaolou and Juxian created a tragic story of life departing, which deeply shocked the readers."In my whole life I just want to be Yu Ji!" Life is like a play, drama is like life. In nearly fifty years, a generation of people became old,but the "spoony" between the two brothers still last long. My heart will go on! Because of its outstanding artistic achievement, Farewell My Concubine has become a classic and outstanding work in Chinese literature.

Farewell to My Concubine;historical writing;poetic;tragedy

2014-10-09

马媛(1990- ),女,山东泰安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

A

1671-4385(2015)01-0085-04

猜你喜欢
程蝶衣霸王别姬李碧华
极爱的感觉
修心
无涯
从“恋人”权利游戏角度浅析电影《霸王别姬》里的自杀现象
无涯
电影《霸王别姬》中的道具家具研究
霸王别姬:在流变中书写性别
聚焦《霸王别姬》的电影形态与格局艺术
《霸王别姬》中的爱恨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