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莉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重庆 400065)
艾丽斯·沃克的创作类型多样,主题深刻,技巧独特,被喻为当代美国文坛杰出的黑人女作家。她描写黑人在白人社会的价值标准评判下的绝望和愤怒,她关注黑人女性的解放和命运,鼓励女性通过斗争和寻求真正的自我来争取自由平等和获得独立的人生。她提出的妇女主义思想贯穿其作品始终,作者试图通过妇女主义精神唤起黑人女性意识,引导他们走上独立和解放之路,希冀她们获得新生并与男性和谐共存。
评论家和学者对沃克提出的“妇女主义”(Womanism)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格锐成·泽根哈斯给妇女主义者的定义就是能勇敢说出自己心声或与命运抗争,以及热爱自己,有着坚强意志的女性。[1]沃克提出,妇女主义与西方传统女性主义在反抗抵制整个男性中心控制力、从而实现男女平等的理想上有共通点,但是沃克的妇女主义有其独有的特色,她同情黑人及有色人种妇女在男性主权社会受到的歧视和种族压迫。沃克所提倡的妇女主义还注重实现黑人男女的平等,最终实现不同种族、不同性别的人类从对峙走向和谐共存,从而实现全人类的和谐。女性主义者认为,导致人类社会不和谐的因素包括了种族和性别歧视、强权的压迫,艾丽丝·沃克书写了女性为捍卫解放与独立的努力,真实地呈现了黑人女性的现实生活,借助其作品结构的复杂性及深刻意蕴,沃克一直为沉默的美国黑人女性大声而勇敢地辩护。[2]艾丽丝·沃克继承和拓展了黑人妇女文学的传统,将黑人文化特征结合现实主义写作技巧,构建了独具特色的妇女主义文学话语。
沃克在小说创作中力图实现叙事话语的权威,以此颠覆以西方为中心的白人主流文化,她的作品体现出南方特色的艺术风格和美学意蕴。她通过选择多重的、碎片式的叙事结构、叙述声音、语言来构建妇女主义的主题意义。艾丽丝·沃克在小说创作中大量使用了布鲁斯音乐隐喻、方言的讽刺等美国黑人独特的表达,并通过话语建构的形式和内容有效传递自己的观点,为读者展示了黑人女性文学中的美学传统。沃克试图用这种非主流的叙事话语挑战主流白人文学叙事话语,她积极建构独具特色黑人女性主义批评话语,挑战那些让黑人妇女失语的主流权威声音。
沃克的多声部叙事聚焦构建了其小说的独特的妇女主义叙事结构,其代表作《紫色》采用了书信体叙事,整部小说共包括92封书信,有70封是女主人公书写的,另外22封书信是女主人公的妹妹写给她的。92封信的文字有长有短。沃克没有叙述完整的故事情节,而是采取零散的书信体,使小说的视角不局限于第一人称视角,延展了小说的时空范围,摧毁一切的传统,颠覆了西方中心论赖以生存的主流话语空间,从而实现了黑人妇女主义叙事话语的权威,使读者重新审视后殖民时代的黑人生存问题。
兰瑟在分析黑人女作家赫斯顿的叙事策略时曾指出,作家选择复调式叙事形式可以二者兼得。叙事结构显得随意又不做作,通过两个黑人女性的故事叙述过程,形成一种独特故事的叙述声音,能体现故事叙事话语的权威性。[3]正如小说中西丽在决定离开她丈夫时称他是一条卑贱的狗,西丽对丈夫的直接斥责和人称的改变是一种对男性话语权威的颠覆,西丽通过自己的叙事言语和行为的改变逐渐获得了妇女的叙事话语权。《紫色》在叙事语言上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黑人方言的运用。沃克忠实地记录了美国南方黑人生活中的言语:如小说中的人物用git代替 get,naw 代替 no,yall代替 you, gal代替girl, ain't代替 aren't。 除了使用黑人方言,在人物交谈过程中,黑人妇女也常用宾格代词代替主格代词作主语,叙事言语暗示了黑人所处的被动和从属地位。通过黑人妇女话语权威的建构直观反映了黑人女性对种族和性别双重压迫的反抗,充分体现了沃克的黑人妇女主义思想。
在其另一部小说《父亲的微笑之光》中,沃克也使用了多声部和对话式的叙事结构。破布式的碎片化叙事及复调叙事也是她在小说中惯常使用的创作手法,碎片化叙事是由一些微小的片段整合而成。有八个叙述者的不同声音从不同的角度、多层次、同时间、同场次进行叙事,而且,在叙事方式上,小说借助魂灵、预言、梦、宗教仪式等手法,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独具特色的叙事结构方式是对现实世界的反叛,旨在创造一个有别于西方现代物质文明的非洲原始文明。沃克的妇女主义话语构建唤醒了黑人妇女的追求独立、重塑完整人格的意识。
二战后,美国的黑人民族主义和民权运动声势浩大,反抗白人种族歧视的思潮日益高涨,但五六十年代的反种族主义是以男性为中心的,一种思想忽视了性别歧视及种族压迫,美化了黑人男女的家庭关系,贬低黑人女性的成长及社会作用。[4]受此影响,沃克小说中的另一个重要主题就是黑人对“民族之根”的追寻、对黑人自我身份的再认识。1973年出版的诗集《革命的牵牛花和其它》中,沃克描述了自己对“民族之根”的认识。她认为人们不容易忘记过去,而是选择记住他们,尽管生活充满痛苦和悲伤,但黑人群体不是受苦,而是为爱和自由抗争、战斗、和死亡的民族。
民族主义在沃克所有小说中都有体现,在《The Third Life of Grange Copeland》这部作品中,就表现出主人公的一种强烈的非洲寻根思想。小说通过讲述格兰奇一家三代的历史,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近百年来黑人妇女和有色人种在美国遭受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其悲剧命运对黑人社会造成的灾难和影响,沃克在作品中对蓄奴制、种族歧视和黑人男性暴力倾向的社会根源和心理因素作了深入的解析。主人公格兰奇在遭受了一系列白人对他的不公待遇时,非常痛苦,他认为只有离开白人社会到非洲去才能找到心灵的归宿,在他心目中非洲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园。伴随着孙女露丝的降生,格兰奇开始正视白人的种族主义制度的根源,以及自己“民族之根”的传统。他不断给孙女露丝讲述令非裔美国黑人引以自豪的非洲传统、艺术、历史和对自由的渴求,露丝长大后,成为新型黑人女性的代表。在《紫色》一书中,女主人公西丽的妹妹耐蒂随着黑人牧师在非洲传教生活,在非洲,妹妹帮西丽找到了被卖的儿女,最后还嫁给黑人牧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给姐姐西丽的信中描写非洲生活、文化、精神信仰,她的鼓励也帮助西丽从一个被丈夫侮辱和伤害的弱者,成为对完整自我及幸福生活的渴望与追求者,最终实现了独立、获得了幸福。在《拥有欢乐的秘密》中,沃克描写了一名非洲黑人妇女的一生经历。在这部小说中,泰丝勇于反抗外来殖民者的文化侵略、反抗部落中残忍的女性割礼仪式。她通过这些反抗,将自己从过去苦难、彷徨的生活状态中解救出来,并逐步成为一名热爱自我、自由独立的妇女主义者,从而实现了她生命的生存与完整。
沃克的民族主义不是单一、狭隘的民族主义,而是体现出多元化民族主义思想。在作品中她对民族之根的寻求不是只局限于黑人种族对非洲传统的追根溯源,沃克在作品中刻画了南方黑人在美国生活的点点滴滴和对普通黑人内心世界的同情和理解。沃克心中的美国是多民族的,她热爱非洲祖辈和黑人文化,还观察着美洲文化传统的发展进化。她自身的美国南方的生活背景和经历使她在创作中能深刻洞悉美国南方黑人妇女的心理状态。作家通过作品中描述黑人非洲寻根来纠正非裔美国黑人对自己民族文化的错误认识,以激发他们的民族自豪感,同时改变狭隘的民族主义观念,鼓励他们接受多元文化思想。
作为美国少数族裔的黑人一直以来都无法融入白人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美国主流社会。美国黑人以及黑人妇女由于长期受到种族和阶级的两重压迫,他们的精神和灵魂总是处在痛苦的状态。精神的空虚和灵魂的痛苦需要宗教信仰的解救,美国黑人一直以来受到白人基督教文化的统治,他们当然也接受了基督教作为其精神支柱。在沃克的小说中,也经常看到黑人或黑人妇女在遭受到压迫和残害时一次次的向上帝祷告,希望获得救助。但是沃克的宗教信仰随着年龄和经历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早在1973年,沃克被访谈时曾说过,她对上帝的信仰也时不时的动摇,在诗歌中有对上帝的赞美,在她的小说又处处可见她对上帝的质疑。[5]黑人妇女的宗教观对沃克来说也是其妇女主义话语建构的重要途径。
沃克十分同情黑人女性的无根之苦及被边缘化的境况,她在创作中擅长描写黑人妇女追求自我解放,鼓励黑人女性为解放和独立而斗争。她也意识到宗教信仰对黑人女性意识形态的深刻影响。有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等大宗教信仰的宗教主题,也有伏都教、萨满教、泛神论、泛灵论等小宗教主题。沃克对女性生命的关爱,对精神完整的追求也是其宗教情怀的体现。
长篇小说《紫色》描述了一个l4岁黑人小女孩西丽如何摆脱父权压迫,追求自我身份和自我实现的成长历程。以前的西丽,在黑人丈夫的压制下,从没想过反抗,只是默默地给上帝写信,祈祷能摆脱自己悲惨的命运。后来在同丈夫情人沙格的交往中,她逐渐恢复了自信心,在索菲亚、耐蒂等女性的影响下,她的女性意识得逐渐苏醒。靠着知识的获取和经济独立,性格逐渐坚强,她终于变成了一个有理想、有社会地位的独立女性。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以前给上帝写信是没有用的,因为无论当时她承受多么大的痛苦,多么虔诚地向上帝祈祷,自己痛苦的遭遇一点也没得到改善。她的灾难无法感动上帝,就象她的顺从无法感动她的黑人丈夫一样。明白这个道理后,她勇敢地反抗夫权压迫并开始质疑她一直笃信的上帝,西丽精神信仰的变化在其建立女性主体意识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在书写西丽精神信仰转变的过程中,艾丽斯·沃克作为一名妇女主义者巧妙地将自己的宗教信仰赋予西丽身上,她毫不留情地颠覆了西丽长期信仰的基督教——上帝,沃克认为基督教不能成为解救黑人妇女命运的精神支柱,只有用非洲泛灵论的万物上帝取而代之。
而《父亲的微笑之光》则从性别、宗教、战争和种族等方面对西方中心论进行了全面颠覆,小说描述了黑人罗宾森先生假装成牧师去观察蒙度人。作家在小说中让蒙度人成为教会牧师的引渡人也是具有反讽意味的。沃克在小说中严厉地揭露了西方教会的做作及虚伪。西方教会试图通过鼓吹西方的宗教信仰,打破其他种族的信仰,从而实现白人对有色人种在精神及肉体的控制,甘于接受自己被统治、被奴役的地位而实现白人对黑人精神上的同化。在沃克眼中,黑人女性要相信自己,树立起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摆脱自己在精神及肉体受到的禁锢,重新树立起新的人生信仰,才能获得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随着小说人物精神信仰的变化,沃克的宗教思想也在质疑和解构的过程中最终形成了以泛神论思想为特征的黑人妇女主义宗教观。
在艾丽丝·沃克的早期作品中,她的妇女主义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受传统的黑人与白人之间对抗模式的影响,探讨黑人女性意识形态,和她们对拥有自由平等的社会地位的渴望。在《拥有快乐的秘密》的小说中,沃克更多的关注是美国黑人个人的价值观。沃克在文学的道路上不断开创和构建着妇女主义的文学传统,而她对生命的热爱,对种族平等和男女平等的追求令我们钦佩,而且这种进步思想对整个人类的发展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Gretchen E.Ziegenhals,“ The World in Walker's Eye,” in Christian Century,1988,p.105.
[2]王卓.艾丽斯·沃克的诗性书写——艾丽斯·沃克诗歌主题研究[J].外国文学评论,2006(01):91.
[3](美)苏姗.S.兰瑟著.黄必康译.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事声音[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4]Sternburg,Janet.The Writer on Her Work[M].New York&London:W.W.Norton Company,1980.
[5]Walker,Alice.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M].San Diego: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