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颜色》中女性形象的异化觉醒之路

曾凡奇

《紫颜色》是美国作家艾丽斯·沃克于1982年发表的长篇书信体小说，刚一问世就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一举成为畅销书，并获得了美国文学最重要的奖项：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和全国书评家协会奖。作者艾丽斯·沃克出生于美国南部的一个佃农家庭。南方贫困的生活和黑人女性真诚的性格、对生活的热爱，激发了她对黑人女性生活艺术再现的创作欲望。这本书讲述了可怜的黑人妇女西丽的人生经历，西丽历经困苦，从默默无闻中觉醒，最终获得了独立自主的人格。小说反映了美国黑人女性的艰辛与磨难，呼吁女性觉醒、独立、自主。评论家彼得·罗科特称赞该小说为“美国一部具有永恒重要性的稀有作品”。特别是在1985年被改编成电影后，《紫颜色》的知名度不断提高。直到今天，这部小说仍然保持着它的魅力，受到各民族、各阶层女性读者的欢迎。

作为《紫颜色》中的主人公，西丽受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流行思潮的影响，表现出了鲜明的异化特征，她的追寻自我之路也正是对异化的觉醒之路。

一、西丽的自我异化

弗洛姆认为，异化是对人性的否定。在个人的内心世界里，异化的人倾向于限制自己的思想。西丽对自我内心的态度具有明显的异化色彩。西丽从小被周围的人嘲笑讥讽，和她的妹妹耐蒂相比，她显得愚钝、蠢笨，不讨人喜欢。可以说，在建立自我人格的孩童时期，西丽没有得到来自内心的支持，没有建立完整的人格体系。她在十四岁之前被继父侮辱，却受到威胁，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忍受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后来，她生下一男一女，而这一对小婴儿一出生就被她的继父抢走了，西丽也无力反抗。在西丽二十二岁时，她的继父把她嫁给了有四个孩子的鳏夫“某某先生”。“某某先生”比西丽大很多岁，他娶西丽并不是因为爱情，而只是想要一个免费的保姆帮他照顾孩子、打理家务。西丽虽然摆脱了残酷无情的继父，卻只是从一个火坑踏入了另一个火坑。“某某先生”并不爱她，动辄就因为小事打骂西丽，继子们对西丽也很不尊重，随意欺负西丽。为了生存，西丽无法反抗，也从未想过反抗。她如同木头一般，机械性地展示了数千年来黑人女性的家庭生活：她顺从丈夫，没有自我，也从不考虑自我。她的妹妹耐蒂和嫂嫂凯特鼓励西丽去战斗，反抗这样非人的对待，西丽却拒绝这样做，因为她相信在丈夫面前低头顺从、任劳任怨才是生存的唯一方式，她不敢相信反抗暴力会给自己带来美好的生活。从小遭受欺辱和压迫，西丽的自我异化不断显现。她想象自己是一棵树，在受到打骂时切断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压抑自己的情感认知与自我表达，限制自己的思想流动，异化成了一个孤立、疏离的自我个体。西丽无法成为自己的主人，她不敢反抗、不敢挣扎，只能麻痹自己的精神世界来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在这样的自我异化情境下，西丽无法实现人生的价值，认识真正的自我。

二、西丽的人际关系异化

异化理论认为，异化使得亲密关系转化为冷漠关系。在异化的情境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有真实的情感维系，而只有冷漠的利益关系。在当时的社会情境下，白人歧视黑人，黑人男性又歧视黑人女性，黑人女性是社会底层中的底层。在《紫颜色》一书中，西丽的母亲去世后，继父本应好好看顾可怜的西丽和耐蒂姐妹俩，可他却只能看见西丽身上的利用价值。在利用西丽生儿育女后，他又把西丽卖给了老鳏夫“某某先生”获取经济利益。两人之间毫无亲情可言，继父只把西丽当成用完即弃的工具。本应是最亲密的家人，继父却没有人性地压迫她，使西丽的原生家庭里充满着冷漠与残酷。而西丽嫁给“某某先生”后，“某某先生”与西丽也并不是常规的夫妻关系。“某某先生”虽然是个鳏夫，又娶了西丽为妻，但是他的心中却一直另有所爱。他喜欢女歌手莎格，莎格却离开了他，去异乡发展。后来，他看上了西丽的妹妹耐蒂，但耐蒂年纪尚小，且继父也觊觎着美丽的耐蒂，舍不得把耐蒂嫁出去，因此极力向“某某先生”推荐西丽。他与西丽结婚后，两人之间没有爱情，也没有家庭的温情。西丽与他结婚，是因为保护自己尚且年幼的妹妹耐蒂，而且在继父强硬的要求之下，西丽没有办法反抗。“某某先生”则是为了找个女人为他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们，或是发泄自己的欲望。两人的结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只是出于利益，甚至是“某某先生”的单方面利益的结合。西丽在这个家庭当中表现得并不像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只是一个工具一般的角色，她的丈夫不关心她的想法，她的继子甚至在新婚之夜打破了她的头。当“某某先生”认为西丽做了所谓的错事或是行为、话语不合乎他的心意时，他就会动手殴打西丽，打累了便在床上沉沉睡去。当西丽小心翼翼不让他大发雷霆时，他就会在外游荡，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这样的婚姻关系或许在今天看来相当不可思议，但在种族歧视和父权主义相当严重的当时，这样扭曲的家庭关系是许多黑人妇女家庭生活的缩影。西丽在这样异化的家庭关系里艰难求生，从不对爱情和亲情有所期待，她只希望能够获得最基本的生存权利。西丽甚至不愿意称呼自己丈夫的姓名，在信中只称呼他为“某某先生”，用这样的代号隐匿丈夫对自己的压迫。

“某某先生”与西丽扭曲的家庭关系也影响了西丽与其他人的交往。西丽和“某某先生”的大儿子哈珀与一位叫索菲亚的女子结婚了。索菲亚开朗、热情、大胆，面对父权和夫权勇于反抗，拥有独立自主的人格。因此，在哈珀与索菲亚的家庭生活中，索菲亚并不屈从于哈珀，反而相当有自己的主见。而哈珀身处于西丽和“某某先生”的家庭生活中，目睹了西丽对丈夫的百依百顺，想要求索菲亚也这样顺从他，于是向西丽求助。西丽因为异化的家庭关系对她的限制，只能向哈珀建议，让他也去殴打索菲亚。尽管自己已经受够了暴力之苦，但在面对家庭问题时，异化的人际关系使得西丽无法挣脱这个混乱的旋涡。因此，西丽和儿媳索菲亚的关系也发生了异化，她们从同样受歧视、受压迫的盟友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对立面，西丽成为了夫权暴力的拥趸者。索菲亚在与哈珀大打出手后鼻青脸肿地找到西丽，她说：“我这一辈子都在和男人作斗争。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不安全。你竟然叫哈珀去打我！你应该先敲开你丈夫的头，然后再想想天堂！”因为哈珀的暴力，索菲亚与哈珀的夫妻关系也发生了改变，本来是一对恩爱的青年夫妻，在哈珀行使暴力后，索菲亚奋力反抗，甚至带着孩子去了姐姐家居住，留下哈珀独自留守家中。

可以看出，异化了的人际关系深刻地体现在西丽与周围人的关系之中，异化深刻地影响着西丽、“某某先生”、哈珀和索菲亚，异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亲密到冷漠，破坏了人的社会属性，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紧密联系。

三、西丽面对异化的挣扎觉醒之路

作为一个善良、软弱的女性，西丽的觉醒之路艰难却又充满希望。当她在自己的新家庭中饱受“某某先生”折磨时，她的妹妹耐蒂和嫂子凯特希望她能够反抗，保护自己。西丽却因为长时间的折磨以及自身的软弱，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逆来顺受。幸好，虽然她在“某某先生”家中的生活堪称地狱，但她的妹妹耐蒂从家中来到她身边陪伴她，给了她精神上的支持。耐蒂教她读书、识字，在西丽痛苦而又枯燥的生活中，耐蒂一直支持着她。同时，耐蒂一直给西丽以思想上的启迪，鼓励她追寻真正的自我和独立。然而好景不长，“某某先生”对耐蒂不怀好意，因为得不到耐蒂，他将耐蒂赶出了家门。耐蒂虽然被迫离开了西丽，但她所给予西丽的精神力量却在西丽心里留下了烙印。

在耐蒂离开后，有天“某某先生”带回了他以前的情人—莎格小姐。莎格小姐是一位富有魅力与激情的歌手，因为生病才到西丽家暂住。西丽对莎格小姐十分好奇，在她眼里，莎格与她完全不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西丽软弱、沉默、逆来顺受，莎格却热情、奔放、富有主见。莎格是西丽觉醒之路上的关键人物，她将西丽从过时思想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帮助她树立了乐观的人生态度。在莎格卧病在床期间，西丽细心照顾她，为她安排好生活琐事。莎格的病有所起色后，专门为西丽作了一首《西丽小姐之歌》，这是第一次专门有人为西丽写歌，西丽从这首歌当中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在莎格的鼓励下，西丽鼓起勇气，第一次站在镜子前，直视自己的身体结构。莎格唤醒了西丽心中隐藏多年的女性情感，让她学会了解自己的身体、爱自己的身体，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人。和莎格的交流让西丽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真正的人，西丽重新认识了自己，也不断提升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她与“某某先生”的异化关系逐渐得到修复，两人的相处越来越像真正的、平等的夫妻。西丽对自身的独立自主意识得到了初步的觉醒。

但西丽却发现，耐蒂这些年写给西丽的信件全都被“某某先生”藏了起来。耐蒂离开家后，在传教士塞缪尔夫妇的帮助下前往非洲，多年间她一直坚持给西丽写信，西丽却一封都没有收到。西丽与“某某先生”之间的战争爆发了，被修复的关系也岌岌可危。西丽不再逆来顺受，她勇敢反抗，离开了“某某先生”，和莎格一起前往了象征着自由的北方。最开始，西丽仍然十分依赖莎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西丽自身不断成长，她开辟了自己的事业，为他人缝制裤子，成为了一名有名的裁缝。尽管后来莎格爱上了一名小伙子，离开了西丽，而远方的妹妹耐蒂也传来了遇难的消息，西丽却没有自怨自艾，她坚守本心，没有被苦难所压垮，依靠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和精湛的手艺，不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再见到“某某先生”时，西丽事业有成，充满自信，“某某先生”无法再用趾高气扬的态度对待西丽，西丽和他是平等的，两个人真正成了朋友。在故事的最后，妹妹耐蒂的消息从远方传来，耐蒂并没有死，还带回了西丽被抢走的两个孩子，西丽终于能够一家人团聚，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生活。

作为一部经典作品，《紫颜色》塑造了许多生动、鲜活的女性形象，女主人公西丽无疑是其中最闪亮的一颗星。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成长经历，西丽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了异化的形象，幸而在姐妹和朋友的帮助之下，西丽对自身的异化不断挣扎，最终摆脱了对自我的异化认知和不对等的异化关系，拥有了独立自主的健全人格，获得了幸福的生活。艾丽斯·沃克不仅在文本中展示了黑人女性所遭受的性别歧视，还描绘了黑人女性的团结与合作，建立了姐妹般的关系，突破了父权主义的传统观念，打破了性别歧视的束缚。通过对西丽、莎格、耐蒂、索菲亚等女性形象的刻画，艾丽斯·沃克试图揭示黑人女性生活的真实状态，展示黑人女性为摆脱命运所做的种种努力，希望为黑人女性的解放找到一条道路。小说包含着西丽写给上帝的信以及和耐蒂之间不同视角的互相通信，因此第一人称叙述者不断变化，这种多角度的方法使读者深入情节，使故事生动、紧凑、有力。这部小说历经电影改编和多次再版，直到二十一世纪仍有大量讀者的追随，焕发着勃勃生机。在今天，虽然历史环境不相同，但读者对真、善、美的追求仍是相同的。西丽对觉醒之路的坚定、对自由的争取、在面对异化时的挣扎至今仍引人深思，《紫颜色》中的女性形象的异化觉醒之路为读者提供了深刻的文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