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的新历史主义解读

2015-04-02 11:49
关键词:历史主义千金华人

王 智 敏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千金》的新历史主义解读

王 智 敏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从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角度解读林露德的历史小说《千金》,发现其“历史的文本性”主要影射在对历史文本和历史事件的改写上:主要历史文本指向中国的神话传说和中国意象;主要历史事件则是华人西部拓荒。其“文本的历史性”则从“发声”“拯救”“华裔女英雄”三个方面进行阐释,三者层层递进,逐步升华,反映出作者填补历史断层的书写模式。

《千金》;新历史主义;历史的文本性;文本的历史性

林露德是20世纪80年代美国新兴的华裔作家,其作品致力于书写华人移民的传奇经历。《千金》是她的第一部传记体小说,讲述了早期进入美国西部的华人女性开拓者宝莉充满苦难和传奇的一生。从新历史主义文学理论的视角审视,《千金》属于历史小说范畴。本文试从新历史主义角度入手,坚持文本的内外部研究相结合,从“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新历史主义文学理论

美国新历史主义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标志着对历史和历史性文学兴趣的复苏,其主要渊源是米歇尔·福柯的话语和权力理论,“新历史主义强调历史的非连续性和中断论,坚持历史的现实斗争,张扬主体的反抗颠覆论。”[1]156其对文论的突出贡献在于格林布列特提出的“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这两个概念深刻揭示了文本与历史的辩证关系。历史本身是以文本的形式出现的,应从文本出发去阐释一切社会现象,不能简单地将历史当作文学的背景。历史与文学是平衡的。文学不再从属于历史,而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只能建构,不能复原。[2]

二、《千金》中“历史的文本性”

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曾揭示出历史修撰与文学创作的相似性,意即历史写作中含有虚构成分,这与新历史主义的历史观不谋而合:“历史的文本性是指,我们不可能获得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过去,不以我们所研究的社会这个文本中含有的踪迹为媒介;哪些踪迹得以保留,不能被视为仅仅是偶然形成,而应被认为至少是部分产生于选择性保存和涂抹这个微妙过程。”[3]385《千金》很好地印证了这一“保存和涂抹”历史的“微妙过程”,这在正文开始前作者引用伏尔泰的名言“本没有历史,只有可信度不同的虚构”[4]11可看出,作者在后记中也提到:“不少‘事实’互相矛盾,资料中有很多空白,……如果我想要写一本有关她的非虚构性的书是不可能的,……我于是决定,写一本传记体小说。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对事实随随便便,……通过调研,可以滤清事实,填补历史的空缺。”[4]323小说《千金》的“历史话语的文本性”主要体现在对历史文本和历史事件的改写。

林露德将历史文本化,通过改写、误写中国神话传说和曲解典型中国意象,表述自己的诉求。买下腊露(宝莉在中国的名字)的夫人劝说她:“你看这棵竹子。它挺有劲,但风一吹它就随风弯曲,你也应当学会这样。”[4]82竹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本是君子的化身,彰显气节,正直坚韧挺拔。还有当宝莉给查理寻找残留的子弹头时,“一声清脆的鸟叫打破了沉寂,怎么一开始就听到鹤声报凶!鹤——人们管它叫死亡之鸟。”[4]201而实际上仙鹤在中国历史上被公认为一等的文禽,是幸福、吉祥、长寿和忠贞的象征。这两个在中国文化中大善大美的意象经过作者的故意误写,均具有了消极象征,传达出作者对美国主流话语刻意扭曲、丑化华人形象的不满。

这种被文本化的、变形的中国文化的痕迹还可以在嫦娥奔月故事中得到体现。嫦娥奔月后,与后羿再未相见,而作者的版本则有不同,“仙女同情他们,便教给男人一个符咒,让他每月的第十五天到天上探望爱妻。所以,月亮每月总有一天变得特别大,特别亮。”[4]277林露德用自创结局的策略,形成对抗记忆,显然,作者参照了牛郎织女神话的结局。织女被王母娘娘捉回天庭后,每年七月七日晚上,牛郎织女就在喜鹊搭成的桥上相会,倾诉衷肠。在历史叙述中虚构必不可少,但并不等于说历史文本就可随意发挥,被文本化的历史不再简单地书写、记录过去,而是被赋予某种思想,反映被记录事件的内在联系。[5]这一改写影射了美国政府当时采取的各种限华、排华法案,其中之一就是“阉割计划”:限制华工妻子入美,人为地将唐人街变成一个光棍社区,把华工变成“一群任劳任怨、没有性欲的动物。”[6]226同时美国政府也禁止美国公民与华工通婚,否则他们会自动失去美国公民身份。由于唐人街妇女和家庭角色的缺失,华工思念家乡,思念亲人之情不言而喻。作者对嫦娥奔月故事结局的添加、拼凑,反映了华人对团圆的渴望,同时也是作者对光棍唐人街的另类隐喻,凸显美国主流话语禁止华工妻子移民这一历史事实的可笑、残忍和不人道。

对华人西部拓荒这一历史事件,林露德坦言:“十九世纪美国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反华历史,……书本中根本不提这些地区曾有华人拓荒者出没。我没有受其牵制,没有就此止步。”[4]324在她的笔下,贩运货物的阿詹、开中药铺的李迪、开洗衣店的阿三,这些拓荒者不仅存在过,而且他们不是单一类型、概念化的,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个性化的存在。

三、《千金》中“文本的历史性”

“文本的历史性”意味着一切文本包括文学文本都具有特定的文化性和社会性。米歇尔·福柯认为,人类所积淀下来的知识是建立在形形色色的断层基础上的,在理顺这些断层的过程中,主体引进权力,即不同的规则、标准、归类和信仰等范式理性行为。历史文献也是如此,[7]162史学家重新构建文献,为统治阶级服务。为了能够更好地凸显“历史对该主体的解构过程”,人们需要利用间断性来分析历史。间断性的位置确认之后,“冒现”就有可能出现,“冒现”是指人们开始争取自身存在的场所,借助不同力量,颠覆原来的规则,从边缘跃进中心。[7]151在书写美国历史的过程中,史学家遵循这一规则:美国历史是以白人、盎格鲁-撒克逊和清教徒为中心的,任何与此范式不一致的东西必须清除出去。因此解构、颠覆美国主流历史的关键在于寻找到间断处,然后去伪存真,这些成为“冒现”出现的主要场所,是美国华裔作家颠覆白人单一大写历史的根本所在。

美国社会曾充斥着种种丑化华人的刻板印象。赵建秀指出:“华人过客的迷思,怯懦、被动、女性化的华仔之刻板印象,已经成为美国白人男性传奇中珍贵的部分。”[8]213而“始自中国妇女到达美国,她们便一成不变地被报导为性感乖顺,神秘诱人的玩偶。她们是害羞莲花(Shy Lotus Blossom)或瓷娃娃(China Doll),娴静,小巧,顺从。”[9]21而林露德从以下三方面对华裔美国人概念化形象做了彻底颠覆。

(一)华人的“发声”

华人族群曾一度被美国主流话语静音,在边缘和夹缝中痛苦挣扎。美国华裔作家运用新历史主义,逐渐发出自己的呐喊。林露德在《千金》中解构、颠覆了曾被白人主流话语静音一个多世纪的华人声音。宝莉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双重弱者身份而“失声”;相反,每次遇到冲突,她都积极“发声”,阐述自我。被土匪绑走,为了避免沦为众土匪的发泄工具,她对姓陈的说:“就让俺跟您一个人过吧。”[4]052身处险境,仍不忘维护别人的尊严,对土匪们取乐侮辱的矮小男人,她说:“那不是狗熊,是人。”[4]59逃跑被抓回去后,她被卖到妓馆,她把自己捡到的金耳环、玉镯等拿出来:“俺用这些赎身”。[4]80到达美国后,小洋鬼子们向她扔石块,她果断反击;受到李妈的责骂,她理直气壮:“是他们先惹起来的。”[4]91在沃伦斯大街上,受到白人的调笑,她慢慢站直了身子:“腊露。我,腊露。”

语言不通也没有使她“失声”。初次在洪金酒店出场时,面对洋人的调戏,她用阿詹教她的英语说:“把我放下,我是女工。不是其他。”[4]116当阿詹提到是她父亲把她卖掉的,他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大的冲突,她主动“发声”,积极沟通:“咱们别吵着嘴分手吧。……我知道你说得对。……”[4]128她果断拒绝了查理让她安于现状的建议:“查理,你父亲是医生,你是读书人,你有漂亮房子……但你跑了,因为你父亲要你当医生,你不愿。……你是自由人。我父亲是农民,不识字,我是农民的女儿,但我也要做自由人。”[4]140这段内心表白充分反映出她对独立、自由、基本人权的向往,“也许现在不行,但我一定会自由”,[4]142这种坚定的信念和乐观精神,超越了她所处的时代和阶层,颠覆了华人女性的刻板形象。与查理发生最激烈的争执之后,她用“话语”提出了“相互理解”的命题:“查理,我们生气是因为互相不了解,看法不一样。求求你,试试理解我这些话吧。”[4]159

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语”,是在她父亲把她卖给土匪时,“她把脸扭开,一阵抽咽卡住了她的喉咙。”[4]45而这唯一的“失声”也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得到了消解,她晕倒了,昏迷中大叫:“不,爸,不!想别的法子吧,爸,俺求求您。俺不走呀!”[4]313“失语”最终还是通过“发声”得到补偿和消化。

除腊露之外,其他次要人物的“发声”也发挥了重要作用。那个被拉出去示众的、有疤痕的黑瘦姑娘在小说中话语很少,但她的抚慰“你应该像我这样,学会什么都不想,这样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了感觉,不管他们干什么都伤害不了你”,[4]96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引领腊露坚强乐观。她境遇悲惨,但身体的伤疤并没让她的人格遍生疮痍,她作为华人女性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另一名重要角色阿詹,他教腊露一些必要的英文,使她不会“失语”;此外,他的话语也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腊露精神上的引路人。他教会腊露勇于面对,“一个人遇着鬼,就得和它斗,不这样鬼是不会跑掉的。”[4]104他用自己的经历激励腊露:“十一年前,我把这身力气卖给了一家雇苦力的商行。……我憋着气,辛辛苦苦干了六年才把身子赎出来。……你也会这样的,总有一天你也会自由的。”[4]105他指引腊露抛开国别、种族偏见,辨别黑白善恶:“你能把洪金叫人吗?可你能把今晚救你的那个白人叫鬼吗?查理是个好人,你要相信他。”[4]121他一针见血,提醒腊露接受现实,不能逃避:“你心里老惦记着家。可在他们眼里,你早就死掉了。……如果你到现在还这样认为,那你不单是洪金的奴婢,也是你自己编造的谎言的奴隶。”[4]127他的话简短,但耐人寻味,充满哲理,曾经一度都是腊露的精神支柱。

发出声音是重构美国华裔历史的第一步。诚如马克思所说的,“如果人们不能再现自己,只能由别人再现。”[10]3林露德以笔为武器,通过颠覆霸权话语重构自己的另类历史,再现自己,从而结束一直由白人再现的时代。

(二)“拯救主题”的颠覆

《千金》颠覆了美国社会跨国恋情故事中的固定模式:“拯救神话:白种男人与华人女性之间的故事。在这类故事中,华人女性总是以需要拯救的形象出现,而西方男子则扮演着白马王子、英雄骑士一类的角色,成为了一种拯救神话。”[11]215

最开始的宝莉是绝对的弱者,而查理是拯救者。每次她遇到麻烦,他总是冲出来保护,还从洪金手中把她赢回来,还她自由。但查理的强者形象是由他的白人身份所赋予的,是暂时而不稳定的;阿詹爱上了宝莉,却无法赎她;宝莉身陷困境,他也不能及时出面,只能悄悄去找查理帮忙;但他的光辉却从未被白人中心的权力世界所隐匿,他通过“发声”充当了宝莉精神上的拯救者,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拯救,是稳定而永久的。

而宝莉也两次充当了查理的“拯救者”。在医生对查理的伤不抱希望时,她充当外科医生,用剃刀在查理脖颈上找到了残留的半颗子弹,救活了危在旦夕的查理。“宝莉宫”着火后,她冒着熊熊大火,把查理救了出来。由此可见,查理与宝莉的“拯救”是相互的、双向的。查理给了宝莉自由,宝莉救了查理性命,自由之于宝莉如同生命之于查理。宝莉并不是单纯的被拯救者,也是拯救者。这是一种深层次的隐喻,打破了主流文化凝视下的单一的强者—弱者定位,颠覆了华人的弱者地位形象。

(三)宝莉的“华裔美国女英雄”形象

正如黄秀玲解读的那样:“贝米斯(宝莉·毕默斯)史诗式的高大形象,并不是来自其对主流开拓先锋形象的相似,反之,她在反对法律歧视之余,仍努力开创新生活,因此才成为真正的亚裔美国女英雄。”[12]184-185宝莉是中国传统精神与美国梦的完美结合。她与人为善,乐于助人,搭救并热情招待渡河人。她热爱孩子,比如照顾生病的小凯蒂,用芦苇管子把痰吸出来,救活了小婴儿,把痛苦的小盖伊接来同住。甚至她对自然界的其它生物都充满悲悯之情,细心呵护三只小云雀;在悬崖上捡到小豹子琥珀,精心养育;拼死搭救老狗特德。这种至诚、至善、至仁、至真的人性完美诠释了儒家的仁德之道。

后来,宝莉和查理移居到了峡谷,在那儿生活了二十八年,过着与世无争、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背山靠水,乐天知命,这种生活选择恰恰彰显了道家思想的清静无为、返璞归真、天人合一境界。而所有这些与进取、博爱、自由、平等的美国精神产生了共鸣。她不畏逆境,在被家人抛弃、被祖国抛弃、流落异国、几乎沦为社会最底层的生命最低点依然没有放弃对自由和美好生活的憧憬和争取。

正如“拯救主题”一样,宝莉的形象也从更深层面上隐喻了各种文化在互相评说时应该互相理解,互相对话,而不是简单的对立冲突,这也正是“宝莉宫”的隐喻所在:“我呢,我的家在哪里”,宝莉曾暗暗自问。“不在中国,也不在沃伦斯。那么,她的家究竟在何处呢?……她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处了。”[4]300“宝莉宫”就是她的精神家园,这一家园意象也是中美文化融合的标志。

小说中人物的“发声”从某种程度上形成了“拯救模式”,而“拯救”也最终促成了宝莉“美国女英雄”形象的成型,作者层层递进,逐步升华,填补了历史书写的断层,这从小说的时间段分隔也可见一斑:第一部1865~1872年,第二部1872年,第三部1875年,第四部1890~1894年,第五部1898~1922年,第六部1922~1923年,第七部1933年,暗示作者借助时间的断层来书写历史的断层。

四、结论

林露德运用新历史主义,把历史文本和历史事件引进创作话语的文本中,并进行适度改写,解构了时间差距、中美空间差距;同时利用历史断层书写,使文本成为一段压缩的历史,凸显其“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打破美国主流历史中丑化、歪曲华人的刻板印象,重构华人华裔历史,充分展示了作家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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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黄秀玲.从必需到奢侈——解读亚裔美国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鲁守博)

2015-01-12

山西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项目“第三空间书写:华裔美国小说艺术研究”(w20141040);山西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重点课题“高等教育国际化背景下山西高校大学英语发展规划与策略研究”(SSKLZDKT2013064);太原科技大学校教改项目“以内容为依托的大学英语ESP教学:内涵定位与实践模式研究”(201428)。

王智敏,女,山西吕梁人,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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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2-0040(2015)03-00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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