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重启农民启蒙的思考

2015-04-02 10:51:52李卫朝
关键词:宗法现代性共同体

李卫朝

(山西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太谷030801)

当前重启农民启蒙的思考

李卫朝

(山西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太谷030801)

将启蒙与中国具体实际问题相联系,继续推进启蒙,已经成为启蒙研究领域的主流价值诉求。近现代农民启蒙任务的远未完成、农民主体地位的远未确立、时下惠农措施的尴尬处境等诸多原因,使当前农民启蒙显得格外必要而迫切。当前农民启蒙,除了要应对后现代主义、传统文化、大众文化等各种思潮的挑战之外,还应该针对农村、农民的实际,着力清除封建宗法共同体文化、心态等前近代思想观念残余,祛除暗含身份等级低下的前现代 “农民”观念,并将这种思想观念上的启蒙依托于建设农民专业合作社、取消城乡户籍差别等制度上的建设,在深入推进社会化商品经济的过程中引导农民打破依附人格,塑造独立自由之个性,切实推进当前农民启蒙。

启蒙;农民启蒙;现代性;宗法共同体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后半叶,西方开始深入地对表现为宏大叙事的启蒙话语体系进行否定或质疑,形成“启蒙反思”的狂潮。这股潮流很快波及到中国,新世纪以来,学界开始联系中国的启蒙运动史对启蒙运动所包含的各种价值和哲学观念进行学术反思。

近十多年,国内学界的 “启蒙反思”主要围绕着启蒙的必要性与可能性、意义与目的以及应该注意的问题,新世纪是否还需要启蒙、如何继续启蒙等问题,在启蒙学界展开了持续而热烈的讨论。这场仍在持续的大讨论基本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中国近代的启蒙运动大多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着眼,致力于 “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之问的解答,在很大程度上未能完全祛除中国传统价值观的魅影,致使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启蒙运动,往往脱离了启蒙运动应有的轨迹,常常被革命和建设的宏大叙事话语所裹挟,都流于夭折,所以今天应该在启蒙反思中继续完成未竟的中国启蒙。因此,在当前中国的 “启蒙反思”中最为核心的问题不是像西方后现代主义那样围攻启蒙,而应该是在反思中国近现代的启蒙历史的基础上,追求一种经过反思和修正的启蒙;应该打破西方传统启蒙的话语霸权,在超越启蒙心态的基础上,以追求自由、平等、民主、法治为目标,重新举起启蒙理性和判评精神的大旗;应该在尊重与继承进行过现代性洗礼的传统中、在反思现代性的危机中重建启蒙精神,开辟出正确的中国式的启蒙之道,继续持续、深入地推进启蒙;……等等。①关于启蒙的反思,自2001年杜维明 《超越启蒙的心态》一文被雷洪德、张珉翻译为中文发表在 《哲学动态》开始,由此开启了国内思想文化界 “启蒙反思”大讨论,这场讨论直至2005年12月在北京大学举办 “启蒙的反思”学术座谈达到第一个高潮;2010年4月、11月又相继在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召开了 “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启蒙反思'论说”工作坊、学术研讨会,启蒙反思的大讨论在国内思想文化界迎来了第二个高潮,产生了很多理论成果。

从学术研究的角度而言,时贤关于启蒙的反思可以说是硕果累累。但是,热烈的学术讨论背后却反衬着启蒙研究过于 “书斋化”的问题,受西方后现代主义的影响,醉心于启蒙理论研究的启蒙哲学家们,往往忽略了中国的现实问题,与中国的启蒙实践之间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成为 “启蒙反思”的瓶颈问题。因此,如何直面中国当前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具体现实问题,将启蒙着眼于推进中国整体社会的进步,应是 “启蒙反思”研究走出困境的必由之路。“三农”问题是当前困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问题,而 “农民”问题又是 “三农”问题的关键所在,将启蒙致力于当前 “农民”问题的彻底解决,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农民启蒙”便由此呼之欲出,势在必行。当前重启 “农民启蒙”,着眼于突破启蒙的狭义界定,从广义上对 “农民启蒙”加以概括,既当然地包含针对农民进行思想观念方面的引导、教育,同时也实然地包含各种破解 “三农”问题的政策制订以及贯彻落实,将能够引导农民从前现代的认知模式中走出来、敢于自由运用自己的理性对现代化形成正确认识的所有理论与实践都统之麾下,比如科技下乡、文化下乡、法律下乡等各种惠农措施其实正是潜移默化的农民启蒙。

二、当前农民启蒙的必要性分析

从历史上来看,中国农民启蒙的远未完成甚或远未涉及使当前的农民启蒙更显急迫而必要。如果说法国启蒙运动的动力是理性的思想,英国启蒙运动的动力是社会美德或社会情感,美国的启蒙运动的动力是自由政治[1],那么,中国启蒙运动的最原初动力则是民族救亡。在民族救亡主题的辐射下,中国的启蒙长时间纠缠于器物、政治层面的探讨,其暧昧的态度与浮于表层的思考与论争相互阐释,引导人们自觉运用理性寻求独立解放的启蒙主题并未凸显。启蒙在中国已经走过一个多世纪了,但是,受中国社会历史进程的影响以及启蒙先觉者对于启蒙的偏狭理解,启蒙运动在中国始终步履蹒跚,行进艰难,一直是一个 “未完成的任务”。这一期间,如果我们承认还存在着中国农民启蒙,那么,其境况更可想而知了——境况惨淡甚而几度缺失。中国近现代启蒙运动史上农民启蒙,要么常常被忽略,即使进入启蒙运动的轨迹,也经常被纳入到革命和建设的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之中,其根本目的被淹没在中国革命的狂潮和现代化建设的热潮之中,从农民个体的觉醒到农民阶级的反抗,从农民经济上的富裕到政治、文化上的权益,这一切都被当作服务于中国社会发展的工具,而丧失了其存在的目的意义。从历史纵向发展来看,陷入各种宏大叙事之中的农民启蒙未能对现代与传统、革命与建设、个人与社会等关系进行理性的分析与认知,失去了其应有的本义,导致农民启蒙未能步入正轨,一直偏离理性的轨道,甚至出现了偏狭或旁出。

与此同时,中国的农民启蒙常常偏居一隅,处在被 “边缘化”的状态,一直未能进入启蒙的主流话语,即使是在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所发动的土地革命运动中,某种程度上对农民进行了所谓革命的 “启蒙”,但是,其后的 “知识分子和农民相结合”运动却盲目拔高了农民的历史地位,使农民跃居为启蒙的主体,扮演启蒙者的角色,致使整个中国思想、文化与社会,埋下了极大的隐患。改革开放以后尤其是1980年代,虽然中国启蒙的大旗又被重新捡起,并伴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启蒙也开始闯入农民的生产生活世界,但刚刚突破人民公社牢笼的农民又被现代化的狂热冲昏了头脑,农民启蒙也因追求物质富裕的现代化而再次被搁置。因此,农民启蒙的历史欠账使当前中国现代化尤其是农业现代化进程中重提农民启蒙显得迫切而必要!现代化首先应该是人的现代化,当然,农业现代化首先应该是农民思想观念的现代化。只有农民的思维方式和生产生活方式相契合才能求得农业现代化的稳妥转型。虽然随着现代化建设逐步延伸到农村,渗透到农民的生产生活方式中,但是大多数农民与现代生产、生活方式所要求的主体意识、社会意识、公民意识、规则意识、权责意识以及作为其文化背景的价值依托还存在很大的差距,并未真正建立起来与现代生活方式相契合的现代心理。即使已形成的现代心理或思维方式,也由于农民启蒙的历史欠账和现实困境等诸多复杂原因,而流于偏激和狭隘。如果农民“自身还没有从心理、思想、态度和行为方式都经历一个向现代化的转变,失败和畸形发展的悲剧结局是不可避免的”![2]那些冀图解决 “三农”问题而提出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城乡一体化建设、城镇化建设等各种力图在农民、农村、农业中推进现代化的措施,于农民而言则只是一种空的躯壳,因为他们还没有从心理、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等方面对现代化形成正确的认知,那么,这些初衷最后的结果则可想而知了。

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疾步推进,农村的产业结构开始多元化,农民的身份开始变迁,农民作为一个群体、作为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开始分化为若干利益不同、愿望要求不同的阶层。[3]这无疑为推动农村经济社会发展,促进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注入了新的动力和活力。但是,这种因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而激发的动力和活力是外在的,若不经过启蒙真正开发农民的力量,这种动力和活力是不会持久的。换言之,如果农民的思想观念没有发生现代性的转变,其主体地位将不能确立,当然不能作为农业现代化的主体自觉发挥其力量。然而,农民的主体性 “现在并未完全确立,并将继续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4]于此而言,当前应该重启农民启蒙,在启蒙中培养农民的主体意识,推进农民的主体性建设,将农民从前现代的认知模式中解放出来,促进农民从传统依附性人格到现代主体性人格的转变,真正确立农民的主体地位,使其能够自觉积极地参与到农业、农村的现代化建设中,真正创造性地发挥其作为农业现代化主体的力量,并真正充分享受现代化的文明成果。只有这样,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政策的和法规的、现实的和潜在的动力和活力才能竞相迸发,一切有利于造福农民、农村和农业的源泉才能充分涌流。因此,当前我们亟需重启农民启蒙,继续走农民启蒙的未竟之路!

另外,当前重启农民启蒙,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意义在于,在农民启蒙中启蒙我们自己!我们不否认,在当前各级政府积极致力解决 “三农”问题的过程中,各种利农、惠农的政策无疑发挥了很好的推动作用。但是,我们随处可见的现实是,很多农民对政府推出的各项惠农政策和措施却毫无热情,表现极为冷淡,甚至漠然置之,导致空留许多憾事在人间!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惠农政策尤其是惠农措施在具体落实的时候远离了农民生产生活的实际,根本未顾及农民的所需、所求,而只是居高临下地为农民安排他们的生产生活,并依靠外在的强制力强迫农民执行。因此,当前农民启蒙应该深入农村充分感受农民的生产、生活,分析农民的生产、生活实际,尤其是农民思想观念的现实状况,研究他们当前生产、生活中的迫切需求,从而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启蒙之路,推进 “三农”问题的积极解决,以至真正推进农民启蒙!

三、当前农民启蒙的逻辑进路

新世纪以来,随着 “启蒙反思”的深度探讨,对于重提启蒙已经有了比较冷静、客观的理解,已经不再把无论是理性还是权威或者是传统看作唯一了,而是强调了多样性。启蒙与传统之间的完全对立让位于探讨现代性 (合理化)与传统 (心灵的习惯)之间的绵延不断的相互作用;现代性的一元独霸让位于把现代性作为一个象征,把现代化作为一个过程,进行全面的重新考察,冀图探求 “现代性中的传统”(杜维明语)。换言之,启蒙将反对一切形式的话语霸权作为自己的旗帜,以保证建立起宽容的精神,开始从传统中汲取智慧和资源,重新审视现代性,以真正促进中国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这些为重启农民启蒙提供了基本的框架,但是,就农民这个特殊的群体而言,当前重启农民启蒙,除了要应对启蒙在当前面对的后现代主义、传统文化、大众文化的挑战之外,还应该着眼于农民的特殊性探究农民启蒙的逻辑理路。

中国的问题实质上是农民问题,这样的认识在中国近代以来的革命和建设中已做过太多的论述,并且历史也证明了这种认识的深刻性。从这一认识出发,我们可以逻辑地得出,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尤其是当前的现代化建设归根结底是个农村社会改造的过程,是逐步实现城乡一体化、城镇化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仅是农村外部硬件设施、环境的改变,也不仅仅是从户籍上给农民以市民的身份,更为根本的是改造传统农民文化,消除农民的 “臣民”心态。中国传统的农民文化、“臣民”心态是在宗法共同体对农民的保护与束缚的两重性中所形成的,这一两重性造成了农民对宗法共同体强制的与 “自愿”的人身依附关系,造就了农民的依附性人格。①关于中国农民,农民学专家秦晖做了深刻的论述,其提出的宗法共同体对中国传统农民的保护与束缚所造成的农民的依附性人格的论断,在今天重启农民启蒙中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中国近代以来的民主革命就是要把农民从宗法共同体中解放出来,但是这种解放仅仅铲除了宗法共同体存在的土壤,而作为社会意识的文化、心态等因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其改变严重滞后于社会存在的步伐,其残余依然潜藏在农民的思想观念中,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中国社会尤其是农村社会的发展,制约着农民自由个性的形成,成为农民摆脱依附性人格的重要障碍。农民的个体性只能在脱掉自然人的宗法关系的脐带之后才能逐渐形成。因此,当前农民启蒙,最紧要的围绕农民的主体性建设,引导农民从宗法共同体文化、心态中走出来,打破依附人格,塑造独立自由之个性。

时下学界有一种声音认为,相较于城市人而言,农民在社会实践中根据实际需要自主地提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村委会选举等,尤其是在村委会选举中农民高涨的政治热情充分证明了农民确立了主体性尤其是政治主体性。但是,这些认识没有考虑到农民的这些所谓 “主体性”的确立仍然是在宗法共同体心态的支配下提出来的。换言之,农民这些主体性的提高其实是在摆脱了宗法共同体的束缚的同时也失去了宗法共同体温情的保护,而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由于未能形成自己的独立市场人格而急需要得到另外的 “共同体”形式的保护而提出来的要求。当前农民正处在打破 “人的依赖”建立 “物的依赖”的转型过程中,没有完全建立 “物的依赖”之前,②建立 “物的依赖”关系一方面可以使农民获得一定的自主性、形成自由平等观念、科学理性精神;另一方面又会造成"物化"的社会关系和"惟物至上"的观念等。后者在今天的城市社会中已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人们执迷于追逐物欲的满足,严重阻碍了自由个性的发展,此种现象在广大农村也多有显现。因此,当前农民启蒙也需要关注这一问题的解决。限于篇幅,这一问题另文再述。或者说没有从依附的文化、心态中走出来之前,农民依然遵循着传统熟人社会的生产生活模式,还处在 “人的依赖”阶段,未能形成独立的人格。因此,当前重启农民启蒙,首要的任务是要在农民中进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教育,引导农民走出依附宗法共同体的文化、心态、人格,培养其自由独立之个性。同时,在此过程中一定要注意甄别在传统农业经济中所形成的能够被今天农民启蒙所沿用的优秀传统文化,按照习近平所提出的 “四个讲清楚”,厘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蕴藏着滋养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营养因子;厘清中华民族在历史传统、文化积淀以及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方面的突出优势,找到当前农民启蒙思想的丰厚滋养和生长原点,打造当前农民启蒙的独特民族特色,寻求反映当前农民意愿、适应中国农村发展的农民启蒙的广泛现实基础。

当前重启农民启蒙,次要的任务就是要祛除历史形成的暗含身份等级低下的前现代 “农民”观念。不可否认,当前农民在政治地位、经济地位上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毋庸讳言,当提到农民的时候,人们更多地还是将其与身份地位低下相挂钩,作为农民自身而言也仍然认为自己是低人 (城市人)一等的。今天我们在追问农民 “为什么离开土地?”、 “为什么进城了就不想再回去?”、“为什么想逃离农村农业?”、“为什么想属于城市?”等问题时,从农民身份低下出发去思考才能抓住问题的根本。农民大量的抛弃土地、逃离农村、进城务工,其主要的心态在于寻求摆脱低下的等级身份,冀图跻身于城市生活。“好好学习,一定要逃离农村”、“即使农业挣钱,也不愿从事农业”、“不离乡也要离土”等愿望的普遍存在当前农民的思想观念中,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一方面是因为农村太穷、农民太苦,另一方面是因为农民不是一个职业的象征而是一个低下身份的象征,而后者又是前者直接导致的结果。要清除存留于农民头脑中根深蒂固的身份地位低下的旧观念,就必须重新开启农民启蒙。

开启农民启蒙,消除农民的身份等级低下的观念,就要确立作为职业的 “农民”概念。在中国这个拥有九亿农民的特殊国度里,“农村和农业能够消灭吗”的提问,其答案是不言自明的。既然不能消灭农村和农民,要消除象征身份等级低下的 “农民”,只有树立作为职业 “农民”的概念,换言之,只有当农民与教师、军人、工人、公务员等成为中国社会的一个职业时,存在于人们尤其是农民头脑中的农民身份等级低下的观念才能够彻底根除。启蒙,就是要把农民在自然经济中依附于宗法共同体而形成的低下等级身份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观念上确立作为职业农民的观念,从而造就独立的人格,自主地和市场发生关系,发挥其作为农业现代化主体的力量!只有当现实中具体的农民摆脱了依附、顺从的“臣民”地位而确立了自身应有的尊严,从传统“臣民”转向现代公民,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农民”的职业意义、经济意义、政治意义等才会凸显出来,农民因此才能拥有自由、平等的的权利和人格。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将市场经济机制引入农村发展商品经济,只是农业现代化序曲中的第一个音符,只有当农村摆脱传统农业经济的 “田园诗”风格,农民从田园诗似的农业文明中走出来成为 “乡居现代人”,而以发达的自由个性奏响现代化的 “狂想曲”,我们才能说农民踏入了现代化整合过程良性循环之中。

当前农民启蒙,当然地指向现代性。无论启蒙的话语霸权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危机和问题,无论我们对启蒙 (现代性)进行怎样批判,现代性中自由、平等、民主、人权、博爱、正义等核心内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启蒙中去除的,只是要对西方现代性进行认真、审慎的反思,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方面结合农村农民实际全方位进行整体设计。与之相对,被人们斥之为小农意识的自私、非理性、封闭守旧、不思进取、视野狭窄、自由散漫等劣根性就是通过启蒙所要清除的对象,或谓之是要被现代性所包含的自由、民主、平等等现代精神所代替的。但是,这种清除、代替却是一个复杂而艰难的过程。如果我们无视隐蔽在当前农村中的前近代共同体残余,麻木不仁于社会主义自然经济下的人身依附关系,只一味地强调自由、平等、博爱、人性、民主、纪律等现代精神的启蒙,则这些被我们广泛进行宣传教育的东西会被予以封建主义的解释而后以扭曲的形态为封建主义服务,“其结果很可能是:播下了民主,收获的却是群众的歇斯底里;播下了自由收获的却是散漫;播下了平等,收获的却是平均主义”[5]。因此,当前对中国农民的现代性启蒙,只有从社会存在的土壤里清除宗法共同体的残余,只有从农民的思想观念中清除依附性的文化、心态,现代性的核心内容才能在市场经济强势进入到农村的过程中水到渠成地流入到农民的头脑中,真正融入到农民的生活中、融入到农民的血液中。

四、当前农民启蒙的可能路径

当前农民启蒙决不仅仅是一个思想进化的过程。诉诸于理性觉醒、自由个性培养的农民启蒙与社会化商品经济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我们要清除潜藏在农民思想观念中的蒙昧与迷信等前现代的残余,企图仅仅依靠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教育、引导是无法完成的,十年文革浩劫中的 “无神论者的造神运动”(秦晖语)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如果说农民的个体性只能在脱掉自然人的宗法关系的脐带之后才能逐渐形成,那么,农民的社会性则只能在有了物的联系之后才能得以充分发展。脱离在农村发展社会化商品经济,仅仅依靠单方面的思想启蒙是无法完成当前农民启蒙任务的。

“启蒙”移译中国以来常常被译为 “启蒙运动”,这种移译容易误导人们对启蒙的理解,认为启蒙是一场未达到预设目标的 ‘运’而 ‘动’之,这是对启蒙的 “中国式误解”。究其根本,启蒙决不是一场运动,“它是自然、自发、在日常进行的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和久远历史价值的精神和心智活动。”[6]因此,当前重启农民启蒙,不应该再将其付诸于一场运动,也决不应再是有组织、有领导的 “运”而 “动”之,而应该是润物细无声式的祛魅。质言之,这种祛魅要成为润物细无声,就必须通过现代化建设融入到农民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启蒙作为思想观念的革命,其实践意义必须在现实生活中得以体现,而且也只能在建设实践中才有可能。这也就是我们从广义上对 “农民启蒙”加以概括的原因所在!当前农民启蒙既包含思想观念的进化,也将现代化的实践囊入其中。

根据上文所述,当前农民启蒙要清除宗法共同体的前现代残余 (文化、心态、人格),将农民从宗法共同体的束缚中彻底解放出来,除了运用现代文化对农民进行思想上的启蒙之外,同时还应该为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失去原有共同体的保护之后的农民,提供更多的能够赖以生存与发展的共同体的保护。当下生活在城市的、去掉了农民身份的城市人,在城市的新生活里之所以摆脱了 “人的依赖”,逐渐步入 “物的依赖”,慢慢形成了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个性,其中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拥有了某个单位的依靠,以及这个单位为他们提供的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保护。而改革开放以来,农民在摆脱了宗法共同体之后,由于城乡二元体制,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制度支持与保护,只能在历史惰性的支配下又回归到对大家族的依赖之中,导致前现代的封建残余时不时地沉渣泛起。新形势新阶段,为了保障农民的合法权益,在农村家庭承包经营基础上,开始在广大农村推行以农民为主体、以服务农民为宗旨、以入社自愿退社自由为原则、以地位平等民主管理而实施的农民专业合作社制度。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建立,为农民在社会化商品经济的大潮中提供了 “诺亚方舟”式的保护。因此,当前农民启蒙要依托于农民专业合作社制度,要在不断推进农民专业合作社建立与完善的过程中,引导农民走出宗法共同体的文化、心态,培养其独立之人格。

与此相应,消除存留于农民头脑中的身份地位低下的观念,提高农民的身份地位,也不能仅仅依靠思想观念的启蒙,也应该诉诸于具体制度比如取消城乡户籍制度的建设与实施。2014年,全国十三个省市开始取消农村和非农村户口的差别,户口登记制度城乡统一化;到2020年,将彻底取消城乡户口差别。户籍制度的改革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城乡平等奠定了基础,这是对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尊重,更是对农民的尊重,有利于缩小城乡差距,更有利于打破城乡等级观念,使那些附着在户籍上的基本公共服务将会与户籍剥离。只有有了制度上的保障,转变作为低下的身份等级的 “农民”概念才有了现实的基础,作为职业的 “农民”的概念才能真正确立,农民启蒙才能有力得以推进!

同时,随着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逐步推进,包括报纸、广播、电视、手机、网络等在内的大众传媒在广大农村全面铺开,极大地丰富了农民的信息交流渠道,扩展了农民的社会交往范围,使农民的社会交往从封闭性向开放性转变、从依附性向自主性转变、从单一化向多样化转变,极大地改变了农民的交往观念。这为农民启蒙提供了便捷的途径与通畅的渠道。当前农民启蒙,可以借助于大众传媒,在净化传媒信息的基础上,关注农民的真实的生存状况和需要,针对农民接受信息的特点,创造农民喜闻乐见的、健康向上的内容,提升农民的精神生活,从而在潜移默化中引导农民从前现代的封建残余中走出来,有效推进当前农民启蒙。

[1][美]格特鲁德·希梅尔法布著.齐安儒译.现代性之路:英法美启蒙运动之比较 [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86,113.

[2][美]阿历克斯·英格尔斯著.殷陆君译.人的现代化 [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4.

[3]陆学艺.“三农论”——当代中国农业、农村、农民研究 [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416.

[4]黄琳.现代性视域中的农民主体性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34.

[5]秦晖,金雁.田园诗与狂想曲——关中模式与前近代社会的再认识 [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0:28.

[6]陈乐民.启蒙在中国[J].开放时代,2006(6):127.

(编辑:佘小宁)

Deliberation on Restarting Peasant Enlightenment

LI Wei-chao
(School of Marxism,Shanx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Taigu Shanxi 030801,China)

Correlating enlightment with China's reality and continually promoting enlightment has become the mainstream value appeal in enlightenment research.Peasant enlightenment appears necessary and urgent in current China because of the unfinished peasant enlightenment task in modern times,the unestablished peasant's subject status and the embarrassing condition of contemporary agricultural measures.It is necessary to meet challenges from postmodernism,traditional culture and popular culture,and clear out pre-modern concept remnants and the notion of"peasant"itself to push forward peasant enlightenment as well.In the contemporary era,peasant enlightenment has to rely on the construction of farmer specialized cooperation and the reform of household registration system.Additionally,the formation of free individual with the process of marketing is also very important.

Enlightenment;Peasant enlightenment;Modernity;The patriarchal community

D422.62

A

1671-816X(2015)08-0767-06

2015-03-08

李卫朝 (1974-),男 (汉),山西芮城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农民启蒙方面的研究。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2CZX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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