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胡安国与秦桧关系探析

2015-04-02 02:47聂立申赵京国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秦桧湖湘

聂立申 赵京国

(泰山学院,山东 泰安 271021)

南宋胡安国与秦桧关系探析

聂立申 赵京国

(泰山学院,山东 泰安 271021)

南宋初年理学大师胡安国与臭名昭著的秦桧有何关系,史家并无深入研究。作为湖湘学派理学的传承者,胡安国为实现大宋王朝中兴、发展湖湘学派和尊君抑臣、强化皇权,主动结交秦桧并期冀秦氏能改观宋朝局面。当然“靖康之变”前后秦桧的政绩与良好表现,是胡、秦二人密切交往的基础。建炎年间,胡、秦二人关系迅速上升,进入实质化阶段,并于绍兴初年达到高潮。胡、秦的这种知契之交,既有深刻的历史背景,同时又是宋初各种派系政治斗争和以湖湘派为代表的理学需进一步发展壮大的历史必然。深入细致探讨二人关系,不仅有利于加深对胡、秦二人的认识,更能进一步理顺南宋初期的政治脉络。

胡安国;秦桧;关系

胡安国(1074—1138年),两宋之际著名理学家、政治家,湖湘学派的代表,字康侯,建宁崇安人(今福建建安)。生于北宋熙宁七年,卒于南宋绍兴八年,谥“文定”。秦桧(1090—1155年),字会之,江宁人(今江苏南京),是南宋初期宰相。

在南宋初期政治中,南归后的秦桧与理学大师胡安国的关系最为引人注目。但对于这样一个在理学传承中起重要作用的历史人物与秦桧密切交往的过程与原因,学界却长期少有人问津;而关注者也仅是简单述及,如宋史专家漆侠先生在谈到二人关系时就曾评议说:“秦桧与胡安国私交甚厚,有提拔胡宏(胡安国之季子)的意图。”①漆侠:《漆侠全集》卷6,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82页。目前,学界涉及胡、秦二人关系的研究成果,主要以刘玲娣女士的《胡安国政治思想及其实践略论》和宁淑华女士的《胡寅与秦桧关系考论》为代表。对于如何处理胡、秦二人关系,刘文认为该问题的解决,不仅关系到对胡安国一生的评价,而且关系到南宋初年学术、政治之间复杂而密切的一系列问题。②刘玲娣:《胡安国政治思想及其实践略论》,《史学月刊》2002年第6期。

纵观胡安国一生仕宦经历,“凡四十年,其实历不及六载”。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他通过科举致仕正式步入政坛,此后在宋哲宗赵煦、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三帝在位执政时期,先后担任荆南教授、太学博士、提举湖北路学事、提举湖南路学事、太常少卿、起居郎、中书舍人等职。南宋高宗赵构在位时期,在秦桧引荐下,又曾担任给事中、中书舍人兼侍读等职。绍兴二年,因极力辅佐秦桧而遭罢免,从此在家著书立说、开门授徒,直到去世。胡氏一生多憎邪恶、重气节、信教化、轻利禄,从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具有耿直感言、无所讳忌的鲜明个性,被赞“南渡昌明洛学之功,文定几侔于龟山(杨时)”、“私淑洛学而大成”③[明]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武夷学案》卷34,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179页。,那么他为何与留下万代骂名的奸相秦桧走到了一起呢?

一、胡安国与秦桧关系考略

关于胡、秦二人最初交往和关系发展,由于《宋史·胡安国传》、《宋史·秦桧传》、《宋会要辑稿》、《宋论》等宋元以来文献记载均语焉不详,时至今日,我们不甚清楚胡、秦二人最初发展概况。但从《皇宋名臣言行外录》卷十记载来看,二人最初交往,应在宋政和五年(1115年)秦桧考中进士授密州(治所在今山东省诸城市)教授期间。史载秦桧曾和程颐弟子游酢有同饭之缘。恰好有一隐者相秦之面后,“奇之”,称他有“大贵”。后游酢“退因勉秦云:‘隐者甚验,幸自重’”。“后康侯(安国)问人才于定夫(游酢),首于秦为对。云其人类(荀)文若,又云无事不会。后京城破,虏欲立张邦昌,执政而下,无敢异议,唯秦抗论以为不可。”①[宋]朱熹、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卷10《胡安国》,北京图书出版业公司2009年版。作为游酢密友的胡安国,正是听到游的介绍,才对秦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二人认识的最早文献记载。但不可否认这段经历,为以后二人的交往打下了良好基础。

对于此事,《朱子语类》卷一三一《本朝五》,有详细记载:

翟公巽知密州,秦桧作教授。一日,有一隐者至,会相,曰:“此教授大贵。”翟问:“与其如何?”曰:“翰林如何及之!如何及之!”时游定夫在坐,退,因勉秦云:“隐者甚验,幸自重。”游因说与胡文定曰:“此中有个秦会之好。”胡问如何,曰:“事事里不会。”②[宋]朱熹:《朱子语类》卷131,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153页。

文中“翟公巽”为丹阳人翟汝文,是北宋末年一代名臣,《宋史》卷三七二有其传,宋徽宗时任密州太守,善政不一,曾官至翰林学士。文中“游定夫”,即程颐的高徒游酢。至于“胡文定”,即是胡安国。

目前,尚未见到秦桧在密州任教授之前时的其他记载。查《宋史》卷四七三“奸臣传”秦桧本传知:“秦桧……登政和五年第,补密州教授。继中词学兼茂科,历太学学正。”据此判断,秦桧任密州教授,是在宋徽宗政和五年。从隐者之语,可推断出秦在密州任教期间能够获得那样高的评价,肯定是一位有所作为的官员。毋庸置疑,秦桧在密州的这段经历,特别是隐者对他的评价,对他一生的命运起了重大推动作用。或许翟汝文正是听了隐者预言,才举荐秦桧参加词学兼茂科考试,让他上了一个台阶。而名儒游酢也许正是因隐者之言才极力为秦延誉,这一切都应是秦桧后来仕途顺利的一个重要因素。

无论后世对秦桧评价如何,他当时的博学多能,应不容置疑。如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五就记载秦桧少时“善于鄙事”,乃至同窗有事多“委之办理”;汪藻《浮溪集》卷一一《秦桧特授通议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封文安郡开国侯加食邑食实封制》也称秦桧“才博而周”,并说“昨缘人望(具有极高的时誉),参决政机”。

“靖康之变”前,秦桧与洛学派官僚吕好问、吕本中父子等人交往密切,因此能够得以平步直云。此后事变中,又曾因极力反对推戴异姓、慷慨陈词而得时誉,这一切,不仅为日后胡、秦二人的交往奠定了基础,而且还提升了自己的政治威望,为其以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十月,秦桧辗转从金国安全归来,“康侯(胡安国)义其所为,力言于张德远诸公之前……与闻国政,康侯瞩望尤切”③[明]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武夷学案》卷34,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179页。。正是由于胡安国等人的举荐,秦才被高宗重用,并于绍兴元年(1131年)七月,以首参摄行相事,八月得以拜相。而胡在得知秦拜相后多次向家人、亲友致书,激动地说:“吾闻之喜而不寐”,这说明此时的秦桧与胡安国的关系已非同一般。正因如此,秦桧偷桃报恩,在绍兴元年十一月,极力推荐胡安国,使其拜为中书舍人,成为自己的臂膀,后又大力荐举升迁为给事中兼侍讲。二人的关系,自此也进入了更密切的实质化阶段。

随着两人关系的进一步密切,胡安国在秦桧与吕颐浩的争权中,开始大力助秦排挤吕颐浩。胡安国这种荐秦、扶秦活动,遂被当时人或后人目为秦党“党魁”,并在争权失败后将他排挤出朝廷。此事,《宋史》卷四七三《秦桧列传》有详细记载:

(绍兴二年)七月,一止出台,除起居郎,盖自叛其说,识者笑之。(吕)颐浩自江上还,谋逐(秦)桧,有教以引朱胜非为助者。诏以胜非同都督。给事中胡安国言胜非不可用,胜非遂以醴泉观使兼侍读。安国求去,桧三上章留之,不报……?桧初欲倾颐浩,引一时名贤如安国、(张)焘、(程)瑀辈布列清要。颐浩问去桧之术于席益,益曰:“目为党可也。今党魁胡安国在琐闼,宜先去之。”盖安国尝问人材于游酢,酢以桧为言,且比之荀文若。故安国力言桧贤于张浚诸人,桧亦力引安国。至是,安国等去,桧亦寻去。④[元]脱脱:《宋史·秦桧传》卷473,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3750页。

但胡被罢官,并没有妨碍与迟滞胡、秦二人的亲密交往。史载在胡安国罢官出朝后,他仍继续为秦延誉,而其子胡寅等也积极与秦结交并情谊笃厚。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从胡寅所存文集《斐然集》等基本未有抨击秦桧之言和胡寅写给秦《寄秦桧之》等九篇书信内容得以佐证。如胡寅在《寄张相(张浚)》、《寄秦桧之》、《代张子期上秦太师启》等信中赞秦曰:“秦丞相死生不动,社稷臣也,还侍经幄,时有献纳,其功不在汲黯之下矣。”“相公见危授命于二圣北征之日……主张斯文,领袖当世,真得古者大臣之义矣。……乃天下所以傒望于相公者也。”“命世大贤,兴邦元佐。蹈危履险,确然金石之不移;守信资忠,炳若星辰之有度。一登揆路,大振邦荣。”①曾枣庄:《全宋文》(189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276-310页。他们之间关系亲密,以致清人在《四库提要》中曰:“胡寅其父安国与秦桧为契交,桧当国日,眷眷欲相援引。”②[清]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158,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胡安国、胡寅、胡宏及胡大原等胡氏诸子们和他们的崇信者与秦桧的这种密切交往,无疑进一步推动了秦氏和湖湘学派及其他洛学派官僚的密切关系。也正是在他们的大力支持下,秦桧遂能够在失势几年后的绍兴六年,重返南宋最高权力中心。二人的关系由此也进入蜜月期,以至于胡安国的子孙和诸多弟子(如胡宏、胡寅、胡宪、吴表臣、范如圭等)开始被秦纷纷荐入朝中担任要职。二人的这种友好关系,一直维持到绍兴八年(1138年)四月十三日胡安国病逝结束。

二、秦桧与胡安国关系赖以建立的基础

胡安国与秦桧作为两宋之际的知名人士,二者走的路尽管不同,但二人关系却非同一般。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此种结果?可惜由于史料匮乏,我们无法详知。但根据胡适先生“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原则,仔细分析,认为胡、秦结交且关系迅速发展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胡安国心仪秦桧,真诚结交,并希冀秦桧能实现宋朝中兴

众所周知,秦桧在北宋灭亡前,曾官至御史中丞之职。在“靖康之变”前、后口碑甚好,在士大夫中享有极高的盛誉。尤其是在金人攻破东京、建立伪楚政权(金找秦桧为张邦昌书写颂歌)时,秦的表现更佳。他不仅严词拒绝金的要求,而且还大骂张邦昌“在上皇时,附会权幸,共为蠢国之政,社稷倾危,生民涂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雠。如付之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杰必共起而诛之”。正因如此,上至宋高宗下至当朝文武官员均认为秦桧的当政,必将改观宋朝困局。“桧忠朴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方其入相之初,朝士皆动色相贺。”③[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39,卷124,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734、1766页。

作为两宋之际,尤其是建炎、绍兴时期洛学派一面旗帜的胡安国、胡寅、胡宏父子,出于对秦桧“靖康之变”前后忠义之举的崇信,才产生了对秦桧的深深景仰与推崇。对秦氏的这种关怀与希冀,正如胡安国得知秦桧安全南归后,在家书中激动地说:“秦会之归自虏中,若得执政,必可大观。”因此当秦桧顺利南归后,胡氏父子不仅积极主动前往与秦氏倾心相交,而且还多次致书当时朝中名相张浚等人,大力为秦桧延誉和推荐,此后更在训导与教化弟子时,要求他们始终以秦桧的壮举作为榜样效仿。宋高宗绍兴元年(1131年)二月,当秦桧被高宗委任为参知政事后,胡安国又激动地致书其友人曰:“吾闻之喜而不寐。”此概况正如朱熹所言,胡安国心仪秦桧之所为,才对之“瞩望尤切”。《宋史》也记载说,一生无意于仕途的他,面对秦桧的荐举,遂放弃一贯的原则,接受秦的邀请,出任仕途,大概也是出于对秦的“瞩望尤切”。

对于南宋这些终生怀抱儒家传统政治理念的文士来讲,“促使他们与秦桧始合终离的,正是这些政治理念中最为重要的‘尊王’与‘攘夷’之义。由于……提倡‘尊王’之义,他们不能不对秦桧靖康围城中乞存赵氏之举倍加景仰,在其南归后主动与之纳交、极力为之延誉。”④高纪春:《秦桧与洛学》,《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可以说,秦桧的两次为相,都得力于胡安国、胡寅父子的大力举荐。而对于道义自认的胡家父子而言,其对秦桧的举荐肯定出于真正的推重。”⑤宁淑华:《胡寅与秦桧关系考论》,《学术论坛》2009年第3期。

(二)南归后,秦桧为达到东山再起目的,急于利用当时名人声望为自己谋取更多政治资本

秦桧南归后,鉴于自己刚刚南归,势力不够;再加上自己在金关押几年,宋廷人事变动太大,需要有人辅佐。所以秦“力引一时仁贤”,以为己助。作为当朝名儒之首、声望很高的胡安国自然在秦桧笼络之中。当然秦桧极力笼络胡安国,也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秦桧为人,不仅阴险毒辣,而且权欲熏心,惯于结党营私,玩弄整治手段”。⑥何忠礼:《绍兴和议签定后的南宋政治》,《杭州大学学报》1997年第3期。八月,秦桧任右相,吕颐浩任左相,秦、吕并相局面形成。秦桧窥觎相位已久,志在专持国柄,且吕颐浩对金态度强硬,与秦格格不入,于是秦便拉拢胡等人,“欲倾颐浩而擅朝政”。同时秦还极力与其他理学大家结识,并引之门下。如杨时、王居正、陈渊、吴表臣、潘良贵、张九成、萧振等。正所谓“引一时名贤如安国、焘、禹辈布列清要”,以致“士大夫亟称之”。“建炎龙兴……《易》、《春秋》、《语》、《孟》之学始行于天下……一时士君子靡然向之。及秦益公当国,诸贤零落殆尽。秦亦就从洛学者也。”①[宋]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16《书师说后》,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三)胡安国“尊君抑臣”、“号令统一”和收兵权的政治主张与秦桧不谋而合

宋朝建立后,为“惩创五季,而矫唐末之失策”,将抑制武臣的“重文轻武”政策,作为祖宗家法世代相守,所以在两宋之际都曾上演一幕幕的“杯酒释兵权”故事。此后,“尊君抑臣”成了宋朝基本国策。一生致力于《春秋》,宣扬“尊王攘夷”的胡安国提出“尊君抑臣”的政治主张也就成为必然。正如他所说:“春秋乃仲尼亲笔,实经世大典也”,“此传心之要点也,盖于克己修德之方、尊君父、讨乱贼、攘夷敌、存天理、正人心之术未尝不枦书而致详焉”。②[宋]朱熹、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卷10《胡安国》,北京图书出版业公司2009年版。所以他将历尽一生写就的《春秋》,毫不保留地献给了朝廷,并得到高宗的喜爱,称他“深得圣人之旨”。为“尊君”他多次上书“请益卫兵”和抑制臣属权力。如靖康元年,任起居郎时,就对中书侍郎提出的“治平则宜重内,遭变则宜重外”主张加以驳斥,说“一旦……(大臣)各统一面,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吏得辟置,兵的诛赏,其事权太重……假令万一抗衡跋扈,号召至不至,如刘焉、表、操、绍、高柄之所位,又何以待之矣?王大在边,古人所戒,以身使臂,乃理所然”③[宋]赵汝愚:《宋朝诸臣奏议》卷65《上钦宗论四道置帅》,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728页。;“谋国者不思复古,亲兵寡弱,宿卫单少,岂尊君强本消患预防之计也”④[宋]朱熹:《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3年版。。

在“尊君抑臣”的同时,他还提出一统号令和紧缩大将权力、收夺兵权的政治改革主张。他曾上奏说,“陛下南面而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纪纲尚紊,风俗益衰;施置乖方,听动烦扰;大臣竞争,而朋党之患萌;百执窥观,而浸润之奸作;用人失当,而名器愈轻;出令纷更,而士民不信。”⑤[宋]朱熹:《伊洛渊源录》卷13,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政事之大要本于爱民,始于审谋,成于果断……而国是未定,命令交错而民听未孚,法法制数更而不知其所守。”⑥[宋]朱熹、李幼武:重刊《宋名臣言行录》卷10,北京图书出版业公司2009年版。在建炎、绍兴年间,胡安国更是多次强调统一号令的重要性。如建炎二年(1128年),出任给事中的他便致书当时宰相吕颐浩,对宋之政令不一现状提出批评。此后在《时政论》、《制国论》中又指出号令统一的重要性,如他说国家若号令统一,则“人心顺从,唯上所命,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以攻则服,天下定矣”。

众所周知,宋代抑制武臣之国策,历来是“天子合为隐虑,文臣守为朝章”,作为服膺春秋之学的胡安国更是笃守不移。“宋之君臣,上下奉此为藏身之固也,久矣。石守信、高怀德之解兵也,曹翰之不使取幽州……皆蓄苴醢之心,而不惜长城之坏。”⑦[明]王夫之:《宋论》卷10,中华书局1927年版。“胡氏以《春秋》进,而辄戒穷兵,其君复栩栩曰,安国所讲《春秋》,吾率二十四日读一遍。嗟矣,唯熟于胡氏之《春秋》,而戒穷兵,戒穷兵而厌兵,厌兵而和议在决矣。”⑧[清]朱彝尊:《经义考》,中华书局1927年版。南归后的“秦桧也神奸,窥见此隐(议和及拒绝二帝回朝、削弱将权之心思)”,“故逢迎其君,以为容悦以固恩宠耳”,“同己和议者用,背己言战者斥”。⑨[明]陆荣:《菽园杂记》卷13,中华书局1987年版。这样坚持和主张抑制武臣的胡安国就和秦桧走到了一起。至于有学者认为胡安国的这种做法和主张是典型的主和派人士,笔者实不敢苟同。众所周知,胡安国一生“强学力行,以圣人为标的,志于康济时艰。见中原沦没,遗黎涂炭,常苦痛切于其身。虽数以罪去,其爱君之心远而弥笃,每有君命,即置家事不问”○10[宋]朱熹、李幼武:重刊《宋名臣言行录》卷10,北京图书出版业公司2009年版。,可见他始终关心国家大事、王朝命运及帝王更替,他之所以坚持抑制武臣,只不过是宋历代政策的坚守者而矣。正如宋人评议说,“胡安国与秦桧贤奸迥异,而以志合相奖,非知人之明不至也,其所执以为道者非也”,他“著攘夷尊周之大义,入告高宗,出传天下,以正人心,而雪靖康之耻,起建炎之衰,诚当时之龟鉴矣”。○11[宋]陈渊:《默堂集》卷14《祭胡宝学文》,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明王夫之《宋论》亦言:“然此非胡氏专家之说也,宋之君臣上下奉此为藏身之固也,久矣。”

从绍兴八年胡安国病逝后陈默堂的悼词中也可看出胡的为人和品德,陈称赞胡安国说:“正名定分,别嫌明微。如权在衡,淄铢不欺”,以道事君“退不苟去,进非尚荣”、“生荣死哀,身远德尊”。①[宋]陈渊:《默堂集》卷14《祭胡宝学文》,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胡安国的这种气节与品德,正如今日学者所指出的,“在靖康、建炎之际的和战之争中,(他们)便都是坚决拥护和支持李纲等抗战派主张,反对割地乞和的。他们的这种态度……源于传统儒学中‘尊王攘夷’、‘为君父复仇’的政治理念……在他们看来,与一个和自己有着君父之仇、亡国之辱的蛮夷之邦解释仇讲和已经是逆天背理、不可思议了,更何况……向此仇虏屈膝俯首、纳贡称臣呢”②王立新:《闽学与湖湘学》,《文史哲》2002年第5期。。

(四)胡安国为光大理学,尤其是湖湘学派发展,急需在朝廷找靠山

两宋之际是宋代学术思想由王安石新学时代向程氏洛学时代过渡的关键时期,作为二程洛学的继承者、湖湘学的创始人,胡安国尽管没有得到两程的亲炙,但作为“私淑洛学而大成者”,为光大二程洛学,使之成为国家正学,是他义不容辞的义务与责任,所以他在入政时,便义不容辞地担当起宣传、传播的重任。须知南宋建立之初,宋高宗赵构本人就非常喜欢元佑政事和程氏之学,而对于绍述派和新党以及王安石的新法、新学则是深恶而痛绝。如绍兴七年(1137年)枢密院编修官陈渊与高宗面对,在讨论程、王学术异同时,高宗就说:“安石穿凿”,陈渊继而说,“穿凿之过尚小,道之大原,安石无一不差……至于无善无恶,又溺于佛,其失性远矣”。在这种状况下,讲求“尊王”、“抑臣”,坚守《春秋》政治理念的胡安国便向高宗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并推荐了二程洛学,得到高宗首肯。对于胡氏的这种贡献,今日学者就曾评议说,“至南宋初年,由于杨时、胡安国胡宏父子等学者的积极努力以及政治形势的需要,二程理学才渐成气候,并最终战胜王安石新学,成为时代的显学。”③刘玲娣:《胡安国政治思想及其实践略论》,《史学月刊》2002年第6期。

而对于借助洛学大力提升自己政治声誉的这种时机,秦桧当然也不容错过。此点,诚如今日学者所言,“在高宗支持下,程门高弟如杨时、(罗从彦、陈渊、王居正、张九成、胡邦衡、李寿翁、胡安国之子胡宏)胡安国等人均被召至朝廷,位居要近,名动一时,士大夫趋利避祸,莫不以依傍洛学为荣……而秦桧也正好乘此机会,借尊奖洛学来迎合时好,扩大自己势力。”④高纪春:《秦桧与洛学》,《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

在南宋之初,二程洛学正宗的继承者,是被东南学者称为“程门四先生”之一的杨龟山(杨时)。而其创办的闽学也因发展迅速,被号以“天下第一大学术派别”,声望远超过湖湘学派。闽学、湖相学这两大学派虽都是二程洛学的继承者,但在很多问题上,他们的主张是不一致的。“由于闽学选取了与湖湘学不同的理学进路……从而便开始了与湖湘学从争辩到怀疑直至批评、甚至否定的行程。而且越走越远,以致错判湖湘学的人性论是与先秦诸子的人性论的同义异语的表述,是所谓的“性无善恶”之谬论。闽学以儒学正宗自居,视湖湘学为异端,对湖湘学实施了全面的‘进攻’。”⑤王立新:《闽学与湖湘学》,《文史哲》2002年第5期。作为湖湘学的主要代表,胡安国面对闽学的进攻,不得不采取措施应对。在这种情况下,胡借秦桧的力量来对付闽学,就成了必然。如在宋高宗绍兴元年(公元1131)八月初,秦桧在拜相的第二天,便积极鼓动与怂恿宋高宗下令褒赠程颐,对二程学说大加表彰。“诏书固然是出自高宗的圣意和韩肖胄的‘密启’,但作为宰辅大臣的秦桧,对于这道‘王命’的颁行和实施自然也少不了将顺协赞之功。”⑥高纪春:《秦桧与洛学》,《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

由上面分析不难看出,胡、秦二人的结交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这既有南宋初年特殊、复杂的政治斗争原因,也有理学发展的需要。但纵观胡安国、秦桧一生的政治经历和南宋学术发展的概况,我们可以看到胡、秦二人虽然关系密切但有着质的不同。就秦桧而言,他是典型的政客,他与胡的交往大多是出于政治目的和个人利益;而胡安国作为一个真正有操守的学者,其与秦的交往是出于民族大义、国家安危和学术发展的需要。因此事过境迁,秦之作为受到世人唾骂,而胡之行为却传之万世而不朽。

(责任编辑:陆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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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4145[2015]04-0110-05

2015-03-20

聂立申(1970—)男,山东新泰人,泰山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宋金文化史研究。赵京国(1970—)男,山东新泰人,泰山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公共行政与行政制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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