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教育学的学术地位和尊严而书写
——评《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教育学知识的社会学考察》
和 学 新
(天津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 天津 300387)
教育学因应人的教育需要而成为了一门科学。在培根的科学分类中,教育学是占了一席之地的。人都是受教育的,人人都有着一定的教育经验,也因此人人都可以对教育乃至教育学品头论足。尽管,教育学与一些相近学科被称为经验科学,但教育学在学术界的待遇一直以来却不见改善。1891年1月美国《教育评论》(Educational Review)创刊号第一篇文章为哈佛大学哲学家乔赛亚·罗伊斯所写,题目就是“教育学是一门科学吗?”(“Is there a science of education?”)[1]提出了对教育学科学性的质疑。在我国学术界,教育学的地位被大家所熟知的最经典的表达是钱钟书的《围城》中对教育学的令人难堪的讥讽。虽然已过去了很多年,教育学人始终在不断努力推进和提升其学科的发展和影响,教育学者也曾论证教育学是使人聪明之学,[2]但教育学学科地位的现状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改变。不仅限于学科地位低,也不仅限于中国。[3]可见,教育学的学科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的知识分工使然。作为教育学人,为教育学的学术尊严而努力的方向不是在与其他学科的对比中自惭形秽或孤芳自赏,而应是奋力确立学科自身的内在立场并为之立论。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基本理论专业委员会2005年曾专题研讨了“教育学的学科立场”问题,但系统的论著尚未见到。令人欣喜的是,近来看到了徐继存教授的《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教育学知识的社会学考察》(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书中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一个教育学者的学科立场。
关注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是教育学人自主意识的体现,它关涉到教育学人的安身立命。教育学是为人类自身再生产服务的,是关于人类自身再生产的学问。这样一门与人自身生产和发展密切相关的学科本应是高尚、大气、有档次的学问。但现实尤其是当代中国教育学学术的现状确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不仅没有生发出值得自豪的教育学知识,反而存在着不少令人诟病的现象。而这与学院化的教育学知识生产体制有关,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教育学人真实的生存状况。教育学的学科地位很大程度上是由教育学人的地位和生存状况来反映的,因而教育学学术地位的确立可以通过观察和思考教育学人的生存状况来表达。在序言部分,本书开宗明义地对教育学术尊严进行了提纲挈领的探讨,明确指出教育学者既是教育学术尊严之果,也是因,“教育学术的尊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育学者的人格……教育学者的心灵的磨砺和修炼是教育学术尊严救赎之必经之路。”[4]1这正是本书立意高远地探讨教育学学科地位的意蕴所在,作者希冀透过对当下教育学人教育学知识生产的内在批判以获得教育学的尊严,并藉此找到走出教育学学科发展困境的路径,生动地反映了作者作为一个教育学人的学科意识、学科责任感和使命感。
教育学是教育学知识的系统化、理论化产物。教育学的尊严在其知识系统化、理论化的过程中得到确立,或者说其过程如何,其地位、尊严也就怎样,也即是说其尊严如何是与教育学知识的生成过程是紧密相连的。教育学知识具体包括哪些基本问题,如何探讨这些问题,采用什么样的方法、策略、机制,教育学知识生产的内在体制、动力、内容与结构,可以通过哪些途径得以解决,等等。作者正是以知识社会学为理论依据来探讨教育学的学术生产并对其存在的问题进行细腻地反思。虽然作者没有刻意通过运用知识社会学的一些概念、原理来进行演绎,没有生搬硬套地运用知识社会学者的原生理论来分析教育学知识的生产,没有落入俗套的程式化、概念化分析境地,但字里行间可以深深体会出作者的用意。全书探讨了教育学的性质、教育学的发展、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教育学的专业化、教育学专业的改造、教育学术的传统、教育学的自识七个方面的内容,涉及了教育学中的概念问题、教育学的理论与实践二重性、教育学发展的方法论、教育学的存在形态、教育学的学科价值与旨趣、教育学知识的限度、教育学专业的课程与教学问题、中国教育学术传统的知识生产等问题。这些内容虽然不能说包含了教育学知识生产的全部问题,但确属探讨教育学知识生产不容回避的重要问题。教育学的发展、教育学的地位、教育学的尊严无不蕴含在这些知识的发生、发展和流变中。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深入研究、反思和批判,可以窥见教育学知识生产的内在逻辑,从而获得教育学的学科自觉和自信,也可以发现存在的问题,为教育学的发展和建设提供必要的养分。
作者对一些问题的分析和反思是切中要害、鞭辟入里的。如教育学中的概念混乱问题,是一个十分突出的现象,深刻地影响到了教育学的学科形象。作者指出这种现象是伴随着教育学的发展积聚起来的,与借用其他学科概念、域外理论的盲目引入相关,也与现代学科制度的规训分不开,但更多的是教育学中的研究者造成的,是由于研究者受各种名利诱惑导致心态不端造成的。又如,教育学学科地位问题关系着教育学的学科生存,这是教育学学科立场的核心问题。作者认为,要坚持教育事实认识和教育价值认识的统一,要在动态的教育体验和创造中来确立教育学的学科地位和立场。作者批判了当下教育学研究存在的三种立场偏差:旨在普适性教育知识的寻求、限以自我为中心的教育表达、止于教育学文本的逻辑运演,认为这表明了“教育学研究者处于一种自我放逐的无主体状态”[4]56,“教育学蜕变为一种经院主义的学问,教育学研究者成了‘摇椅上的学者’”,[4]59为此作者提出教育学者要确立基于现实教育问题解决的学科立场。在教育学发展的方法论、教育学的存在形态与个性、教育研究的意味等问题的探讨上都体现了作者一贯的思路。
虽然就学科自身发展进行探讨是一种高度理性化的思维过程,但具体的思维表达却可以是生动的。全书没有流于缺乏生气的理论阐述和“六经注我”式的表达,而是紧密结合当今中国教育学术活动的实际状况,体现出了“实”的特点,从而使得行文鲜活灵动。作者浸沉教育学研究近30年,笔耕不辍,同时又兼做师范大学教育学院院长、教师教育学院院长多年,自然十分熟悉和了解当今中国教育学专业发展和教育学知识生产的状况及其境遇,这使得对教育学学科立场的探讨有了现实的依据,作者所希望确立的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正是基于当今中国教育学知识生产的分析和批判。从教育学专业课程体系的百年流变梳理到理想课程结构的构想,从教育学专业课程教学的现实不足的解剖到建言教育学师生追求教育智慧、拾回“教育学”身份、强化“教育学”意识的教育学专业教学对策,都呈现出了基于“实”的表达特点。同时,作者没有游离于自身的教育学知识生产活动之外开展反思和批判,而是把自己的教育学术活动的亲身经历作为了分析的对象。作者反思了自己求学教学论、教授教学论、研究教学论、坚守教学论和践行教学论的教育学术心路历程,以大量鲜活的事例佐证了自己的学科立场。这样“实”的表达使得言说更为生动、更具说服力。全书体现了作者倡导的“教育学研究者需要不断反思自己的教育学研究历程,反思自己的教育生活”[4]141的教育学知识生产的思想。
当然,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本身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教育学与社会的不断互动,教育学的学科地位会发生新的变化,人们对教育学地位的认识也会有新的理解。徐继存教授在本书中表达的是一种很具个性化的思想,是基于他对时代、对教育学现状、对个人教育学术生活的综合整体思考的结果,其中蕴含自己的亲身经历和体验,正如他自己所说,是“面对自己”的认识。既然是面对自己的认识,就有个人的经历和体验,认识的结果也就不免带有一定的局限。况且,徐继存教授主要以教学论为业,能够写出一部教育学学科立场的专著本身就已实属不易,如果没有任何瑕疵是不太客观的,而这就需要教育学人各自的品位了。
注:作者系天津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参考文献]
[1] 埃伦·康德利夫·拉格曼.一门捉摸不定的科学:困扰不断的教育研究的历史[M].华海燕 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2:5(英文版序).
[2] 陈元晖.教育学不是记问之学,而是使人聪明之学[J].教育研究,1989(7).
[3] 张建国,陈停战.教育学地位问题新析:一种知识分工的视角[J].中国教育科学,2015(2):105-127.
[4] 徐继存.教育学的学科立场——教育学知识的社会学考察[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责任编辑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