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萍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411201)
从《史记》的《武帝本纪》《封禅书》《龟策列传》等记载来看,汉武帝确实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司马迁在《史记·武帝本纪》开篇就说到“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汉武帝对鬼神的迷信,为当时的方士提供了很好的活动的机会,武帝时期较有名的方士有李少君、李少翁、栾大、公孙卿等人。
齐人李少翁“以鬼神方见上”,汉武帝宠爱的王夫人去世后,李少翁用方术在夜间招来了王夫人和灶神的形貌。天子在帐幕中看见了,便授予李少翁“文成将军”的官职,给他赏赐了很多财物,并用接待宾客的礼节接待他。过了一年多,文成将军的方术越来越不灵验,于是他就写了一份帛书让牛吞下,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说这牛的肚子里有奇物,汉武帝叫人杀了牛一看,帛书上的话语非常古怪,天子很是怀疑这件事,有人认识帛书上李少翁的笔迹,一查问,果然是伪造的帛书,于是汉武帝杀了文成将军并隐瞒了这件事。虽然汉武帝识破了李少翁的骗局,但是他却“后悔其早死,惜其方不尽”,对方士的信任反而有增无减,并得到了与李少翁同师的栾大,对他的宠信都超过了前面两位。
栾大“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对于栾大的言论,汉武帝深信不疑,那是皇上正担忧着黄河溃决的事情,而且提炼黄金的事情也没有成功,于是就把栾大封为“五利将军”,过了四个月后,汉武帝以二千户的地方将栾大封为“乐通侯”,赏赐列侯级甲等府第和一千名奴婢,不仅如此,汉武帝还把自己的女儿卫长公主嫁给他,赠送黄金一万斤。栾大“见数月,佩六印,贵振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汉武帝为了求仙对方士的宠信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虽然一再察觉方士的骗局,但求仙的欲望始终没有熄灭。直到去世前两年,汉武帝还亲自到海上,希望能遇到仙人。
汉武帝即位后,依仗着汉王朝建国六十多年来积累的物质基础,广建祭祀场所,祭祀花样也不断翻新。根据《史记·武帝本纪》记载,汉武帝时期比较重视的郊祭对象有五畤、太一、后土等。
张守节在《史记·武帝本纪》中解释到:“五畤者,鄜畤、密畤、吴阳畤、北畤。先是文公作鄜畤,祭白帝;秦宣公作密畤,祭青帝;秦灵公作吴阳上畤、下畤,祭赤帝、黄帝;汉高祖作北畤,祭黑帝。”[1]文帝十五年,开始实行亲郊之礼,即皇帝亲自到雍去郊见五帝,当时,文帝又听信了赵人新垣平的话,建立了渭阳五帝庙,并在第二年亲自去祭祀,后来,新垣平的骗术败露被杀,文帝从此不再亲自去祭祀,而只是派相关官员去祭祀。直到景帝中六年(公元前144年),才又到雍行了一次亲郊之礼。武帝在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亲自到雍祭祀五帝,“后三岁一郊”,基本成为定制[2]。
太一在民间信仰中,视为北极星,是最尊贵的星神,也写作“泰一”。在《楚辞》中称为“东皇太一”,有人奉之为“天帝”。司马迁《史记·封禅书》中载“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公元前133年,亳人谬忌向汉武帝上奏,言明祭祀泰一的方法,“‘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用太牢具,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汉武帝为太一立祠,最初只让祠官主祭,自己并未参与。元鼎五年(前112年),汉武帝“令祠官宽舒等具泰一祠坛,坛放薄忌泰一坛,坛三垓。五帝坛环居其下,各如其方,黄帝西南,除八通鬼道。”设立好祠坛之后,汉武帝在这一年的11月开始亲自去拜见太一,“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而见泰一如雍礼。”
古人对大地的祭祀典礼称为“社”,社神的祭祀对象很复杂,到了战国末期,比较普遍的一种说法相对集中到了后土身上,所以一般也就以此为准了。然而汉朝得到天下后,在国家的祭祀中偏偏没有后土,这成了一个很大的缺憾。元鼎四年(前113年)冬天,汉武帝去郊雍,说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于是相关官员和太史公、祠官宽舒商量道:“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上亲望拜,如上帝礼。这样,对后土的祭祀也完备了。
太一祠在长安西北的云阳,属左冯翊,祭天;后土祠在长安东北的汾阴,属于河东郡,隔河与左冯翊界,祭地;雍五畤在西,属右扶风,祭五帝。由此形成国家级的三大祭祀中心。这样大规模的“郊”和“郊祀”前所未有,武帝把古代郊祀放大扩张到极致,汉代郊祀制度也粲然大备[3]。
“巫”泛指“事鬼神者”,汉朝建立之初,汉高祖承袭秦制设置了太卜官。汉武帝即位,由于他对鬼神的迷信,“博开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绝伦超奇者为右,无所阿私,数年之间,太卜大集。”由于汉武帝的重视,太卜一时云集长安城,当时诸如政治、经济、军事、婚嫁等很多事情都要祭神占卜来决定是否实行。在《史记·日者列传》的篇末记载了汉武帝召集了各派占卜家询问“某日可取妇乎”的言论。巫术在军事中的应用更是汉代战争史上引人注目的现象。汉武帝北征匈奴、南收百越、西征大宛的时候也用了占卜家预测,“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及猛将推锋执节,获胜于彼,而蓍龟时日亦有力于此。上尤加意,赏赐至或数千万。如丘子明之属,富溢贵宠,倾於朝廷。”这使得太卜的地位得到很大的提升,也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平时与太不官有嫌隙的,被他们假公行私而杀害,当时被害的人都数不清,朝野上下惶恐不安。
汉武帝还积极引进南越侍奉鬼神的巫术。汉武帝灭了两越之后,越人勇之进言道:“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秏。”汉武帝听从了勇之的建议,于是命令越巫建造越式祠庙用以祭祀天神、上帝和百鬼,并且采用鸡骨占卜。越人的宗教信仰也被升级为国家宗教仪式。张荣芳先生认为,越巫传入汉朝,与汉巫结合,在西汉前期掀起了强大的厌诅之风,并对当时的政治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史记·封禅书》中有柏梁遭火灾,汉武帝接受越巫勇之的建议建设建章宫以厌胜的记载,“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越巫的建议居然影响了长安城宫廷的建设,可见他们在汉武帝统治时期所起的重要作用了。
汉武帝一生创建众多,而自己却迷信各种神仙学说,汉武帝为何如此相信这些迷信学说呢?这和汉武帝的个人经历和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密切关系,并受到了楚、齐等区域文化的影响。
汉代是宗教勃兴的时代,当时整个社会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迷信思想,两汉“固仍一鬼神术数之世界也”,“秦汉人巫鬼之习,已可概见”。[4]司马迁的《史记》中还专门列有《日者列传》,其中内容体现了当时士人对“日者”这一职业的尊敬心理。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尚巫之风也流行于汉代,在秦汉人的意识中,万物有灵,鬼神无处不在,“巫”具有沟通人和鬼神的特殊能力,为了达到祈福消灾的目的,必须借助于巫术。朝廷设有巫官体系,《汉书?郊祀志》中列有任职于祭祀系统的梁巫、晋巫、秦巫、荆巫、九天巫、南山巫等和他们各自的职能;民间也普遍信仰巫师的力量,巫与巫术充斥在两汉民间社会中,成为乡村社会生活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在当时神秘文化的影响下,作为一代明君的汉武帝也难以摆脱,从小耳濡目染的熏陶,使得他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对祭祀、占卜、巫术、神仙学说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汉家皇帝无一不迷信,汉高祖刘邦即位,“因秦太卜官”,文景之时卜筮之风 大行于世。从小生长在皇宫中的汉武帝,深受祖辈、父辈们的影响,因此即位后“数年之间,太卜大集”。而汉武帝的母系亲属也有着鬼神崇拜的传统,汉武帝的外祖母平原君是故燕王臧荼之孙。燕地是神仙方术非常流行的地区,平原君祭祀神君,善于卜筮,汉武帝即位后也去祭祀神君。
人在面对危险,特别是遇到痛苦、疾病、事故时最容易接受宗教的影响,在汉武帝的个人经历中,方术就曾产生过奇迹。“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乃言曰:‘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毋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于是病愈,遂幸甘泉,病良已。”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汉武帝病得很重,在垂死的情况下,靠巫师的力量才使他恢复。这一次经历增强了汉武帝对方术的信仰,而不像汉文帝那样,一次受骗之后就心灰了,武帝则自始至终保持着对神仙方术的极大热情。
汉王朝的创始人刘邦是沛人,沛地是楚国故地。楚文化一直以其神秘、浪漫、和玄想著称,楚人有着浓厚的崇巫信鬼的传统和散发着浓烈的神秘气息的精神生活。我们现在从屈原所作的《九歌》、《九辩》、《湘君》、《湘夫人》等作品可知,这些作品都是求雨、求爱时巫所使用的巫舞、巫曲。
后来楚人把江山丢给了秦人,楚人又从秦人手里夺回天下建立了汉朝。汉初君臣多出于平民,他们对自己一向熟悉的巫术文化情有独钟,所以汉高祖一即位就在长安设置了梁巫、晋巫、秦巫、荆巫、九天巫、南山巫,掌管祭祀天地、东君、云中君、九天、河水、南山等神。文帝虽曾下诏禁止“秘祝移过于下”,但同样相信巫人能使“日却复中”、“人主延寿”之类的把戏,甚至与政治家贾谊谈论时,他也“不问苍生问鬼神”。景帝宫有秘戏,开始以巫医见信,后官拜郎中令的周仁常常参与,这种“秘戏”大约与巫术活动密切相关。至于武帝,当然也不能免俗,他对巫术的痴迷甚至超过了他的父辈们。尊奉太一神、崇巫好祠等都在汉武帝时最盛,而太一正是楚人最尊贵的神。祭祀“太一”是战国时期(或者更早)楚国的宗教习俗,这在考古资料中也得到了证明。1987年湖北荆门市包山2号墓出土的包山楚简中的占卜简所述往往涉及祷词,这些祷词对象包括许多神袛,而这些神邸中列在首位的神就是“太一”,即《九歌》中的东皇太一[5]。
汉代宗教受楚文化的影响是很深的。《汉书·礼乐志》记载:“凡乐,乐其所生,礼不忘本。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皆楚声也。”《房中乐》是宗庙之乐,是汉初最重要的宗教音乐,采用的是楚声。汉武帝祭祀太一及天地诸神所用的音乐《郊祀歌》也多为楚声,多模仿《楚辞》,可见楚文化对汉朝宗教文化的影响是很深的。汉武帝重建太一之祭祀,一方面是因为方士的鼓动,另一方面同楚文化也有关系。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张岂之,黄留珠.中国思想学说史·秦汉卷[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李零.中国方术续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吕思勉.秦汉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韩养民.秦汉文化史[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
[6]黄留珠.秦汉祭祀综义[J].西北大学学报,1984(4):4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