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莉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袁济喜先生编著《汉末三国两晋文学批评编年》[1]一书,改变以往将魏晋作为主要框架探讨中古文论的思维模式,以东汉桓帝建和元年(147)为始基、晋恭帝元熙元年(419)为终结,以编年通论体例展开对汉末三国两晋文学批评的研讨。该书在动态历史变革之中,爬梳中国古典文论从其他学科逐渐剥离而独立之过程,探清风俗审美、文学批评转变之际的诸多端绪,发现魏晋美学、文论中诸多范畴和理论之源,把握汉末三国两晋文学与艺术演进规律,为中古文学批评的创新尝试之力作。
东汉桓帝之时,社会文学批评随着社会与文化传统的总体性危机加剧而呈现活跃与变迁的趋势,展现出人文思潮与文学批评、美学观念的互动与迭变。该书从汉末入手划分文学批评阶段,认为“东汉末年至三国两晋时代,现实情境的刺激,文学批评在内的思想文化形态的演变呈现出更加鲜明的特质”[1](P2)。这种划分极具研究价值和意义。全书以编年体例通论,从具体编年中详细现政治、文学、人物发展对文学批评的影响,为历来文学批评研究所无。如谈曹操活动与文学批评,“建安十三年”中谈到“曹操杀孔融,显露出他与汉末文士复杂的关系”[1](P160);“建安十六年”中指出,“荀彧与曹氏的矛盾表现在士大夫与新兴统治集团的文化性格与文化观念中。荀氏坚守着汉末士大夫的儒学理想,同时又努力在中衰的儒学年代中重建儒学文化理想与政治理想,并且影响着曹氏集团,但他们的儒学理想毕竟与曹操的政治野心存在者不和调和的矛盾,最后以荀彧的殉道结局而收煞。”[1](P174)“建安二十一年”指出,“曹操杀崔琰,既有性忌的因素,也有摧抑汉末士大夫阵营的因素在内,表现出建安时代曹魏集团与汉末士大夫营垒两种政治势力和文化的交争。”[1](P185)这种编年评论的方法,将人物与人物、人物与事件、文学批评与政治斗争密切联系,诠释了中国文学批评与政治、士人活动纠缠难分的早期状态。
魏晋文学与文论精神蕴涵是在东汉末年的连绵不断的士人活动的氛围中形成的,是士人阶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产物。基于此,该书对关涉文学批评发展的关键性政治活动进行动态的连续性重点阐释与评论。如书中认为汉末桓灵时期两次党锢之祸中的士人活动,真正激发了社会批评走向现实的、激活生命精神与文学批评精神的道路,“汉末党人及其结党之风对汉末乃至魏晋文学批评主体精神的变化与重构产生了重要的影响”[1](P57)。该书还见微知著,挖掘以往文艺批评所忽略的风俗审美、文学批评转变之际的诸多端绪,探清魏晋美学、文论中诸多范畴和理论之源,爬梳以往文艺批评忽略的细节。如肯定汉末太学生刘陶的书奏,认为以刘陶为代表的太学生,对汉末社会文化与文艺批评风潮的兴起产生了现实的推动作用。[1](P20)该书认为汉末名士郭泰及其人物品鉴,开启了汉末士人从群体自觉走向个体自觉的步伐,是魏晋士人个体发展的先河。这些对魏晋的文学与审美风尚影响极大。对于建安向正始之变,该书认为曹丕冤杀杨俊,说明他们未能真正尊崇文士与人才。由此可以深入观照建安文学向着正始之音转变的原委。[1](P208)该书还认为,郭象是西晋玄学的关键性人物,郭象倡导各任其性、逍遥自得的理论,对于文学创作与批评的当下性与缘情自得有着相当的影响;他的离世,标志着西晋玄学的转变。[1](P489)如此种种,充分反映了该书力图通过事件与人物反映文学风气转变端绪,探索文学理论发展之源的尝试。
最后,该书将传统的义理、考据、文章三位一体并与现代学术方法相融合。这一点的实现,首先建立在对前人研究成果的吸收、借鉴与批评之上。如对荆州学官的论述,该书引用唐长孺、汤用彤、陆侃如、徐公持等先生的精要考论,证明荆州学术成为中原学术文化转移至南方的重要标志,令人信服。此外,书中提出了不少新观点。如该书认为,与汉末蔡邕等人轻视鸿都门学、斥之为“俳优”的观念有所不同,曹操对于邯郸淳不仅“甚敬异之”,开始将俳优一类艺人纳入“英儒” 的视野,而且将其推荐给曹植,这反映了时代变化带给人们的文艺观念的变迁。该书还认为,嵇绍仕晋是西晋士人玄学人生观的一种转变,由汉末魏时的“越名教而任自然”转变为“与时消息”、名教与自然统一,“形成西晋士人独特的士风,标志着士人的人生价值观念的进一步世俗化,也波及士人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价值观构建”[1](P337)。这些观点匠心独具又令人信服。
经由此书,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汉末三国两晋文学批评的特质,领会中古文学批评关注人文性、现实性的民族精神蕴含,理清中国古典文学批评发展由与政治、文学纠结一体的混沌状态而逐步走向独立的清明之路。
[1] 袁济喜.汉末三国两晋文学批评编年[M].沈阳;辽海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