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的逃课往事

2015-03-28 10:00张安然
中国工人 2015年5期
关键词:俄文德文季羡林

张安然

季羡林先生的《清华园日记》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这本日记写于1932年至1934年期间,当时季羡林正在清华读大学三年级和四年级,刚二十出头,正是精力旺盛、意气风发的年纪。而那两年的校园时光通过这三册宝贵的日记真实完整地展现了出来,让我们得以一窥男生小季在求学之路上的所思所想,以及他对读书和写作的一片痴心。

日记里的季羡林少了如今“学术大师”的光芒与神圣,反而显得更加真实生动,变得可亲可爱。正如季羡林在日记前的引言中,他“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把原文照相影印”“赤条条走上舞台”,于是我们就看见了这样一个男生季羡林:在清华大学里时不时逃课,打着看篮球赛的名义看女生大腿,球瘾和牌瘾也不小,私下里也看不起身边同学,甚至毫不留情地批评咒骂任课老师,写到最是激愤处还有脏话叠出。在这与寻常大学生并无两样的种种“顽劣”行径,其中最为突出也最频繁发生的一条,便是“逃课”。

小季逃课的八大原因

若把逃课放在今天的大学生身上说,算是再普遍不过的现象,但若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清华大学的学生身上,我们可能就有些惊诧了。因为那是一个盛产大师的黄金时代,大学者们都还在如饥似渴地不断学习,更何况正在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学生季羡林呢?而这样一个总逃课的学生,怎么会在后来成为当代的学术大师呢?

但事实是,那时候的男生小季确实经常逃课。只在《清华园日记》中记录的两年时间里,他“刷”课(即今天我们所说的“逃课”)的次数就高达25次。他刷过的课也是多种多样,英文德文俄文法文都逃过,文艺复兴、现代小说、中世纪文学被刷的频率也不低。至于他为何逃课,原因有很多,有的注明了,有的没有详说。经过一番总结,可以将逃课的理由大概分为了以下八条:

一、最感性的理由:瞧不上老师。那时候季羡林虽然是清华的一名普通学生,但对任课的老师却瞧不上几位。比如在1932年9月21日的日记里,他提到叶公超时写道“我以为老叶不上班,他却上了,我没去,不知放了些什么屁。”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后来他还将叶公超讲课形容为“胡诌八扯”。对讲授“中世纪文学”的吴可读,他曾写过“早晨连上两班吴可读的课,真正要命已极,吴可读怎么能从Oxford毕业呢,真笑天下之大话。”这真是直白的嘲笑啊!在同年12月16日的日记里,他就简单直白地说“早晨四班,刷吴可读一班。”他对这些老师的不满和不屑从字里行间涌现出来,这也成了他心安理得不去上课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不稀得上呗。

二、最“不正当”的理由:看球和打牌。季羡林可不是一个“书呆子”,他对体育运动也有着极大的热情,有时候就算不上课也要去看球。在1932年11月16日,他记道“过午未上英文,预备德文,因为今天同美兵赛篮球,美兵是北平最棒的队。很想一看。下了体育恐怕没有工夫预备,所以牺牲英文。” 在随后的23日,他又感叹“今天本定清华对中大赛球,因故不能举行,不然德文又有不上的可能,球瘾实在太大了。”除了是个“球迷”,他也时常打牌或打麻将。在1933年4月19日,他就“早晨大刷打牌”。而在1934年2月14日,他又写道“今天照常上课,我却自动刷了”,因为要“打麻将”。可见,季羡林也会因一时贪于玩乐而放弃上课。

三、最无奈的理由:睡过头了。季羡林在上大学的时候,生活作息看起来也不太规律。有时候白天迷迷糊糊睡过头,自然误了课。比如在1932年9月14日那天的日记里,他写道“我回到屋里一睡,醒了后Pollard的Medieval已上过了。”还有1933年4月20日里记道“一夜细雨潇潇,晨间雨更大,起来时已八时而误为七时半,及早点后,始知,法文乃不得上。”紧接着又在第二天睡过头了,“今天中国文学系请顾随演讲,本拟去听,而下体育后一觉黄粱,乃不得往,怅。”由此我们可以想象,季羡林一觉醒来之后,发现错失了精彩演讲时的失落心情。

四、最客观的理由:打仗。1933年,日本侵华,北平形势严峻,外部环境也扰乱了清华大学的正常上课安排,搅得学生们心神不宁。4月12日,季羡林在日记里写道“今天西苑演戏高射炮,大刷而去”,在随后18日的日记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出季羡林的学习状态已经受到了战争形势的极大影响,“这几天因为前方后退,心景总不安定。看书实在看不下去,上课更是难过。”所以,对战争担忧的季羡林根本就没有心思再上课了,即使去了,也专心不起来。

五、最随性的理由:累。人一累,干什么就提不起劲儿,季羡林也不例外。既然想休息,索性直接不上课。比如在1932年11月18日,他就累了,日记里写“星期六第一堂的法文,移在今天,所以我早晨有四堂课要上,但我只上三堂,因为我实在是有点累了——被刷的是Winter。”还有在12月9日,他又以同样的理由逃课,“早晨本来有四堂课,上了三堂就已经太累了,所以只好再刷Winter(文艺复兴)。”1933年5月15的日记里,他老实写道“过午因精神不佳刷德文”。可见季羡林也是注重劳逸结合,只要精神不好,觉得没有心力再上课,就直接不去了。

六、最尴尬的理由:听不懂课。我们都知道季羡林先生是著名的语言学家,精通英文、德文、法文,还研究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罗文,可是在大学里,他却被俄文绊住了脚。在1932年9月19日的日记里,他就大吐苦水“俄文的确真难,兼之没有课本,陈作福字又写得倍儿不清楚,弄得头晕脑浑,仍弄不清楚。过午上俄文,大瞪其眼。”在之后的20日,他又写道“俄文有许多字母同英文一样,但是读法却大不相同。所以我虽然拼上命读,仍然是弄混了,结果一个字也记不住。几天来,头都读晕了,真难。”21日又说“俄文没去,因为太费时间。今年课特别重,再加上俄文实在干不了,马马虎虎地干也没意思。”可见他学俄文时到底有多为难。

七、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准备考试。像季羡林这样爱学习的学生也需要考前突击,所以难免会在考试前手忙脚乱。如在1932年11月28日,他写道“因为明天还要考中世纪文学,今天Holland又催作文,真要命。德文没去上。”眼看就要来临的考试,加上课下作业,季羡林只好逃课,挤出时间去复习,看来上学也真是不容易。

八、最不可抗的理由:住外地。有次季羡林前一日去找鸿高同去游玩,结果当天回不去了,住在鸿高那里,于是在1933年2月13日的日记里写道“今天是上课的第一天,第一堂就是法文,我住在城里只好大刷。” 这就属于客观现实不允许他去上课,即“不可抗力”。

这八个逃课的理由基本上解释了季羡林先生在上大学时为何逃课。当然日记中还有另外一些关于逃课的记录,但作者没有说明具体的原因,我们就不好去猜度。不过也可能与以上这几条相关。

逃课的,绝不只小季

其实清华学生逃课的绝不止季羡林一个人,从日记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其他学生逃课的现象也很普遍。有的是因为听不懂课,比如在1932年11月17日的那天,季羡林写道“晚上Winter讲演,题目是安德烈·纪德,讲的很好,可惜人甚少(不到二十人),未免煞风景,不过他这种题目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了解的。”有的原因不明,如在1934年6月9日的日记中提到“过午考党义,平时只一二人上课,今则挤了一屋,大嚷大笑……结果每人胡抄一阵走路。”再比如25日又提到“赶着上德文,但是我却预备错了。我上次没去,我以为已经把上一次assignment讲了哩,但是星期一张朱二位也没去,班没上成。今天讲的仍是上星期三的assignment。”想必当时季羡林看此上课的情景真是哭笑不得。可见,当时的清华大学虽然名师云集,可依然拉拢不住学生们的心,课该逃还是要逃。

除了学生上课不积极主动,我们从日记里也可以发现清华大学教授老师们的“偷懒”记录,数下来有11次。其中就有英文老师叶公超、德文老师艾克、中世纪文学老师吴可读等。而艾克是“劣迹”最多的,此人经常不去上课,他翘课的记录竟高达7次:1932年9月14日,“饭后便忙着上课,一上法文弄了个乱七八糟,结果是没有教授。再上体育,只有人五枚。三上德文而艾克不至。” 1932年9月15日“早晨跑到一院去旁听Greek,只有一个女生在教室里,我没好意思进去,Ecke也终于没来。上drama,王文显只说了两句话,说他大忙,就走了。过午杨丙辰的Faust昨天就说不上。”10月17日“过午因Ecke没来,据说有病。”10月24日“过午因Ecke请假,只旁听一堂Winter。Ecke真是岂有此理,据说害痢疾,大概又是懒病发作了罢。”11月2日“德文因艾克病还不好,没上。”12月28日“早晨吴可读忘带讲义,不能lecture,小说又没上。过午Ecke没来,于是乃放心大胆去看清华同税务赛篮球。” 1933年5月8日“过午去上德文,而Ecke不至,乃走。”

可见,在大学校园,不仅学生逃课,老师也爱翘课,而且经常是原因不明的请假。我们可以推测,当时清华大学的内部教学管理不会太严格,课堂环境比较宽松,所以老师和学生们才会出现这种大规模、较普遍的逃课翘课现象。

“人逃心不逃”与“心逃人不逃”

我们不能说逃课的学生就断然不是一个好学生,更不能因为看到季羡林的逃课记录就否认了他在大学期间学习上的勤奋与刻苦,认为他在那时候没有好好进行“资本原始积累”。逃课只是折射出他到课的情况,却不能反映他课下的努力以及对知识的渴求。

在这本日记中,永恒的主题便是读书与写作。季羡林几乎每天都记录下当日所读的书、朗读的外语,以及预习或复习的功课,并且长期坚持创作写文章,课下与老师交流探讨学术问题。基本上除去运动、生活杂事和短暂的娱乐外,他就是在读书和写作。他虽然时不时逃课,但并没有把这些时间全浪费掉,反而利用起来读一些需要的书或者温习其他课程的内容。由此可见,他在学业上可谓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或放松。而这种高密度、大容量的读书与学习放在今天任何一个大学生身上都是难以做到的。大师岂是一朝一日就可炼成的?深厚的文化底蕴必定是经过漫长积累的,知识更不会白白跑到谁的脑袋里的。我们看到的男生小季在大学中有自己的学习规划,他并没有完全禁锢在学校的规范里,反而像一棵勇敢的小树苗冲破那道篱笆,兀自旺盛地成长,最终开出了满树的繁华。

季羡林的大学生活于我们现在大学生是一面镜子,如果我们每人也在大学写日记,恐怕其中的大部分内容除了逃课,便是社团、网游、玩手机、睡觉或者恋爱。至于学习与读书,又能在一天的时间里占上几成呢?即使我们大学四年从来没有逃过一节课,也不可能人人成为“大师”,因为若心不在课堂里,其实也等同于逃课。我们是按时上课了,但是能在课堂上抬头认真听讲的学生有几个?要说“凤毛麟角”恐怕有些过,但绝对是少数。老师们的心理素质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好,面对着讲台下大片的“充耳不闻”且“各行其是”者,也可以心境平和地继续讲课。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各所大学的管理制度越来越严,学术成果却越来越少,“大师”更是难产。

一言以蔽之,男生季羡林逃课的性质属于“人逃心不逃”,而现在多数大学生上课的性质属于“心逃人不逃”。同是一个“逃”,前者逃成了master,后者却逃成了loser。我想,季羡林先生的《清华园日记》告诉我们大学生一个最生动的道理便是:可以不拘泥于上课形式,但要专注于学习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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