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丹路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外语系,江苏 镇江 212003)
以母女关系为主线,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处女作《喜福会》描述了四对在不同时空下成长的华裔母女之间由矛盾冲突到理解融合的情感历程。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母女两代人都从自然中获得力量、信心和勇气,最终获得新生,母女之间的感情也由此得到升华。
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对妇女的压迫与自然的压迫有着直接的天然的联系”,女性和自然同为父权制压迫的对象。生态女性主义反对这种二元对立的父权制世界观,强调关注女性等弱势群体和边缘化群体,提倡建立和谐的社会、文化和自然环境,这与谭恩美在《喜福会》这部小说中所表达出的强烈愿望不谋而合。
本文拟通过对华裔母女两代人在文化观和婚恋观上的冲突和融合来揭示小说对作为弱势群体的少数族裔女性的观照。
David Jeans认为生态批评者构建的环境文本不仅包括显性环境文本,还包括隐性环境文本。隐性环境文本关注的是人类如何感知自然,即通过文化的过滤镜,重新建构一种可感知的环境。《喜福会》中大量的风水论、五行说就体现了作者构建的隐性环境文本。作为一种“环境”选择的学问,风水思想强调阴阳平衡,而五行理论则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元素相生相克产生的,也即所谓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与此同时,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
《喜福会》的母亲们在生活中都特别注意用风水趋利避害,顺应自然,与自然融合,从而汲取力量,获得生存的信心和勇气。女儿们最初把母亲们的这种行为当作是特有的中国迷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潜移默化的影响,最终女儿们也不自觉地在潜意识里认同了母亲们的这种文化观。
吴宿愿经常觉得周围的人五行中多了什么,或是少了什么。她认为丈夫坏脾气,是因为“火”太多,安梅没主见是因为“木”太少,女儿晶妹因为“水”太多,所以学习生物专业半途而废,艺术专业一无所成,只能当秘书,后来又成了写广告的。晶妹却认为母亲的“五行说”是其对有机化学的认识,是中国式的迷信,是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并试图用西方观点作出反驳。但渐渐地,无形之中,母亲的这种文化观在晶妹心中留下了浓厚的笔墨。晶妹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替代母亲打麻将,“毋须别人告诉,我也知道她的位置必定在桌子东侧”。因为母亲曾经告诉她,东方是一切事情的开端:“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风吹来的方向。”母亲说过的话牢牢地印在了女儿的脑海中。晶妹最终代替母亲坐在了这个东方的位置上,并回到东方(母亲的故乡上海)探亲,完成了母亲的宿愿,意味着女儿对母亲的理解,对母亲文化观的接受,母女关系趋于和谐。
风水讲究“趋吉避凶”,“了解自然风水无法利用,便需要调整风水改造自然。风水不佳,可借风水;调整之后若再非人力所为,便需要顺应自然了”。琳娜的父亲升职之后全家搬了新居,不同于丈夫和孩子的高兴,母亲映映却对新居很不满意,认为失去了平衡。“这房子建得太高,山顶上吹来的恶风把你的胆子都吹到了山下,因此你就永远不能前进,总是向后退。”“看这门廊多窄,象被扼住的脖子。厨房正对着厕所,值钱的东西都给冲跑了。”为了“趋吉避凶”,映映尽她所能,重新摆设房间,力图改变不好的家居风水。她“把一面大圆镜子从正对门的墙上挪下来,挂在沙发旁边的墙上”。然后,“她又开始搬动大件家具:沙发、椅子、桌子、一个中国式的金鱼卷轴”。一开始,她的这番努力没能得到家里人的认同,女儿不能理解失去平衡会怎么样,父亲则认为这是“筑巢的本能。”然而,琳娜慢慢地理解了母亲,她开始和母亲一样能看到一些预兆,认为妈妈怀孕是失去平衡的原因,并为妈妈肚子里的小婴儿担心不已。小弟弟刚出生就出了事,全家都受到了打击,琳娜却在内心充满了希望,“我知道,再坏的事也会结束的。我仍能看到冥冥中那些可怕的事,但现在我有办法改变它们了。”在潜意识里,一开始受母亲保护的女儿最终给予了母亲勇气,来面对生活中的不幸。
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指出,女性与自然交织融合,密切联系,这种联系包括符号上或象征上的、经验上或地位上的联系。《喜福会》中母女两代人的婚恋经历正体现了女性与自然的密切联系:大自然最终成为母女两代人摆脱“父权制”阴影的避难所和力量源泉,母女关系也从矛盾趋于和谐。
由于成长的环境相异,母亲和女儿们的婚恋观截然不同。传统的中国式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们虽然不会包办女儿的婚姻,却仍然希望女儿的对象能符合自己的要求。但女儿们接受的是美国的婚恋观,认为恋爱和婚姻是私事,不需要父母干涉,对母亲们的婚恋观嗤之以鼻,这就导致了母女之间矛盾不断。女儿们如愿以偿,然而,现实中的婚姻却并不如想象中完美。尽管母亲和女儿的婚姻处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度,在婚姻之中,她们却都生活在父权制的阴影下。母亲们生活在“父权至上”的中国旧社会,被要求无条件服从男性统治。不管出身如何,在婚姻生活中,一开始扮演的都是忍气吞声、牺牲权利、没有自我的角色。如钟林东,学会了做顺从的媳妇,心灵却逐渐麻木,在逆来顺受中逐渐抹杀了自我,丧失了独立人格:“我逐渐把天余奉若神明,他的意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女儿们接受过良好教育,是经济独立、拥有自己事业的现代职业女性,然而在婚姻家庭生活中,却始终摆脱不掉隐忍、顺从的女性特质,无法改变被男性中心主义压迫的命运。琳娜和丈夫一起成立了建筑设计公司,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为公司赚取高额利润,只拿普通员工的报酬,而在婚姻家庭生活中,却又与丈夫平均分摊所有开支,践行所谓“男女平等”的生活方式,苦闷无从述说。
母亲们通过从自然中获取的力量重新找到了自我,度过了婚姻中的劫难,获得了新生。在母亲的影响下,女儿们也逐步亲近自然,融入自然,在与自然的融合中获得信心和勇气,现实中的母女关系得到真正的缓和。母亲钟林冬从自然界的风中获得力量,成功摆脱了不幸的童养媳的旧式婚姻。在14岁正式嫁入黄家那天,暴风雨的天气,不想结婚的钟林冬看着毁了亲人幸福的汾河默默流泪时,感受到了风的威力,发现了自己身上隐藏的力量:“窗帘随风吹起,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人们在匆匆地奔走呼号,寻找躲避的地方。我笑了,头一次发现了风的威力,我看不见风的形体,但我能看到风掀起了改变乡间的河水,风吹得人们叫喊、奔逃。”“我惊讶地看到镜中的自己,穿着漂亮的大红衣服,同时我看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我很强壮、很纯洁。我有深藏于内心的坦诚的想法,别人无法看到,更无法从我身上夺走。我就象风一样。”钟林冬因此萌发了自我意识,自我力量的苏醒使她敢于反抗自己的命运,运用计谋摆脱了不幸的婚姻,得到足够的金钱到了美国,获得了新生。母亲将自身与自然融为一体,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念,凸显了作者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女性和自然的密切联系使小说中的女性人物潜意识里将命运与自然联系在一起。苏安梅曾教导女儿罗丝:“小姑娘就象一棵小树,你必须挺直身体站着,听从旁边你母亲的话,只有这样才能长粗长直。要是你弯下腰来听别人的话,就会长得扭曲、瘦弱,头一阵大风就能把你吹倒。那你就成了小草,随风摇摆,贴着地面任意生长,直到别人把你连根拔起,最后扔掉。”然而,一向把母亲的话当耳旁风的罗丝就这么一直糊里糊涂,最后吃足了苦头,在婚姻生活中完全丧失了自我,对丈夫言听计从、唯唯诺诺,最终面临着丈夫出轨、自己被扫地出门的境地。遭到男人抛弃的女人和自然有着同等可悲的命运。新婚时,丈夫泰德精心侍弄花园,花园种满奇花异草,惹人喜爱。而后丈夫泰德想用一万美金打发她,和她离婚时,罗丝发现花园已是杂草丛生、百花凋零。但当丈夫开始逼迫她尽快离婚,并且要收回房子与别的女人结婚时,罗丝终于醒悟了。花园中的小草给了罗丝力量,“杂草在水泥地面的裂缝中已经开始抽芽,还有一些顽固地爬到墙上,还有一些正向房顶发展,除非把整个房子推倒,否则根本没有办法除掉,它们已经深藏于砖石之中。”罗丝拒绝了泰德的离婚条件,要求共享房屋,并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别指望把我从你的生活中拔出来,轻而易举地扔掉。”终于,一直处于“父权制”压迫方的泰德“神情迷惑不解,眼睛充满了恐惧,变得糊里糊涂了。”罗丝最终从自然中获得了争取自我权力的力量,努力取得平等的两性关系,达成了母亲的期望。在梦中,母亲在花园中播下了种子,“一些给你,一些给我。”“大地上布满了小草,散在各个角落,自由自在地向四面八方延伸。”母女之间和谐共处、相互依存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使生活充满了希望。
《喜福会》中,母女两代人从自然中获取力量,逐渐苏醒了女性自我意识,积极探寻在父权制压迫下的出路,母女关系也从矛盾走向和谐。小说试图唤起人们对自然和女性的尊重,呼吁真正意义上的两性平等,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体现了谭恩美深刻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1]刘沛林.风水——中国人的环境观[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34-35.
[2][美]谭恩美著.田青译.喜福会[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4:6,13,14,16,18,89,41,42,173,178.
[3]王乾.古今风水学[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444.
[4]杨东英,李丹珊.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华裔美国女性身份的构建——《喜福会》的解读[J].河北联合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