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
我在十年前收到编辑家谢大光先生送我的一套《后散文》丛书,其中有黑陶的《夜晚灼烫》,我顿时被他迷人的散文长短散句吸引了。我第一次集中地阅读到作为诗人的黑陶的散文。他把物化的江南幻象成一种具体的质感,这种方式很是特别,他在词和句中阻隔了吴侬软语,使得他笔下的物和人富有坚硬和拙朴的表述。他此种艰涩而为之的散文写作方式,让我有时间停顿下来……
十多年了,他的散文还是夹杂着诗歌的意象和表达,词,或者句,没有耐心的阅读并可能会阻碍我们直接进入事物的本身。黑陶不妥协的个人写作像一个手工作坊的制陶者,使得每件作品会有不同质感。
怎样准确描述心中的事物?它在黑陶心中有两个模样,一是古典意境的江南地域,带着斑驳而被擦亮的历史记忆;二是当下行进中的不断遭遇的此景此物,又明显地贴着他执拗的印记和体温。两者的混搭如此惊艳,他在中国南方的夜晚像闪电一般划过晴朗的夜空。他的写作手法很现代,时常穿插着蒙太奇般的幻象和直逼人心的真实罗列,生涩与斑斓混在,细腻与斑驳不离,万籁俱灭,却还余清韵。
我猜想黑陶心中有另一个的江南,它除却古典意象和修辞,这个“江南”是黑陶私人订制的,它孤立在众人视线之外,既有妩媚又有疤痕,既有陈迹也有新生。可以说,黑陶勾勒一个与诗画无关的江南,它不只是外秀于表,它更内在于心。他把概念化的审美拆开、打散,重新拼贴和组合,创造了“黑陶体”的散文写作方式。新世纪初的十年散文写作,黑陶以片段的、不完整的、甚至词不搭句、有意造就混乱的语序和深度的修辞介入汉语散文写作之中。而这以时期,许多诗人由诗歌而散文,却拖着青春的尾巴。诗性语言的狂欢对散文来讲是双刃剑,丰富和扩张,同时也存在虚幻和迷乱。而黑陶的写作像在刀锋上舞蹈,这一过程是如此艰辛和不自由。
黑陶散文,在这一时期的风月和乡土散文中卓绝地潜行。
他几乎是以个人的形式完成了散文从形式到修辞,从语言到表达的过程。如何用文字表达终究是作家面对的问题,黑陶用自闭而虐待的语言书写心地的居所,黝黑的灰瓦、青苔满面的砖墙和被雨水擦亮的石板,地域意象纷呈,这些文字在我读来,好像只余有词,甚至无句,更没有段和布局,急促的形式使得语感完全不同于之前散文传统所表达的。但从字里行间蹦出的词,让人仿佛能揣摩它的其他东西来。
尽管他在散文把词句和形神富有开拓性的消解,甚至把诗歌语言的跳跃和伸缩性融于散文写作,但他还是一个保守的维新者。因为他心怀古典从所谓纯正优雅的汉语割掉自己的鞭子。而早期写下的《夜晚的印痕》《记事薄里的南方》等是我喜欢和推崇的,富丽而丰饶的想象把我带进他醉心经营的迷宫,如果要想走出他的私人花园,有时是令人费力且又费解的。
只有一个黑陶如此地写下江南那些布满潮湿的词语,每个词语被他的激情和才华燃烧着。他不是一个写作的讨巧者,多年来,写下《夜晚的印痕》《私人金陵》等诸多篇章的黑陶,我明白了散文至于他就是不分行的诗歌,他是为诗神或歌或泣。
《南街与时间》是词语击打在大地上的音节,两个黑陶在时间的节点上穿行,现代和古典,彩妆和黑白,印证和焦痕,早晨和夜晚……他行江南小径,却可通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