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杰
(佳木斯大学赫哲族历史文化研究所,黑龙江佳木斯154007)
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不同时代的文化可谓千差万别,丧葬习俗也是千姿百态。赫哲族的丧葬习俗是在其所固有的自然与文化环境中不断积淀而形成的,展示了其独特的民众心理和价值观念,在其社会发展与文化传承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第一,早年的树葬。赫哲人若打围(集体狩猎)死在山中,便采取这种葬式。方法是:其他猎人砍大树干一段,把树干的一面砍平后挖成槽型并将尸体放入,再覆上一段槽型木盖,然后用树皮扎紧。早先是用树皮把棺木挂于树上,后来则:找到相近的有树杈的四棵树,在上面架上两棵树干并铺放树枝(离地约一丈),将棺木抬到“树台”上搁放。两三年后,尸体腐化,死者的家属进山捡回尸骨,放进鹿皮口袋,背回村里再重新安葬。若是小孩,则用桦树皮包扎尸体放在树杈上。
第二,后起的土葬。早年的树葬逐渐被后起的土葬所代替。最初的土葬只是用桦树皮进行简单的裹埋,后来发展为:挖一个长方形土坑,四周用原木垒成框壁,下面铺上原木、垫草、铺褥,然后把尸体仰放进墓中,并将死者生前常用和喜欢的东西放入墓中作陪葬品,之后用原木堆盖好、铺草、培土成堆,形成坟墓。清朝中叶以后,受满族、汉族的影响,赫哲族也开始用棺材殓葬了,如果死于非命则隔日埋葬,在家中病死或老死则三日后埋葬(如果死于天花、瘟疫等则当日火葬)。
赫哲族一般的土葬仪式过程是:(1)停尸。人死后,将尸体头朝东、脚朝西放到屋中间的木板上,并将两头垫起与炕相平;在尸体上覆盖黄布、黄纸或黑布、白布;房边放水一碗,在一根细线的两头各拴一个铜钱,一头的铜钱放在死者嘴里,另一头的铜钱放入水碗中,以示经常喝水;死者头前放一个饭桌,上面放满各种祭品;每天烧纸,并在其周围浇米汤和酒,家人口中念叨着让死者多吃点、多喝点之类的话。如果死者生前吸烟,就将他用的烟袋放在衣袖中。死者家中的猫、狗不得靠近尸体,以防传说中的“起尸”。亲戚、朋友会来给死者焚香、磕头并祭酒三杯,以示吊唁,有的还会送来一些用小米面做成的糕点或果品以及狍肉、鹿肉、鱼干等祭品。(2)入殓。时间是停尸的第三天午前或午时。入殓前由亲友两人抬肩、两人抬脚、两人抬腰,长子捧头,抬尸在室内由左向右转三圈,然后装棺。生活富裕的人家会在院子当中搭一个高台,请村里的萨满跳神、唱神歌祈祷,祈求亡人到了“伊木尔汉”(阎王)处不致受罚。用于陪葬的畜禽则有马、牛、羊、猪、鸡、鸭等。(3)出殡。出殡时,如果死者是外姓人,就把尸体从窗户抬出;如果死者是本家人,则从门抬出去。抬棺者多是晚辈,有6人抬或8人抬的,个别也有24人抬的;没有条件的则用爬犁拉出去。到墓地后,把棺材放入墓穴,由亲友中年龄大的人焚香祈祷并言说“老人家,这就是你家了,好好住在这里吧!虽然离开了生前的家,也要保佑全家大小平安无事”等话。然后,由长子培第一锹土,没有子女则由直系亲属代培。入葬后,把孝服脱下保存起来,等上坟、祭祀时再穿用。如果是丈夫死了,妻子要戴孝,时间为1—3年不等;死者的妻子和最小的儿子要全身穿“新那新”(白孝服),妻子身上还拴个小铃铛,便于丈夫的灵魂听到铃声跟着走,不使他迷失方向。(4)出魂。从葬日算起,男子到7天、女子到9天为出魂期,即亲人向死者的灵魂告别——家人为死者做一布袋,长4尺、宽2尺,两头塞干草、空其中段,将两头叠合成一高约尺余的垫子,并在上面放上枕头;如果死者是男性,就再放一顶帽子在枕头上。炕上放桌子,放上酒和食物,叫作“档子”,每天给死者装三次烟、倒三遍茶和摆三次饭。在出魂当天,亲戚朋友都来敬酒。(5)送魂。赫哲人叫“撂档子”,意思是送死者的灵魂去“布尼”(阴间),所以送魂日也是脱孝服的日子。时间则根据死者家的经济条件而定,一般是在死后百日举办,也有在死后三周年办的。首先要置“木古法”(木头人偶)。在死者住过的室内做一个“木古法”,并穿上衣服鞋子、戴上帽子,放在炕上躺着、盖上被子,用来代表死者。之后请来萨满在旁边喃喃自语地跳三天神,萨满会对跪在“木古法”面前的死者子女说:“别伤心了,你们的老人在那里很快活。”接下来是跳神。送魂仪式的第三天夜间,将“木古法”放到爬犁上,萨满则在旁边边跳边唱:“奥任(灵魂),可怜的奥任,神保护着你。在阔力神的指引下,把你送到布尼。你放心地去吧,不要留恋家里!你的孩子给你斟酒,你高兴地喝吧。喝完了坐上十五条狗拉的‘拖拉乞’,顺顺利利地去布尼,平平安安地去布尼。”第三步是射箭。拿着木刻的“阔力”或“布云”(阔力,形似鸽子,是萨满把死者的魂灵送到阴间,回来时领路用的;布云,形似狼,是萨满给本家死人送魂时领路用的,不能再用它给别人家送魂)的小伙端平了往前走,爬犁及萨满和死者的亲属跟在后面。走到高处,萨满停下,拿起弓箭,向西方连射三箭,指示死者的灵魂朝着箭飞的方向走。如果是在晚间,可在箭头上拴上火炭,使它发出亮光,好让灵魂知道去向。最后是脱孝服。全家人在墓地上处理死者生前所用物品并脱掉孝服。早年是将死者用过的被褥衣物全部烧掉,后来改为将这些物品围着火堆摆放一圈,表示烧掉,然后送给别人。孝服须请别人帮着先脱,被请的人站着,穿孝服的人跪着;脱孝服的人只要脱掉一只袖子或者一条裤腿,穿孝服的人便可自己脱了。最初是把脱下的孝服送给请来脱孝服的人,后来改为自己留用,但不能再当孝服。
第一,生态伦理观。对赫哲人来说,其原始渔猎状态的生产生活对江河山林等自然资源的依赖性极大,因此赫哲人很懂得尊重自然、爱惜自然、善待自然。如前所述,赫哲人实行树葬和土葬,这种丧葬方式看似简陋,实际上蕴含着朴素的生态伦理思想: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万物不可分割;人来自于自然,最后要回归到自然中去。赫哲人死后以自己的身躯报答养育他的大地万物,在丧葬中又完全采用自然原料(如土、石、木板等),减少了对自然资源的浪费及破坏,是重视生者的生存发展的做法。
第二,灵魂生命观。“灵魂不灭”是赫哲人的基本观念。不到一岁的婴儿灵魂,形如小鸟,永远不灭;一岁以后,人的灵魂连着生命和呼吸;人死后的灵魂,“丧失了物质的意义而变得空灵虚渺起来,就像影子一样不可捉摸”[1]。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真正绝灭,而只是肉体的消失,灵魂仍像生前一样存在,只是以一种隐身的形式,并与活人保持着密切联系,具有非人的某些神秘力量。它既可以给活人带来健康、幸福,也可以带来不幸与疾病。因此,赫哲人特别注意对亡魂的抚慰,对尸体的处置也格外小心。而小孩死后用桦树皮包扎尸体并放在树杈上,是因为他们认为孩子的灵魂太小,埋在地下怕灵魂出不来,影响投胎转世;打围死在山中的人,家属会进山捡回尸骨,将骨头排列成人形后安葬;停尸时使死者头朝东、脚朝西;送魂时用木头做成人偶,并给其穿上衣服鞋子、戴上帽子……这些丧俗仪式则是受“生命永续”观念的支配而引发的有意识行为,意在使亡者顺利转生。凌纯声先生曾有言:“赫哲族人以为人死是人的灵魂被妖魔鬼怪所摄取,倘使请通神鬼的萨满把灵魂找回来,人即能复活。他们最有名的《一新萨满》故事,完全是叙述萨满找魂还阳的神话。”[2]
第三,原始崇拜观。赫哲人崇拜祖先、自然、灵魂,也崇拜熊、虎、鹿、鹰、鱼、树木等动植物。在赫哲人的丧葬习俗中,就有着对祖先崇拜和对树木崇拜的表现。赫哲先民认为祖先是善者,祖先能够给全家带来平安和财富,能够使病重者摆脱病魔的纠缠,能够保佑子孙后代……因此在丧葬仪式中,会请萨满跳神,歌颂祖先的英雄业绩和非凡本领,祝福祖先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去布尼;陪葬马、牛、羊、猪等牲畜以取悦祖先;号哭尽哀,表示对逝去祖先的缅怀……在赫哲先民看来,树木有着很强的生命力、繁殖力,是生命、生育的象征;树梢连到天上,上面站着许多“奥米亚嘎沙”(魂鸟),在投胎母腹之前,它们都栖息在“奥米亚莫尼”(魂树)的枝杈上。如前文所述,过去赫哲人若打围死在山中,其余的猎人便将其棺木抬到“树台”上搁放。他们还认为,周岁以内的婴儿倘或不幸夭折,他的“奥米亚嘎沙”还会飞到神树上,等待下一次投胎;因此婴儿不采用土葬,而是用桦树皮包扎后放在树杈上。此外,赫哲人在为亡者砍树做棺前,首先要祭以米或酒向树神谢罪,以求征得树神的同意。
第四,原始宗教观。赫哲族笃信萨满教,这一原始宗教信仰深刻地影响着赫哲族的丧葬习俗。在萨满教中,有司职赶鬼怪、收魂灵的萨满“巴其兰”和司职将死者魂灵引渡到阴间的萨满“达科苏鲁特科切”,后者数量虽少,但品级最高、法力最强。在赫哲族丧葬仪式中,死者在死后第三天午前或正午入殓,入殓前会请来萨满,其穿着便衣、手持神刀立在死者前叮嘱道:“合屯之人,不少一个,均来送汝。所送各物,好为收藏,到阴间使用,勿为途中饿鬼夺去。不必想念家中。”入殓时,萨满复叮嘱道:“你走你的路,可不必回想。阴魂亦不必留在家中,危害家人。”下葬之后,萨满则会为其家人跳神,以免死者将生者的魂魄带去:从死者生前最爱之人跳起,次及其余家人。在送魂仪式中,萨满的主要活动是“打克苏鲁特衣尼”(跳魂神),夏天在屋外搭草棚或布棚进行,冬天在屋里进行。期间由一个人平端着“阔力”或“布云”并指向西方,以示萨满乘坐“阔力”去送魂灵,使亡灵平安顺利地进入布尼。
第一,化解情感危机的调节功能。在丧葬仪式中,丧家请萨满主持入殓、出殡、出魂、送魂等过程,场面可谓壮观,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凄婉悲凉、感伤痛苦的景象。而同族、邻里的参与,对于死者亲属来说也是一种安慰,有助于其心理情感的调适和向常态生活的回归。
第二,规范社会行为的教化功能。赫哲人在办理丧葬的过程中,会请村里的萨满跳神并唱神歌祈祷,既是对死者灵魂的安抚,也是对死者一生热爱生活、勤俭持家、孝敬老人、关爱小辈、乐于助人等美好品德的赞颂。通过葬礼活动,可以使民众了解本民族的价值观念、社会规范,有利于培育勤劳勇敢的精神风貌和诚实守信的社会风气;也能使人们客观认识自然规律,树立乐生不畏死的人生观。
第三,延续民族文化的传承功能。在葬礼仪式上,萨满会给大家讲述关于本族族源的神话传说及与其他民族的渊源关系,这样族人在追忆、缅怀先辈的氛围中,既熟知了本民族的民族来源、民族形成、民族迁徒和民族发展历史,又引发了其对本民族发展及个人未来的思考。同时,丧葬活动各个步骤也是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一种生动鲜活的描述,是赫哲人认识和接受传统社会习俗和民族文化的重要途径。
第四,增强民族凝聚力的维系功能。在赫哲族丧葬仪式上,无论是同族邻里的参与,还是萨满的主持及讲唱都起到了强化个体对其自身所处社会群体归附的作用,这有助于提升集体力量、促进民族团结。
[1] 徐昌翰,黄任远.赫哲族文学[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0:59.
[2] 凌纯声.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