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行动的社会空间转向及其呈现机制

2015-11-08 08:13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集体行动动员现实

王 建 武

(1.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长春130012;2.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哈尔滨150018)

一、问题的提出

当前,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与社会变迁加速时期,各种社会矛盾与社会冲突通过多种方式呈现出来,其中集体性的对抗与抗争日益凸显,尤其是发生频率更高、对现实社会影响日益增强的基于互联网空间发生的集体行动愈来愈引起关注。嵌入现代化发展逻辑的互联网冲击着传统社会的发展模式,虚拟的互联网空间正“型构”现实社会空间不同社会组织、人群的互动方式和结果,互联网空间的集体行动在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社会权力以及社会资源配置等领域形成解构、重构的力量。

何为集体行动?广义上讲,是指代各种形式的由一定群体参与的社会冲突的共同属性[1]24,它涉及了从草根组织到全球化社会运动在内的一个所有组织化政治表达形态[2];而在赵鼎新看来,集体行动就是许多个体参加的、具有很大自发性的体制外政治行为[3]。由此可见,集体行动具备这样几个要素:群体参与、具有目的性、冲突性的、体制外的、政治性行为(政治性行为在这里仅仅是指集体行动的诉求涉及政府部门,需要政府部门解决问题)。本文中的网络集体行动是指主要在互联网空间发生的,围绕公共性议题,引起某些个体、群体或组织,采取在线或离线的某些策略与技术,为达到特定的共同目标而做出的努力[4]。网络集体行动的兴起使传统集体行动发生了社会空间的转向,是社会运动在互联网时代发展出的新形式,它延展了传统集体行动的外延,使之从现实社会空间拓展到了互联网空间,并消弭了现实社会空间与互联网空间的隔阂,同时其背后隐匿着独特的呈现机制,并暗含着公民权利意识增强与结构性限制之间的张力。

二、研究述评:理论与视角

集体行动是社会运动理论研究的永恒主题,集体行动的研究是在社会运动的理论脉络中展开的。社会运动理论视阈中的集体行动研究主要有社会心理研究取向、理性选择取向、结构主义取向和建构主义取向。集体行动研究就是在社会运动理论视野下批判继承中发展起来的。

随着互联网迅速发展,互联网在社会运动领域发挥的作用日益引起重视,如甘瑞特(Garrett)将互联网作为变量引入集体行动研究,把互联网对集体行动的影响区分为“互联网作为动员结构”“互联网作为政治机会结构”和“互联网作为框架化工具”三种类型[5]。中国学者借鉴西方集体行动研究的理论分析范式,基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经验,针对基于互联网发生的各种类型集体行动展开了相关实证研究。杨国斌、谢金林从社会心理视角出发,探讨了情感在集体行动中的逻辑与机制;章友德、汪建华借鉴资源动员理论,提出网络动员与资源动员整合的分析框架;从框架建构视角出发,夏瑛探讨了集体行动动员框架与文化情境的关系,以及如何促进集体行动的发展。此外,黄荣贵通过若干小区业主维权的案例比较研究揭示了互联网在集体抗争中的影响与作用,得出如下结论:第一,基于互联网的虚拟社区与现实社区具有大致的对应关系,互联网在地方性集体行动中的潜力就有可能实现;第二,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小区规模对于集体行动能力的限制将逐渐削减,小区规模越大,在线业主论坛用户数量越多,才更具有动员潜力;第三,在信息时代,事件以及集体行动的可见性是集体抗议得以发起和维持的重要因素。这一研究在方法论上基于定性比较分析方法,运用数学模型证明结论,是对互联网与集体行动的一项新探索,具有开拓性的研究意义与价值。

综上所述,国内已有研究多是从微观视角出发解释网络集体行动发生的机制,其研究也不免陷入技术决定论研究思维范式,这方面黄荣贵、陈福平等学者对其进行了讨论,对这一研究取向进行了批判与反思,并提出了超越技术决定论可能的方向。本文认为,若超越技术决定论范式,应该看到互联网作为新生成的社会空间,而不仅仅是一项信息技术的发展,同时这一新社会空间与现实社会空间互动关系愈来愈紧密,产生了互构的力量,对现实社会结构、权力关系以及政治、经济、文化诸领域产生深远影响,可以看作网络集体行动兴起的重要机会结构。因此,本文以社会转型加速期为结构性背景,尝试在结构性的分析思路中,探讨集体行动发生的空间转向,揭示这一转向的过程、特征,以及网络集体行动的呈现机制和对现实社会发展的影响。

三、集体行动:从现实社会空间连接互联网空间

互联网作为集体行动发生的新社会空间,不是僵滞的、刻板的、直接的、固定空间,而是一个具有行动能力的活的实践空间[6],是“流动的空间”[7]。今天,我们看到互联网不仅仅作为一项新信息技术影响着人类生活,通过互联网创造的新社会空间与现实社会空间紧密互动、相互型构,在互联网空间所展开的网络行动在重构着社会诸领域。那么,基于互联网空间的集体行动同传统集体行动相比发生了哪些转变与拓展呢?

1.集体行动诉求转变:从利益抗争扩展到争取认同

处于市场化转型的中国社会,物质利益受损与社会分配的不公成为引发社会矛盾的主要燃点,导致许多激烈的社会对抗。冲突性集体行动(其中一些行动被官方或学者称之为“群体性事件”)是社会矛盾的主要体现。现实社会空间的冲突性集体行动多是围绕物质利益纠纷发生,社会对抗程度较为激烈,当前一些学者多借鉴“抗争政治”[8]相关分析工具来分析中国的集体行动,如由于征地拆迁、工人工资引发的冲突性集体行动,抗争对象要么是明确的政府机构,要么是具体企业,抗争目的也是为了维护自身物质利益不受损害或争取到合理的利益补偿,抗争剧目有游行、示威、罢工、堵塞交通或者破坏公共物品等。刘能通过分析大众抗议式的集体行动,提出了有别于西方的中国式集体行动发生机制的三个社会情境维度:(1)体制内缺乏借以表达利益和削减怨恨的常规渠道以及对利益表达和怨恨的处理机制,或者这种机制常常失效,所以少数群体采用非常规的手段或方式进行利益表达;(2)媒体一般不被允许报道集体行动事件,媒体的不报道使事件不被传播,无法发展为全国性事件,从而降低第三方介入可能;(3)政府有处理集体行动类事件的绝对合法性,集体行动参与者没有相应的法律地位[2]。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与迅速发展,则为集体行动增加了新的社会情境维度,互联网拓展了利益受损群体进行利益表达的渠道,被称之为“新媒体”的社交网络平台,使集体行动事件迅速传播,扩大影响,提高第三方介入的可能。互联网空间集体行动要比现实社会空间集体行动激烈程度低,行动成本与风险也更低,更容易获得合法性地位,能超越地方性的物质利益抗争而获得更广泛的社会认同。

认同是社会行动者意义的来源,互联网促进了社会行动者“认知解放”,同传统集体行动相比,网络集体行动是“根源于对承认与归属感的渴望的认同运动”[9]。网络集体行动使行动者“集体性地认定他们的处境是不公平的,是需要通过群体行动来改变的”[10]。这类群体性认同在互联网社会空间得到解放,使处于相同境遇的个体或群体基于共同的认同感在互联网空间聚合到一起,利益抗争目标抽象化为某种价值认同,形成广泛的群体性力量,与现实社会空间集体行动相比,网络集体行动这一重构的群体力量对现实社会权力关系产生更深刻的影响。

2.集体行动发生场域:从地方性扩展到公共性

集体行动从现实社会空间向互联网空间的拓展带来的是集体行动发生场域的转变。场域是一种具有相对独立性的社会空间,传统集体行动依据具体的抗争目标、抗争对象等限定于地方性空间,这个地方性空间是“限定的生产场域”,也就是说集体行动在地方性空间生产,社会行动的主体根据各自的社会资本在地方性的社会空间博弈,生产集体行动,当互联网作为“流动的空间”出现,集体行动的生产空间出现“大规模的生产场域”[11],集体行动摆脱地方性空间场域的限制和影响进入互联网空间,使之有更多的外在影响进入其中,使地方性的集体行动通过互联网空间扩散而产生公共性。

如果说现实社会空间集体行动还受到地方性的社会行动主体的身份、利益关系、社会关系网络等条件的约束,那么当集体行动链接入互联网空间,则打破诸多“地方性”条件的限制,在互联网这一新的公共性领域,社会行动者获得了参与的自由,打破身份的界限,权力在这一公共领域中被去权威化,不同社会阶层在网络空间实现了地位的平等,集体行动参与者自由地讨论、协商、交流,公布事件真相,并进行公共事件意义上的讨论,互联网造就了一个“去权力化”“去权威化”开放性与平等性兼具的新兴公共领域[12]。

3.集体行动动员结构:从组织化动员扩展到去组织化动员

集体行动经典研究已经证明,没有有效动员,一致的集体行动难以形成,组织动员是集体行动发起的关键。动员结构是“正式或非正式的集体工具,通过它人们被动员起来参加集体行动”[13]。动员结构如何促使个人参与集体行动,则依赖于一定的社会网络,社会网络是一种基于网络的社会组织形式,它代表各种社会关系,经由这种社会关系把从偶然相识的泛泛之交到紧密结合的家庭关系的各种人们或组织串联起来[14],这种社会关系包括朋友关系、同学关系、亲属关系、同事关系等等。现实社会空间集体行动动员依赖于组织化程度较高的社会网络关系才能形成,通过现实的组织化社会网络动员相关个体参与集体行动,其中离不开行动积极分子的领导参与,行动积极分子一般围绕抗争目标设置抗争议题,制定行动策略,组织、领导、协调具体行动的实施,现实集体行动的组织化动员结构一般是自上而下的,从动员资源到动员相关个体参加行动,有组织的领导核心。

互联网空间的集体行动更加多元化与多样化,行动目的不再仅仅是具体物质利益指向,更多的具有追求抽象价值取向,互联网空间行动不再仅仅依赖积极分子的组织领导,其集体行动是开放的行动,突破了边界界限,参与者可以自由地进入与退出,“它靠网络沟通、信息交流和价值共识而结成的开放的、动态的且十分活跃的缺场行动”[15]。所以,互联网空间集体行动的动员结构呈现无中心、去组织化特征,这是集体行动链接入互联网空间在动员结构上的又一转向。

4.集体行动参与主体:利益攸关方扩展到非直接利益相关方

现实社会空间集体行动由于多涉及具体物质利益,所以参与主体都是利益相关方,比如围绕征地拆迁、工资福利发生的集体行动,参与者是涉及自身利益的群体以及相对应的政府部门或企业。刘能在一项研究中,通过互联网搜集了近些年来中国发生的集体行动案例,提出自2000年以来由改革推动的中国社会结构性转型,导致集体行动参与主体从下岗工人到抗争农民,再到当前主流参与者——保卫居住环境和土地产权的地方性居民,这些集体行动参与者都是围绕切身利益,也就是作为利益攸关方(关联方)参与其中,这类参与群体同质性较强,或基于职业,或基于地域,有共同利益指向[16]。同时,政府部门或相关企业作为利益关联方也参与其中,各方利益相关者在地方性的场域展开利益博弈。

当集体行动进入互联网空间,无论是基于具体的利益指向还是抽象的价值认同指向的集体行动,其参与者都扩大了范围,这是因为互联网作为新的公共空间,集体行动扩大了传播扩散领域,“由于空间控制权和空间福利与每一个社会成员都直接相关,因此,即使引发目标集体行动的直接起因与旁观者无关,但旁观者有可能想象,同样的命运很可能就在不远的将来降临到自己头上,从而产生一种‘想象的威胁’,激发起旁观者参与的情绪和意愿”[16]。所以,作为集体行动的非直接利益相关者“想象的移植”,通过互联网空间参与到集体行动中,非直接利益的参与群体范围广、异质性较高。随着微博、微信等社会网络平台的发展,参与的成本越来越便捷和低廉,广泛的非直接利益相关者参与的抽象的价值认同的集体行动在互联网空间日益多发,卷入的社会行动主体也愈来愈广泛,包含各类社会组织、政府部门、企业等,所以说,互联网空间集体行动扩展了参与主体的范围,同时也深化了参与方式。

5.集体行动参与方式:直接参与扩展到间接参与

现实社会空间集体行动参与方式是身体在场的直接参与,这主要是受利益指向影响,无论是利益受损的弱势群体的集体抗争,还是基于地域共同体的空间保卫性质的集体抗争,都是通过组织动员直接参与到行动中。近年来,中国发生的抗争性集体行动的形式有很多种,比如罢工、堵塞交通、联合签名请愿、游行,到某一区域集体散步,等等,总之大都是通过身体在场的直接参与对抗争对象制造压力。

当现实的集体行动链接入互联网空间,或者在互联网空间组织动员的集体行动,其参与方式就不再仅仅局限于身体在场的直接参与方式,参与方式多样化、间接化。比如,2005年发生的反对日本加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事件,不仅在很多城市发起示威游行,而且在互联网上还发起签名请愿,这一行动不仅发生在国内,还通过互联网跨国联系发起签名请愿而进行网络民族主义运动[17]。这种通过网上签名请愿的身体不在场的间接参与行动,同样起到对现实制造压力的作用。互联网公共空间为集体行动中身体不在场的间接参与提供了便利条件,在线的公共讨论增加了对事件的情感认同与价值认同,促使更多现实空间中非直接利益相关者在网络上跟帖、转发,参与事件讨论,通过信息交流传递经验、共享经验,促进认知的解放。互联网空间的开放性促使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间接参与的集体行动还会向现实空间传导,形成现实的行动力,两个空间的互动能力在不断提高,对事物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强。

四、互联网空间集体行动的呈现机制

当集体行动链接入互联网空间,在行动目标、发生场域、动员机制、参与主体和参与方式上发生了拓展与转变,这种转变的背后,隐匿着网络集体行动独特的呈现机制(见下图),并反映出中国社会深刻的变革带来的公民权利意识增强与结构性限制之间的张力。

网络集体行动的呈现机制

1.公共议题建构的“问题化”

很多现实社会空间事件链接入互联网,通过文字、图像、视频进行议题设置,建构起网络集体行动,在网络空间被网民酝酿、发酵、传播,提出网络抗议,如同现实中集体行动的动员、扩散、示威游行一般,网民参与的群体规模不断扩大,网民身份也多样化,所以对公共议题也有不同的认知,对事件有多种多样的表达。但出发点和目的都大致相同:将公共议题“问题化”,采取这一策略以期引起公权力部门的注意,争取将其引入政府日程并获得回应和解决[18]。当前中国急剧的社会转型,产生诸多结构性矛盾与危机,如阶层矛盾、干群关系冲突、社会腐败、贫富差距、环境安全等,这些因素导致公众对公权力部门的普遍不满,但未必都能引发现实社会空间的集体行动,而在互联网空间形成的集体行动,大大降低行动风险以及成本,在互联网空间通过对公共议题问题化机制,向现实社会空间传递,这一隐性的机制就是把“问题”概念化为公权力部门的失职、渎职或不作为,并进一步引申到制度设置健全与否的层面。网络空间“问题化”机制背后隐含着现实中政治参与的制度性与结构性的障碍,诉求与表达的渠道与机制还不健全。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及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互联网空间年轻化、高学历化的网民成为主体,他们的权利意识以及政治参与意识不断提高,作为“个人对自己影响政治过程的能力感知”的政治效能感增强[19],主要表现就是网络集体行动议题“问题化”能力、网络“问政”能力较强,直接切中要害,考验政府社会治理与执政能力与水平,同时网民还希望通过“问题化”机制,在公共事务管理中获得与管理者平等对话的机会与权利。

2.开放式的在线讨论建构起价值认同

互联网作为开放的空间没有固定边界,在互联网空间可以实现多人对多人的在线讨论,其本身就是一种新型的集体行动[20],这种在线讨论促进了现实中不同境遇的网民集体认知的形成,网民通过事件的解读与意义建构促成了“共同想象”的价值认同,这一价值认同是社会成员基于共同利益关系和价值意义所达成的共识。当“社会成员对某一社会类别、群体的认同感越强,就越有可能代表那一社会类别、群体参与集体行动”[21]。当前,中国发展处于社会转型加速期,社会结构出现断裂与失衡,各种权利资源的分配不均衡引起社会失范,社会成员对现实中社会境遇不满情绪映射到互联网空间,建构起“追求社会公平与正义”的价值认同,并在线参与到网络集体行动中,互联网空间得到广泛价值认同的就是关乎“社会公正”的认同。2012年的占海特事件在网络空间被网民建构为争取“社会公平权利”的价值认同的集体行动,通过这一行动,现实中的择校问题,留守儿童受教育问题,异地高考问题等关乎保障公平受教育权的问题通过互联网空间的建构凸显出来,并得到政府部门的回应,把教育改革纳入工作议程。当前类似网络集体行动频发,开放式在线讨论建构的价值认同是网络集体行动又一隐性呈现机制,考验执政者制度化应对网络时代群体诉求的能力。

五、结论与讨论:网络集体行动的潜力及其限制

本文围绕集体行动的社会空间转向,从集体行动的目标、发生场域、动员机制、参与主体和参与方式等几个方面概括性地阐述了互联网时代集体行动发生空间转向的过程与主要特征,以及互联网空间集体行动隐匿着的独特呈现机制。网络集体行动已嵌入中国社会转型与变迁的过程中,其与现实社会的互动关系与格局正浮现出来,网络集体行动不是病态社会的征兆或展现,更不是阻碍或破坏社会秩序的行动,是大众政治参与的一种创新形式,拓展了现代社会的政治过程。

网络集体行动的潜力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作为开放的在线讨论空间,为网民参与社会公共事务、表达诉求创造了条件。在线集体行动与现实集体行动相比,尽管组织化程度弱,但本身具有现实集体行动不可比拟的优势,其传播范围广、速度快,能够进行快速社会动员,使卷入的社会成员更广泛,达成共识,形成舆论压力集团,为现实集体行动的可能建立了基础,如前面提到的占海特事件,微博平台就为“随迁子女”入学问题在线讨论创造了空间,不同层面的网民在约定的时间聚集到上海教委门前,本来是个体性事件进入互联网空间被建构为在线集体行动,并转入到现实空间,同时也使这一地方性行动扩展为全国性事件,并被“复制和效仿”[18],相继在一些城市又发生争取“异地高考”集体行动,这间接成为中国教育体制改革的推动力。(2)促进生成新的公共空间。中国传统的“国家—社会”关系,公与私界限分明,只有国家代表“公”,作为社会个体的成员不能随便参与国家管理下的公共事务,但国家可以介入个体的“私”空间。互联网的发展推动了哈贝马斯意义上的介于日常生活与国家权力之间的公共空间,其中个体公民聚集在一起,共同讨论他们所关注的公共事务,形成某种接近与公众舆论的一致意见,并组织对抗武断、压迫性的国家公共权力形式,从而维护总体利益和公共福祉[22]。(3)互联网可以成为集体行动的动员工具。动员是集体行动得以可能的核心要素,集体行动的经典研究已经证明,传统集体行动动员依赖于紧密的社会网络结构。当互联网作为变量介入集体行动,其技术性特质为集体行动组织提供了便利,降低了组织动员乃至社会成员参与的时间、空间、金钱和精力等成本。

互联网拓展了社会转型期集体行动的空间,很大程度上规避了发展失衡与社会断裂引发的社会冲突带给社会秩序的冲击,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嵌入中国文化情境中的互联网集体行动的限制与局限。(1)集体行动议题呈现的不确定性导致不可控风险的增加。当现实中的事件链接入互联网空间,建构起公共议题,导向网络集体行动,参与其中的网民未必形成明确一致的价值认识和判断,不同的网民都会依据自己的境遇、生活阅历建构议题,这就会导致行动的内部分裂,这种分裂带来的不是价值观念与认同的多元化,更多地表现出极端化、片面化,甚至把现实中小概率事件放大,比如对于扶起摔倒老人被讹事件的讨论,本来就是极小概率事件,在网络空间扩大化,被渲染成普遍事件,摔倒老人被污名化,回到现实中,我们则看到很多需要帮助的弱者多被冷漠相待。正如本文开篇提到的,嵌入现代化发展逻辑的互联网推动社会进步的同时,也对传统社会文化带来冲击与挑战。(2)网络民粹主义蔓延。中国社会结构的转型导致社会阶层的分化,随着收入差距的扩大,阶层边界也日益固化,社会向上流动的通道在收窄,社会中下层群体的不安全感以及相对剥夺感在增强,滋生某些不良社会思潮,并通过互联网空间传播蔓延,其中民粹主义盛行,这种思潮认为平民被社会精英压迫,动员民众起来反抗,在中国既有现实社会文化土壤,也有互联网技术的催动,两者交织构成了网络集体行动发生的机会结构。

网络集体行动在中国的兴起,我们既要看到积极的集体行动,同时也要看到消极的集体行动,两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互联网时代新社会运动的合力。面对日益凸现的网络集体行动,国家应提高制度化解决社会矛盾与冲突的能力,不应把网络集体行动视如破坏社会发展的洪水猛兽,这也考验社会治理的能力与水平,国家应倡导建设开放型的政府,加强政府与民众的互动,建设并完善公众社会参与和诉求表达的渠道,并积极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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