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德华
“日常生活”是一个既清楚却又模糊的词语,媒体经常使用日常生活这一概念,将一个社会的异质性含混带过,仿佛社会的组成就是一个同质的共同文化。换句话说,对于大多数的人,这样的日常生活往往是由隐含的他者来定义的,这些他者事实上并不属于被支配的大众的日常生活领域。宣称日常生活这个场域是不证自明或是理所当然,即是将阶级文化硬加于压迫者的身上。
现代体育文化的讨论,多半始于古希腊奥运会。奥林匹克庆典在那时就已出现,活动包括了现今体育竞技中田径、拳击、格斗、赛马车等项目的雏形,其奥运精神成为当今体育竞技的规范,带有庆典本质的体育也成为一种乡愁、思古的典范。但是这一时期,体育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荣耀神祇,是属于宗教脉络下的产物。尽管古代欧洲、中南美洲、亚洲都有以体育作为宗教仪式,后来演变为民俗体育、闲暇活动的历史,但始于英国的体育现代化(或称闲暇活动)与当代体育样貌的关联更为密切。猎狐、拳击、赛马等体育项目原先属于英国贵族,后逐渐出现制式化的规范。以猎狐为例,它被视为一种勇气、强壮与技巧的表现。尽管猎狐体育真正在“猎”的是犬,而非人,这也是当时英国社会逐渐将男子气概的争夺,不再局限于两人身体直接对决的表征之一。特别是18世纪的英国,平和与教养已成为文明行为举止的表现,而总体来说,体育化的过程与战士的宫廷化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两者都受到日趋严格的仪节规则,体育场上也出现越来越多的规则,将合法暴力的范围不断限制。
人类文明与体育脱离不了关系,或为宗教、或为军事、或为闲暇,然而经历近2 800年的演变,体育的面貌也有巨大的转变。从农业社会的庆典,逐渐演变为资本主义逻辑下的景观,或称大事件。自法国大革命以来,人类社会就是以此庆典朝向景观的直线模式前进,此论述看似正确,但以体育为例,笔者却认为庆典与景观之间,并非光谱的两端,庆典与景观的共存,才是体育文化之所以能深植日常生活的原因。庆典根本上重塑了日常生活,但它却仍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庆典就像日常生活,但却将生活中的时刻放大与强化,庆典有助于巩固社会秩序,但庆典中爆发性的力量正是由日常生活中酝酿而来的,而且透过这样的场面,被日常生活工作的规训压抑的情绪与欲望得以发泄。因此,农业社会中的庆典,是具有革命潜质的,具有颠覆统治阶级的力量,也同时具有世俗化与神圣化的双重性格。
狂欢节的核心是民间文化、大众文化对肉体感官欲望的弘扬和对神学、形而上学的颠覆与嘲讽,它也具有沟通大众文化为精英文化鸿沟的枢纽作用。狂欢节体现了大众文化的审美趣味,寄托着大众文化的乌托邦理想。在狂欢节中,公众广场上怪诞的肉体、低俗的语言乃是大众文化的象征,各式各样的肉体是受到颂扬的,肉体是狂欢节中最重要的意象之一,举出肉体的物质性原则,也就是在狂欢节中,人类肉体常与食物、饮料、排泄物及性生活相提并论。另一方面,狂欢节中,众声喧嚣也是重要的特征,公众广场上,官方语言的拉丁语不再是唯一,它与方言、或是鄙俗俚语同场交杂,这些语言是大众最直接的反应,身体与语言在这一时刻有了革命性的交融(身体、语言、身体语言),精英与大众同场喧哗,这多元语言的环境,特别是方言不断在公众广场上的拉丁语,正是一股新兴的社会力量。在这众声喧嚣之间弘扬了肉体感官欲望,而狂欢节语言中具有与日常生活一般的双重性,狂欢节与肉体形象高贵的双重性一致,充分揭示了人类主体在文化转型时期对变化和转型的自觉意识。
不论是庆典,或是狂欢节,这些众生平等、人人参与其中的事件随着封建时代的结束,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兴起后逐渐消失。当消费主义占据了整个社会生活,那就是达成完全景观的境界。媒体景观就是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法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当今政治与资本主义共谋,媒体与消费社会的形成,使得景观不断复制景观,景观社会里的人只能陷入“永恒鸦片战争”中,人民被愚化,而无法具备讨论真实世界中严肃议题的能力。景观这个概念带出了被动与主动的关系,普通大众在景观社会中,被动接受上述消费、体育、媒体与政治的信息,不像传统社会中,个人凭借自我经验与感受,具有高度行动力,并藉由庆典等场合抒发反动力。景观对于庆典、仪式具有破坏性的效果,特别是破坏了它们行动者与观众间的亲近性。庆典阐扬了革命精神、具有反动的潜质,而且具有革命、世俗化与再神圣化的辩证性,而现代景观则是为了散布与传达以去魅辩证性与双重性为主要特色的资本主义精神。
体育比赛中的情感强度及爆发,即使在理性主义挂帅的现代体育组织里,依旧难以完全抑制。此外,尽管体育的分项及不同位置球员的分工越趋细腻,但全能球员依旧被视为体育终极价值的展现。再者,观众与运动员隔离,但却不孤立,观众仍透过现场加油呐喊与球迷组织、出版物与运动员互动。更重要的是,有了世界大赛此等景观,不代表不能带着小孩参与庆典。从当代体育事件如奥运会、世界杯足球赛、世界大赛等,到球场上的拉拉队、巨大屏幕和球场周边的综合商场等,都是商品景观渗透到体育场域的例证,然而庆典是否必然参与,景观是否仅能观赏?两者之间是否绝对二元对立或是美学上截然的断裂,这却是定位现代体育文化的关键。无疑的,现代绝大多数人的体育观赏经验都是透过媒体转播,此类媒体事件是一种补偿的美学,藉由提供详尽的信息、视觉效果及旁白引导等现场经验无法得到的要素,补偿无法亲临现场的观众,而且透过这些呈现,大众媒体得以引导,甚至教育观众如何观看事件,体育比赛中除了主播叙述场上所发生的实况之外,评论员的角色更以专业的角度向观众解释比赛内容。
庆典以人人皆生活在其中为其重要特色,显然将观赏与参与两者间的关系一分为二,认定观赏并不等同于参与。也就是说,媒介经验是虚假的,而媒体景观中的个人是无行动力可言的,但重大体育赛会如世界杯足球赛等现代景观又何尝不是人人生活于其中,这些又何尝不是这个时代公众广场上的庆典。大众媒体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公众广场,就实际上某些意义而言,所有真实均经由媒介而领会,如果我们沉溺于面对面等于纯粹而且真实这样的乡愁,那我们就忽略了面对面关系也是种媒介关系,面对面与非面对面关系都存在沟通与共识的可能性,但也同时存在著距离和扭曲的可能性。更何况即使在较纯粹真实的前现代庆典中,公众广场也有其地理区域的限制,而非真正人人参与其中。
再者,奥运会等大规模体育赛事资本主义式景观的要素,然而观赏这事件的本身,人人皆可以参与其中,也就是说,体育观赏本身已是一种庆典,从体育酒吧、街头广场大屏幕中,个人透过集体性的参与(观赏亦是参与),这样的身份是历史累积的过程,肯定其作为一种文化想象的体育,是积极参与历史并成为历史本身的组成部分的。因此,即便是奥运会那样大规模的体育盛会,它也不仅仅是一种资本主义景观式的娱乐,它仍保有庆典里提供参与者认同展示的空间,运动员的身体展演,可以引发赞美与诅咒,可以是狂欢节里语言大众化与抹平阶级的体现,它是一种不全然虚幻的幻象,体育观赏经验不止是种景观的观赏,人们也参与生活在其中,藉以投射自身的认同。更何况,庆典也是前现代的一种神圣幻象,庆典必然会发明新的神话,一种具有凝聚力的新神话。
空间的商品化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特质,随着体育进入现代化的高级阶段后,足球场在地理空间中圈划出来,若要进入该空间,便必须购买门票以获得进入权,该空间内还随着不同位置而有不同定价,视野绝佳的位子也必须付出最高的代价,座位区、露天看台等等区划不一而足,社会的阶级也反映在足球场的空间内。体育化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朝向景观趋近的历程,体育空间的区隔也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在一些体育赛事的重大胜利之后,球迷也会争相进场,与球员共同参与庆祝。世界杯足球赛与美国职棒联赛的确是吸引目光焦点的大事件,但这些景观,却不是凭空存在的,甚至只是体现体育文化的极端形式而已,体育作为一种文化形式,首先必须先在日常生活中扎根,韵律化便是重要的特征。
自奥林匹克体育会诞生起,古希腊的体育庆典就已是定期举行的活动,是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固定的生活节奏,或是每4年一度的世界杯足球赛及奥运会都在日常生活中积累文化能量,便足以爆发出如同农业社会中庆典式的能量,而且体育景观是无法成为一个长久的现象,除非它先具有庆典的发展历程,也就是必须先扎根于日常生活之中。美国体育正是韵律深化于日常生活中,从而塑造出一个庆典与景观并存最显著的例子。美国的日常生活都是被大大小小的体育赛事所填满,从圣诞节到新年期间的大学橄榄球杯赛、职业橄榄球超级杯、职业篮球跟冰球的季后赛、属于盛夏的各级棒球等等,其他巡回式的体育包括高尔夫、网球及赛车等赛事也是如此,轮替就像季节的更迭一样可靠。
足球运动之所以能够成为全球最风行的体育,也和其韵律同时有关。特别是在欧洲,各国联赛除了北欧各国及俄罗斯的球季为避开冬季严寒之外,其余各国联赛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开展(8月至隔年5月),而欧洲足联的各项职业跨国赛事,如欧洲冠军杯及欧罗巴杯的比赛也都在此期间进行。就像美式橄榄球在美国的韵律一样,欧洲各国国内联赛大多在周末进行,而欧洲职业跨国赛事则在周末晚间进行,欧洲国家杯每4年举行一次,紧接在所有职业赛季结束后,而且与世界杯比赛时间错开。近年来,国际足联不断将此韵律化向全球扩张,同样也是在6、7月间举行的南美洲国家杯,从1987年到2001年之间每2年举办一次,但近年因过于频繁而且为了避开世界杯预选赛可能造成的冲突。各国足球赛事除了可以称为景观的顶级联赛之外,却是一个个完整的金字塔结构。以英格兰为例,最顶级的英超共有20支球队,也是最光鲜亮丽的景观,纯职业的四级联赛体制共有92支球队之外,更不用说整个英格兰足球金字塔下包含了整整21个层级、140个联盟,超过7 000支球队与数万名足球员,足球乃是真实发生在身边的庆典,更何况观赏行为本身,也是一种积极的参与,人们除了可以参与踢球庆典,也可参与观赏体育媒体景观。或者说,人人皆生活在这体育文化之中,而这样形式的参与者,并非只是吸食体育景观这个鸦片的顺民,而是自我体验深化体育价值于日常生活的行动者,甚至在特定外在环境触发下,他们会发挥体育作为庆典的革命潜质,凝聚成为爆发的革命力量。
日常生活是个体生活与总体结构的交会处,是反抗与权力冲突的最前线,是平凡与不凡的汇集,既是参与的经验累积,却也是制度强化论述所在,闲暇既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却也是其脱离,日常生活中既有庆典,也有景观的存在,透过不断反复的日常生活韵律,文化得以建立与深化,体育以庆典到景观两种特性体现,正是一种累积与深化的展现,日常生活的双重性,在体育同时作为庆典与景观中体现。
当代体育面貌具备了集中与发散景观,甚至是综合景观,像是世界杯足球赛或是奥运会,其实正是以民族国家为包装的资本主义商品,也就是综合景观的极致。人类文明初始时,传播形式受到传播科技与交通的限制,仅限于面对面或是有限的空间,资本主义与现代性带来的空间理性化,也的确逐渐区隔开了运动者与观众,但难道早期的庆典中,真没有所谓的观赏者?或者应该说,从头到尾没有踢到球的人,就不算参与吗?若将观赏——特别是大众媒体的传播,排除在参与的定义之外,恐怕都将戴上乡愁的悲观眼镜,不断遥想礼俗社会中面对面的沟通形式,但却忽略日常生活中文化实践新的可能性,当代日常生活中的体育文化,既是庆典也是景观,两者实为一体两面,相互强化而存在。
笔者主要强调体育文化实乃一种累积的过程,庆典与景观不是后者取代前者的关系,而是因为体育文化在文明进程中深化,加上传播科技的推波助澜的结果,媒介经验往往被赋予污名,认为那是综合景观下人们被喂食的鸦片,说明体育观赏亦属参与的一种形式,甚至是能量累积的重要经验。厘清体育文化在西方日常生活中形成的过程,有助于理解中国本土的体育文化,其实是迥异于西方从庆典与景观累积的发展模式,而当代中国尚欠缺体育从节庆累积的文化能量,就被迫地纳入全球体育体系之中,媒介的出现又加速了体育景观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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