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的后现代向度

2015-03-25 11:31王海滨
桂海论丛 2015年1期
关键词:方法论

王海滨

摘 要:马克思哲学与后现代哲学思想有许多相同之处。在理论逻辑上,马克思开辟的哲学现实化道路,契合了后现代哲学回归“生活世界”、与现实生活“零距离化”的走向,成为“不可超越的意义视界”;在实践逻辑上,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主题的现实资本主义批判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核心维度,在批判现代性的负面效应时肯定其历史价值成为马克思与后现代理论家的基本共识,而揭示人的异化的历史性和以“历史性”消解超历史的“非神圣形象的异化”的批判深度则使马克思走进后现代哲学道路;在辩证逻辑上,马克思追求“否定性与不确定性”的方法论自觉,与游戏规则法、解构法等强调知识的断层性、差异性、不可通约性与不可预见性的后现代主义方法的思维模式,也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

关键词:马克思哲学;后现代哲学;哲学现实化;现代性批判;方法论

中图分类号:B1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494(2015)01-0016-05

20世纪50、60年代以来,表征西方社会历史与科技领域发展新特征的后现代主义逐渐成为当代社会思潮中颇具影响的文化思潮。马克思哲学与后现代哲学思想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诚然,马克思不是后现代哲学家,他也没有直接使用过“后现代”这一概念。正如佩里·安德森所指出:“如果马克思当初不是有时超越他所生活的19世纪后半叶的话,他就不可能在20世纪后半叶在政治上和理论上仍然这样重要。”[1]141实际上,马克思深邃而有洞察力的哲学目光全面地审视了资本主义时代,透过其哲学现实化的理论逻辑、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和方法论自觉的辩证逻辑,我们不仅可以领悟到在追踪历史脉搏的逻辑进程中表征出的“时代精神的精华”,而且也能够捕捉到在探索人类文明“活的灵魂”的逻辑理路中呈现出的“后现代”向度。

然而,在国内马克思哲学研究取得全面进展的同时,从“居安思危”的问题意识出发,我们有的哲学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马克思哲学的这一向度。值得注意的是,正是这种忽视使我们有的哲学研究在面对西方后现代哲学思潮时,或者像曾经片面批判西方现代哲学那样简单拒斥后现代哲学,或者以后现代哲学为坐标诊断先前被解读为现代哲学思维方式的马克思哲学的发展方向,或者在全球化背景下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后现代哲学的当代际遇中抽象诠释马克思哲学的优越性,以上种种无疑都有所偏颇。因此,如何避免片面性,正确认识和把握当代视域中马克思哲学与后现代哲学的思想碰撞与理论互动,对于主动面对这一不可回避的历史议题,以及阐释后现代语境中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进而推进全球化背景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与创新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在国内现有的相关问题探讨的基础上,本文致力于阐明马克思哲学与后现代哲学思想的相似之处。

一、哲学现实化的“后现代”理论逻辑

海德格尔曾这样评价马克思哲学:“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尼采把自己的哲学标示为颠倒了的柏拉图主义。随着这已经由卡尔·马克思完成了的对形而上学的颠倒,哲学达到了最极端的可能性。哲学进入其终结阶段了。”[2]1244在这里,海德格尔深刻地揭示了马克思哲学批判性地完成了“形而上学的颠倒”。然而,在马克思那里,这一颠倒之后哲学并没有进入所谓的终结阶段,而是走上了哲学现实化的道路。在马克思看来,一方面,哲学应该现实化。马克思曾批判德国的实践政治派“没有把哲学归入德国的现实”,指出“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3]8,哲学只有关注现实生活,才能捕捉到“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才能成为“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才能把“人民的最美好、最珍贵、最隐蔽的精髓都汇集在哲学思想里”,而这正是马克思肯定的“真正的哲学”[4]219-220。另一方面,哲学也能够通过现实化实现“哲学成为世界的与世界成为哲学的”。马克思对此充满信心:“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4]220。

在马克思那里,哲学现实化的逻辑理路不是构建一个新的哲学体系,而是推动哲学走出自言自语的苑囿、走向追问现实问题的动态过程;不是哲学的实证化,而是对实践基础上的现实世界及理论前提的反思、批判与超越;不是哲学的非理论化,而是把哲学的目光由抽象的思辨王国转向现实的人的生活世界;不是哲学的平面化,而是由特定的思维方式、表述逻辑与概念系统组成的理论体系;不是哲学的庸俗化、肤浅化、碎片化,而是提升哲学理念,以哲学方式关注现实,为人们提供对现实进行具体精确地分析与综合的知识系统;同时也不是非学术化,而是反对逃避现实的纯学术研究,以目光关注时代、以声音传递时代、以思想理解时代;更不是非哲学化,而是哲学观的根本变革,是在批判旧哲学中对新哲学的前瞻与建构。

从西方哲学的历史进程来看,马克思的哲学现实化的理论逻辑契合了西方哲学的发展趋势,与后现代哲学形成了“异曲同工”的理论取向及相互呼应。概括来说,西方近代哲学思维方式在总体特征上,坚持理性至上为方向:以主客二分为前提,以实现认识论的转向为标志,以思存关系为基本问题,以建立世界的形而上图景为目标;追求统一性与规律性;以基础主义或本质主义为理论旨趣,等等。西方现代哲学集中批判了近代哲学思维方式,主要呈现出以下特征:反对思辨形而上学;反对追踪超验世界;反对建立无所不包的哲学体系;反对哲学成为“科学的科学”;反对作为近代认识论的基础的二元论;实现了语言转向与生存论转向;要求恢复人的本真存在;要求面向现实生活世界;凸显主体性,强调发挥人的能动性与创造性等。马克思哲学在批判西方近代哲学思维方式上与现代哲学有共同之处,但马克思的哲学现实化的理论逻辑又超越了西方现代哲学。现代西方哲学家虽然标榜反对近代哲学的思辨倾向,然而,一方面囿于自身的阶级局限性,不可能提出根本改造现实资本主义的任务;另一方面往往满足于“学院化”的研究,没有真正地与现实的社会历史发展相结合。如果说黑格尔完成了用思辨逻辑形式解释世界的哲学,从而终结了西方近代哲学,那么马克思开辟的哲学现实化道路,则是后黑格尔哲学的典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是我们时代唯一不可超越的哲学”(萨特语),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当代“不可超越的意义视界”(杰姆逊语)。endprint

西方后现代哲学也是在批判现代哲学思维方式中出场的,它认为现代哲学对形而上学的批判不够彻底,因而往往在批判基础主义与本质主义时陷入另一种基础主义或本质主义,在批判理性至上时陷入非理性至上。从总体上看,在以语言游戏说与解构理论批判西方现代哲学时,后现代哲学呈现出的斑驳陆离的景象中也有一些“家族相似”式的基本特征:反本质主义与基础主义;反对认识论的表象功能;反对语言本质论与语言意义论;追求割裂传统与标新立异;注重微观与调和;呈现出无深度性与凌乱性等。从本质上看,表面上“无序”甚至“疯癫”的后现代哲学思维方式表达了后现代哲学家不再追求之前的唯心主义思想家所杜撰的海市唇楼般的“逻辑本质”,而是专心致志于现实生活世界之中的“生动现象”。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后现代哲学与现实生活世界的这种表面上的“零距离化”也不是哲学的非学术化或者非哲学化,而是典型地表征了后工业社会(贝尔语)或消费社会(鲍德里亚语)的流动性、差异性以及当代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性、复杂性等特征。

正是由于与后现代哲学相似的思想旨趣与理论风格,马克思的哲学现实化的理论逻辑在后现代哲学中引起了隔世回响。后现代哲学家在指证了现代西方哲学回归现实生活的失败之后重提回归生活世界。如伽达默尔就认为,胡塞尔的后期著作中出现了“生活世界”这个神秘的词,这个词被人们所接受并由此把一种已经不为人所知或遗忘了真理带进了语言;这个词使人想起存在于所有科学认识之前的前提。在此基础上,伽达默尔进一步提出当代的哲学研究仍然不能脱离现实生活:“黑格尔哲学通过对主观意识观点进行清晰的批判,开辟了一条理解人类社会现实的道路,而我们今天仍然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中。”[5]111值得注意的是,洛维特直接指认了马克思曾经在批判黑格尔哲学的基础上确立以哲学方式关注现实的理论方向:由于黑格尔把现实理解为“本质与实存的统一”,所以他史无前例地把现实的、当前的世界提升为哲学的内容。这样一来,本质重要的事情就在于:弄清楚哲学的内容如何就是世界的或者可经验的现实的内容。马克思(还有克尔凯郭尔)猛烈抨击了黑格尔的理性与现实的和解,但这一批判本身,乃是依照现实实存的概念来制订方向的[6]183-188。理查·罗蒂也从马克思哲学主张实践的优先性、始终坚持历史主义意识、目的在于不断进行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文本之间的对话出发,将其归于后哲学文化的“启迪哲学”。

二、现代性批判的“后现代”实践逻辑

马克思的哲学现实化的理论逻辑必然导向他以哲学方式关注与审视自身所处时代这一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马克思的思想历程也证实了这一逻辑转向:在完成“清算”自己的哲学信仰、确立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之后,马克思就转向了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主题的现实资本主义批判。这里,还需要补充指出的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现实资本主义批判也存有一定的历史与逻辑交叉,后者推动并不断深化着前者,前者也不可避免地渗透于后者之中。

在马克思看来,问题是时代的声音,哲学必须关注它那个时代的问题,并对时代问题做出符合时代所要求水平的哲学阐明:“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有着和任何在内容上有根据的因而也是合理的问题共同的命运: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问题。”[4]203“每个问题只要已成为现实的问题,就能得到答案。……问题却是公开的、无所顾忌的、支配一切个人的时代之声。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4]203正是以这种鲜明的问题意识与自觉的批判精神为前提,在既要解释更要改变现实资本主义世界的认识基础上,马克思集中审视并批判了资本主义时代的商品拜物教、资本控制劳动、人的异化与社会危机、无产阶级及人民大众的生存境遇等诸种问题。这里,马克思一方面从实然出发尖锐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发展存在的内在矛盾;另一方面也客观地高度评价了资本逻辑的历史价值与积极效应,这也正是“批判”的本然含义。

所谓“现代性”,一般来说就是指自启蒙运动以来的资本主义时代的根本特征及其基本原则。马克思对现实资本主义的批判就是一种现代性批判,而这正是后现代思想家关注的理论主题:对于鲍曼来说,无论是从现代性之中还是之外来反思现代性,其最终的目的都是达到对现实的永无止境的批判;否定和超越现代性,或者使现代性“成问题化”的理论策略,在福柯那里被称为“对我们历史存在的永不停息的批评”;德里达称这种理论态度为“解构”;利奥塔则称之为“永远的出生状态”;卡斯托里亚迪斯称之为“文明对自身的质疑”。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与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一样,后现代理论家对现代性的批判也不是全盘否定,这正如鲍曼所说:“至关重要的是,后现代性策略并不含有排斥现代性策略的意思;相反,如果没有对现代性策略的继承,后现代性策略也不可能被构划。”[7]同样在利奥塔那里,所谓后现代性实质上也是要“重写现代性”。鲍曼在晚年也以“流动的现代性”取代了“后现代性”一词,吉登斯则改称“晚期现代性”,贝克也改称“第二现代性”。

总之,现代性批判是马克思与后现代理论家共同面对的时代问题,而在批判现代性的负面效应时肯定其历史价值则是他们的基本共识。因此,后现代理论家也从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中汲取思想营养。沃勒斯坦就曾经指出:“作为对现代性及其历史表现形式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进行批判的马克思主义,是激励诚笃的社会力量进行反对现行世界体系的那些批判性言说,是深得人心的马克思的表达方式。”[8]德里达也揭示了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的深度与指向:“如果说有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精神是我永远也不打算放弃的话,那它决不仅仅是一种批判观念或怀疑的姿态(一种内在一致的解构理论必须强调这些方面,尽管它也知道这并非最后的或最初的结论)。它甚至更主要地是某种解放的和弥赛亚式的声明,是某种允诺,即人们能够摆脱任何的教义甚至任何形而上学的宗教的规定性和任何弥赛亚主义的经验。”[9]126

值得深思的是,除了由共同面对现代性问题促成的“视域融合”之外,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何以能够超越同时代诸多的实践批判,从而渗入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现代性批判理论之中,成为影响后现代理论家反思现代性的思想酵素?海德格尔曾经指出:“因为马克思在经验异化之际深入到历史的一个本质性维度中,所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就比其他历史学优越。但由于无论胡塞尔还是萨特尔——至少就我目前看来——都没有认识到在存在中的历史性因素的本质性,故无论是现象学还是实存主义,都没有达到有可能与马克思主义进行一种创造性对话的那个维度。”[10]这启示我们,揭示人的异化的历史性和以历史性消解异化正是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的超越性所在。endprint

首先,人本逻辑是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的价值导向。在1844年的经济学研究中,马克思就曾发现,人为的资本逻辑在推动生产力及社会发展的同时却导致对人的忽视:“死的资本迈着同样的步子,并且对现实的个人活动漠不关心”[11]9。马克思还进一步指出,在“对人的漠不关心”的政治经济学所关注的物质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人的世界,通过对造成“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的直接原因即异化劳动的深刻剖析,他批判了“国民经济学以不考察工人(即劳动)同产品的直接关系来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12]90-93。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还曾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消除人的异化、使人获得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的现代性批判的价值取向:“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把自己的全面的本质据为已有”,并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11]77-79

其次,马克思进一步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异化不是永恒的而是历史性的,它既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又将在历史的发展中被扬弃。马克思曾洞察到黑格尔哲学实际上是以“最抽象的形式”表达了“最现实的”人类历史状况,即:“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互相依赖的。但是,抽象或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而这种物质关系实质就是生产关系,“物的依赖关系无非是与外表上独立的个人相对立的独立的社会关系,也就是与这些个人本身相对立而独立化的、他们互相间的生产关系”[13]111。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这些导致“个人受抽象统治”的生产关系必将被新的生产形式代替。在马克思看来,曾经在历史进程中取代了“人的依赖性”的“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历史阶段也必将为“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的“第三阶段”所取代[14]。

最后,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国民经济学家由于缺乏这种历史性的思维方式所导致的诸种错误。在这里,马克思既批判了国民经济学家像“神学家用原罪来说明恶的起源”那样“把应当加以说明的东西假定为一种具有历史形式的事实”[3]40,又揭露了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理论逻辑是“非历史和反历史的”[13]9;还清算了古典经济学家关于人类天性的看法,批判了他们把“合乎自然的个人”看成是由自然造成的错觉,进而指出在生产一般的抽象中忘记历史的差别是“那些证明现存社会关系永存与和谐的现代经济学家的全部智慧”[15]3。

在后现代哲学家那里,福柯试图以“断层”解构“根源”,德里达试图以“边缘”颠覆“中心”,罗蒂试图以“多元”代替“基础”,利奥塔则试图以“微观”取消“宏大”。透过这些逻辑理路,我们可以发现其与马克思以“历史性”消解超历史的“非神圣形象的异化”的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的某种深层契合,或者也可以说在逻辑上存在着后者对前者的延伸与渗透。即使在经常使用“人死了”这一口号的福柯那里,我们也不仅发现了他以“主体离心化”来确保结构的客观性和意义的确定性,或者以“作者死了”来为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提供辩护,而且还可以发现他对主体异化的现实及历史的揭示。实际上,福柯总是设法进行最大程度的历史化,尽可能不给先验的东西留有余地。在他那里,主体认识功能的结构、规则以及差异的、流动的主体都是出现在历史进程之中的。

三、方法论自觉的“后现代”辩证逻辑

在马克思哲学由哲学现实化的理论逻辑转向现代性批判的实践逻辑的过程中,贯穿始终的是其方法论自觉的辩证逻辑。这里通过澄清“片面深刻性”的误解,我们将揭示出马克思的哲学方法存有一定的“后现代”向度,这个问题也引起了后现代理论家的兴趣与关注。

在后现代哲学家中,利奥塔在质疑现代知识的叙事方法问题上独树一帜,他揭示了现代知识的合法化主要借助于两大叙事:一种是思辨叙事,另一种是启蒙叙事。前者如德国唯心主义的精神辩证法与意义阐释学,后者如法国历史学派与人类解放理论。在此基础上,利奥塔对马克思主义的叙事方法作出这样一个判断:“马克思主义在以上两种叙事合法化的模式中,左右摇摆。”[16]117不可否认的是,利奥塔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深刻地指认了马克思主义在一定意义上比较重视宏观叙事而对微观基础相对关注不足的理论事实。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马克思本人那里其叙事方法就纯粹是一种后现代主义所批判的宏大叙事吗?居于马克思的理论深处的方法论与后现代主义的方法难道是完全对立的吗?

我们首先来进一步追问利奥塔的批判,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否定知识合法化的叙事方法基础,只是“在当代社会与文化——后工业社会和后现代文化——中,知识的合法性问题是以不同的方式来完成的”。因此,“宏大叙事”应被“仍然是富于想象力的发明的精华”的“小型叙事”所取代[16]19。这和游戏规则法、解构法等强调知识的断层性、差异性、不可通约性与不可预见性的后现代主义方法的思维模式基本一致。实际上,这种思维方法与马克思的方法论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在马克思那里,无论是在批判自己的哲学信仰——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与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还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深入研究资本问题时,其方法论问题始终是自觉的。马克思曾经这样概括自己是“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的“辩证方法”:“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5]111-112这里,马克思的方法论自觉的辩证逻辑中呈现出明显的与后现代主义方法相似的对“否定性与不确定性”的追求。这是利奥塔也无法回避的,他在批评马克思的宏大叙事时,也不得不同时指出:“马克思主义也能够发展成一种批判性的知识形式,认为社会主义就是由自治主体所组成的,而科学存在的惟一理由是要让经验主体(无产阶级)从异化与压迫中获得解放。”[16]117由于反同一性论题而被后现代理论家奉为思想先导的阿多诺也指认了这一点,在阿多诺看来,“辩证法是始终如一的对非同一性的意识。它预先并不采取一种立场”[17]3,在对辩证法的本意作出这样的概括后,他明确指出:“马克思保存了异己的事物。”[17]190endprint

马克思的方法论自觉的辩证逻辑倾向,在后现代理论家那里引起了思想共鸣。福柯曾这样描述自己的理论旨趣与方法特征:“在试图揭示出西方文化的最深地层的过程中,我使它的种种断裂、它的不稳定性和它的流动性重新回归我们那寂静的、貌似静止不动的土地,正是这同一块土地在我们的脚下再一次涌动起来”[18];吉登斯则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造的不确定性”几乎无处不在。耗散结构理论创始人普利高津也认为,从古希腊至今一直作为西方思想主脉的对确定性的认可和追求在当今正面临着挑战。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马克思在描述“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时,曾如此鲜明地形象地表述过这种“否定性与不确定性”:“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3]275在这里,马克思还进一步指出了统治资本主义时代的资产阶级同样具有“不确定性”,它也将为无产阶级所“否定”。这是因为“资产阶级不仅锻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它还产生了将要运用这种武器的人——现代的工人,即无产者。”[3]278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的这些论断在当代著名哲学家查尔斯·泰勒那里引起了理论回响,他对之做了进一步的诠释:“大约在150年前,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之一就是‘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该断言是指,过去服务于我们的那些可靠的、持久的、总是意味深长的东西,正在让位给那些堆积在我们周围的快捷的、廉价的、可替换的商品。”[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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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任浩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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