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柳花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外语系,湖南 娄底 417000)
《棉被》:从自然主义走向超越
毛柳花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外语系,湖南 娄底 417000)
《棉被》,讲述了一个有家室的男子,迷恋上一位女学生的畸恋故事,反映了一个文学家对自己的旧式婚姻的反思和对新式婚姻的憧憬,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自然主义原封不动地照写实事,阐释人的动物本能这一重要特征。作者认为《棉被》除了展示这种动物本能的特性(自然性)之外,还表现了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正因为有这种力量的存在,主人公时雄在学生芳子心里的光辉形象才得以永久存在。此处展现的正能量之光,给予了人类前行的勇气。
《棉被》 自然主义 自然性 超自然性
日本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始于十九世纪末到1910年前后达到鼎盛时期,它所掀起的风潮几乎将当时的日本文坛染成一色,日本自然主义文学运动成为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最大的文学运动,此后便日趋衰落。所谓自然主义,其核心思想就是主张原封不动地“单纯记录事实”。早期的自然主义作家们接受了左拉主义的理论,并刻意地模仿左拉的作品,阐释所谓人的动物本能,开始了反对社会上因袭守旧和伪善道学的斗争。与左拉相反,日本的自然主义作家们用自然主义这面镜子始终对准自己,对准自己灵魂中的“原罪”,进行忏悔。田山花袋则受左拉主义影响,发表了著名论文《露骨的描写》,在此文中,他批评明治文学重视技巧,而主张排除技巧、照写事实,并主张进行露骨的大胆的描写。《棉被》是田山花袋“原封不动地照写实事”这一文学主张的直接体现。
《棉被》发表于1907年,描述了“我”,即作家本人,对自己的女弟子产生了一种变态情欲。小说本身并没有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华丽的辞藻,而是以花袋本人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将自身体验到的中年的恋爱,采用事实照搬的平板式结构再现到作品中。已有妻儿家室的中年作家竹中时雄,由于家庭生活乏味单调,收下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做弟子,他单向地恋上了少女,而少女只将竹中时雄视为自己的师长,同另一青年热恋。当时雄得知弟子与青年发生关系之后,嫉妒、悔恨涌上心头。出于某种复杂心理,竹中时雄将事情原委告知少女的父亲,以致少女被逼无奈回了家乡。孤独的寒夜里,他把那床少女平常用的棉被盖在身上,闻着少女肌体所特有的沁人心脾的清香,陷入无限的哀愁中。
《棉被》这篇小说本身虽然看似在思想内容和艺术技巧上并无多少可取之处,但它发表以后,却在当时的日本文艺界引起极大反响。著名作家和评论家岛村抱月说,这是“活生生的人,赤裸裸的人的大胆忏悔录”。早期自然主义作家小栗风叶说:“能够毫不掩饰、毫不虚伪地自我坦白并发表了作者内心的经历及情欲生活,其态度是诚挚的。”评论家相马御风也称赞它是“将以前自传体中运用的描写手法,巧妙地用于客观描写,表现了一种清新的风格”。由此,《棉被》及对它的称颂风靡全国,使得自然主义创作之风席卷整个日本文坛。
自然主义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是追求人的“真”,即强调人的本性的“自然性”,《棉被》这篇小说的构思和框架直接表达人的“本能冲动”,尤其是男性的欲望,通过人物的心理活动如实地表现自我的感觉、心理、情欲等,忠实于内面的真实。日本自然主义者特别强调“本能冲动”。他们根据实证主义理论的方法,从生物学、生理学、实验遗传学、医学来看,观察人的“自然性”,完全无视人的“社会性”。他们非理性地渲染人的动物性与肉欲本能,过于强调和张扬人的本能野性,即动物属性的一面。
《棉被》将自然主义文学强调和张扬人的本性“自然性”这一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分析:
1.对路遇女教师的幻想。当妻子怀上第三个孩子时,新婚的欢乐就此结束,竹中时雄厌倦了现在这一成不变的生活。甚至走在路上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时,如有可能,时雄都希望能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每天上班途中,常能遇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当时,时雄把每天碰上那女子当做了生活中的“唯一的乐趣”,并对那个陌生的女人开始了“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幻想着和她相恋,避开众人的耳目,带她去酒店欢乐一番,瞒着妻子到近郊去散步,甚至诅咒当时怀有身孕的妻子因难产而死,进而把那个女教师续弦娶进门,还在思考着那个女教师是否愿意之类的问题。赤裸裸地表达了拥有三个孩子和妻子的时雄向往新的恋情,这种迷恋度达到了甚至可以用牺牲自己的妻子来换取的地步。
2.对妻子的厌倦。自从妻子三年前怀上第三个小孩时,竹中对她就已经没有新婚的感觉了。在整个小说中,她的所有的出场情景都是为了配合丈夫与女弟子的恋情展开。时雄认为在这样的时代,依然梳着旧式的椭圆形发髻,走路像鸭子,除了温顺和忠贞之外别无长处的妻子让时雄感到可悲。尽管妻子善良、顺从、对丈夫和芳子的事处处忍让,辛苦持家,照顾三个孩子,却嫌弃自己的妻子不仅不能阅读自己费尽心思创作的小说,反而对丈夫的苦恼烦闷全不放心上,只求把孩子很好地抚养成人就行,他觉得自己的妻子很没有意思。虽然当时雄看到寺庙的长明灯时,也想起了当初追妻子时的点滴而思绪万千,甚至反省自己的行为,“其乐融融的生活为什么变得如此凄凉?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新的爱情?”时雄自己都感到 “时间流逝的可怕”。然而他对自己潜藏心中的事情——对与芳子的不伦之情,却没有产生任何动摇。作者以“告白”的方式深刻地表现了男人的本性和生活的真实性。
3.对秀夫的嫉妒。在得知自己暗恋的女学生芳子有了男朋友,时雄苦恼不堪,思绪紊乱。嫉妒、惋惜、悔恨,百感交集,种种情绪像一阵旋风,在他的脑子里打转,对芳子的这种感情越来越炽烈,只能通过不断的醉酒麻痹自己。当时雄知道田中秀夫来东京找芳子时,时雄满脑子在想:“两人握手了么?”“拥抱了么?”“在人所不知的旅馆楼上,究竟干了些什么呢?”“在这夜晚,在这漆黑的夜晚,还和情人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竟敢做出这种缺乏常识的事来,这叫什么神圣的爱情?为什么还要辩解说没有不轨行为?”而当芳子见了田中回家后,时雄“恨不得立刻询问她恋人的事,他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京都?”这种平实的语言却赤裸裸地表达了时雄对情敌的嫉恨。他不能公然地阻止田中来找芳子,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把他当成了他们的月下老人,可又无法忍受心爱的女人“移情别恋”。每次看到他们热烈相恋的样子,“心里一片火烧”。尤其当时雄得知芳子的灵魂和肉体——她的一切都被一书生夺走,而自己还在为他们的恋爱认真地竭尽全力,就气愤到了极点。烦闷之上加烦闷,懊恼之中添懊恼,悔恨自己没有趁早下手,对秀夫的嫉妒不言自明。这一部分生动形象地描写了人遇到情敌时的那种紧张、不安、嫉妒的本能。
综上所述,田山花袋通过《棉被》描写人的本性和人的本能生理情欲的观点,非常注重内心的写实,这使得小说体现出非理性的一面。岛村抱月曾在评论中借用卢梭 《忏悔录》的题名,指出《棉被》是一部揭示“肉欲的人、赤裸裸的人”的告白小说。这种对于“丑陋的心”的描写代表了自然派的特性,体现出了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现代性格”。
相马庸郎认为,花袋的“自然”具体而言有三种形式,即“相对于人工的天然的不变的姿态”“自私、性欲等本能”“形而上的、超越性的自然的存在”。前两种是形而下的,后一种是形而上的。这种超越一切,形而上的自然与被性欲等欲望支配的形而下的自然在花袋的意识里共存,才使得作品给读者一种矛盾的印象。那么参照相马庸郎的观点,我们也可以将《棉被》所体现的特性分为两类,一类是与本能欲望相关的形而下的力量,即自然性;还有一类形而上的、超越性的力量,即超自然性。
文章中多次描写到时雄的自我反省。时雄认为在这一年里至少有两次亲密接近芳子的机会。第一次是芳子含泪写信给时雄,说自己不才,不能报答老师的大恩,只好返回老家,去做农夫的妻子,在乡下了此一生。这次,时雄完全理解芳子写信的意思,但恼于不知如何回信,一夜未合眼。而当他窥视妻子安睡的脸庞时,也责怪自己良心多么麻木不仁,责备自己何等有悖于良心。因此,他还是以严师的姿态写了回信。第二次是时雄的突然来访,恰逢姐姐不在家,两人暧昧的语言中笼罩着神秘的色彩,当时雄说要走的时候,芳子起身挽留,但时雄还是坚持回去了。
当时雄知道芳子有男友之后,内心的苦闷,嫉妒和悔恨无语言表,但当时雄喝醉酒来到神社看到院内各处的长明灯时,时雄回顾着自己与妻子的过往,想到仅8年时间就想开始新的恋情,想到自己心意的转变,他感到“岁月的可怕”,感到在“岁月”“自然”的流逝中人存在的虚幻性。
当得知芳子与男友私订终身之后,不堪寂寥,借酒浇愁,但经过三天的痛苦斗争,时雄终于意识到他和芳子之间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虽然很痛苦,但时雄已经深刻领悟到“痛苦就是人生”。
小说中屡次描写男主人公时雄内心“苦闷”和“孤寂”及得知芳子有了男友之后的“嫉妒”和“悔恨”,甚至喝得烂醉如泥地倒在厕所里,另一方面他又为人师表,受到芳子的尊敬,直到故事结束他一直是芳子最值得信赖的老师,时雄一直能把内在的本能欲望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里。然而,这种控制本能欲望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时雄之所以能将内心所想与自己的外部行为区分开来,正是出于这种超自然的理性的约束。在理性与感情的冲突中,时雄认识到人的本能被理性压抑的“隐藏在人生最深处的极度悲伤”。因此他能够很好地压制自己的内心欲望,并冷静客观地分析外界的情况。
由此可见,小说中,时雄一方面受着本能的驱使,表示了本能欲望这一形而下的感性存在,即自然性,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服从某种形而上的理性存在对他命运的控制,能够“从容地客观审视自己的心理”的,表示了诸如社会伦理,命运等形而上的理性存在,即超自然性。所以,这使得他在芳子面前一直保持着严师的形象。在这种矛盾中,他才感到自己总是站在“命运的圈外”,被“消极的命运所捉弄”,感到“自身的懦弱和命运的不济”。然而,“从他的性格来说,他具有某种不会消沉下去的力量”,因而他能终究保持着理性与内心情感的平衡,也让此书的读者和研究者在暗暗为主人公紧张的同时默默感受着正能量之光,给予了人类前行的勇气。
[1]郑成芹.论田山花袋小说的思想艺术风格[J].北方工业大学学报,1999(2).
[2]叶琳.近代日本作家作品研究[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2.
[3]贺黎.试论《棉被》中的“自然の力”[J].衡水学院学报,2014(4).
[4]王莹.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中人本性的自然性——以田山花袋的《棉被》中的竹中时雄为例[J].飞天,2010(10).
[5]王莹.出轨的灵魂扭曲的心智——田山花袋的《棉被》中男性欲望解析[J].时代文学,2010(10).
(参与)湖南省哲学社科项目(12WLH29)﹑教育部青年人文社科项目(13013YJC75204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