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牛鸿恩教授新校注《逸周书》

韩 兆 琦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评牛鸿恩教授新校注《逸周书》

韩 兆 琦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

《逸周书》的部分篇章是我国产生时代最早，从而也是最难读的古代典籍之一。它全书共有70篇，南宋以来存59篇，记载与论述了上起殷周之际，下至秦汉的广泛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诸方面的问题。由于它的内容既广且杂，故而牛先生称此书为“上自殷周之际，下至秦汉的一部子史丛编”。《逸周书》从其产生的年代，与其书中所记史实的真伪以及对其中思想内容的评价，历来都是充满争议的。牛鸿恩先生这部《新译逸周书》(三民书局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5月版)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有继承，有发展，凭着他的钻研精神与卓越的眼光，在校勘、注释、史实考辨与思想评析诸方面，都取得了显著成就，提出了许多前人未曾提出的观点与新说。

本书通过文献比较，牛先生认为其中有9篇是出于西周史官之手(有的篇章有后人的修饬)，其余四五十篇均为战国人所作。汉代作品三数篇，时代难以明指的两三篇。从其与《管子》《周礼》等齐国作品思想与文体的相似的情况看，说明这些作品应出于齐国稷下，它明显受到战国中期法家与黄老思想的影响。

牛先生认为，《逸周书》最值得重视的是西周史书，《世俘》《克殷》《商誓》《度邑》《皇门》《作雒》《祭公》《尝麦》《芮良夫》，多是原始资料，非常宝贵。周武王伐纣灭殷，是我国历史上的大事件，《世俘》《克殷》详尽记述了武王出兵的全过程和克殷的具体情状。《商誓》是武王克殷后对殷人的训告；《度邑》是写武王要在中原地区选址建立都城，以改变周人偏处西方的局面。今本《尚书》对于武王灭殷的过程只有一篇《牧誓》；建立东都的事情只在《洛诰》中略有提及，其他都是没有的。这9篇可以弥补《尚书》记载的缺漏，丰富了西周的历史。孟轲不相信武王伐纣时的大量杀戮，说什么“以至仁伐至不仁”何至于“血流漂杵”。事实上，《世俘》的描写是最为可信的。就因为它描写了当时的现实，遂不能被后代的儒家所相信，三千年来，这些文章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牛先生认为《逸周书》的思想倾向有如下几点：一是敌视庶民；二是主张什伍连保连坐；三是主张君主专制；四是重视工商贸易；五是谈论阴阳五行；六是宣传黄老思想；七是重视军事。这些都表现了战国时期的思想，与《周礼》《管子》的思想倾向一致。前三项的法治思想和第七项的重视军事，是秦、齐法家所共有的，目的就是要富国强兵。但齐国法家的著作(如《周礼》《管子》)与秦国法家所不同的是他们同时也重视德治。《逸周书》论军事的篇章如《武纪》《武称》就注意战争的正义性和得民心，反对掠夺侵暴和用兵不休。这种思想被司马迁所继承，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明确提出了“非兵不强，非德不昌”；在《律书序》中他又展开说：“兵者，圣人所以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又说：“教笞不可废于家，刑罚不可捐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用之有巧拙，行之有顺逆耳。”《史记》中用了相当多的篇幅给历代的军事家立传。战国与秦汉的儒法两家都主张重农抑末，但齐国的稷下学派则很重视工商业。《逸周书》中论工商贸易的地方很多，《文酌》《大匡》《大聚》说到食货生产的丰歉，物价的贵贱，以至是否货畅其流，商贾有无资金等，都想得很周到。司马迁正是继承了《管子》与《逸周书》等著作中的这方面的思想，从而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提出：“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则山泽不辟矣。”司马迁认为工、农、商、虞四种行业，都是自然行成，缺一不可的。正是由于秦汉统治者都极其片面地鼓吹重本抑末，所以司马迁特别突出地强调了工商业者的卓越才华，表彰了他们对社会发展所作的突出贡献。这是《史记》所表现的重要进步思想之一。

牛先生还注意分析归纳了《逸周书》在文章写作方面的特点，指出其“句法富于变化和以排比、对偶取胜”，如《文传》篇有所谓“山林非时不升斧斤，以成草木之长；川泽非时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又如《武称》篇有所谓：“贤者辅之，乱者取之，作者劝之，怠者沮之，恐者惧之，欲者趣之，武之用也。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淫图破国，淫巧破时，淫乐破正，淫言破义，武之毁也。”说理文章，能如此地讲究用字，讲究气势，讲究抒情，这也是很令人注意的。

牛鸿恩先生是河北清河县人，1961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以来从事古代历史与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著有《战国策选注》《先秦诸子军事论译注》《先秦经史军事论译注》《先秦散文史》等，为首都师范大学教授。牛先生是一位博学深思、勤奋耕耘、匠心独运，而又一声不响的学者。读其新校注的《逸周书》，可以见其学术之一斑。

【责任编辑 詹歆睿】

韩兆琦(1933—)，男，天津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史记研究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