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薇
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随着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兴起,在欧美产生一种女性主义的电影样式。社会经济生活的发展与父权制文化继续维持妇女从属地位之间矛盾的激化,导致了女性主义的兴起。随着自由主义思想的传播和工业革命的深化,男子在社会个体化的过程中获得越来越多的个人权利,而女性的权利却始终遭到排斥,无法调和的冲突促成了女性主义的爆发。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主义电影越来越多的见诸银幕,以女英雄女豪杰甚至女杀手为主题的电影纷纷搬上银幕。具体而言,女性主义电影指的是以女性为主角,从揭露、控诉和颠覆父权视角出发,观照女性生活题材的影片。
纵观近年来的女性主义电影,德国导演汤姆·提克威于1998年拍摄的《罗拉快跑》无疑是一个亮点。“奔跑”这条主线贯穿影片始终,一头红发的女主角罗拉为了拯救男友不停地奔跑。该片一经上映便大受欢迎,成为当年德国最卖座影片,许多德国女孩甚至模仿片中的女主角罗拉,染了一头红发。德国市长更是把自己的肖像印在《罗拉快跑》的海报上制成宣传广告,藉此片塑造其贴近年轻人、具有活力的形象。影片中所体现的强烈女性主义色彩成为该片广受欢迎和好评的催化剂。
电影《罗拉快跑》剧照
本文试以《罗拉快跑》为例,从剧情、角色、语言和道具等方面对该片所反映的女性主义元素进行分析。
“奔跑”是整部影片的线索,在这个“美女救英雄”的故事里,导演摒弃了常规的叙事模式,没有遵循叙事完整归一、时间呈线性发展的刻板规律,而是运用了一种独特的方式,在不足90分钟的时间里,将电影情节和电脑游戏与动画相结合,将一个简单的故事反复讲述了三遍——在罗拉的三次奔跑中,仅仅因为一些细节的改变便导致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这三次奔跑象征着女性对自身的一步步认知以及女性意识的觉醒,预示着最终女性只有冲破了传统社会为女性设置的障碍与束缚,直至拥有与男性同等的话语权,才能实现真正的两性平等。
第一回合,罗拉面临难题:为了解救男友曼尼,她必须在20分钟内筹措到10万马克。罗拉无计可施,最终只能求助自己身为银行家的父亲。然而,父亲冷酷拒绝了她的请求。在这个场景中,父亲象征着传统上绝对权威的父权和男性主导地位,而罗拉则是代表了长期处于弱势的传统女性,面对这个男性掌握话语权的社会,她显得异常虚弱,无法得到父亲的援助,她只能两手空空地来到和男友约定的地点。这严重失衡的力量对比注定了第一回合里罗拉的悲剧结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友抢劫超市,除了顺从地成为其帮凶别无他法。然而,她手里握的枪却隐隐暗示着向男权的挑战——“枪”。显而易见,罗拉对男性地位的挑战自然会遭到残酷的绞杀,她在仓皇出逃途中被一名男警察一枪结果了生命。罗拉的悲剧结尾象征着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期里,女性的自由被人为地束缚起来,只能约定俗成地接受这些条例,导致其力量逐渐萎缩,并且最终被忽视被遗忘。
第二回合,叙事重新开始。罗拉来到父亲银行的时间略晚,正好遇见父亲及其情妇,并无意中听到情妇向父亲坦白自己所怀的孩子并不是他的。结合第一回合中罗拉发现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这里实际上是在暗示父亲的性无能,“父权”的神圣光芒正在逐渐消失。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父权”是男权统治的基本形式,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女性对男权的依从集中体现为女性对“父权”的屈从。获悉绯闻后,原有的父亲权威形象在罗拉心目中坍塌,而父亲对她的漠视,银行保安对她的轻蔑,激发了罗拉内心的愤怒。愤怒成为其力量之源,她从保安那儿夺过枪用来抢银行——这一貌似突然的举动暗示着女性自主意识的觉醒。这一刻,她虽然已是自己的主宰,但是仍需要借助“枪”——这个传统意义上的男性符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最终,她达到目的后,将枪随手扔在大楼前,隐藏起了自己的外在力量的象征。警察包围了这座大楼,但他们却误以为她是无辜的。事实上,这一幕隐含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轻视,男性惯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女性,想当然地赋予女性柔弱、不堪一击的特质,不愿给予女性和男性同等的地位和权利,并且有意无意地对女性能力进行低估。然而,在这一回合中,罗拉最后还是失败了。假如这是一部简单的女性主义电影,编剧也许会让她赢,但在这部电影中没有这样设计。这一次,曼尼被飞驰而来的救护车撞死了。曼尼的死亡隐喻着男性权力的丧失,而此时的罗拉则象征着女性主义的兴盛,女性逐渐走出了从属地位,初步获得权力。
第三回合,罗拉没有机会向父亲寻求帮助,在绝境中,她到赌场碰运气。这里暗含了父权的衰落以及女性意识的最终抬头。在赌场上,罗拉赢得了一大笔钱,与此同时,曼尼也找到了捡到钱的流浪汉,拿回钱后作为交换将枪送给了流浪汉——这意味着“男权”的消解,只有当两性各自达到自己的目标,并不以牺牲对方为代价时,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影片中,罗拉在明,曼尼在暗;罗拉强势,曼尼懦弱。这一明一暗、一强一弱的强烈对比颠覆了传统的男性角色与女性角色的定位,暗示在当今社会,男人不再是能够掌控一切的强者,与之相反,女人却在竭尽全力、不屈不挠地向命运抗争。影片中,男女主人公在对待命运的不同态度以及行动上的变化和错位,反映了当今世界男女角色定位的巨大转变。
罗拉是这部影片当之无愧的主角。她勇敢自信,永远在奔跑,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男友,当她遇到问题,她会积极主动地去解决问题,与之相反,她的男友曼尼则显得没有主见,消极被动,胆小怕事,钱财意外丢失后第一时间不是想办法补救,而是躲在电话亭里痛哭流涕,首先指责罗拉。
在其他男性配角的身上,更是体现了男性的尴尬地位,暗示着男权的消解。罗拉的父亲,一位体面的银行家,周旋于情人与妻子之间,表面上看来拥有令人的羡慕的社会地位和男性魅力,然而,情人腹中的孩子以及罗拉都不是其亲生子。父亲的“性无能”则是对男性权威的嘲讽,也暗示着父权的没落;银行保安,肥胖臃肿,患有心脏病,在他眼中,罗拉还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的“小公主”,即便被罗拉轻而易举地抢走了佩枪还嘲讽其不会用枪,这个角色流露出男性对女性的轻视以及对女性能力的低估;流浪汉,穷困潦倒,生活在社会底层,偶然拾得巨款想私自一吞了之,然而面对指着自己脑门的枪口,轻而易举地将10万马克拱手相让,在他身上再次体现出了男性极端自私与懦弱的阴暗面。
这部影片中,罗拉和曼尼有两次躺在床上的对话,分别发生在故事的第一回合和第二回合结束之后。影片的画面转为红色,两个主人公赤裸着对话,象征着两人在混沌的冥界进行交谈,将死的一方成为提问者。
第一次,罗拉被警察误伤毙命,在冥界她向曼尼抛出一系列问题:“你爱我吗?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肯定?我可以是其他女孩子吗?”这可以解读为女性对自己身份的追问。在这部影片中,“男权”和“父权”形象彼此交叠,构成一组同义词。第一回合中,父亲没能给予罗拉帮助,是导致其死亡的间接原因。更让罗拉无法接受的是,她还从父亲口中知道自己并非其亲生子。“父”的权威地位逐渐受到了动摇。在情感上,罗拉不再对“父亲”无条件的、盲目的、非理性的依赖与臣服。同时,罗拉的提问也为其在第二回合中更加勇敢和果断的表现进行了铺垫。
第二次,曼尼在弥留间很现实地问罗拉:“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罗拉很干脆地回答:”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想办法……我会把你丢进海里——休克疗法……”与曼尼的脆弱相比,罗拉反而呈现出一种强者的姿态。罗拉斩钉截铁的回答彰显了其强烈的女性意识,此时的她,在两性情感中居于主导地位,不再纠结于对自身的身份认同感。当曼尼再次逼问:“如果我无论如何都会死呢?”罗拉平静地据实回答:“我会去海岛上将你的骨灰撒向风里。”这样的回答象征着女性与传统的惯性思维间的决裂。相对于男性,女性是“第二性”,有着与生俱来的被动和悲剧特质。必须抛弃这从属的“第二性”特征,才能谋求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和地位,
在罗拉的几次的奔跑中,除了她那头火红惹眼的头发,就属罗拉握枪的画面给人印象最深了。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枪是典型的男性象征。因此,一旦把枪作为核心道具——而且大部分时间还是掌控在一个女人手中,难免让人联想到这是对片中男性角色另一种意义上的“阉割”。
在传统电影中,枪往往代表着勇敢无畏的男子气概以及男性与生俱来的主宰性和侵略性。然而,在《罗拉快跑》这部电影中,罗拉却用枪一次次指着她身边的男性。在罗拉手里,枪并非只是虚张声势地吓唬人的工具而已,她能够从容而熟练地持枪射击。
影片中,有三次对罗拉持枪的特写:第一次,在超市里,她砸晕了超市保安,出其不意地夺下手枪;第二次,在银行里,她利落地从银行保安的腰间缴获了枪支;第三次,她用刚夺下的手枪挟持自己的父亲做人质抢劫银行。所涉及的上述所有男性面对罗拉均无招架之力,手枪在男性手中反而成了虚张声势的工具,现代社会的男性已经沦落到了让人尴尬的地步。
影片通过描述“枪”在男性和女性手中的不同效用,进一步强调了男权的消解,逐步完成了该片对女性主义存在感的建构。
电影是社会思潮在银幕上的投射,女性主义电影的创作有助于瓦解电影业对于女性创造力的压制,以及避免女性银幕形象的单一化和模式化,同时,能够在电影工业化的背景下,勇于对主流意识形态提出质疑,为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社会地位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