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广东的盐义仓

2015-03-19 17:29
关键词:义仓谷仓盐场

段 雪 玉

清代广东的盐义仓

段 雪 玉

清代广东盐义仓是一种特殊的仓储制度。清代前期,经过裁革增置,广东盐场生产实行全面官营,惠州府和潮州府属的盐场成为两广盐业生产的中心。与此相适应,雍正初广东盐义仓由官员首倡,拨官银创设于惠州府属盐场,其后盐义仓以商捐形式遍及于东路惠、潮二府属盐场,乾隆时期再推行于广东西路广州、肇庆、高州诸府属盐场。广东盐义仓建置的官营特征与两广盐区官帑收盐等盐政改革相适应,从仓谷实物至部分折银,再至嘉道时期的全面折银,广东盐义仓制实行了近百年始告终结,反映了广东区域社会经济变迁诸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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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雍正六年(1728)正月,户部议覆广东总督孔毓珣奏疏,将“广西省定配广东惠州府属淡水场之坎下、白沙二栅,酌贮谷八千石接济灶丁,于附近邻省委员买运。所需仓厂于坎下栅北之坎下寨高燥之处建造,所贮仓谷专责广西驿盐道经管,听其慎选员役驻扎寨城,守备协同看守,一应出入悉听委员办理。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听各灶丁计口赴领。其价银在于晒交盐斤内照依原买谷价算还收贮,秋成后即令该道照数买谷还仓。其买谷建仓需用钱粮,将广西省雍正四年(1726)分节省盐包火足银两动用”*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见于浩辑:《稀见明清经济史料丛刊》,第一辑,第291页,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总督孔毓珣奏请朝廷批准在广东惠州府属盐场建造谷仓,贮谷接济灶丁。这段话引出这些问题:清代盐场设立谷仓是何种仓储制度?为什么雍正年间广东惠州府属盐场需要建造谷仓?除惠州府属盐场,广东其他盐场谷仓的建造情形如何?

清代的州县仓储,《清史稿》记载有常平仓、社仓和义仓三类:“由省会至府、州、县,俱建常平仓,或兼设裕(预)备仓。乡村设社仓,市镇设义仓。”此外,又由于军事镇戍和食盐专卖的需要,在“东三省设旗仓,近边设营仓,濒海设盐义仓”*赵尔巽等:《清史稿》卷一二一,志第九六《食货二·仓库》,第3553页,中华书局1976年版。。孔毓珣奏疏提到的广东惠州府盐场的谷仓即属于盐义仓这一种特殊仓储制度。对于清代仓储制度的研究,前人已取得较为丰富的成果。就区域社会视角而言,清代广东仓储制度研究一度成为学术热点。高惠冰和冼剑民较早关注到佛山的义仓。*高惠冰:《清代前期的佛山义仓》,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3期;冼剑民:《清代佛山义仓》,载《中国农史》1992年第2期。陈春声的广东粮食仓储系列研究对区域社会视角下的仓储制度研究提出了新解。他注意到广东社仓的自我繁殖能力,认为社仓的出现是地方官员和士绅共同作用的结果,社仓成为一种社会控制形式。广东地区义仓的兴起则迟至清末,与常平仓和社仓的衰落是同时出现的两个过程。*陈春声:《论清代广东的常平仓》,载《中国史研究》1989年第3期;陈春声:《清代广东社仓的组织与功能》,载《学术研究》1990年第1期;陈春声:《清代广东的社仓》,见汤明燧、黄启臣主编:《纪念梁方仲教授学术讨论会论文集》,第308—332页,中山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陈春声:《清代广东常平仓谷来源考》,见叶显恩编:《清代区域社会经济史研究》,中华书局1992年版;陈春声;《论清末广东义仓的兴起》,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4年第1期。不过,前人研究多集中在常平仓、社仓和义仓方面,对旗仓、营仓、盐义仓这一类特殊仓制的研究少有涉及。*参见闫文博:《清代仓储制度研究述评》,载《中国史研究动态》2011年第2期。关于旗仓和营仓,目前尚无专题研究。盐义仓专题研究仅见张岩:《清代盐义仓》(载《盐业史研究》1993年第3期)一文,其他有关盐义仓的研究多以两淮盐场为对象,在盐商、荒政、慈善和救济等专题研究中略有涉及。盐义仓制的专题研究,目前仅见张岩的《清代盐义仓》一文。该文梳理了滨海盐区盐义仓史料,以两淮的盐义仓制为中心,对盐义仓的创设与发展、管理特点及其社会意义有较为全面的讨论。*张岩:《清代盐义仓》,载《盐业史研究》1993年第3期。

本文以两广盐区的盐义仓制为对象,利用新发现的碑刻文献,考察盐义仓制的运作,尝试揭示盐义仓制变迁的历史过程,以推进清代特殊仓制研究。不当之处,祈请方家指正。

一、海盐高产区:雍正朝广东东路的盐义仓

清代前期常平仓和社仓是广东州县仓储的两种主要形式,常平仓早在康熙中叶就遍设于广东府州县,社仓则迟至雍正二年(1724)、三年始普遍设立。*陈春声:《清代广东社仓的组织与功能》,载《学术研究》1990年第1期。雍正初,广东的灾荒特别严重,发生了持续几年的全省性粮米短缺。*陈春声:《市场机制与社会变迁——18世纪广东米价分析》,第202页,中山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面对全省性的米粮短缺,广东官府的应对措施之一,是鼓励乡村设仓建厂,贮谷备荒。一般来说,雍正朝是清代大规模推行州县仓储制度的时期。*唐林生:《清代的常平仓制度》,载《衡阳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3期;白丽萍:《试论清代社仓制度的演变》,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陈春声:《清代广东社仓的组织与功能》,载《学术研究》1990年第1期。雍正帝于雍正元年(1723)、二年关于“议定社仓事例”的谕旨直接推动了广东社仓的普遍设立。*陈春声:《清代广东的社仓》,见汤明燧、黄启臣主编:《纪念梁方仲教授学术讨论会论文集》,第309页。这一时代背景下,雍正帝重视州县仓储建设、鼓励盐商捐纳推动了两淮盐义仓的设立。*刘淼认为雍正年间盐商捐输制的施行是盐商兼营米业和盐义仓之设的重要原因。参见刘淼:《清代前期徽州盐商和扬州城市经济的发展》,载《安徽史学》1987年第3期。雍正四年(1726),两淮盐区始设立盐义仓:“雍正四年题准,两淮众商公捐银二十四万两,盐政缴公务银八万两。奉旨以二万两赏给两淮巡盐御史,以三十万两为江南买贮米谷,盖造仓厂之用。所盖仓厂,赐名‘盐义仓’。即著两淮巡盐御史,交与商人经理。”*(清)昆冈等修:《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一九三,《户部·积贮·义仓积贮》,见《续修四库全书》,第801册,第21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参见张崇旺:《徽商与明清时期江淮地区的荒政建设》,载《安徽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年第5期。两淮盐义仓的设立显然起着示范作用,此后数年,盐义仓制在沿海各盐区相继实行,两广盐区于雍正六年(1728)设立了盐义仓。*参见张岩:《清代盐义仓》,表1《各区建仓概况》,第51页。

广东濒临南海,面向太平洋,海岸线漫长,岛屿众多,居全国首位。广东沿岸带位于北纬20°09′—23°40′和东经109°45′—117°20′之间,呈条带状自北东向南西展布,基本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处于热带的北缘。*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编:《广东省志·盐业志》,第31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历史上,广东海盐产地就分布在这条沿岸带上。明清时期,除个别地区、某些时期盐可自由发卖,*李三谋:《明代万历以前制盐业的非官业性》,载《江汉论坛》1986年第3期。食盐的生产完全掌控在官府手中,由政府划定的盐场(或称盐池、盐井)进行:“洪武初,诸产盐地次第设官”*(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八十,志第五六《食货四·盐法》,第1931页,中华书局1974年版。,“设转运司者六,提举司者七,盐课司以百计”*万历《大明会典》卷三二,《课程一·盐法一》,见顾廷龙主编:《续修四库全书》,第789册,第55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明代广东盐场的分布“自广、肇、惠、潮以至高、雷、廉、琼诸郡皆有之”*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二,《场灶一》,第141页。,由“广东、海北二提举司” 提举盐务,*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三,《历代盐法考》,第437页。其中“广东所辖盐场十四,海北所辖盐场十五”*(清)张廷玉等:《明史》卷八十,志第五六《食货四·盐法》,第1934页。参见嘉靖《广东通志初稿》卷二十九,《盐法》,见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省部》,第501—502页,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万历时期海北盐课提举司裁革,广东西部雷州府、廉州府和高州府等府属盐场盐业生产有所衰落。*张江华:《明代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兴废及其原因》,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7年第3期。清沿明制,至雍正时期两广盐区的盐场集中在东路、西路、海北以及海南琼州府四大区域:“东路广惠潮三府属盐场:东莞场,归德场,靖康场,淡水场,石桥场,招收场,隆井场,海山隆澳场,小江场东界,小江场西界。”“西路广肇二府属盐场:香山场,海晏场,矬岗场,双恩场。”“海北高雷廉三府属盐场:博茂二场,茂晖场,丹兜场,武朗场,蚕村调楼场,新兴厂场,白石、白沙、西盐、白皮场。”“海南琼州府属盐场:大小英感恩等场。”*雍正《广东通志》卷二十五,《盐法》,见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省部》,第664—665页,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

明代中叶以后,随着珠江三角洲地区沙田的成长,广州府东莞、香山、新宁县境内的盐场不同程度地遭遇了萎缩甚至裁革的结局。*关于广东珠江三角洲的沙田研究,参见谭棣华:《清代珠江三角洲的沙田》,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黄永豪:《土地开发与地方社会——晚清珠江三角洲沙田研究》,香港文化创造出版社2005年版。又,笔者对香山盐场的讨论,是明清时期盐田与沙田互为替代的一个个案。参见段雪玉:《宋元以降华南盐场社会变迁初探——以香山盐场为例》,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2年第1期。这些趋势在清代前期演变得更快。广州府属盐场和肇庆、高州、廉州等府属盐场的裁并主要在这一时期进行。“乾隆五十四年(1789)议准裁撤丹兜、东莞、香山、归靖四场”,“两广总督福康安筹办省河盐务事宜折言,各场收盐旧有定额,而场产情形今昔不同。其在歉收场栅,不过虚报充数,而旺产之场栅遂至私盐泛滥,所有查明歉收之丹兜、东莞、香山、归靖四场,即行裁撤。其裁撤盐额均摊入旺产场分运配督收,将池漏改为稻田,准令场丁照例承垦升科”。*民国盐务署:《清盐法志》卷二百一十四,《两广一·场产门一·场区》,见于浩辑:《稀见明清经济史料丛刊》,第二辑,第305页,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版。至嘉庆二十年(1816),广州府境内的盐场仅剩下由海矬场改设的上川司盐巡检了。即便是产盐的上川司,盐田面积仍然在继续萎缩。*《上川司盐巡检盐场生产及丁课征收情形》,清代广东省督抚衙门档案,广东省档案馆藏,编号:F.O.931/100。

另一方面,雍正、乾隆两朝惠州府和潮州府属盐场逐渐成为食盐的主要产地,盐业规模不断扩大,盐场不断分出盐栅,有的栅因为产量高而升为场。“凡言栅者,皆系自大场分出。场有场官主之,栅则委员经理。”*(清)王守基:《盐法议略》卷二,《广东盐务议略》,见《丛书集成初编》,第774册,第60页,中华书局1991年版。雍乾时期,广东东路盐场场栅分立、增置加快。雍正二年(1724)二月,两广总督孔毓珣请于“归善等县淡水各场产盐甚多之处,请择廉干之员督收,其实心办事者,三年保举议叙,以示奖励”*《清实录·世宗实录》卷二十五,雍正二年(1724)二月甲戍条,第389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乾隆二十一年(1756)九月,议准将归善县淡水场之大洲、坎白二栅,海丰县石桥场之小靖栅改为盐场。”*民国盐务署:《清盐法志》卷二百一十四,《两广一·场产门一·场区》,第304页。“两广总督杨应踞奏称,粤盐行销六省,需盐甚多,向设大使十三员,专司发帑、收配、催课、缉私等事。其是有场地辽阔,地漏繁多,大使一员难以兼顾者,则又分栅督收,委员管理。请将归善县之淡水场分出大洲、坎白二栅,海丰县之石桥场分出小靖一栅,俱改为盐场实缺,各设大使一员,照例以五年报满,颁给钤记。”*《清实录·高宗实录》卷五百二十,乾隆二十一年(1756)九月丙寅条,第558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从盐场和盐栅的分布来看,惠、潮二府境内的盐场和盐栅最为密集,这一时期供应给珠江三角洲地区以西以北广大区域的食盐,主要来自于惠州府归善县和海丰县境内的淡水场、石桥场诸场栅。*乾隆《两广盐法志》卷十八,《场灶下·盐包》,见于浩辑:《稀见明清经济史料丛刊》,第一辑,第493—497页,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参见段雪玉:《清代广东盐产地新探》,载《盐业史研究》2014年第4期。

显然,东路淡水场成为建造盐义仓的首选盐场,其主要原因是该场食盐产量高。从设立的时间和空间分布来看,广东盐义仓的建置先后符合了盐产自高到低的标准,经历了两个阶段:雍正时期广东东路惠、潮二府属的盐场设立盐义仓为第一阶段;乾隆时期广东西路广、肇、高、廉诸府属的盐场设立盐义仓则为第二阶段;盐义仓的设立从高产区到低产区,也与这一时期广东盐场裁革、增置的新格局相适应。

雍正六年,广东盐义仓由惠州府属坎下、白沙二栅首创。与两淮盐区盐商捐建盐义仓不同的是,广东盐义仓最初由官银创建。前引雍正六年(1728)广东总督孔毓珣奏疏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谷仓建于淡水场的坎下、白沙二栅;二是所有仓谷归广西驿盐道经管;三是建仓买谷之银,来自于广西省节省火足银两。考建立谷仓的坎下、白沙二栅,位于惠州府海丰县境内。雍正二年(1724)由淡水场分出,由场大使委员管理。乾隆二十一年(1756)坎下栅升栅为场改称坎白场。*乾隆《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一,《职官》,第14—16页。雍正初年,广西盐政实行了官运官销制的改革:“广西盐引因商人无力承办,以致民间有淡食之苦。于雍正元年(1723)经督臣孔毓珣题请官运官销,借动库银为盐本,赴广东纳价配盐,分给各州县,照部定价值发卖。”*乾隆《两广盐法志》卷一,《制诏》,第156页。所谓官运,是指广东各盐场生产的食盐按照规定配运至广西各府州县,其中广西“桂林、平乐、柳州、浔州、庆远五府属宾州一州迁江、上林二县及梧州之苍梧、藤县,太平之永康、义利二州,配运惠州白沙、坎下二场生盐”*同治《梧州府志》卷九,《盐榷》,见《中国方志丛书》第一一九号,第194—195页,台湾成文出版社1961年版。,即坎下、白沙二栅,供应广西桂林等五府州县的食盐。改制后的坎下、白沙二栅官运官销广西食盐,两广总督孔毓珣奏称拨广西官银并派遣广西盐官管理盐义仓也就顺理成章了。经管仓谷的广西驿盐道全称为“广西苍梧驿盐道”,掌广西省盐法之政令。*乾隆《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一,《职官》条载“广西苍梧驿盐道,一员,秩正四品,职掌西省盐法之政令,征额税,疏壅引,杜私贩,会计出入而修其储贡,凡兴革之事由所属者商于运使白于制府,而后宣于治境焉”,第17页。至于广西省节省火足银两,是“因广西官运官销彼时事在创始,需用颇繁,各属领销盐斤,每包酌支火足银三钱。今行之已久,三钱之内实可节省银一钱,通计西省每年额盐九万三千三百八十九包,每包节省银一钱,共可节省银九千三百三十八两九钱。除雍正二、三年(1724、1725)动用火足银两钱已经支销外,其雍正四年(1726)分节省动用火足银两俟买谷建仓完日另疏题报”*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3,298—299,305—306页。。

经过一年兴建,雍正七年(1729)坎下和白沙二栅谷仓建成。原定用于建仓贮谷的广西省节省火足银并没有全额用完,据雍正八年(1730)广东总督郝玉麟奏称,建仓共计工料银“一千二百七两二钱六分”,买谷八千石用银“三千三百六十九两八钱七分”,通计共用“四千五百七十七两一钱三分,尚余银四千七百六十一两七钱七分”。郝玉麟认为,“坎下、白沙两栅盐场甚小,每年产盐灶价不过五六千两,除支领银钱外,所需领给谷石不过四千石之数”,今后两栅应“止存谷四千石,永为接济灶丁,听各灶随时给领,全完扣回原价银,统于秋成后尽银照时价买补还仓”。③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3,298—299,305—306页。因此,坎下、白沙二栅盐义仓建成后经过调整保持了如下规模:“坎白场谷仓一所,在署廨左右厢房,四大间。雍正七年建,额贮谷一千六百九十八石三斗七升四合六勺”;“白沙栅谷仓一所,在坎下寨地方。雍正七年建,额贮谷二千三百零一石六斗二升五合四勺”。*乾隆《两广盐法志》卷十八,《场灶下·谷仓》,第540页。

坎下、白沙二栅的盐义仓由广西盐政动用官银建设并管理,但这一形式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十年以后,随着广西官运官销制的裁革,*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304页。参见覃延欢:《清代广西盐法刍议》,载《学术论坛》1993年第2期;黄优:《清代广西食盐运销探析》,广西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原本由广西驿盐道管理的坎下、白沙栅盐义仓,“自乾隆三年(1738)起,照东省淡水场内平海、大洲等栅及石桥场各仓数之例扣回,秋成后照数买谷还仓,一应出入责令东省收盐委员就近管理,照前协同寨城守备看守。运使稽查年底取具实贮无亏印结,运使核明加结,移运藩司,于请严仓谷等事案内造册送部”。至于“应需买备谷石,另请在于东省乾隆二年(1737)分各埠搭销元年(1735)余盐埠羡银内动支,买谷四千石,以为乾隆三年给发灶丁之用”。⑥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3,298—299,305—306页。从此,坎下、白沙二栅盐义仓改由广东盐运使稽查,场栅大使、委员管理。

与坎下、白沙二栅盐义仓大约同时设立的是潮州府境内盐场的盐义仓。雍正六年(1728)四月,广东总督孔毓珣上疏称:“嗣有潮州运同所辖之潮汀各商,现在省商人帮缴银两,亦欲效法公捐银柒千两,而商小本微,零星缴贮,为谷无多。臣回任后,知其资本微薄,且汀盐又经发帑,因而□令停止。然已缴者,则不能发还。今潮州运同黄六吉禀称,潮惠汀赣属正商供商捐缴贮库者已共银叁千捌伯玖拾玖两叁钱贰分零。臣思潮汀等商人正商少而供商多,此银系零星陆续缴贮既难给还,本人莫若充为养灶公用。我皇上爱养元元,至周至渥,臣仰体宸衷,俾民常沾圣泽。查潮属地窄民稠,向来米粮多贵,各场之灶丁尤为窃苦。臣请将前项银两买备谷石,建立仓厂,今运同经管,于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借给灶丁,陆续扣回盐价,秋成买补,年年如是。则茕茕灶丁,实得常沾利益,专力耙晒。收盐供配,亦仍有裨于盐商。”*《两广总督孔毓珣奏请用商人供捐银两买谷石以备接济灶丁折》,雍正六年四月十一日,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十二册,第162—16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参见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5页。在广东总督孔毓珣的疏请下,雍正六年潮汀盐商的捐银三千八百余两充为养灶公用,买备谷石,建立仓厂。其仓名为“公济谷仓”:“在潮州府城开元寺右”,“二层共十间,斗给二名。贮谷六千八百四十石五斗七升六合”,*乾隆《两广盐法志》卷十八,《场灶下·谷仓》,第537页。内贮谷包括招收场、隆井场、惠来栅、东界场、海山场、小江场共六处场栅。

雍正七年(1729)七月,惠州府属淡水、石桥二场也开始设立仓厂,买备谷石,接济灶丁。此二场的仓谷费用来自于盐商赵廷佐等人的捐银:“(雍正五年,1727)广肇二府五方杂处,兵民辐凑,户口殷繁”,“商人赵廷佐等二十四人联名具呈捐银二万两,以为帮赈之需”。时任广东总督的阿克敦“准其所请。令该道收贮,酌议拨发广州银一万四千两、肇庆银六千两,饬令该地方官确查乏食穷民,量为赈济”。*《署广东总督阿克敦奏报赈济贫民事宜折》,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九册,第501页。陈春声曾引用赵廷佐捐银一事说明商人在赈灾中发挥的作用。参见陈春声:《市场机制与社会变迁——18世纪广东米价分析》,第204页,中山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实际上,这二万两白银并没全额用于广、肇二府的赈灾,“粤东雍正四年秋间雨水过多,贫民乏食,据在省盐商赵廷佐等情愿捐银二万两买谷赈济,除煮粥赈济动支仓谷买补还仓外,尚剩一万两应买谷贮仓,以备借给之需”。也就是说,雍正五年赵廷佐等盐商捐银二万两,仅有一万两用于广州、肇庆两府的赈济,由于“通省贮谷已多,而灶丁业晒为生,远处海滨,米谷稀少。请将捐剩银一万两于淡水、石桥二场建立仓厂,买备谷石接济灶丁,于青黄不接之时,照依原价借给,陆续于盐价内扣回,秋成买补。责令场大使专管,运使稽查,年底取具实贮印结,转移藩司汇并奏销。该大使交代照仓谷例造具印结接管”*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7—298页。。次年,碧甲栅谷仓于平山城落成。石桥场谷仓在碣石城内,内贮石桥场、海甲栅、小靖场各场栅仓谷。雍正九年(1731)淡水场、大洲场、大洲栅谷仓在平海城建成。

二、盐商与丰裕仓:海盐高产区盐义仓的个案

从广东盐义仓第一阶段的设立过程来看,除最初的坎下、白沙二栅,东路其余府属盐场的盐义仓主要由盐商捐建。结合上述雍乾时期盐业生产新格局的讨论,说明盐商捐建谷仓有着非常现实的要求,他们需要足额的食盐运销,以保证灶丁的正常生产。那些正在增置场栅、不断扩大生产规模的盐场成为盐商的首选目标。

惠州府属淡水场、石桥场的谷仓统称“丰裕仓”,由赵廷佐等省城盐商捐建,乾隆《陆丰县志》收录的一篇碑文,详细记载了淡水、石桥二场设立谷仓的前后经过:

皇上御极以来,敬天勤民,感集和丰,率土共称安饱矣!而念芸生以食为天,蠲赈之外,未雨绸缪,诏令天下郡县设立常平社仓,饬有司谨出纳,严盘查,核虚实,陈陈相因,有备无患。考诸往古,为民积贮,孰有如今日之周且重乎?由是臣民观感,业助乐输,在在有之。而滨海产盐之地,籍晒煮以供行运者,实繁有徒,此等丁户贫乏居多,故长芦两淮间亦有积贮。兹于淡水、石桥二场,建仓买谷,同是意也。按粤东雍正四年(1726)秋,雨水过多,收成稍薄。而广州、肇庆二府,兵民辐辏,户口殷繁,一时米贵,除减价平粜外,前督抚筹量发赈,随据在省盐商赵廷佐等情愿捐银二万两,备买谷石,止用过一万两,尚余其半。尔时藩司、鹾使佥议,以此项出自商人,仍于盐上计议。查得淡水、石桥二场产盐最多,灶丁丛集。且僻处边海,谷米稀少。请将各商捐赈余银一万两,以盐之余济谷之乏,一准时价采买谷石,建立仓厂,分贮淡水、石桥二场,以备偶逢荒歉并青黄不接需谷孔亟之时,核数借给灶丁,陆续在于支发灶价内扣回,秋成买补,一应出入,责令该场大使专管,运司稽查,年底取具场大使实贮印结,运司核明,加结转移藩司汇核送内部。其该大使交代照州县仓谷例,造具册结接管。如买谷价值或有赢余,尽数添买均贮,再或酌量为建设仓厂之用。经督抚两院于雍正七年(1729)二月十三日具题,七月初四日接内部咨覆,奉旨依议钦尊,行回司道。即建淡水场仓于平海、平山两处,石桥之仓建设在碣石卫城。鸠工庀材,渐次告竣。元方因详请额名勒石。夫贮谷以备不虞,穷丁不啻屡丰而既饱勤于晒煮,商人行运亦裕如矣!名曰丰裕,义取诸此弟。是举也,已历数年,谷本出于众商,创议则藩司王公,名士俊、鹾使黄公名文炜也,入告于君,则大司马孔公,会同少司农傅公也。此两场灶户永沐圣世绵绵之德,而予适当其时,得乐观厥成。爰原其始而为之记,以表众善之攸归云!*冯元方:《丰裕仓碑记》(乾隆《陆丰县志》卷十二,《艺文》),见广东省地主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惠州府部》,第171—172页,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注:该碑文是目前唯一一篇有关清代广东盐义仓创建缘由的碑文,前人未曾留意,为便于讨论,全文抄录。标点为笔者所加。

考捐建淡水场、石桥场谷仓的省城盐商首商赵廷佐,乃两广总督石琳*石琳,康熙三十二年(1693)总督两广,宦粤长达14年。参见道光《广东通志》卷二五五,《宦绩·石琳》,见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省部》,第4094页,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的家人,改名后充任盐商,承充赣县、连平州埠等多埠的运销:“粤东本籍素无殷实商人,从前声势赫奕之埠商半系督抚司道之奴仆,盈千累万之资本尽属伊主之官囊内。惟前任督臣石琳家人沈维相承充赣县埠,则改名赵廷佐,承充连平州埠则改名沈义和,共有盐本十余万金。”这种情形的出现,是因为“粤东各埠往往乏商承充,而道府州县之亲友携资到粤承埠认商者有之,各官幕客积蓄馆金、辞幕充商者有之”。地方官府和朝廷为保证盐课往往采取默许的态度:“若辈上有禆于国课,下无害于民生,商人原无一定,有本即可承充,是亦情理允协,无足怪也。”*《广东布政使王士俊奏覆粤省地方盐政折》,见台湾故宫博物院编:《宫中档雍正朝奏折》,第13辑,第699—701页,台北故宫博物院1978年版。

像赵廷佐这类沾恩已厚的大盐商,在捐银赈灾的同时,也呈请增加饷课以报效朝廷。雍正七年(1729)八月商人赵廷佐、叶松云、胡文钟、查惠来、汪赞朋等联名具呈,请增饷课以报效朝廷。*《广东总督郝玉麟奏报清理两广盐政议增引目折》,雍正七年九月十一日,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十六册,第562—564页。以报效朝廷的名义,盐商赵廷佐等人呈请增加饷课,情愿捐银倡建盐义仓。只不过这些省城盐商为何捐建淡水、石桥二场而不是其他盐场呢?前引丰裕仓碑文很清楚地提到淡水、石桥二场产盐最多,灶丁丛集。只有灶丁勤于晒煮,盐商才能行运裕如。盐商有选择性地在淡水、石桥二场建设谷仓,贮谷以备不虞,于盐利乃至于两广盐政都有着重要的意义。雍乾以后,供应珠江三角洲地区以西以北广大区域的食盐,主要来自于惠州府归善县和海丰县境内的淡水场、石桥场诸场栅。从贮谷额数来看,惠州淡水、石桥等场栅的谷仓额贮米谷最高,占全省盐场仓谷总额的66%以上。如果加上潮州府各处盐场仓谷,则两府盐场仓谷为全省的93%。盐场谷仓及贮谷额数的分布,恰恰说明了惠潮二府盐场生产在两广盐政中的重要性。在这个意义上,盐商针对盐场的赈济就有了特殊的含义。

三、海盐低产区:乾隆时期西路盐义仓的建置

自雍正六年(1728)粤督倡建坎下、白沙二栅谷仓开始,至雍正九年(1731)淡水场各场栅盐义仓的建成,三年内盐义仓覆盖了广东东路惠潮二府属高产盐场和盐栅,此为广东盐义仓建置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乾隆二十一年(1756)前后广东西路广肇高廉诸府属盐场盐义仓的设立。

乾隆二十年(1755)四月,两广总督杨应琚奏称:“东省凡系生盐场分,俱经历任督臣分别筹项公捐题请,买贮谷石,按年出借,以为晒丁青黄不接之需。独熟盐各场则竟阙焉。”*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307—308页。杨应琚奏疏中特别提到盐场有生、熟之分,主要是因这些盐场采用了不同的生产技术,以煎盐为主的盐场为熟盐场,以晒盐为主的则为生盐场。从制盐技术来看,明清时期广东盐业生产经历了从煮到晒的变化。明初广东制盐只有煎盐一种方法,即所谓“煮海为盐”。*隆庆《潮阳县志》卷八,《风俗志》,见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潮州府部》,第83页,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天顺年间部分盐场开始改用晒法。*(明)陈天资:《东里志》,第143页,汕头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1990年版。晒盐法较之煮盐法,既节省燃料,又节省人工。晒盐法的推行,于广东沿海社会有着特别的意义。*参见杨培娜:《濒海生计与王朝秩序——明清闽粤沿海地方社会变迁研究》,第80—84页,中山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较早采用晒盐技术的是潮州、惠州,明中期以后逐渐向广东西部推广。*嘉靖《广东通志》卷二六,《盐法》,见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省部》,第670—671页。至清乾隆末年,除广东西部个别盐场尚采用煎盐技术外,其余各场皆已改用晒法制盐*(清)王守基:《盐法议略》卷二,《广东盐务议略》,第60—61页;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煎晒》,第237—258页。:“旧制:东场产生盐,西场产熟盐”,“今惟上川司生、熟兼产,余皆易煎以晒,改熟为生矣”。*民国盐务署:《清盐法志》卷二百一十五,《两广二·场产门二·田漏》,第311页。因此,明清时期广东的海盐区分为生盐和熟盐,那些采用煮盐和晒盐技术的盐场就分别被称为熟盐场和生盐场。

杨应琚提出官商捐资建设盐义仓:“及臣思熟盐工费甚于生盐,而每遇谷价昂贵之时,此等贫灶转不得与生盐场分之晒丁共邀接济,似觉偏枯。臣即与盐运使范时纪、运同王图炯公同捐资,以为倡率。而领配熟盐各该商人亦无不踊跃捐输,统计官商共捐银五千两。臣饬令该运使按照熟盐场分之大小,灶丁之多寡,分派饬发。因目下正值青黄不接,未及遽买谷石。即令查明各场乏食灶丁,照依现在粮价折银借给,于收盐价内陆续扣还。俟本年秋成买谷存贮,来岁出借后亦照此扣价买补,以备递年接济。仍于岁底照生盐各场之例委员盘查,取具实贮册结分案送部查核。如遇场员新旧交代,亦令一体盘查结报。倘有亏缺,参究追赔。其贮谷应需厂座,容臣另行筹酌办理。庶使边海贫灶俯仰有资,悉皆专力收盐,无误配运。”*② 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307—308,309,298,310页。杨应琚的奏疏清楚表明,一直到乾隆二十年(1755),盐义仓仅设于广东生盐场,广东西路诸熟盐场皆阙。因此,为惠及西路各处熟盐场栅的灶丁,由杨应琚发起,两广运使、运同以及领配熟盐的盐商共同捐银五千两,于广东西路各熟场栅买谷贮仓。

第二年(乾隆二十一年,1756)正月,两广总督杨应琚再次上奏,称在原捐银之外愿意额外捐建仓银:“原捐银五千两,照依时价约可买谷七千五百石。按照熟盐场分之大小分贮十一场栅,约需建仓银一千二百六十余两。臣复与盐运使范时纪公同捐资,而领配熟盐商人亦踊跃输助。官商共捐银一千二百六十余两,除饬令分拨各场相度高阜处所备料建筑巩固,嗣后令场官新旧交代,使贫灶得以永沾实惠。”②至此,盐义仓制在广东全面确立。

四、广东盐义仓的组织与管理

张岩认为清代沿海各盐场设立盐义仓,其性质是官督商管,具有较大的灵活性。仓谷由商人自筹、自管等种种因素,使盐义仓的恤灶与商人自身利益直接挂钩,在维持灶户生计,保障盐业生产、食盐运销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张岩:《清代盐义仓》,载《盐业史研究》1993年第3期。不过,广东的盐义仓制与两淮有较大不同,广东盐义仓组织和管理的权力并不在商人,并非官督商管,而是掌握在盐场基层官吏之手,原因在于广东实行了官帑收盐的改革。

官帑收盐,是清代前期两广盐政的重要改革。自明代水客、埠商的运销分工以来,盐商一直与盐场保持着密切关系,他们确保食盐的生产,完成盐课的缴纳。*参见余永哲:《明代广东盐业生产和盐课折银》,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2年第1期;王小荷:《清代两广盐商及其特点》,载《盐业史研究》1986年第一辑,第65—80页。康熙朝前期,两广盐政一直受到盐课积欠的困扰。*《两广总督杨琳奏陈盐务始末情由折》,雍正元年三月初八日,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一册,第144—145页。鉴于盐商不能完饷纳课,康熙四十七年(1708)广东巡抚范时崇试行官帑收盐。*《广东巡抚范时崇奏明溢银溢盐缘由并请辞盐政兼差折》,康熙四十八年八月,见《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二册,第622—630页,档案出版社1985年版。康熙五十七年(1718)广东全面推行官帑收盐的改革。*道光《广东通志》卷一百六十五,《经政略八·盐法一》,第2707页。官帑收盐制在广东推行七十余年,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改埠归纲”结束。官帑收盐的改革,裁革了水客、场商,本该商人扮演的角色现在则由场大使等盐场官员替代,在这个意义上,广东各盐场实现了官收、官运、商销。有学者认为官帑收盐制其实是官府与盐场灶户、盐商的利益争夺。*龚红月认为官运商销或官运官销,侵夺了灶户和商人的利益。灶丁不但无利可图,还屡遭赔累。而埠商常常先盐后价,行之日久则积欠累累,以致前发帑本全归悬宕,许多盐埠盐商不得不被革退。龚红月:《清代前期广东榷盐的两个问题》,见明清广东省社会经济研究会编:《明清广东社会经济研究》,第317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但从两广盐政的角度看,它的好处很明显,即场产大增,主要表现为广东东部沿海地区盐场和盐栅数量的增加。乾隆三年(1738)官员吴应棻奏称:“粤盐自归官帑以来,盐价广收,场盐大产,盐田每岁所获利息,数倍稻田。”*乾隆《两广盐法志》,外志,卷二《奏议》,第354—357页。自实行官帑收盐,广东盐场收买场盐等事务就改由场大使(或委员)经管,这也是广东盐义仓从一开始就不是商管而是归盐场官员管理的重要原因。此外,张岩关于广东盐义仓都归运同经管的看法也值得商榷。自康熙三十二年(1693)广东分设盐运使和运同职官以后,广东盐义仓其实也由盐运使和运同分管。运同负责潮、嘉、汀、赣盐法之政令,意味着只能经管潮州府(还包括福建汀州府)属盐场的盐义仓:“议准潮州运同所辖之潮汀各场买备谷石建立仓厂,即令运同经管。”*道光《两广通志》卷一百六十九,《经政略十二·积贮》,第5589页。而惠州府以西,包括广肇高廉各府盐场的经管权实际上归两广盐运使稽查,具体则由各场栅的大使和委员经管。最早建成盐义仓的坎下、白沙归广西驿盐道委员经管,乾隆三年(1738)复归坎白场大使和白沙栅委员管理。淡水、石桥二场“责令场大使专管,运使稽查,年底取具实贮印结,转移藩司汇并奏销。该大使交代照仓谷例造具印结接管”。乾隆二十一年(1756)设立盐义仓的各熟盐场俱“令场官新旧交代”。

由于史料阙如,广东盐义仓的管理细节目前尚不清晰。大约盐场大使经管或专管灶丁支应米谷,各处盐场大体略同。如坎下、白沙二栅“听各灶随时给领,全完扣回原价银,统于秋成后尽银照时价买补还仓”*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9,297—298,307—308,310—312页。。潮属各场盐义仓“于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借给灶丁,陆续扣回盐价,秋成买补,年年如是”*《两广总督孔毓珣奏请用商人供捐银两买谷石以备接济灶丁折》,雍正六年四月十一日,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十二册,第162—163页。参见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5页。。淡水、石桥场的灶丁“于青黄不接之时,照依原价借给,陆续于盐价内扣回,秋成买补”③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9,297—298,307—308,310—312页。。广东西部熟盐场的灶丁“照依现在粮价折银借给,于收盐价内陆续扣还。俟本年秋成买谷存贮,来岁出借后亦照此扣价买补,以备递年接济”④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9,297—298,307—308,310—312页。。两淮、长芦等盐区的盐义仓有赈济、平粜、出借的成例,但从广东盐义仓的运作来看,主要采取的是免息出借的形式,即每年青黄不接时借出米谷,从盐价中陆续扣回,秋成按原价再买补米谷。

五、嘉道时期盐义仓仓谷的全面折银

广东的盐义仓制从雍乾时期仓谷实物到部分折银,在广东盐场实行了近百年,至嘉道时期全面折银而终结。有学者注意到,乾隆末年有的地方仓储已经出现以银代谷的现象,但还不是很普遍。*康沛竹:《清代仓储制度的衰败与饥荒》,载《社会科学战线》1996年第3期。如果将这一时期仓谷货币化现象仅仅解释为仓制混乱不堪、仓储衰败所致,无助于我们理解地方督抚大吏阳奉阴违的行为。清朝前期政府大力推行的仓储制度货币化的结局,恰恰说明了仓储制度的缺陷。

州县设立仓储,原本出于朝廷备荒赈灾之意,很大程度上是政府行为。仓储的运作,最重要的是保证米谷的供应。清代广东一直是严重的缺粮省份。所缺米粮除大部分由广西输入,闽、赣、湘三省甚至外洋也是米粮贸易的来源地,估计每年广东从省外输入粮食在400万石左右。迟至18世纪中叶,广东已存在一个联结广西、湖南、江西、福建等省,并与外洋有一定联系的米粮贸易网络。既然仓谷需要从米粮市场中购买,就不能保证其价格长期不变。陈春声的研究表明有清一代广东米价呈上升趋势。*参见陈春声:《市场机制与社会变迁——18世纪广东米价分析》,第120—179、202页。如果买贮米谷的银额一直没有变动,要从市场中买到足额的米谷几乎是不可能的。再如遇上灾荒歉收,米价更有可能短期内飚升,买谷补仓就成为一个几乎不可能完全的任务。因此,在一个变动的米粮市场中保持着谷仓的运作,对政府、受助的灶丁、经管者乃至盐商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从实情来看,广东盐义仓的运作显然并不理想。

雍乾时期广东各处盐场设立谷仓,无论是官银还是商捐,都是动用白银买谷建仓,建立仓储制度。如果最初建仓用的白银一旦不敷米谷价格,贮仓米谷就不易买补足额。嘉庆四年(1799)两广总督吉庆提到“广州、肇庆、惠州、高州、廉州五府及潮运同所属各场仓谷各处场地皆属滨海,素非产谷之区,采运维艰。加以水陆夫脚船价实与原定之价不啻加倍”,由于米谷价昴,吉庆咨请户部,“仍准照旧以银借给,按年扣还,委县结报,倘有亏挪,即行参追等由咨达前来”。户部的议覆正如吉庆所希望的那样:“应如所咨,暂准以银借给,按年取结报部,仍俊各属谷价平减,即饬买谷贮仓,以敷原额。如有亏挪,参追报部可也。”⑦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299,297—298,307—308,310—312页。吉庆疏中提到的“照旧以银借给”,说明在此之前盐义仓仓谷的出借已开始货币化了。虽然道光以前广东的盐法志书和方志等史料难以发现更为详细的记载,但以下两条史料还是提供了乾隆至嘉庆年间广东盐义仓仓谷折银的一些线索。

乾隆《潮州府志》载:“公济仓在郡城开元寺右侧,雍正六年(1728)建,前后二层,共十间。每间宽一丈六尺,深三丈四尺,额贮谷六千八百四十石零五斗。递年借给予潮阳晒丁,俟秋成后在于晒交盐包价内扣还买补。源源接济,因循有年。乾隆六年(1741)原价五钱不敷买补,运同鲍尚忠详准原价折色借给东界场额谷二千五百五十九石九斗,折领银一千二百七十九两九钱五分。海山场额谷九百七十九石一半七升六合,折领银四百八十九两五钱八分八厘。河东场额谷七百一十三石,折领银三百五十六两五钱。河西场额谷八百二十石,折领银四百一十两。隆井场额谷六百零三石,折领银三百零一两五钱。惠来场额谷六百七十石零五斗,折领银三百三十五两二钱五分。小江场额谷四百九十五石,折领银二百四十七两五钱。斗级二名,每月工伙银一两,在杂项内动支。”*乾隆《潮州府志》卷二三,《盐法》,见广东省地主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潮州府部》,第412—413页。这说明潮属各场盐义仓仓谷似乎早在乾隆六年(1741)已经开始折银了。又,广东双恩场“谷仓始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奉行建设,原备灶丁青黄不接之时,计丁借给,其价银在盐价内扣还。俟秋成后照额买谷还仓。嗣因扣回之价不敷买谷原额,嘉庆二十三年(1818)复奉行以银借给”①民国《阳江县志》卷一四,《食货志二·盐课》,见广东省地主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第414页,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嘉庆朝后期折银的事实。至于其他盐场仓谷折银的时间,因史料阙如,整体面貌仍不清晰。不过嘉庆四年(1799)两广总督吉庆请“照旧以银借给”的奏折已经说明此时各处盐场的官员们已经将仓谷折银作为一种旧例在遵循了。

道光时期,广东盐义仓仓谷折银全部完成:“道光元年(1821)三月,户部咨覆两广总督阮元咨称,据盐运使查清阿详称,嘉庆二十三年(1818)分双恩、电茂、茂晖、白石东西等场大使并上川司盐巡检扣回各丁谷价银五千两,缘原定价值不敷买谷贮仓,业已咨部,照旧以银借给在案。今据上川司巡检及各场大使委员造具,嘉庆二十四年(1819)分扣存谷价银两实贮数目清册前来理合咨部。”两广总督阮元奏称的谷价银属于广东西部各盐场,嘉庆二十三年已经全部折银。他又称:“再照东莞、归靖、香山、丹兜四场奉准裁撤,所有原发谷价银两业经扣解,归款贮候另行借给,合并声明等由相应咨达等因前来。查广东上川司及双恩等场借给各丁谷银两,据该督将嘉庆二十四年扣回谷价银两实贮数目造册送部,本部查与原借银数相符,应咨该督,俟出借时将所借各场银两查明,专案报部。至东莞等场业经裁撤,扣存谷价收贮另借之处,应如所咨,办理可也。”②道光《两广盐法志》卷二十三,《场灶二·谷仓》,第312—313页。不仅广东西部各场盐义仓仓谷折银于道光元年完成,东部地区的淡水、石桥等场栅仓谷也于道光年间全部完成了折银。③笔者注:关于嘉道时期广东盐义仓的全面折银,似与乾隆末年“改埠归纲”改革有关。改埠归纲结束了官帑收盐的历史,盐商“捐集资本,在省河合成一局,公同经理,各场盐斤由公局商人自行赴场配运,停止发帑”(道光《广东通志》卷一六五,《经政八》,第2716页。参见黄国信:《清代乾隆年间两广盐法改埠归纲考论》,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7年第3期)。也就是说,盐商重新获得了食盐收购权,盐场官商灶三者的关系重新调整。在这个意义上,盐义仓由盐政官员经管的模式势必发生变化。但是,由于相关史料的缺乏,对盐场内部盐商与盐义仓货币化的关系尚不能更深入地展开,笔者希望留待日后再行讨论。

清代广东的盐义仓,是在雍正时期两淮盐区盐义仓制示范作用下,在全国性的仓储建设高潮中出现的一种特殊仓储制度。广东盐义仓的建置及其演变,以建仓贮谷赈济灶丁、保证盐业生产为目的,与两广盐区的盐政改革相适应,反映出广东区域社会经济的特点。清代前期,广东盐业生产的重心在惠、潮二府,盐义仓的设立由产量最高、场栅遍布的惠州府开始,遍及东路惠潮二府属各生盐场栅,再向广东西路广肇高廉诸府属熟盐场栅推行,分两个阶段历时三十余年始全面确立。广东盐义仓与广西食盐官运官销、官帑收盐等一系列的盐政改革相配合,呈现出官营的特征。丰裕仓的个案说明在这些盐义仓的背后,活跃着盐商的身影。嘉道年间,广东盐义仓的命运随着仓谷折银而终结。广东盐义仓仓谷折银,是清代特殊仓储制度历史命运的写照。

【责任编辑:肖时花】

2015年度《广州大典》与广州历史文化研究专项课题资助项目“清代广州盐商研究”(2015GZY03);教育部行动计划司局专项项目(11200-3149001)

2011-03-02

K24

A

1000-5455(2015)06-0182-09

段雪玉,重庆人,历史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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