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玲
(福建工程学院 外语系,福州 350118)
林译小说,因其中的增删、改写和述译备受国内翻译界的诟病,但就是这样“不合格的译本”在当时得到读者的广泛接受,并在社会上产生深远的影响。如果从文本的社会效应来看,其中最为突出的应数林译小说《黑奴吁天录》(下简称《吁天录》)[1]。目前,针对这部译著学界研究已有不少,但论者多从比较文学和翻译策略角度探讨其内容的删改,鲜有对林译《吁天录》译语巨大的话语力量作出论述。本文尝试从西方修辞的角度,通过原文本和译本的比较,系统地梳理和研究译者在主题选择、译语选择及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处理,以破解这部在近代中国产生深远影响的作品成功的秘密。
本文所指修辞,并非传统的使语言表达更为生动的修辞格。它“关注的是人们如何通过语言等象征手段,赢得受众的‘认同’,促使受众改变原来的情感、态度及行为。”[2]2翻译修辞(rhetoric of translation))是西方学者弗朗斯于2005年提出的。他认为,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不是一项“科学程序”(scientific procedure),而是一种“个性化的创新”(personal initiative)[3]。这就意味着文学翻译不应拘泥于特定的方法和步骤,相反译者有空间利用源文本中“固定形态的素材”,结合自己修辞意图,以产生达到预期效果的译本。近年来,中国学者在谈及中国文学外译时指出,莫言文学作品对外翻译成功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的作品译文容易让西方读者接受,“既接近西方社会的文学标准,又符合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学的期待”[4]。要让中国文学走出去,译文就要实现从“正确”翻译到“有效”翻译的转折[5]。也就是说,译者不必过分局限于与源语文本保持文字的一致性的传统翻译模式,而需关注译文在读者身上产生的预期效果,这是一个典型的修辞视角。
在修辞语境下翻译关注的不是原文本和译本之间意义和信息的传递,而是译文以受众为转移,以最大限度地在受众身上产生预期效果为目的。为了完成这一任务,译者必须非常了解在翻译发生那个时期目标受众的具体情况,包括其关切、信念及价值取向等,同时应考虑他们的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2]2。这样译者才能根据受众的具体情况来决定自己的话语,包括对译作主题的选取是否能引起受众的关注,是否采用最贴近受众的表达习惯和措辞,以受众为中心构筑的译文是否能够改变他们的情感和态度。可见,受众是译者希望通过译本加以影响的人,是翻译过程中的核心关注。受众具有两个特征,一方面,他们具有可说服性,能够被修辞者的话语打动;另一方面,他们具有改变所面临的形势、影响其后续发展的能力[6]318。也就是说,受众扮演多重角色,他不仅能被译作所影响,其态度和行为的改变甚至能影响当前的社会形势。下面我们将以林译《吁天录》为例,分析译者如何通过以受众为中心精心构筑译本以“有效”地影响受众,实现自己的所推介的目的。
从一定意义来看,任何文本都是出于一定的修辞目的。原著Uncle Tom's Cabin描写的是19世纪40年代美国黑奴受压迫并争取自由的政治事件,政治和宗教主题十分突出。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小说的主旨是揭露黑人在极端残暴的奴隶制下遭遇的种种痛苦并宣扬基督教的救赎和感化力量。小说出版后不到一年销售30万册,轰动整个美国,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美国废奴运动及南北战争的爆发。林纾作为译者,“其目标不是弄出一篇与原文百分之百相似的东西,而是创造出一篇能够完成使命的东西”[7]。即译者通过自己的译文影响读者,达到预期的“振作志气,爱国保种”的政治目的,为推动社会变革形成巨大的力量。正是在该修辞目的的推动下,林纾诉诸适切的修辞资源并精心构筑译本的修辞话语。
(1)因“势”利导,确定受众关切的主题 西方修辞学认为,修辞任务完成,首先应根据面临的“修辞形势”(the rhetorical situation),产生、发掘、构筑和确定恰当的话题,确定按语境要求“该说的话”[2]3。因此在翻译作品选择方面,译者首先考虑的是选择能够引发目标读者的兴趣,并能在他们身上产生预期效果的源文本。
清末以康梁为首的一批知识分子倡导翻译域外小说以“改良群治”,作为救国救民的一种手段。梁启超认为“政治小说之著述”是“浸润于国民脑质最有效力者”,而当时中国本土小说“综其大较,不出诲盗诲淫两端”[8]。在这种言论的影响下,当时国内知识分子期望有更多的域外小说来促进社会的变革。许多译者包括林纾的翻译行为正是应这样的形势之需。这也是林纾选择翻译小说,而不自己写一篇警世宏文来警醒国人的原因。同时,在美虐待华工的事件随着《排华法案》的通过愈演愈烈,“黄人”在外遭受的歧视和悲惨境遇也成为国人的关注焦点。小说中黑人奴隶受压迫并争取自由的政治事件并不符合清末中国受众的需要和兴趣,林纾通过自己的序、例言和跋进行时空构建,把源文本的黑奴悲惨遭遇和中国人民饱受欺凌的境遇对接起来。国家民族的命运自然是当时中国仁人志士所忧虑和关切的。可见,《吁天录》的翻译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上都与探求救国图存志士的潜在心理需求相契合。
林纾顺应当时的“形势”,通过翻译外来小说开启民智,以推动社会的改革。有了在美华工受到种种迫害的事实为基础,《吁天录》的翻译行为就不至于沦为一出缺乏修辞意义的独白。这与译者根据“形势”,明确目标受众关注点并选择有利于引发受众兴趣的主题是分不开的。
(2)诉诸三大修辞资源,说服受众 在一定的修辞“形势”下确定恰当的话题,是成功吸引受众的第一步。但要达到真正的修辞目的,译者必须精心构筑译文话语,充分利用各种道理(logos)、受众的情感(pathos)以及修辞者的人格威信(ethos)三大修辞资源来说服受众。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三者是成功说服受众必不可少的条件和手段。人格在劝说中是“起支配作用的因素”[9],修辞者通过确立自己在地位和道德方面的权威,赢得受众的信任或崇拜,有利于受众接受他的言说;同时,修辞者通过修辞手段调节受众的感情,使之处于易于受影响的状态,是产生说服效果的另一个重要途径。虽然前二者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使得受众接受修辞者所讲的道理,但是要彻底说服受众,只能通过摆事实讲道理。只有人格、道理和情感三者完美结合,才能彻底说服受众。
首先,我们先谈修辞者的人格威信。人格是由修辞者的个人的“人格”(character)及作为社会一员而获得的“人”格(social identity)两个方面投射出来的[2]103-105。修辞者在“人”格方面享有的权威可以转化为极为有效的修辞资源,它不仅使得相关的人对他的一言一行都予以特别的关注,而且使他的话对受众具有特别强的说服力[2]163。林纾从小饱读诗书、涉猎广泛,这为他奠定了深厚的文学功底,其古文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曾深得桐城派“鼻祖”吴汝伦的赏识。1899年,林译《巴黎茶花女遗事》取得巨大的成功,出版两个月即“不胫走万本”。良好的文学素养和当时在译界的盛名,构筑了林纾具有专业水准的译者形象,也使得他在译界获得了一定的威望,以致大家对他的新译本很是关注,这无形中增强了他译本的影响力。
译者要得到受众的认可和信任,不仅应具有较高的专业水准,在“人格”方面也应真诚可信,这样才有助于受众接受并信奉译文中宣扬的观点和思想。然而修辞者所展示的如果仅仅是通过自己真实人格的自然流露而形成的修辞人格,是不足以说动目标受众的[2]174,这就需要修辞者按照具体的修辞形势和修辞意图去构筑并显露自己的人格。在《吁天录》中,译者在例言中和盘托出自己译本存在的一些问题,如题目的改译、宗教内容的删减等来构筑自己作为译者是“诚实代言人”[10]164的形象。在例言中林纾特意指出《圣经》歌曲并未一一对应,而是采用意译方法,“书中歌曲六七首,存其旨而易其辞,本意并不亡失,非译者凭空虚构。证以原文,识者必能辨之”;同时他也承认书中对宗教内容的删除,“是书言教门事孔多,悉经魏君去其原文稍繁琐者。本书取便观者,幸勿以割裂为责”。对受众而言,译者通过这种修辞构筑,他塑造出一个坦率诚实的修辞“人格”,获得受众的进一步信任。可见,林纾译者身份和坦诚可信的人格特征的结合构筑出能取得最大效果的人格形象,很容易让读者产生一种信赖感。这正是他得以感召受众的前提。
其次,在言说中通过修辞手段的运用使受众进入某一情感状态是产生说服效果的另一个重要途径[6]57。译者将小说原题Uncle Tom's Cabin改译为“黑奴吁天录”,传递给受众的是黑奴的悲惨遭遇及对现状的不满和反抗。受众从“吁天”二字就足以感受到黑奴处于一种危机状况,译者进一步在序言中将黑奴与“黄人”的对接,让受众明白译本“非代黑人吁也”。原著中已经描写了许多母子离散,黑奴受到非人折磨、黑奴被卖等场景,译者有意识地凸显和强调这些细节,让读者产生联想,进而在读者心中涌现一幅一幅悲惨的画面;同时译者结合中国当时的叙事现状从道德视角抨击奴隶主的残酷,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其生活惨状及冤屈性,从而在特定的读者群中获得更多的心理认同和支持。
以第十二章主要描写悲惨的黑奴买卖为例,最令受众痛心悲愤的莫过于黑奴海夹和小儿子骨肉分离的场景。
原著:“Buy me too,Mas'r,for de dear Lord's sake!-buy ne,-I shall die if you don't!”
“You'll die if I do,that's the kink of it,”said Haley,-“no!”And he turned on his heel.“Coldn't dey leave me one?Mas'r allers said I should have one,-he did,”she repeated over and over,in heart-broken tones.①H.B.Stowe Uncle Tom's Cabin New York: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Inc.2003.
林译:且呼海留曰:“主人宜兼买我,不买我者死矣!”海留曰:“汝欲死呼,吾又何屑意?”唾而不顾。而海夹遂另为一人买得。会既散,犹闻海夹哀呼曰:“主人许我以儿随行,今吾儿卖而吾不得随,天乎奈何!”②林纾,魏易.黑奴吁天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下文各例同此。
在例中译者把原句“我就是买了你,你还是活不成啊”改译为“汝欲死呼,吾又何屑意?”同时增译“今吾儿卖而吾不得随,天乎奈何!”。改译部分突出奴隶主不顾奴隶死活的残忍,引发读者对他们的痛恨。增译部分突显奴隶骨肉分离的悲痛和任人摆布的悲惨命运。海夹双目失明,其他的孩子都被卖出,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小儿子一同被卖,然而就这样一个小小希望也破灭了。受众一定会为奴隶的悲惨命运潸然泪下,为奴隶主的卑劣行径而愤怒不已。译者充分把握受众的情感和想像力,成功地对读者的心理感情状态进行“预构筑”(pre-structuring)。对华工受虐的联想,进一步引起读者的共鸣,对于黑奴悲惨境地的想像逐步转成对“黄人”现实遭遇的深切关注,“以哭黑人之泪哭我黄人,以黑人已往之境哭我黄人之现在。”可见,译者通过增译和改译营造奴隶的悲惨境遇,以激起国人对奴隶制度和奴隶主残忍无情的痛恨及斥责,进而引起他们对自身命运的省思及对现实的反抗。
再次,修辞学认为,说服只有通过事实的证明才能实现[6]58。亚里士多德认为,我们通常利用事物本身包含的道理来达到说服的目的。“通过每件事本身包含的说服确立起关于这件事的确定性,我们就在用事实本身包含的道理达到说服的目的”[9]这暗示受众,译文中的观点是不言自明的真理。例如:在第十一章中威尔逊问哲而治为何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违抗法律来反抗他的主人,哲而治这样回答:
原著:I'll fight for my liberty to the last breath I breathe.You say your fathers did it,if it was right for them,it is right for me.
林译:盖吾之自由,必与持压力者抵死争之,必胜而后已。且美国之自由,美国同英伦力争而得。今吾之自由,必当力与美人争之。
哲而治力图说明他的逃离只是正当争取自由的行为。原文本按字面意思应该是“你们说你们的祖先曾经为争取自由斗争而死。如果他们做得对的话,那我这样做也是对的”。然而译者去除原文的假设,刻意提及“美国摆脱英国的统治争取民族自由”这一公认事实,增译“今吾之自由,必当力与美人争之”。同样,在第37章中,哲而治在思考自由的含义时,译者“然美人之求自由于英国,流血五载,始获成功”(what is freedom to George Harris?To your fathers,freedom was the right of a nation to be a nation)。显然,译者有意突显历史事实,这样受众以事实为前提,进一步推论得出受压迫的黑奴努力争取自由的确定性和合理性。同时,受众把译文移植到他自己搭建的“黄人”受辱的叙事框架中,对译文中的“吾之自由,必当力与美人争之”进行语境重构,即国人应奋起反抗美国的欺辱。译者通过凸显事实,并间接地给读者传递“我们中国人的自由必与美国人力争”这一新的意识,从而影响读者的思想,激发中国民众的反抗帝国主义的热情。
(3)删改宗教文化,赢得受众认同 译者精心设计译文话语时,“不仅应考虑怎么说才有利于说服,更应该想到怎么说才符合义理”[6]125。译者在信息构筑的每一个环节都极力向目标受众推介其中饱含的旨趣,“以受众听起来最在理、最容易接受的方式”[6]198影响并改变受众的思想,赢得他们的认同。在《吁天录》中,译者对基督教内容作了大幅度的删改,我们试着分析原文本中最有影响的两个人物在林译《吁天录》中的变化。
我们先看汤姆是小说中引述《圣经》最多的人物,他从道义上战胜奴隶制,在原文本中被塑造为同耶稣一样的“圣人”。我们以他为例,对比发现译文在宗教内容上删幅较大的主要涉及以下章节:第27章省略翻译汤姆劝说圣格来皈依基督,相信上帝的存在;第31章省略宗教信仰的存在;第32章省略汤姆睡梦中上帝派夜娃来安慰他这受苦之人;改译第33章汤姆虽处在困境,但相信上帝能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第36章省略汤姆认为上帝派天使来阻止李格理的恶行;第38章省略翻译汤姆从《圣经》中汲取精神力量以及劝凯茜信奉上帝一段话;第40章删除汤姆对主人的劝诫及感动三蒲和昆蒲二人;第41章省略汤姆临死前基督教的仁爱的表达。从内容的删节来看,是关于汤姆这个中心人物从基督教中获得慰藉、汲取力量并最终获得精神上的胜利的情节。宗教的删除是不是如作者所说“节去原文稍繁琐者”?我们以第40章的内容删节为例。
原文:...if taking every drop of blood in this poor old body would save your precious soul,I'd give'em freely,as the Lord gave His for me.O Mas'r!Don't bring this great sin on your soul!It will hurt you more than'twill me!Do the worst you can,my troubles'll be over soon;but,you ye don't repent,yours won't never end!(P469-470)
林译:吾之苦恼,只此须臾,尔之凶祸,将无穷期矣。
这段是汤姆的第三个主人李格理因凯雪逃亡毒打汤姆时,汤姆发自肺腑劝诫主人,希望能用基督教来感化主人,甚至愿意像救世主一样舍身救主。“要是流尽我这个老骨头的血,能拯救你的宝贵的灵魂,我愿毫不吝啬地把它献给你,就像救主为我流血那样。老爷啊!别让你的灵魂背上这么个大罪名吧!”[11]404。这段话甚至让李格里“内心激起一丝踟蹰和悔意”。但是,林译完全省略前部分关于宗教的内容,只译成简单的一句话。这样一来,译文直接体现汤姆内心对主人的不满和诅咒,看不见汤姆对上帝的信仰。宗教内容的删减不仅弱化基督教的救赎主题,同时把汤姆逆来顺受的形象转变为一位现实的反抗者,译者以此号召国人奋起反抗外来的侵略和压迫。
原文本中另一位主人公——哲而治,则通过往北方逃亡最终获得自由。在给朋友的信中,他表明自己以基督徒的身份前往非洲利比里亚,使之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度,在那儿“掀起世界文化和基督精神的高潮”,希望非洲民族的发展“基本以基督精神为依据”。而这些内容在林译《吁天录》中全部省略,哲而治去非洲的目的只有:“统阿非利加之人,结团体以成完国……不更受隶白人足下……不至坐听白人夷灭吾种。”[1]202-203译者把信中关于基督教的精神及传播部分完全删除,突出国家独立自主的重要性,暗示受众“黄人”应团结一致反抗,才不至亡国灭种。
关于宗教内容的删改,译者在“例言”中的解释是“是书教门事孔多”所以“节去原文稍繁琐者”,实则并非如此简单。从修辞角度出发,译者对受众进行预构筑时,就应充分考虑他们的心理因素及社会因素[6]328。清末随着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加剧,基督教已经成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一种手段,中国人民对基督教的仇视和厌恶与日俱增[12]。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历史上反洋教斗争即教案频发。林纾和魏易翻译《吁天录》时正值辛丑年,当时反洋教的义和团运动的烽火点燃了全国。在这种社会背景的影响下,原文本宣扬基督教的救赎的主题无疑是不为中国广大受众所接受的。译者甚至借哲而治之口:“断不能以他种之宗教,强我崇奉也。”译者的匠心在林译《鲁滨孙漂流记》中的例言体现出来。《鲁滨孙》译本的宗教翻译极为忠实原文,对此,林纾特别声明:“书中多宗教家言,似译者亦稍稍输心于彼教,然实非是。”[13]可见,译者在对宗教内容的处理时以受众为中心,充分考虑当时受众的价值观,适当地对内容作出调整。
另一方面,译者把基督教内容转换为中国传统理念的翻译,例如:在凯雪劝说汤姆和她们一起逃走的时候,汤姆这样回答:
“No,”said Ton,“time was when I would;but the Lord's given me a work among these yer poor souls,and I'll stay with'em and bear my cross with'em till the end...”
林译:“吾固不可。群奴坐困于此,胸中无一些灵光,吾当留此浚之……”
在这一段中,原文本中汤姆不愿意走,主要是因为“上帝给了我一个使命,要我留在这些苦命人中间。我要跟他们在一起,把我的十字架背到底”[11]389。在林译中,汤姆基督式的殉难精神改译为中国传统佛学理念,汤姆留下来是为了感化众人。认真分析,我们就不难看出译者作为修辞者的独具匠心。修辞强调,要得到受众的认同,“修辞者就必须和受众享有共同的话语规范和价值观念”[5]125。译本的主要目的并非是传播异域的宗教文化,原文本引用《圣经》的内容,字里行间都充满宗教意象。殊不知除了少数基督教徒或基督教徒研究者,关于基督教内容翻译得再好的译本恐怕都难以在中国读者中唤起如西方人那样的对基督教的崇敬,相反在当时可能引起受众对译本的排斥。译者根据受众的具体情况删改宗教内容,可以更好地赢得受众的认同并接受译本的内容,以达到自己的修辞目的。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林译《吁天录》之所以获得巨大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译者围绕当时形势选择主题,并根据受众具体情况精心构筑译本的话语,用他们熟悉的方式,赢得他们的认同。译者通过各种修辞资源的巧妙利用,激励中国受众保家卫国、奋起反抗外来侵略,实现自己的修辞初衷,“为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8],并产生振聋发聩效果。在当时特定的社会背景下,林纾通过借助他国文化发掘出最佳说服手段,使得语言具有超乎寻常的力量,让受众在不知不觉中认同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他不愧是一位修辞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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