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婵娟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文学院,广东 佛山 528000)
清初岭南遗民诗人集结的文化因素考察
李婵娟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文学院,广东 佛山 528000)
遗民诗人群的出现是清初岭南文坛值得关注的现象,其形成受到岭南地域文化的影响,具体包括岭南的地理环境、特殊的移民文化、重诗的风气及易代之际的政治环境。此外,岭南理学新派与经世思想的推动、遗民先贤生存智慧及本地结社文化之熏陶也是清初岭南遗民诗人群形成的深层原因。
清初;岭南;遗民诗人;文化因素
明清易代之际,岭南涌现出空前繁盛的遗民诗人群体。经初步统计,仅清初40多年,创立于岭南的遗民诗社就有10余个,其中声名卓著的有西园诗社、北田五子社、诃林净社等。岭南遗民诗人群以血缘、里籍和师友关系为纽带形成庞大的社交网络,对其时其地的文学创作起到强有力的推动作用。屈大均在为岭南遗民黄俊升诗集作序时曾真切感叹:“今天下善为诗者多隐居之士,盖隐居之士能自有其性情,而不使其性情为人所有。”[1]79此处所说的隐居之士乃特指明遗民。近代学者汪辟疆也指出:“岭南诗派,肇自曲江……迄于明清,邝露、陈恭尹、屈大均、梁佩兰、黎遂球诸家,先后继起,沈雄清丽,蔚为正声。”[2]他所称赞的岭南诗人中,除梁佩兰外均为明遗民。可见遗民诗人群对清初岭南诗坛具有重要意义,对这一集群的研究应是极有价值的选题,然而目前学界对这一专题却关注甚微,仅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陈永正《岭南诗歌史》、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等专著和李绪柏《明清广东的诗社》一文对明清之际岭南遗民的结社情况作了简要介绍,缺乏整体性和系统性的研究。而对清初岭南遗民诗人群所以集结的深层次原因至今尚无人探讨,令人颇有遗珠之憾。本文拟从历史学和文化学相结合的角度,对清初岭南遗民诗人群集结的文化因素进行深入考察,希望有助于正确认识和评价清初岭南诗人群的地位及价值。
清代广东著名学者温汝能曾将岭南诗歌体现出的不为流俗所动、忠贞不阿的气节誉为“广东之风”,他说:“粤东居岭海之间,会日月之交,阳气之所极,阳则刚,而极必变,故民生于其间者,类皆忠贞而不肯屈辱以阿世,习而成风,故其发于诗歌,往往瑰奇宏伟,凌轹今古,以开辟一家之言。其次者,亦温厚和平,兢兢先正典型,不为淫邪佻荡之音,以与世推移。是则广东之风也。”[3]15众所周知,任何创作者都会受到所处地域文化环境的熏陶,正如《文化模式》一书所言:“个体生活的历史中,首要的就是对他所属的那个社群传统上手把手传下来的那些模式和准则的适应。落地伊始,社群的习俗便开始塑造他的经验和行为。”[4]同样,岭南遗民诗人群的繁兴与“广东之风”的形成与岭南地域文化环境密切相关。
地理环境是地域文化环境形成的重要背景。岭南主要包括现在的广东、广西、海南全境及湖南、江西的部分地区,地处我国南疆边陲,地理位置相对封闭,具有与中原显著不同的文化风俗。关于此点,黄尊生先生所论极为精当:“岭南僻处岭外,一方面是一个山国,又一方面是一个海国,而岭南人民又是一种山海野民,这种山海野民,一方面富于保守性,又一方面富于冒险进取性,以此民性,影响于民风,即有一种异样色彩。”[5]37-38他认为地理环境孕育了岭南文化的两大核心特质,即保守性与冒险进取性。保守性让岭南人完好地继承了本地的传统习俗及古风遗韵,而冒险进取性又让岭南先民拥有了勇于开拓、大胆革新的精神。这是岭南特有的地域环境赋予岭南人的特殊文化气质,也是岭南诗人结社的重要文化背景。
岭南文化在发展过程中还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地域文化,即中原文化移植于岭南而产生的移民文化。地理上的边缘化使得岭南在唐宋以前一直远离中原正统文化的核心。而恰是这种边缘性的文化,“由于缺乏内核文化那种强大辐射传递力,所以变异性极强,对他种文化的移植有较大的宽容性。”[6]黄尊生先生认为“岭南之所谓教化,完全起于一班羁人谪宦与孤臣遗老,而施被之于山陬海滨之野民。”[5]24唐宋以来,羁人谪宦与孤臣遗老逐渐将中原文化带入岭南之地,而谪宦遗老之文化本身所包含的正直耿介、忧患忠烈、“犬马恋主”的心态便成为岭南文化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重要特征,也是岭南诗人集群形成的思想基础。
文学风俗是地域文化环境的重要表现。唐、宋以前岭南文献散佚,诗歌流传甚少,对全国诗坛影响甚微。唐代著名岭南诗人张九龄的出现,扭转了齐、梁以来“彩丽竞繁”的不良诗风,对当时诗坛影响较大,岭南诗学即由此繁兴。刘彬华《岭南群雅·序》云:“吾粤诗自曲江而下,明季三家以上,作者前后蜿蟺相望,炜哉盛矣。”[7]随着诗学地位的提升,岭南逐渐形成了重诗的风气。温汝能说:“粤自曲江以来,文献已开。荐绅解组归,往往不事家人产业,唯赋诗修岁时会。至于今日,廊庙之英,山林之彦,类能文章,娴吟咏。”[3]14这里所说的“岁时会”大抵是指每年分别“修春褉”与“修秋褉”的习俗,所谓“修褉”本来是春种秋收的原始仪式,而乡民在举行这一仪式时都要作诗以庆贺,可见岭南重诗的风气不仅流及文士,在民间也十分盛行。重诗的风气直接促成了清初岭南诗人的繁盛与集结。
地域文风是构成地域文化环境的重要因素。由于张九龄在岭南诗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诗风自然成为历代岭南诗人尤其是明清诗人一致的诗学理想。他们将张九龄“继承汉魏的传统,而又参以楚辞的表现手法,崇尚高古的格调”[8]的诗风美誉为“曲江流风”,并孜孜以求。第一次明确提出“曲江流风”的是清初岭南遗民诗人薛始亨。他说:“洪、永、成、弘以迄于今,天下之诗凡数变矣。独吾粤犹奉先正典型……彬彬乎曲江流风,于斯为盛。”[9]272屈大均也说:“吾粤诗始曲江,以正始元音先开风气,千余年以来,作者彬彬,家三唐而户汉魏,皆谨守曲江规矩,无敢以新声野体而伤大雅,与天下之为袁、徐,为钟、谭,为宋、元者俱变。”[1]43清人韩海《郭蕊亭诗集·序》也指出:“吾粤诗多以唐为宗,宋以下概束高阁。远自南园五先生开其源,近则屈、梁、陈三大家树之帜。粤人士从之,翕然如水之赴壑。”[8]此处所说的“以唐为宗”,当指崇尚张九龄以来的盛唐诗风。明清时期的岭南文人不仅在自我的诗歌创作中践行着对“曲江流风”的效仿与坚守,还通过雅集、结社等文学活动积极号召恢复汉魏盛唐诗歌高古雅正的格调,如明清时期的南园诗社、西园诗社、北田五子社等均以恢复兴寄传统、崇尚汉魏盛唐雅正之风为理论旗帜。可见,以“曲江流风”为尚的岭南诗风的形成,经历了从对乡邦先贤诗风的无意识膜拜到自觉效仿再到集体传承的过程,而诗人集群的形成无疑强化了这种集体传承。
政治环境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特定时期的地域文化环境。一般来说,文化群的集结与活跃程度正是地域政治兴衰与否的最直接反映。明清易代之际,岭南作为反清复明的重要阵地,其间的政治斗争此伏彼起。这种特殊的政治环境势必孕育出特殊的遗民文化。另外,早在宋元之际,在广东新会的崖门一带曾发生过著名的宋元海战,南宋勇士们面对外族入侵拼死抵抗、义无反顾地为争取民族生存和自尊而英勇献身的“崖山精神”和十万军民投海不屈的悲壮故事一直激励和鼓舞着岭南士民。可以说,明清之际岭南的遗民文化也是对海战志士们在绝境中所表现出来的民族气节和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和爱国精神的承传与延伸。清初岭南遗民陈恭尹、何绛等曾多次前往崖门游览、凭吊,以寄托悲壮慷慨的爱国之情。如陈恭尹《崖门谒三忠祠》诗云:“山木萧萧风又吹,两崖波浪至今悲……停舟我亦艰难日,畏向苍苔读旧碑。”[10]苏曼殊《燕子龛诗话》评曰:“风人之旨,无限爱国。此诗缠绵悱恻,读之令我黯然。”[11]正如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序云:“盖明季吾粤风俗以殉死为荣,降附为耻……吾粤人心之正,其敦尚节义,浸成风俗者,实为他行省所未尝有也。”[12]13岭南遗民诗人们敦尚民族气节、耻事外族的遗民精神赢得了世人的赞誉。如易堂九子中的“彭士望、魏世傚至粤,俱以不得见(梁)琏为恨,士望称琏以为高士。”[12]173邓之诚先生也赞扬陈恭尹、陶璜等北田五子“遥与宁都易堂九子,声应气求。”[13]岭南遗民诗人集群的异军突起对清初诗坛影响深远。众多江南名士如龚鼎孳、朱彝尊、王士禛、徐乾学等纷纷来游岭南,与岭南遗民诗人诗酒酬唱,显然就是受到岭南遗民精神之感召。
有明二百余年,岭南诗人的结社活动异常活跃,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理学思想的推动。宋元时期,北方文人结社成风,岭南却未见有结社记录。至明初岭南始有南园五子社。孙蕡、王佐、黄哲、李德、赵介五位诗人在广州南园结社雅集,并筑抗风轩以延接名士,“开有明岭南风雅之先”(屈大均《广东新语·宫语》)。当时的南园诗社就受到了理学思想的影响。孙蕡承宋人之旧,究天人性命之理、濂洛关闽之学,李德晚年亦以理学为归宿,“可见在南园诗社里头,理学气味之重。”[5]29南园五子社之后,岭南诗坛一度陷入沉寂。其间虽有顺德陶园诗社、东莞凤台诗社、广州越山诗社的雅集活动,但在当时诗坛并未造成大的影响。直至岭南大儒陈献章创立岭南理学新派——江门学派,其门下弟子尊师交友,结社成风,岭南诗坛格局自此才得以扭转,在明清之际地域文学中大放异彩。从某种角度来看,明清岭南诗坛的繁兴与理学“岭南学派”的发展是一致的。
以陈献章及其弟子为核心的“江门学派”及其理学新思想对岭南诗界产生的影响也至为深远。首先,陈献章的思想观点极大地推动了明代岭南人才学术之发展。他提倡“自然为宗”和“自得之学”,强调为学贵疑和独立思考的开放式学风,在当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据张诩《白沙先生行状》记载,其时四方学者致礼于门,陈献章“自朝至夕,与门人宾友讲学论天下古今事。”[14]“自此粤士大夫多以理学兴起,肩摩屣接,彬彬乎有邹鲁之风。”[15]其次,陈献章及其弟子黄佐、湛若水等对明清之际岭南诗坛的推动功不可没。继南园五子之后重振岭南诗坛的是南园后五子,他们均出于黄佐之门,其中李时行同时亦为湛若水弟子。在黄佐及南园后五子的带动下,岭南诗社林立,蔚为大观。同时,陈献章的文学理想促进了岭南地方诗论体系的形成。孙立先生认为,陈献章“强调性情……追求自得与风韵的理论主张,与贴近自然,清巧而富有韵致的诗风,恰恰代表了岭南文化的一些特征”,“他的诗论……对形成岭南诗论体系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16]再次,颇值得注意的是,陈献章的“崖山情结”对后代岭南文人影响深远。他极力倡建慈元庙、大忠祠,通过诗文创作褒扬南宋英烈,推崇危难存节、反抗异族崖山精神,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明清之际岭南遗民精神的形成。
明清易代之际,一味空谈心性的理学思想已不再适应时代需求,岭南诗人们一方面积极吸收时兴的经世致用之思想,另一方面继承和发展了陈献章所推崇的崖山精神,开创了社集活动的新面貌,即呈现出文学性与政治性兼备的特点。首先,很多岭南遗民兼具诗人及反清志士的双重身份。据不完全统计,清初在广东举兵或参加桂王、绍武政权的遗民诗人有张家珍、邝日晋、陈子升、黎遂球、屈士燝、屈士煌、罗宾王等数十人。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曾言:“明之亡也,桂王西奔,吾粤倡义为牵缀之师,同志响应……抗节高蹈者复所在而有,视宋之亡加烈焉。”[12]6其次,岭南遗民诗人的社集活动与反清的政治活动密切相关。如以陈子壮为首的“南园十二子”在诗酒酬唱的同时投身抗清斗争,陈子壮、黎遂球等甚至壮烈殉国。北田五子社的重要成员陈恭尹曾多次流走闽浙之地,希望团结各地抗清势力。清顺治十五年(1658),他与社友何绛渡铜鼓洋,至海外寻访明遗臣,期望有所行动。再如屈大均创立了西园诗社,有学者认为“从翁山所习‘捭阖、阴谋、剑术、舆地之学’来看,该社的活动也绝非限于文学而已。”[17]319屈大均还积极游走于齐、鲁、吴、越之间,密谋抗清活动。孔定芳先生认为他曾与魏畊、祁忠敏及祁氏门人一起参与了顺治十六年(1659)“己亥之役”的规划[18]102,且与陈恭尹参与三藩之乱并出谋划策[18]291。可见清初岭南遗民诗人们除诗酒酬唱之外,还努力将所学运用于救世实践。黄尊生先生说:“士大夫平时则谈理学,国破之时则讲复仇……这是一体之两面。”[5]31他认为岭南诗人致用于世的抗清之举与理学思想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这种观点值得探讨。值得指出的是,岭南遗民诗人在抗清最前沿的身体力行与其他地域遗民诗人的“口诛笔伐”及“退避书斋”是有明显区别的。
此外,受经世致用思想的影响,岭南遗民诗人群在诗歌内容的选择和诗社雅集活动的主题取向上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他们强调诗歌的实用性,用诗歌来记录历史,甚至将创作看作是“诛逆胡”、“讨贼徒”的一种特殊方式。屈大均说:“士君子生当乱世,有志纂修,当先纪亡而后纪存。不能以《春秋》纪之,当以《诗》纪之。”[1]279在岭南遗民诗人的诗作中,揭露清军暴行、颂扬抗清英烈、寄托故国哀思的内容比比皆是。而对故国的缅怀与遗民情绪的抒发也是他们社集活动的重要主题。如陈子升《崇祯皇帝御琴歌》自序记录了西园诗社的一次社集:“道人屈大均自山东回,言济南李攀龙之后,其家藏百琴,中一琴名‘翔凤’,乃烈皇帝所常弹者。甲申三月,七弦无故自断,遂兆国变。中官私携此琴,流迁于此。又朱秀才彝尊曾言有杨正经者,善琴,烈皇帝召见,官以太常,赐以一琴。自国变后,结庐与琴偕隐,作《西方》、《风木》二操,怀思先帝。其人今尚存云。壬寅中秋,二三同志集于西郊,闻道人之言,并述杨太常之事,咸欷歔感慨。谓宜作歌以识之,臣陈子升含毫稽首,长歌先成。”[9]310此次社集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诗人雅会:社集以极不寻常的御琴为中心议题,与会者即兴以《崇祯皇帝御琴歌》为题各赋诗一首,以歌代哭,抒发亡国之痛、故国之思。这种相与砥砺的社集活动似乎蕴含着防患于未然、以备一旦之用的遗民式期许,这可能是岭南遗民诗人集群致力于经世致用之学的另一层意味。
易代之际,家国之悲和相似的心理体验造就了遗民们的心曲相通,使他们更易于达成“理解之同情”,因此他们大多自觉推崇与效仿历史上遗民先贤的生活方式及生存智慧。这种共同的价值认同与生命效仿正是清初岭南遗民诗人得以集聚的重要原因。
遗民先贤们的生活方式及忠贞气节对岭南明遗民产生了深远影响。如伯夷叔齐式的“首阳采薇”、“义不食周粟”,在岭南明遗民界成为了一种身份象喻和符号标记;屈原、“商山四皓”、宋遗民郑思肖的耿介气节也成为岭南明遗民的楷模。清初岭南遗民常以前代典范遗民的生存方式为范例,多选择隐居山林、躬耕自养的生活方式,拒绝与清廷发生任何联系。如“北田五子”之一的梁琏,“闭关北田,结庐池西,曰‘寒塘悬板’,以限来者……县令膠西张其策高其行,欲见不可得,迹其在甘溪,单车就焉,琏夷旷自如……”[12]172-173屈大均、陈恭尹、陈子升、陶璜、何绛、王邦畿等人也以避居山林、遁入空门等方式对抗清廷。在评论他人时,岭南明遗民也常以先辈遗民作比,并以是否坚守忠烈气节作为评判的重要标准。如《胜朝粤东遗民录》卷一“潘岣嵝”云潘氏兄弟四人遭国变偕隐不出,屈大均“叹以为四翁高节,汉四皓所不及云”[12]129-130。陈恭尹晚年为避祸计,多与清廷权贵交游,遗民岑徵讽之云:“可怜一代夷齐志,却认侯门作首阳。”[12]53梁琏亦骂之曰:“向与公言何事,而仆仆走城市为也。”[12]173即使在诗文的创作中,岭南明遗民也继承和发扬了前代的遗民精神,以“诗法少陵,文法所南”相标榜,在文学创作中追求“以诗为史”和“以心为史”[1]320,并竭力为当代遗民立传,弘扬遗民精神。
正因气节操守、政治抱负和学术志趣声气相投,岭南明遗民们极易结社聚合。结社甚至成为明清之际岭南遗民的基本生存方式。他们大多以师友传承、家族血缘或乡邦地缘为纽带,聚合形成一个离异于主流社会、远离政治权力中心的群体。与一般的社会团体不同,这一群体的形成更像是遗民们在孤寂中的集体安慰。孔定芳先生也说:“从人的需要理论看,在清初急剧变动的时局下,遗民在心灵上不免感到空虚、失落,因而更需要安全感,所以他们的聚合不妨视为安全的慰藉。”[18]99特别是对于直接或间接参与过抗清斗争、备受避世与避祸双重煎熬的岭南明遗民来说,相互间的安慰与激励尤为重要。结社不仅为明遗民提供了一个抒发故国之思、亡国之痛的场所,更成为了他们同仇敌忾、相互砥砺、彼此支撑的精神支柱。
岭南自明初以来就有结社之传统。清初岭南遗民诗人群的雅集活动正是对本地结社文化的传承与发扬。首先,明清之际的很多遗民诗社均在社名或创作风格上延续先前已有的诗社。如南园诗社是岭南结社史上历史最悠久的诗社,先后经历了“南园五子”、“南园后五子”及“南园十二子”3个历史阶段。历代的南园诗社均承袭了“南园”之名,并一贯推崇雄直诗风,在岭南诗坛影响甚大。其次,明清时期的遗民诗社在结社宗旨和思想上也承袭了前代社团。如西园诗社重要诗人陈子升是南园诗人陈子壮之弟且本身即为南园诗社成员,西园诗人陈恭尹、屈大均分别为南园诗社重要诗友陈邦彦之子及门生。因此,从南园诗社到西园诗社,二者在思想上是一脉相承的。何宗美先生认为岭南遗民以殉死为荣、降附为耻之风俗的形成,“南园、西园二社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积极作用。”[17]346另外,诃林净社也是岭南诗人重要的会聚之所,明中叶由诗人梁有誉、黎民表、欧大任等在广州光孝寺开创,以继南园遗风。明天启间,顺德梁元柱与陈子壮、黎遂球等人重开诃林净社[12]124,其思想也与南园诗社一脉相承。覃召文先生甚至认为诃林净社、南园诗社是同一帮人在不同地点所结的社团[19]。清初,愿光禅师又与梁佩兰、周大樽等重挂“诃林净社”的大旗,虽说当时社员不全是遗民,但诗人们假山水之乐,实则关注天下兴亡,其诗歌崇尚及文化人格与遗民诗人群有着共同的特征。其他如浮丘诗社、东皋诗社等活跃于清初的岭南文学社团也有前后相继的历史,在此不再细述。诗社的世代承传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岭南诗人群独有的审美理想与文化内涵,也是岭南遗民诗社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学社团的最为特别之处。
总体而言,清初岭南遗民诗人集群的形成是岭南文化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特殊的文化环境中经受涤荡的产物,除了地理文化环境、各种时代思潮及结社传统等历史文化因素之外,其中也蕴含着繁复的政治意味和深刻的民族精魂。深入探究清初岭南遗民诗人群体性集结的历史文化成因,不仅有助于深刻体悟那种悲怆的爱国激情,且对于重新认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不可折服的民族气节,推动当前的精神文明建设,激励新一代中国人自强于世界民族之林等都有着不可否认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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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夕菲]
2014-11-03
本文为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2010年度地方历史文化特色项目(批准号:GD10DL03)、2010年广东高校优秀青年创新人才培育项目(批准号:WYM10005)、广东省高校优秀青年教师培养计划培养项目(批准号:Yq2013162)的阶段性成果。
李婵娟(1979-),女,汉族,湖北天门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明清诗文及岭南文学研究。
I206.2
A
1009-1513(2015)01-004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