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长青
(1.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200433;2.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01)
在通常意义上,人们一般将1949年7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简称“文代会”)当成“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但是学术界也存在多个“中国当代文学”时间起点的版本,其时间跨度是自1928至2000年。这个问题早就受到学界重视,1986年,王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起讫时间问题》就涉及到“中国当代文学”的时间起点[1]。尽管如此,大多数学者更倾向于论证某个时间节点作为起点的合理性,而没有将时间起点争议当成特殊研究现象进行看待,特别是没有注意到论争者是在不同意义上表述“中国当代文学”概念,只有洪子诚《“当代文学”的概念》[2]、李扬《文学分期中的知识谱系学问题》[3]等少数论文注意到,厘定“中国当代文学”概念之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特殊意义。本文则是在盘点各种“中国当代文学”时间起点版本基础上,通过考察起点争议与“中国当代文学”概念理解之间的内在关联,总结时间起点不断“前行”和“后移”的规律,进而厘定“中国当代文学”时间起点争议的实质。
从时间节点来说,以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为界,将此前与此后的文学进行区分,这完全符合中国文学史以朝代更迭作为文学史划分依据的惯例。比方说科学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稿》就是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考虑到文学史与社会政治史未必完全吻合,以及政权(朝代)更迭节点与文学创作转换节点未必完全一致,在避免文学创作转换节点问题质疑的情况下,将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当成“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这是更为稳妥的做法。
从文学体制来讲,1949年以来的文学创作、发行、评价被纳入到国家权力运作当中,成为政治权力与意识形态全面支配的“国家文学”实践,而第一次“文代会”的召开无疑是这种实践的开端。已有研究者对第一次“文代会”与“新中国”文学体制建构问题作了专题性阐释[4],所以在此没有必要进行赘述,但笔者在此提醒的是,人们正是从特殊“文学体制建构”角度将第一次“文代会”当成“中国当代文学”发生的起点。例如《第一次文代会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生》这篇文章就体现了以“文代会”作为“中国当代文学”起点的逻辑。在笔者看来,“文代会”确立了文学的领导和被领导关系、制订了文艺方针、颁布了文学政策、建立了文学机构和组织、整合了文学观念和思想,这使得文学进入到“有计划的管理时代”,因而应该被看成是“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5]。
孟繁华、程光炜的《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修订版)》[6]和陈晓明的《中国当代文学主潮 (第2版)》[7]都是以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作为起点。如果大家能够理解,从“文学体制建构”角度观察到的,第一次“文代会”作为“中国当代文学”起点,那么人们也不难理解,从“文学前进方向”角度观察到的,毛泽东《讲话》作为“中国当代文学”起点。在第一次“文代会”上,毛泽东的《讲话》和“解放区”的“文艺实践”被当成“唯一正确”的文艺前进方向,如周扬在《新的人民的文艺》大会报告这样表述过的,“深信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方向了,如果有,那就是错误的方向。”[8]既然如此,将“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从第一次“文代会”挪移到毛泽东《讲话》,这不仅没有让人觉得逻辑突兀,而且更重要的是,梳理出自1942年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脉络,而用不着解释1949年这个时间节点前后,文学观念、创作方法、艺术风格有何根本性的不同。正因为如此,研究者才会说“五四”文学是以“启蒙”精神为主导,而《讲话》之后则进入了以共产党“革命”思想为核心的文学时代[9]。比较而言,“文代会”起点突出了文学体制之于文学发展的特殊作用,《讲话》则突出了毛泽东之于“中国当代文学”的特殊影响。
公允地说,将“左翼文学”或“革命文学”当成“中国当代文学”起点,当前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并不多,而且也鲜有“中国当代文学史”著作从1930年或1928年开始叙述。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仍然沿用此前“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分期,但是作者首先讨论的却是“40年代的文学界”和“左翼文学界的‘选择’”问题。在作者看来,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中国当代文学”并不是崭新的文学形态,也不代表“断裂”的文学规范,而是此前“左翼文学”与“革命文学”自然发展的结果:
中国的“左翼文学”(“革命文学”),经由40年代解放区文学的“改造”,它的文学形态和相应的文学规范(文学发展的方向、路线,文学创作、出版、阅读的规则等),在50至70年代,凭借其影响力,也凭借政治的力量而“体制化”,成为唯一可以合法存在的形态和规范。[10]4
在洪子诚“一体化”研究思路的影响下,研究者不仅开始考察、清理、重估“左翼文学”资源,而且着手描绘“左翼文学”发展成“当代文学”的路线图。如:吴晓东的《左翼文学与当代文学的生成》就认为,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40年代的延安文学,20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革命文学,这些都具有“统一性的总体倾向和特征”[11]。显而易见,只要“中国当代文学”被当成特殊文学形态或文学规范,那么这种追溯最终都会指向“左翼文学”。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王瑶为代表的“现代文学”研究者曾主张将“现代文学”的讫点划分在“文革”结束,其学理依据是,从文学形态和文学规范来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文学是此前“五四”文学发展的延续[1]。王瑶撰写文章的时候,正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和“新文学研究的整体观”运旺时盛,这种封闭性“现代文学”起讫时间构想未能得到反响。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不断兴起的今天,这种“现代文学”讫止于“文革”结束的观念也被人们淡忘。将“文革”结束当成“当代文学”起点,这不仅存在政治时间与文学时间两种分类的难题,而且同一种分类内部也未必一致,毕竟,“文革”结束未必直接等同于文学形态和文学规范的立即终结。比方说,与政治相关的事件有毛泽东的去世(1976年9月)、中共“十一大”召开(1977年8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1978年5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1978年12月)、《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1981年6月)等;而与文学相关的则有“天安门诗歌运动”(1976年4月)、民间刊物《今天》创刊(1978年12月)、第四次“文代会”(1979年10月)等。
在“文革”结束之后,“新时期”文学概念登台。假如大家能够理解,人们对“当代文学”起点追溯的“渐行渐远”(1949年—1942年—1930年—1928年),那么也同样能够理解,人们对“当代文学”终点追溯的“越来越近”(1976年—1985年—1990年—2000年)。如:研究者认为20世纪50至70年代的文学形态与文学规范并没有在“文革”结束之后立即终结,但1985年文学呈现的个性化和开放性发展,这形成了“新文学”与“当代文学”的分水岭[12]。又如:有研究者认为,文学从社会改革服务转向自身价值,20世纪90年代才是真正的“当代文学”起点[13]。作者并没有具体挑明,应该以20世纪90年代哪个具体时间节点作为“当代文学”开端,毕竟,1990年、1992年、1999年显然具有不同的意义,然而,研究者在这条路上早已越走越远,最后干脆将“现代文学”等同于“20世纪文学”[14]。既然“现代文学”重新注入了“当代文学”的内涵,那么“当代文学”自然被等同于“新世纪文学”。这也是迄今为止学界提出的“当代文学”最晚起点时间。
详尽搜集学术界对“当代文学”起点时间的定位,这在文学研究资料整理方面确实必要,但笔者更希望在此基础性研究工作之上,能够从名目繁多的“起点”时间定位,特别是自1928年至2000年的大时间跨度中,寻找出人们对“当代文学”时间定位的规律。
虽然人们在大多数时候将1949年7月召开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简称“文代会”)当成“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但笔者发现,人们通常运用的“当代文学”概念所指的具体对象,即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性质或文学类型的文学分期标准,其实在1949年之前就有其产生、形成、发展的流变过程,而不是在1949年之后突然诞生或骤然降临。正因为如此,笔者根据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性质或文学类型不断“向前”寻找时间节点,以便描述出通常意义上的“当代文学”,即这种文学性质或文学类型在文学发展史上的来龙去脉。在这种情况之下,《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1942年)、《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1940年)、“左翼文学”(1930年)、“革命文学”(1928年)等时间节点之于“当代文学”发展的联系都有可能被梳理出来。哪怕是梳理出“五四”(包括“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之于“当代文学”这种文学性质或文学类型的联系,估计也不会存在什么难度。比方说林毓生的《中国意识的危机“五四”时期激烈的反传统主义》就认为,“五四”是借思想文化解决问题和全盘反传统的文化激进主义。如果研究者要考察20世纪50至70年代文学创作与观念中的“激进主义”,那么林毓生的“五四”时期激烈反传统主义观点,无疑是重要的理论参考。这与人们在梳理“现代文学”是以“启蒙”为主题的文学,将李泽厚的“救亡”压倒“启蒙”观点当成重要理论参考是一致的。笔者并不是要评价这类关联的合理性,而是说明人们在考察特定文学类型来龙去脉这条路上肯定会越走越远。在“当代文学”起点时间不断“前行”的背景下,问题并不是前行至何处为止,而是在1942年、1940年、1930年、1928年、1919年等系列时间节点当中,如何确定一个时间节点作为“当代文学”的滥觞。其中的难点也不是梳理这个时间节点与此后文学发展的关联,而是要说明这个时间节点比其他任何节点更为根本地决定了此后的文学发展。换句话说,那个被选定为“当代文学”起点时间节点应该被看成是“质变”,而其他未被选定的时间节点是与“质变”无法相提并论的“量变”。
如果说时间起点不断“前行”的原因在于“滥觞”的不确定性,那么时间起点不断“后移”的原因则在于“终结”的不确定性。在“当代文学”是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性质或文学类型的背景之下,“天安门诗歌运动”(1976年4月)、毛泽东的去世(1976年9月)、中共“十一大”召开(1977年8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1978年5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1978年12月)、民间刊物《今天》创刊(1978年12月)、第四次“文代会”(1979年10月)、《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1981年6月)、“方法年”(1985年)、“观念年”(1986年)、邓小平南巡(1992年)、高行健获诺贝尔文学奖(2000年)等时间节点都可能被看成特定文学性质和文学形态“终结”标志。笔者甚至还可以预言,新世纪以来或者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仍然可能被人们指认为“当代文学”的开端。在“当代文学”起点时间不断“后移”的背景下,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后移至何处为止,而是在1976年、1977年、1978年、1979年、1981年、1985年、1986年、1992年、2000年等时间节点中,如何令人信服地确定一个时间节点作为先前文学性质和文学形态的终结。其难点也不是梳理某个时间节点前后文学发展的差异变化,而是要说明某个时间节点更为特殊,它能够压倒性地决定此后的文学发展。
在“当代文学”时间起点不断“前行”的情况下,无论1942年、1940年、1930年、1928年、1919年等,哪个节点被定为“起点”都不会颠覆通常意义上的“当代文学”概念。即便是将时间定位于1919年,那笔者也还是可以说,在20世纪50至70年代受到推崇的文学性质与文学类型,其实早在“五四”时期就已经出现萌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当代文学”时间起点不断“后移”的情况下,无论1976年、1977年、1978年、1979年、1981年、1985年、1986年、1992年、2000年等,哪个节点被定为“起点”都等同于用崭新的“当代文学”概念取代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即便是将时间定位于1976年,那笔者也不能说,以1976年作为时间起点的“当代文学”概念和以1949年作为时间起点的“当代文学”概念有何共通之处。这就是“当代文学”时间起点“前行”和“后移”对通常意义的“当代文学”概念截然不同的后果。
讨论一下非专业研究者通常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当代”这个概念,这样有助于深入理解研究者所运用的、作为专业词汇的“当代”概念,究竟存在有何不同。从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新华词典(第5版)》和2010年版《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7版)》对“当代”和“Contemporary”词条所作的解释来看,汉语的“当代”和英语的“Contemporary”都包含“当前这个时期”的含义,而差别在于,英语的“Contemporary”还包含“同一时代(形容词)”和“同龄人(名词)”的含义。
从通常意义来说,学术界确实没有将“当代文学”中的“当代”看成是“当前这个时期”,而是与特定文学性质和文学形态相关联,否则人们很难想象,距今将近一个世纪的1928年(“革命文学”),也会被部分研究者看成是“当代文学”的滥觞。对“当代文学”概念中的文学性质与文学形态预设,洪子诚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前言》中已经过作精辟的分析:
“当代文学”的概念的提出,不仅是单纯的时间划分,同时有着有关现阶段和未来文学的性质的指认和预设的内涵。当代文学是“社会主义文学”的这一理解,一直延续到80年代以后的若干当代文学史的写作中。[10]3
按照洪子诚的概括,“当代文学”不仅是“时间划分”,而且也是关于文学现状与未来的“性质指认和预设内涵”,这样就能很好地理解,学术界对“当代文学”起点时间有着自1928年至2000年的大时间跨度,而且每一种起点时间划分也确实有其自身逻辑这样的既定事实(如本章第一节所介绍的),这是因为,就特定历史形态的文学性质与文学形态来说,研究者的追踪溯源和未来预设两个方面导致了“当代文学”起点时间以1949年为界不断地“前行”或“后移”,而且这种“前行”或“后移”总是能够寻找出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和依据。
值得强调的是,不同研究者对“当代文学”时间起点划分的具体理由和依据不尽相同,但无论何种划分均遵循着共同的逻辑:按照特定历史形态的文学性质与文学形态标准,用来确定“当代文学”的时间起点。即便是以2000年作为“当代文学”的时间起点的研究者,他们也不是依据“当代”这个语言符号能指的“当前的时期”、“当前的时代”、“同一时代”,而是按照“此前”与“此后”文学在性质与形态上的“截然不同”来界定时间起点。如果没有抓住不同起点时间划分的共同逻辑,的确有可能被自1928年至2000年诸多“当代文学”起点时间弄得晕头转向,但是,如果能够抓住不同起点时间划分的共同逻辑,对研究者不同的时间划分和逻辑依据又感到释然放怀。
由于“当代文学”时间起点的“后移”,通常意义上的“当代文学”概念被替换,这导致了“当代文学”概念的“终结”问题。理解研究者是在何种意义上提出“终结”说法,以及考察这种说法对当前“当代文学”研究具有哪些影响,这样的探讨不是没有意义。
首先,“终结”是指用以描述特殊文学类型的“当代文学”概念终结。从发展的角度来看,由于“当代”概念所具有的“当前”和“同时代”能指,所以,1949年以后的文学不可能永远被称作“当代文学”,而且从学科建设角度来说“当代文学”概念也可能存在问题,因此,即通常意义上用之于描述1949年甚至更早的特殊文学性质和类型的概念,由于被修正或替换而导致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出现“终结”。诚如笔者刚刚分析过的,如果研究者将1976及其以后的时间节点作为“当代文学”的发轫,那么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无疑是要被所指“当前”和“同时代”文学的“当代文学”概念所替代。除此之外,当人们用“民国文学”取代先前的“现代文学”概念之时[15],用“共和国文学”取代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这也等同于“终结”先前“当代文学”概念。无论是从文学发展,还是从文学研究角度来说,“当代文学”语言符号终究会被赋予新的内涵,而不是永久性地指代文学性质和文学形态,从这个意义上说,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出现“终结”有其必然。
其次,“终结”是指先前“当代文学”概念所指的文学性质与文学类型失却了文学主导地位。洪子诚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采用“一体化”概念来描述“左翼文学”(或“革命文学”)在20世纪50至70年代成为中国大陆唯一的文学事实。20世纪80年代以后,由于开放政策、经济发展、科技进步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虽然政府主导的文艺管理体制仍然能够发挥其作用和影响,但文学在创作、出版、阅读、评价等方面毕竟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以资本、市场、商业为核心的文学运作模式逐渐取代了先前政治、权力、政策为核心的文学运作模式。在20世纪50至70年代,“当代文学”概念所指的文学性质与文学类型占据主导地位,其权威地位不存在挑战或质疑,但在20世纪80至90年代,不仅“当代文学”概念被重新定义,而且这个概念所描述的文学性质与文学类型,也呈现出风光不再的局面,因为被人们定义为“终结”。
最后,“终结”意味着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被赋予“当前”和“同时代”的内涵。在那个用以描述特殊文学性质和文学类型的“当代文学”概念终结之后,“当代文学”概念并没以被弃或者消亡,而是从中文“当代”和英文“Contemporary”两个词汇当中分别提取“当前的”和“同时代”两个释义,重新赋予新的内涵:一方面是指“当前正在发展的文学”,另一方面是指“与作家、读者、批评家相同时代的文学”。总体说来,新的“当代文学”概念仍然有其模糊性,比方说“当前正在发展”的时间年限问题,究竟是以10年、20年、30年,还是其他时间作为界限;又比方说,对不同作家、读者、批评家来说,与其处于“相同时代”的文学像他们的年龄那样不一致;再比方说,“当前的文学”与“同时代的文学”也不是完全吻合。尽管如此,新的“当代文学”概念既没有用来指代特定文学性质和文学类型,又没有暗示某种文学性质和文学类型的主导地位,而是基于物理时间生成的文学发展分期概念,这显然要比先前具有浓厚意识形态意味的“当代文学”概念,更加符合学术研究的严谨性和规范性。
虽然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受到诸多质疑,但这个概念仍然在重要场合被沿用。进入2009年之后,学术界出现重衡、重评、重估“当代文学60年”热潮,出现大量以“当代文学”为题名的学术会议、专著文集、批评专栏。在学术会议方面,例如:由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文艺争鸣》杂志社联合主办的“中国当代文学六十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北京),由上海大学中文系、纽约大学东亚系、纽约大学中国研究中心联合主办的“中国当代文学六十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海),由南京大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安徽大学中文系、《文学评论》杂志社联合主办的“中国当代文学:六十年的回顾与反思”国际学术研讨会(合肥),由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评论》编辑部、海南师范大学联合主办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60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武汉),由中国新文学学会和哈尔滨文联共同举办的“中国当代文学六十年”学术研讨会(哈尔滨)等。在专著文集方面,例如:张志忠编著的《中国当代文学60年》(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文学史教材,陈思和、王光东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60年(1949—2009年)》(上海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文学史料选,王德威、陈思和、许子东主编的《一九四九以后当代文学六十年》(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文论集,蔡翔、张旭东主编的《当代文学六十年回望与反思》(上海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等。在批评专栏方面,例如《文艺争鸣》的“中国当代文学60年小通史”系列专栏,《扬子江评论》开设“当代文学60年”专栏,《辽宁日报》“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和“重估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专栏等。重衡、重评、重估“当代文学60年”热潮事实胜于雄辩地说明学术界仍然在沿用那个以1949年为时间起点的“当代文学”概念。
虽然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被替换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但这并不意味先前“当代文学”概念所指对象的研究已经“终结”。无论采用何种概念,包括“新文学”、“现代文学”、“共和国文学”、“当代文学”等,20世纪50至70年代文学性质与文学形态的发生已经成为既定历史,这段历史并不会因为人们改用“现代文学”或“共和国文学”命名而消失;与此同时,与其他历史阶段文学发展的清理一样,20世纪50至70年代文学的研究价值并不会随文学分期命名的改变而动摇。换句话说,对20世纪50至70年代的研究来说,无论是继续沿用先前的“当代文学”概念,还是冠以“现代文学”或“共和国文学”命名,先前“当代文学”概念所指对象的研究仍然会继续。这倒不是说,文学史观或社会史观不会对文学研究产生影响,同样是通常意义上的“当代文学”,从《新民主主义论》中的“新民主主义/社会主义”视角来看,与从《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中的“启蒙/救亡”视角来看,其结果肯定会出现差异性,而是说,学科概念的命名无法而且也不会回避特定历史阶段的文学阐释。无论在今后任何时代,先前“当代文学”概念的所指均会成为人们分析和讨论的对象。这就是研究者已经谈到过的,无论是否继续使用“当代文学”概念,“知识”乃至“思想”的辨析并不会因此而中止[3]。
综全文所述,人们普遍将1949年7月召开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当成“中国当代文学”的起点,但学术界也存在多个“中国当代文学”时间起点版本说法。时间起点争议的实质是,如何理解“中国当代文学”这个概念能指的特定文学形态在文学史上的“滥觞”和“终结”,这是因为,前者导致了时间起点不断“前行”,后者导致了时间起点不断“后移”。此前的“中国当代文学”概念将被修正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但这个概念原本所指对象的研究工作却会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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