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中“犹太文化”的回归与升华

2015-03-17 11:53
关键词:犹太罗斯遗产

许 娟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 ,湖北 十堰442002)

1991年,享誉美国文坛的犹太作家菲利普·罗斯出版了《遗产—一个真实的故事》》(The Patrimony:a True Story)。该书出版不久便问鼎“全美书评人大奖”,成为非虚构类作品的当代经典。《遗产》以写实的手法记录了菲利普·罗斯和父亲赫曼·罗斯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段岁月,再现了一对犹太父子的真挚情感。《遗产》在继承以往犹太小说“父与子”母题的基础之上,对其进行了升华,同时也在创作上对以往的作品进行了超越。在早期和中期作品中,罗斯往往通过犹太家庭中父亲与儿子的矛盾冲突表现出在同化过程中犹太传统文化和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的碰撞下所产生的犹太新文化之间的抑制与抵抗﹑压迫与反击。无论是在《波特诺的抱怨》、“祖克曼系列”,还是“美国三部曲”中,我们都能感受到这种“父与子”的冲突与对抗。《遗产》中,罗斯一改常态,将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进行了回温和升华,对“犹太性”的救赎观进行了继承和深化,表明他重回犹太身份以及重拾犹太文化传统的趋势。[1]97

一、家庭的回归—“父与子”关系的回温与升华

罗斯在《遗产》中主要采用倒叙和插叙的叙述方式讲述了他父亲赫曼·罗斯晚年与脑肿瘤抗争的短短一年多的生命历程。在父亲生病之前,罗斯和他一直处于一种紧张而疏远的关系,这体现了两代人的隔阂和两种价值观的不同。但是赫曼被确诊为脑瘤后,父子俩在死亡的笼罩之下,共同经历病痛和磨难的过程中,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趋于缓和并开始回温。一场生离死别之后,罗斯理解了父亲,接受了父亲,也完成了犹太身份的民族性回归的心路历程。

父亲生病期间,罗斯悉心照顾,两人在共同经历生死的过程中建立了一种相互依存、彼此接纳、完美和谐的“父与子”关系。赫曼在生病期间非常听儿子的话,依赖儿子,他喜欢和儿子唠家常,愿意听儿子给他讲身边发生的新鲜事。在自己病情问题上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他总是把这个权利交给儿子。罗斯送给父亲小礼物时,要求父亲先闭上眼睛,“他居然真像个期待礼物的小孩子一样听我的话,尽管脸上并没有露出那种非常憧憬的表情。”[2]6此时的父亲早已不再威严和不可亲近,儿子也不再是毕恭毕敬,惟命是从。这一幕让我们感受到一个慈祥可爱的父亲形象以及他们之间和谐亲密的关系。在父亲生病期间,罗斯自己也遭遇病痛,紧急做了一场心脏搭桥手术,为了不让年迈的父亲担心,他一直隐瞒,骗他说去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在住院的时时刻刻,罗斯没有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却一直都在为父亲祈祷,“别死。在我恢复力气以前别死。在我能办事情以前别死。在我自身难保的时候别死。”后来父亲得知此事时,“他一看到我就伤心地哭了,”“爸爸——我现在很好,你看我就知道了”。“我在那儿就好了”。父亲反复得说着,先是带着颤音,然后是带着愤怒,“他是想在医院里陪在我身边。”[2]淳朴简单的几句对白,父子情深,让人不禁潸然泪下。死亡的威胁和共赴生死经历让罗斯油然而生一种完全人性的感情体验;曾经压抑、对立的犹太“父与子”关系变成了相互理解、相互依赖的美好温情。最感人的一幕是一次赫曼在家中大便失禁,他觉得很羞愧但又无奈,罗斯告诉父亲不会告诉任何人,并拿着工具默默细致地帮父亲换了干净的衣服,清理“战场”,并把所有赃物拿去洗衣房。此时的无声抵过千言万语,这种关爱充满了人性的关怀,它使两人之前所有的争吵和矛盾烟消云散。

《遗产》中升华了的“父与子”关系表明:随着犹太传统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的交合、异化,逐渐产生了新时代背景下的犹太新文化。犹太新文化又对传统文化进行着影响和辐射,最终达到了新旧犹太文化的完美融合。同时,正如文中所述,“这是1988年,我五十五岁,他快八十七了:‘照我说的做,’我对他说——他就做了。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黎明开始了。”罗斯也想借此表明:犹太新文化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能够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对犹太传统文化中腐朽落后的方面也给予了修正和完善。[3]

二、“救赎”与“自我救赎”母题的回归与升华

《遗产》拓展延伸了犹太文化救赎母题的内涵,重现了犹太人负罪和赎罪的生命价值观,同时也将此主题升华到了一定的高度,让我们对犹太传统的生命价值观有了新的认识。《遗产》中罗斯对身患重病父亲的拯救就能被视为一种救赎,赫曼·罗斯在疾病中的苦苦挣扎则可视为一种自我救赎。只是,罗斯在这里告别了“弥赛亚的虚妄拯救”,主张正确地理解负罪、赎罪的文化传统,在实际生活中端正态度,积极主动地发挥主观能动性,以乐观的态度,顽强地去面对生活的不幸,以积极地“抗争”取代被动消极的“救赎”。小说中罗斯和父亲两人肩并肩,共同面对疾病和死亡,他们都从虚妄的救赎者变成了勇敢的抗争者。罗斯通过日常生活的点滴琐碎对此进行细致地描写,从多个角度刻画了父亲面对疾病的折磨,不屈不挠,勇敢抗争的“自我救赎”观。小说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父亲因脑部肿瘤干扰了吞咽器官,导致吃的东西被吸进器官,他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但“我”打电话问他吃饭是否很困难时,他总是以一种举重若轻的顽强态度对对抗病魔,“我只是不能喝甜的饮料。”“只不过是因为食物太烫了”。“没有困难,我很好。”

赫曼·罗斯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颠沛。他从小随父母迁移到美国生活,上到八年级就被迫出去工作贴补家用,后来在一家保险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推销保险特别是生命险“是世界上最难卖的东西。你知道为何?因为顾客只有在他死了的那天他才能赢得这个保险”。[2]205但他吃苦耐劳,镇定坚强,不仅在公司站稳了脚跟,而且还被升值做经理,退休时还拿到了丰厚的养老金。不仅如此,生活在异族文化中,为了生存,活下去,赫曼这辈人本身有着自己的犹太信仰,但他们能与非犹太教的人和谐相处,采取了温和忍让的策略;对于种族歧视,以“息事宁人”处之。《遗产》中,父亲为了能在美国立足,使自己更好地融入到美国社会,在从事艰辛低下工作的同时,基本上都不去犹太教堂做仪式,这固然有无暇顾及的因素,但主要还是想要积极主动与非犹太教的人交流合作,以扩展自己的事业圈。同时,父亲也很注重犹太内部的团结,尤其是家庭和社区的团结合作。在《遗产》中,罗斯曾介绍说,父亲加入了所在社区的家庭机构,定期去“犹太人联邦广场”参与活动。当某个家庭遇到困难时,机构会给予帮助。这也体现了犹太文化的“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人多力量大”的思想。[4]这些无不表明:为了生存,今日的犹太人已经摒弃了以往消极被动的“受难”,积极主动地以坚韧英勇的品质顽强地进行着抗争,进行着自我的救赎。

《遗产》中,父亲留给罗斯的一个重要遗产是节俭,另一个就是坚韧。小说中,父亲的坚韧体现在他对生命的执著和对死亡的不惧上。面对死神的逼近,尽管要遭受无比巨大的痛苦甚至羞辱,他都没有放弃对生命的追求。让人最震撼的莫过于父亲手术后大便失禁的情景了,罗斯在此进行了场景特写,“到处是屎,防滑垫上粘着屎,抽水马桶边上有屎,马桶前的地上一坨屎,冲淋房的玻璃壁上溅着屎,他扔在过道的衣服上凝着屎。他正拿着擦身子的浴巾角上也粘着屎。在这间平时是我用的小洗手间里,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想独自解决自己的问题,可由于他几近失明......”[2]113待罗斯平静地打扫了烂摊子后,“我踮着脚尖回到他安睡的卧室,他还有呼吸,还活着,还与我在一起——这个永远是我父亲的老人,又挺过了一个挫折。想到他在我上来以前勇敢而可怜地想着自己清洗这个烂摊子的努力,想到他为此而羞愧,觉得自己丢脸,我就感到难过。”[2]115在照顾父亲的过程中,罗斯学到了“面对考验的时候,无助绝望的念头就抛在了脑后,反而激起一种蔑视挑战与听天由命交织的情绪,正如他学会面对因为衰老而产生的羞辱感。”面对疾病折磨的父亲,回顾父亲走过的岁月,罗斯在《遗产》中真实地再现祖辈和父辈作为老一代的犹太移民风雨漂泊的心路历程,其中有着背井离乡的孤苦、心酸,也有为求生存的隐忍、坚韧和面对疾病、死亡的不畏、抗争。尽管最终父亲还是走了,但他其实没死,他的“犹太精神”存活了下来并将永远流传下去。

三、犹太身份的回归与继承

从《遗产》中记录的回忆片段可以看出罗斯在年轻时曾一度和父亲有隔阂,自母亲去世,父亲步入疾病缠身的晚年后,父子俩重新审视对方,关系再度亲近,罗斯甚至像母亲一样照顾父亲直到他离世。这种父子关系的转变潜移默化地感召着罗斯,唤醒了他的民族身份意识,使他渐渐地回归到民族之根并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犹太身份,这体现了犹太文化强大的精神感召力量。[5]“他就是本族语,没有诗意,富有表现力,直截了当,既具有本族语的一切显著局限,也具有一切的持久力。”在经历了困惑﹑背弃﹑迷失﹑确认的一系列艰难的新路历程,罗斯最终完成了自身犹太身份的回归与超越。

罗斯对于自身犹太身份的回归主要通过一些象征性的物品和事件来实现的,比如经文护符匣、剃须刀和父亲留下的遗产。《遗产》第三章,罗斯的父亲的经文护符匣进行了写实描写。经文护符匣是存放圣经摘录的两个小皮盒子,是犹太教徒的神圣之物。正统的犹太教徒在周末祷告时,一般用皮带把它系在身上,“一只在额头,一只在左臂”,表示自己的虔诚。对于父亲之前每次祷告随身携带经文护符匣,罗斯一直都是不屑的。但是当年迈的父亲失望地认为子孙们已经淡忘了经文护符匣的意义而将其丢弃在希伯来青年会的更衣室里时,罗斯无法理解了,“虽然不会用它来做祷告,可我会很珍惜它们。特别是当他去世以后。”[2]56此时的他已不再漠视犹太教,而是很想通过珍藏经文护符匣来守住犹太传统的宗教文化,作为一个犹太人的儿子。

罗斯的家里珍藏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剃须杯,上面刻着祖父山德尔的名字,它见证者罗斯家三代人的奋斗史,也联系着一家三代人的骨肉情,是罗斯的传家宝。父亲告诉罗斯他从小就想得到它,罗斯也自七岁起到祖父去世,都对它想入非非。离开纽瓦克时,父亲将剃须杯用包装纸一圈一圈缠起,“就像一个个DNA螺旋体”,郑重地交给罗斯保管,“由父亲交给儿子”,这代表了一种血脉和文化的传承。这个传家宝凝聚了一股家族和民族的力量,浓缩了难以抵抗的民族情感价值,时时刻刻在提醒着罗斯自己的犹太血脉。[1]98

罗斯对于自己犹太身份的回归也体现在对于父亲留下的遗产的态度转变上。父亲生前尊重罗斯的意见,把自己的积蓄留给了罗斯的哥哥。当父子两人一起看遗嘱时,罗斯通过大量的心理活动描写,表达自己矛盾的内心。当初是自己主动要求放弃继承遗产的,如今却无法接受,“把我排除在继承人之外,...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此时的罗斯强烈地想要拥有父亲的遗产,迫切得想要从父亲那里继承点什么,即犹太传统,犹太精神。遗产是每个父辈留给子辈最后的礼物,象征着一种文化的传承、身份的传递。父亲立遗嘱时,很想给罗斯留一份,可是他坚决拒绝,“我不需要这笔钱”。当时的罗斯正当盛年,性格叛逆,他极力拒绝父亲给予的馈赠,急切想要抛弃传统文化,融入异族文化,拒绝承载犹太民族的苦难历史和传统,藉以获得美国社会的认可和接受。然而步入不惑之年的罗斯开始正式并试图回归自己的民族身份,“我发现自己很想从我这个执拗顽强的父亲历经艰辛困苦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财产中分得一份”。“这是他必须给我的,也是他想给我的,按照传统习惯也应该给我”,“因为我是他的儿子。”[2]罗斯此刻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作为一个犹太人的儿子,他想要,也理所应当去继承。

由此可见,犹太民族在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中形成了深厚的民族情感沉淀,即使二代三代移民们摒弃了传统的生活和思维模式,但是他们内心深处流淌着的犹太血液使得他们自觉不自觉的和本民族的传统和文化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愫,他们的精神实质永远也无法被改变。《遗产》主人公菲利普·罗斯通过写实的手法,在与父亲相濡以沫的日子里,对犹太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和宗教观予以认同并继承了父辈们宝贵的精神遗产,实现了对本民族文化的回归,同时也实现了对犹太文化的飞跃式的认识。

[1]刘瑞芳.《遗产》中犹太身份回归的文化解读[J].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008(6):97.

[2]菲利普·罗斯:《遗产——一个真实的故事》[M]彭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6.

[3]李梁.论菲利普·罗斯的《遗产》[D].上海师范大学2009.4P18.

[4]李俊宇.以《遗产》为例看美国犹太移民的“存活”观[J].长春大学学报,2011(11):81.

[5]夏迪.《遗产》非虚构艺术研究[D].南宁:广西师范学院,2014(6):25.

猜你喜欢
犹太罗斯遗产
美国犹太作家的以色列书写
韦斯特罗斯新旅游中心
遗产怎么分
美国犹太文学“第三代”现象研究——犹太叙事中的民族身份建构
《浪子回头》和《犹太新娘》:两幅神作看懂晚年伦勃朗
彭罗斯雪花拼板
我想自己做
千万遗产
德里克·罗斯招牌动作之偷天换日
19世纪的法国大歌剧:阿莱雅维的《犹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