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邸抄》：灵异新闻的新高度和最高峰

武军礼

（河北经贸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91）

《天变邸抄》：灵异新闻的新高度和最高峰

武军礼

（河北经贸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91）

至迟到明朝末年，灵异新闻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而臻于完善和成熟。它完成了分化并与行政文书相脱离，取得独立地位；它开始以自采方式取得新闻素材，其出版获得了商业力量的推动；它改变了大发议论的传统，开始“用事实说话”；它的解读模式和新闻价值的实现也开始脱离天人感应思想。《天变邸抄》即是变化的标志和体现。

天变邸抄；灵异新闻；明代新闻；自采；新闻素材；新闻价值；天人感应；政治新闻

灵异新闻事实在春秋时期即被记录。进入封建社会后，随着天人感应思想的系统化和以诏旨为载体的官方传播体系的完善，灵异新闻信息的内容、形式、传播控制、社会功能等不断发展或加强；尽管灵异新闻在唐宋元时期是否见诸报端难以判定，但到明代，确已刊载并有抄本或附录流传可考，这就是《万历邸抄》和《天变邸抄》。《万历邸抄》刊载的灵异新闻很多，同前代相比在形式、载体等方面没有变化，如万历五年“冬，十月朔，彗星见西南，长竟天”等。[2]《天变邸抄》则把灵异新闻推上了新的高度，使之在形式、手法、载体、采编主体及方式、传播目的及动力等方面都有了革命性的变化，并使其臻于完善和成熟，《天变邸抄》也因此成为灵异新闻的代表作。在此笔者将探讨《天变邸抄》在灵异新闻发展流变过程中的因袭变革和它出现的标志性意义。

一、新闻属性未变

和以前的灵异新闻相比，《天变邸抄》的根本性质没有变化，仍属政治新闻。

灵异新闻在报道自然现象或社会事件时，总要比附某种社会意义，尽管这种意义是臆想的，比如“庆云见”则天下太平，比如日食则意味着失政或官员失职……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存在着“天人感应”的关系，休来有自，变不虚生。“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国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灾害以遣告之。遣告之而不知变，乃出怪异以惊骇之。惊骇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3]也就是说，祥瑞灾异能够显示政权是否奉天承运、时政是否失常有弊。天人感应思想、祥瑞灾异观念在中国封建时期属于占据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内容，为人们所尊崇和相信。灵异事件发生后，中央政府往往诏告天下，并采取修省、奖励等措施；民众则以此臧否政治，或挟瑞自重，或借灾异攻讦。“灾异报道实际上是政治报道的一个分支，它与当朝的政治斗争有时候有着很深的联系”。[4]“灵异新闻的内容和意义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它的传播动力也主要“在于维护政治的有效运作，灵异新闻具有政治新闻的性质，属于政治新闻。”[5]

《天变邸抄》报道的是“王恭厂灾”，其所附会的社会意义尖锐而深刻，因为它关系到对政权或政局的评价。灾害发生后，皇帝和魏忠贤等当权者仅仅认为是火药局失火，可接着皇帝就降下罪已诏，承认是“天变”。当时有多位臣僚疏谏，比如兵部尚书王永光说“（火药延烧）何能使坤维震撼数十里作霹雳之声？……目前稽查失火，甚非上天垂戒意矣。”[6]不过，对于遣告的具体原因和相应对策，则出现了分歧。当权者认为灾变是官吏失职所致，要求“洁虔洗心办事”“痛加修省”，王永光、彭汝楠、李起元等大臣则认为是刑狱苛滥及搜刮百姓所致，要求去诏狱而用法曹、停工程而减科敛，如大臣王业浩说“将无刑罚或不中欤？税敛或太急欤？人心或有郁而太和元气或未流行欤？”[7]而很多职官、士人、百姓则认为是魏忠贤专权乱政所致，如司天监说“地鸣者，天下起兵相攻，妇寺大乱……”[8]朱长祚则说“逆珰肆恶，凶焰益炽”，“海内震动，灾异迭现”，[9]《天变邸抄》后来还被金日升编入《颂天胪笔》，以证明逆阉专权时的“盲风怪雾之世界”。广大臣民将当时出现的“物怪人妖”和朝廷治理、宦官乱政相联系，认为前者是后者的“感应”和必然结果，是“上天垂戒”。从中可以看出，天人感应思想在明代依然是官僚民众进行政治判断的标准和工具，《天变邸抄》同样承载着臧否政治或治理评价功能。

总之，《天变邸抄》报道灾异，攸关政治，属于政治新闻。

二、多方面的革命性变化

从现有史料来看，最迟到明代末年，灵异新闻在多方面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使灵异新闻这一中国传统的新闻种类臻于完善和成熟，其标志就是《天变邸抄》的出现。

（一）全新的形式和独立的地位

《天变邸抄》记事约有40条之多，先概括后详述，由旁近而及远，方汉奇先生认为“基本上是‘倒金字塔’式的写法”，[10]已是成说，不消多言。这是结构方面的新形式。

为此，工作上错失过良机，情感上受过创伤，老大不小的人，也没做出点成绩。扪心自问，除了自身能力，就想怪罪命不好、运不佳。

《天变邸抄》的新形式更表现在体裁方面。它以全篇的篇幅来叙述灵异事实，且通篇毫不涉及朝廷的应对举措，这和传统的灵异新闻不同。汉代以来，文字形式的灵异新闻大多“寄生”或依附于谕旨诏令，是其中的一部分甚至一句话，是作为措施或分析的“由头”存在的；姿态居高临下，用命令的口吻以第一人称叙述。所述的措施主要包括祈祷、减膳避殿、素服角带、举荐人才等修禳修救办法，也包括赏赐、升职、罢职等奖惩办法。这些诏旨往往灵异事实少而措施分析多、公文色彩浓而新闻意味淡。天变之后，天启皇帝即谕内阁，这道谕旨也是一则灵异新闻，但它保留着灵异新闻的传统形式，列出了多条应对措施，和《天变邸抄》形成鲜明的对比。原文如下：

“今岁入春已来，风霾屡作，旱魃为灾，禾麦皆枯，万姓失望。乃五月初六日已时，地鸣震虩，屋宇动摇，而京城西南一方王恭厂一带，其房屋尽属倾颓，震压多命。朕以渺躬御极，值此变异非常，饮食不遑，慄慄畏惧。念上惊九庙列祖，下致中外骇然，联当即斋戒，虔诚亲诣衷太庙恭行问慰礼讫。尔中外大小臣工俱各素服角带，务要洁虔洗心办事。其停刑禁屠等项，卿等即传示礼部，都著痛加修省，恪恭职业，共事消弥，仰体朕心，冀回天变。毋得视为虚文，苟且塞责。仍将被灾人户，速著该地方查明具奏，分别优恤，以彰朕畏天省惕至意。特谕。”[11]

《天变邸抄》的出现清楚地说明，灵异新闻已完成分化并最终与行政文书相脱离，它开始以独立的面目，以清晰的内涵、全新的外延面对世人了。

（二）自采新闻和商业出版

《天变邸抄》只有三处议论且言辞温和，攻讦对象不够明确具体，应该不是私揭或匿名揭贴。

它是否出自提塘报房？提塘报房作为地方政府的驻京机构，其职责或任务是每日抄发邸报。那么，与天变相关的章奏已按日期渐次发抄地方后，还有无必要以“天变”为主题，综合前后一个多月的情况另编一篇新闻综述或新闻述评？从现有史料来看，编纂《天变邸抄》与提塘报房的任务与职责不符。其次，《天变邸抄》的整体内容及旨趣与章奏不符。发抄的奏疏，其内容除了事实，更重要的是相应的谏议或措施。章奏作者的意见对渴望了解中央或外地信息的地方官吏来说，应该更为重要，至少他们将其和事实同样看重。可是，《天变邸抄》几乎未录臣僚们对天变的议论和措施（“占语”姑算一条），而大部分篇幅则用来报道事实且搜奇猎怪不厌其烦，这不符合地方官员的需求。事实上，大臣们在章奏中对灾变的议论和建议是很多的，当时的争论相当激烈，据《明实录》记载，多位大臣在章奏中提出“素服角带”等修省不足以回转天心，应该采取实质性的措施。再次，《天变邸抄》的文体风格与奏疏不尽相符。提塘报房的抄本直接来自朝报，应该保有章奏“必庄必简”的文体风格，但《天变邸抄》的条目却与此不尽相同。例如“乔老儿痰晕”“前门买棺”等节，这类敷衍描写的文字，近于街巷俗谈，且言辞鄙俚，行文也显拖沓，象“前门买棺”一节如果是章奏行文也许一句“卖棺店门如市，至有一主顾买棺五十二口者”即可。《天变邸抄》应该出自民间，方汉奇先生说它“出于民间报房的可能性较大”，[12]是有道理的。

出自民间，既非揭帖，当是为赢利而售卖的大众读物。以前，灵异新闻的传播动力主要在于维护封建王朝的统治，其传播范围和影响基本上取决于封建政府的努力。《天变邸抄》的出现，说明灵异新闻获得了商业力量的推动，这扩大了灵异新闻的传播范围和影响，从现有史料看，多部明清文集或丛集均收录了这一邸抄或记载了这一灾异，还有明清小说演绎此事。同时，商业力量的推动也使灵异新闻的性质悄然开始变化，它的新奇及娱乐性质有所增强，实际上是向社会新闻转化的开始，这一过程在民国时期积累量变，到现代完成。

（三）事实说话和议论消失

《天变邸抄》“堪称明代新闻‘第一枝’”，[13]叙述、描写等手法运用娴熟，还“运用客观报道的手法，用事实说话”。[14]但“事实说话”更体现在和灵异新闻传统写法的对比中。

《天变邸抄》彻底改变了灵异新闻大发议论的传统。它没有直接论证灾异和“朝无善政”“宦官专权”的联系，整篇只是逐条叙述事实，其间虽有议论而字句极少近似于无。但“天变”已点明上天“遣告”之意，尤其是通过钦天监之口明确又不动声色地指出了灾变的原因——妇寺大乱。这和以往以诏旨形式存在的灵异新闻截然不同，后者往往包括很多议论以证明灾异的意义（兆示或原因），如西汉永光二年元帝所下日食诏：“朕战战栗栗，夙夜思过失，不敢荒宁。惟阴阳不调，未烛其咎。娄敕公卿，日望有效。至今有司执政，未得其中，施与禁切，未合民心。暴猛之俗弥长，和睦之道日衰，百姓愁苦，靡所错躬。是以氛邪岁增，侵犯太阳，正气湛掩，日久夺光。乃壬戌，日有蚀之。天见大异，以戒联躬，朕甚悼焉。其令内郡国举茂材异等贤良直言之士各一人。”[15]

“事实说话”，不仅更加生动形象，而且臧否无痕，可能使《天变邸抄》避免了滋扰和贾祸，当时魏忠贤禁锢言论，将章奏留中不报，又兴诏狱残害不同政见者，恶形已彰。另一方面，这种手法或形式又促进了《天变邸抄》的发行和传播。

（四）新闻价值及其实现

“现代新闻价值是指新闻满足受众需要所表现出的效用和意义”，[16]灵异新闻在传播中也会产生效用，给读者或听众以满足、影响。但是灵异新闻的意义指向有其特殊之处，即意义不是事实本身所蕴含的，而是臆想或附会的，这从根本上决定了它新闻价值的实现层次乃至灵异新闻的发展演变。

张保军先生认为，通过新闻文本接受主体可实现三个层次的价值：表层新闻价值即获取事态信息，内层新闻价值即获取、感受、体验情态信息，深层新闻价值即“读出暗含的观点和思想，体悟出看不见的意图和道理”。[17]《天变邸抄》文本所达成的表层新闻价值，对所有读者或听众都可实现，他们都可知晓相关事实；它所达成的内层新闻价值，对所有读者或听众都可实现，他们都可获得惊恐、奇异、兴味等感受或体验；它所达成的深层新闻价值，只对部分读者能够实现或者说完全实现，官僚及士人大多系统学习过天人感应思想，并坚信灾变是上天的遣告，《颂天胪笔》《碧血录》《明季北略》的作者就将其改写或直接编入，以批评天启政局，但民众可能只为它的新奇趣味所吸引，或者他们所解释的社会意义与统治者并不一致。

历史上，为了解决这一矛盾，达到向民众灌输天人感应思想从而维护封建统治的目的，统治者必须不断地对出现的灵异事实进行议论和评说，以建立、强化新闻事实和附会意义间的联系，谕旨诏令就是这么做的，不厌其烦。但民间报人终于出现了，他们可能担心言论贾祸而隐藏锋芒不肯“指点江山”，也可能只想吸引主顾购买报纸以获得利润而无意做个宣传者，这在客观上推动并导致了灵异新闻的价值实现或解读模式开始脱离天人感应思想。

当然，灵异新闻在解读模式或价值实现方面的变化仅仅是初露，远未完成更非主流。到清代，它的解读或价值实现依然操控于统治者之手。即使进入民国，祥瑞灾异的传统解读模式也曾“复辟”。袁世凯称帝前，湖北“督帅”王占元报告英国领事发现龙化石，袁世凯为此发表申令：“……宜昌神龛山洞，近经欧人深入探得，见石质龙形，起伏蟠回，约长五十余丈，考系上古真龙形质，蜕化成石。当此一德龙兴之日，肇造万年磐石之基，神龙化石之遗形，适蜿蜒效灵于江澨，天眷民悦，感应昭然。恳据请电呈，请将宜昌石龙发现一事予以表彰，并付史馆记录，垂示来兹，以答天庥而副民望……”[18]其实质就是宣传“奉天承运”，引导和推进新闻价值的实现层次，为帝制张目。

《天变邸抄》在以上四方面所表现出的革命性变化，也是中国新闻事业发展和完善的重要体现。《天变邸抄》的出现、意义及地位固然可以有新闻事业发展的传统解释和评价（就如多数新闻史文献所讲的那样），但这样可能忽视了灵异新闻在历史上曾经的庞大规模、普遍影响和《天变邸抄》的代表意义。据笔者粗略统计，仅《万历邸抄》中的灵异新闻就有约250条，占总条目数量的百分之十强。明代乃至中国的新闻发展史，更应从灵异新闻的角度去说明和开掘。“明代新闻第一枝”的说法还应有更为丰富和深刻的内涵。

《天变邸抄》超越《万历邸抄》和天启朝报，将灵异新闻推上了新的高度，也成就了灵异新闻发展的最高峰。但顶点之后就是滑落，清代言禁盛于前朝，灵异新闻重新缩回诏旨的旧壳，再无华章。进入民国，天人感应思想和祥瑞灾异观念随着大清王朝的覆灭失去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与此同时科学民主观念日益普及和传播，灵异新闻因而开始式微。民国时期，灵异新闻在报纸上虽然时有报道，但纷纭失序，聊作自慰或帮闲，难有发展和创新。与灵异新闻的没落相伴随的，是它性质和功能的渐变，直至现代它终于完成从政治新闻向社会新闻的转化。从这个意义上说，《天变邸抄》是个里程碑，它承前接后，呼应古今，以岭脊勾勒出灵异新闻的发展起伏，以魂魄传承着灵异新闻的脉络流变。

［1］［5］杜莹，武军礼.灵异新闻性质的历史变迁及其新闻传播学启示［J］.河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7）.

［2］万历邸抄［M］.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44.

［3］苏舆.春秋繁露义证［M］.北京：中华书局，1979：259.

［4］［13］［14］尹韵公.中国明代新闻传播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66，127，90.

［6］［7］［11］明熹宗实录（明熹宗实录卷七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3426，3431，3421.

［8］佚名.天变邸抄［A］.刘兆祐.中国史学丛书三编（第二辑，颂天胪笔二四卷）［C］.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4：3214.

［9］朱长祚.玉镜新谭［M］.北京：中华书局，1989：77.

［10］［12］方汉奇.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165，166.

［15］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289.

［16］刘建明.创立现代新闻价值理论［J］.新闻爱好者，2002，（12）.

［17］杨保军.论新闻价值实现的层次性［J］.国际新闻界，2002，（6）.

［18］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54.

责任编辑、校对：艾岚

Tianbian Dibao:the Peak of Supernatural News

Wu Junli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He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Shijiazhuang 050091,China）

Supernatural news has experienced revolutionary changes during the late Ming Dynasty,and become perfect and mature.It has been completely separated from the administrative documents,and got a rather independent position.Writers got the news material not only through copying documents but also by interview,and the publishers printed newspapers for commercialinterests.Supernaturalnewsexpresseditsopinionswithfacts,notthroughdirectcomments.The modeof interpretation and the reality of news values began to get rid of the influence of the Man-nature telepathy theory.Tianbian Dibao is the embodiment and symbol of these revolutionary changes.

Tianbian Dibao,supernatural news,news of Ming dynasty,self-served,news material,news value,interaction between heaven and mankind,political news

G21

A

1673-1573（2015）02-0011-03

2015-02-06

武军礼（1971-），男，河北隆尧人，河北经贸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新闻史与应用新闻学。